?十五村里又有了笑声（8）
刘凤兰觉得他实在学不了啥东西，她说：“张跃进，你不用在这教室坐着了，你出去玩吧。”张跃进嘿嘿笑笑，然后，像撒欢的牛犊，一蹦一跳地跑出教室，跑到校门外面，左一下，右一下，接连不断地甩起鞭子，鞭子啪啪作响，鞭梢在空中画着优美的弧线，那鞭子好像宇宙的主宰，刚劲而有力，搅得天地沸腾，搅得浮云翻滚。鞭子的响声震得教室屋顶上的茅草乱飞，墙壁颤动，尘土抖落，老槐树上的麻雀扑扑楞楞乱飞。一个个学生像吃了兴奋剂，纷纷把目光投向教室外面。蒋忠诚听着那声音特别刺耳，一次次鞭子的炸响都让他的心猛地紧缩一下，那鞭子仿佛抽在他心上，血管开裂，血液奔涌，仿佛黄河决堤，眼前一片泛滥，洪荒荒，红茫茫。蒋忠诚停住讲课，走到校门口，说：“张跃进，你去牲口棚前面玩吧，你在这儿甩鞭子影响其他同学听课。”张跃进只是嘿嘿傻笑，也没走的意思。蒋忠诚没好气地说：“你要是再在这儿甩鞭子，我就叫你爹把鞭子给你收走。”张跃进这才嘿嘿笑着很不情愿地离开校门。
老槐树上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大喇叭，张跃进正在下面玩得尽兴，大喇叭突然响起来，把张跃进吓一跳，他停住玩鞭子，把鞭子搂在怀里，静静地站在下面，仰着头，眼睛直盯盯望着大喇叭。对于他来说，大喇叭太神秘了，没人敲它，也没人甩它，它咋会响呢。它不但会响，并且，它还会说人话，这更让他不可想象了，他围着老槐树转一圈，聚精会神地寻找着那个讲话的人，无论从哪个方向看，他都没有看到讲话的人，那讲话的人在哪儿藏着呢，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他只能愣愣地望着它。李耕田通过大喇叭，高一声低一声地向村民传达着上面的指示精神和会议通知。他说：“乡亲们，我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一个天大的消息，党中央、毛主席要在全国范围内掀起一场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就是保卫我们无产阶级现有的胜利果实的革命，我们一定要积极参与，坚决和党中央、毛主席站在一起，与想夺走我们胜利果实的一切走资派斗争到底，我们大队决定明天就开大会，付出我们的实际行动。”
李耕田在大喇叭里气势汹汹，铿锵有力，但是，具体到斗谁的时候他为难了。谁是走资派呢，村里只有蒋忠诚是真正的右派，仔细想想，这几年他并没有出格的言行啊，可是，这是党中央、毛主席发动的文化大革命，没行动怎么能行呢，他暗自冷笑一下，也只能拿他充数了。第二天，李新民和张解放、张土改等一帮男女学生狂热地把蒋忠诚押到会场，这些学生是本村学校的第一批初中毕业生，也许是为了向毛主席表决心，也许是想解脱多年的学校羁绊，还没等大人们行动，他们就狂热地对蒋忠诚开始批斗起来，口号震天响，拳脚像雨点一样密集。
张跃进不清楚在发生着什么事情，他看着乱哄哄的会场直嘿嘿笑，看一阵，他觉得没意思，就在会场外面甩起他的鞭子。鞭子炸响的尖脆声音穿透密集的树叶，震得树上的大喇叭嗡嗡响，那声音又穿越狂热的人群，在蒋忠诚耳蜗里回旋。开始时，蒋忠诚听着那狂热的批斗声只觉得头发懵脑发胀，那密集地落在身上的拳脚几乎让他浑身的骨头都散了架，一阵阵巨疼揪心裂肺，当那鞭子的炸响传到他耳朵时，他突然感到脑袋清醒多了，疼痛也减轻多了。那那声音就像一阵阵清凉的微风，又像一曲悦耳的音乐，使他的心慢慢沉静下来。
李耕田看到蒋忠诚渐渐虚脱下去，他怕出了人命，赶紧结束了批斗，参加批斗大会的村民和学生带着满意的笑声纷纷离去，会场一下子静下来。张跃进仍然在甩他的鞭子，鞭子的炸响依然那样尖脆，富有节奏和穿透力，似乎宇宙静得只剩下这鞭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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