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元德七年夏七月甲子(初一)。
甘泉宫的温泉,冒着热气,滚滚流出。
在这个炎热的夏季,能够泡在温泉之中,听着山间的竹叶摇曳,看着山下的众生百态。
这无疑是一种享受。
“许九打算修轨道?”听着绣衣卫刚刚传回来的报告,刘彻靠在温泉壁上,呵呵的笑着,对侍立在自己身侧的宦官说道:“倒还算有些主意……”
要想富,先修路。
这是无论任何时代,都属于真理的名言。
便捷的道路,将会带来机会和商业。
不过……
刘彻觉得,在安东修轨道,太过于冒险了些。
毕竟,安东地区,特别是怀化郡的大部分地区,一年四季,有至少五个月是被寒风和冰雪统治的时间。
某些极端的地区,甚至,一年之中只有不足五个月能看到太阳,感受到阳光的温暖。
有些地方你甚至可以在冬季欣赏到极光。
这样的地区,夏冬的差异大的吓死人。
热胀冷缩,足以让安东的这条轨道,从诞生之初,就充满了风险和挑战。
能不能维护好,这很考验安东都护府的执行力。
不过,无所谓了,安东地区的轨道,迟早要修,而且修的早,比修的晚要强。
因为这可以积累很多经验和教训,更可以为未来的铁路网络建设做好勘探准备。
如此一来,当百十年后,蒸汽火车出现,安东地区就可以立刻进入铁路时代。
倒是许九要做的另外一个事情,让刘彻有些警觉。
“许九打算玩‘交子’或者更先进的银票吗?”刘彻心里寻思着,狐疑着。
讲道理的话,哪怕许九不说,刘彻也打算明年开始玩一把信用货币了。
之前数年,他就已经铺垫好了。
列侯和士大夫们,差不多也都接受了所谓的‘黄金诏书’。
在这样的背景下,尝试行一批针对贵族大臣,特别是两千石列侯封君的高额货币,是可以尝试的。
如今,许九和杂家跳出来,要当这个试验田,给刘彻趟地雷,在本心来说,刘彻是欣慰的,甚至是高兴的。
但,皇帝的多疑症,让他却有了犹豫和狐疑。
他犹豫的原因,就在于,都护府行的这批所谓的‘交子’或者银票。
谁来负责行?谁来掌握?谁来控制?谁来监督?
私人是肯定不行的!
金融是国家命脉,刘彻死也不会假手他人。
毕竟,若是金融落到了私人手里,私人可以行货币了。
那要他这个皇帝干嘛?
哪怕是由都护府来控制,刘彻也疑问重重。
财税权,或者说,地方政府和中央在财税的这个蛋糕上的分配比例,是直接影响一个国家的中央政权权力和话语权以及控制权的事情。
倘若地方需要仰赖国家拨款,那么这个地方必定是离不开中央的控制的。
而若地方可以自给自足,在财政上获得了自由。
那,地方上的官吏和豪强,还会甩国家吗?
自古以来,多数分裂和割据,都是因为地方势力获得了财政自由的结果。
而多数地方问题,中央难以解决的缘故,也是因为其掌握了财政自由的结果。
不用扯其他的事情,南越是怎么割据和独立的?
当初,秦始皇下令征服南越,始皇帝活着的时候,南越地方被秦国朝堂牢牢控制。
别说是赵佗这个当时的龙且令了,就是任嚣也不敢违抗来自咸阳的任何命令。
那为何始皇帝一死,南越地方的军队和官员,就可以烧毁栈道,阻断运河,拒绝接受来自咸阳的任何命令了?
答案是,在那之前,赵佗的军队,与南越地方的部族贵族,达成了妥协。
所谓的‘和辑百越’之策,既消弭了隐患,也为在南越的秦军获得了充足的财税来源。
有了钱和粮食,不需要任何来自咸阳的支持的赵佗,当然有胆子做出那样的举动了!
与之相反,长城兵团,就没有一个稳定的财税来源。
他们即使再不愿意,也只能听命,放弃长城防线,回身来扑灭叛乱。
不然的话,当时的长城兵团,完全可以不鸟咸阳,直接在高阙扯旗——就秦二世的智商和手腕,大约也要拿他们无可奈何。
但,没有稳定的财税来源,哪怕长城兵团再倔强,也只能被咸阳胁迫,放弃阴山防线。
是以,刘彻很清楚,想要皇帝位子坐得稳。
地方的财政自由,就不能太大。
要使得天下郡国,全部都依赖国家的财政拨款和维系。
而许九这么玩,一旦成功,却可能打破这个平衡。
安东地方都能自己印钱玩了,还需要鸟长安吗?
可能刘彻活着,他们不敢反。
但几十年后,刘彻进了茂陵,万一这些渣渣,学习波士顿人民,来一出仁川港倒茶事件,然后嚷嚷着要独立呢?
作为皇帝,不能不防这一手。
所以,这个事情,许九想要帮刘彻趟地雷,刘彻自然是乐意的。
但,刘彻却得随时做好摘桃子的准备。
“将王道给朕从临邛调回来……”刘彻闭着眼睛下令:“命为护濊军监军使……”
左右先是都吓了一跳,以为那个曾经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的大宦官又要杀回来了。有人甚至差点晕倒,还好,刘彻之后的任命让他们松了口气。
宦官们更是欢天喜地——曾经,王道这个天子近侍,可是担任着中车府令的职位。
历史上,赵构就曾经出任这个位置。
即使他因为某些事情,被放逐到了临邛,但地位却丝毫未减,依然握有大权,几乎就是天子放在临邛的耳目。
“诺……”宦官们欢天喜地的领命,这些年来,为了填补王道留下的空缺,刘彻周围冒出了三个大宦官。
他们或是专精于拍马逢迎、歌功颂德,或专精于背锅、卖惨,或擅长服侍。
但,没有一个人能让刘彻满意。
其实,刘彻一直想要一个魏忠贤这样的大宦官。
够阴狠,够毒辣,还能有手段,帮他去做他不愿意脏手的脏事。
可惜,到目前为止,刘彻还没有现这样的人才。
这也算是一个遗憾吧。
“王道去了安东,应该可以为朕做好随时夺取安东‘银行’大权的准备……”刘彻在心里寻思着:“但这还不保险……朕得多留一手准备……”
毕竟,宦官虽然忠心,但处理事情的能力,却远没有文官厉害。
特别是这种摘桃子的事情。
略略想了想,刘彻就想到了一个人选:“袁丝不是去了南越两年了吗?是该给他挪挪窝了……免得外人说朕凉薄……”
但现在却还不急,先派王道过去盯着,等明年在找个理由,将袁盎送去安东。
当然,到时候也可能出岔子,换一个人去安东。
将这个事情放到一边,刘彻睁开眼睛,问着左右:“长安城现在情况如何了?”
长安考举在上个月的月中就拉开了帷幕。
但这一次的考举规模是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报考人数足足有三万七千余人,是去年的百分之一百七十。
虽然,回锅肉居多,但是,元德一代,也次展露身手。
所谓元德一代,是指成长和受教育在元德元年之后的新新士子。
这一代人,比他们的前辈,视野更宽阔,想法更多,见识也更多,尤其是自信心上,远了他们的前辈。
毕竟,他们成长的过程,就是汉室的崛起过程。
元德二年,伐朝鲜,四年,马邑之战,五年高阙之战,六年燕蓟之战。
这四场大战,底定了汉室东北亚霸主的地位,同时也宣告了东亚怪物房游戏的尾声。
与历史上强汉盛唐时期的年轻人不同,元德一代,对于世界的了解和掌握,远那些强汉盛唐的人物。
在他们的成长过程之中,有安东大开和加恩封国、淘金潮的出现,更有着种种有关身毒与西域的情报与信息。
他们知道,打败匈奴,只是一个开始,而征服世界,才是他们的使命!
自然,这一代人,是刘彻一直在等待着成熟的一代人。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才是未来大汉帝国的支柱和脊梁。
因为,他们打小就接受了殖民思想和理念的熏陶,成长在大汉民族主义浓郁的环境里。
他们是天然的殖民者,最好的殖民地官员。
只是,暂时来说,这个世界,还没有他们什么事情。
太宗一代和仁宗一代,才是统治世界的主流。
他们想要接班,再过个十年八年再说吧!
“回禀陛下,少府和京兆尹,今晨来报,说是考举将在今日,进入第二轮……”一个宦官阿谀着说道:“托陛下洪福,此番进入第二轮的士子,足足有一万八千余人……”
考举过了第一轮,就有了做官的资格——虽然,大部分都是蔷夫、游徼一类的最基层的事务官,甚至是更基层的斗食。
而且淘汰率非常高。
每年,至少有一半的考举士子,在竞争或者官场斗争之中被人赶回家。
但能够熬过第一年的人,却基本都具备了在官场的生存能力。
许多人甚至出现了逆袭——在这个政绩为王的年代,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生的。
就像现在刚刚上任的长安令杨晖,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对于人才,特别是能做事的人才,刘彻不会去计较他们的出身和做事方法——能成功的人,就是人才!
不拘一格降人才,是三代圣王留下的成功秘诀。
至于他们怎么成功的?
需要去问吗?
事情做的好,就保他,出了纰漏,那也是他自己倒霉。
反正,皇帝嘛,自私自利方是皇帝。
此番,考举录取人数之多,创下了考举开始以来的记录——进而第二轮的人数,居然过了总数的一半。
这也是刘彻的授意——今年第一轮的试题,比去年试题,在难度上只是稍微增加了一些。
讲道理的话,难度增加,理应录取人数下降。
但你要知道,历年考举,回锅肉,都占了相当大的比例。
甚至出现了应试教育的人才——有些渣渣开始钻研起了出题范围和题目的内容占比,然后研究出一了一套应考心得。
长安甚至有某人,连续三年都进入了第三轮——然后在基层被人赶回来,第二年接着应考的奇葩。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游戏规则就是如此,他能找到空子,那是他的本事。
但他本事不够,在地方上被人赶回来,那就是他的问题了。
作为规则的制定者,刘彻还犯不着为了这种人来改变规则。
但,每年递增难度,却是一定的。
因为时代在展,在进步。
特别是汉室的数学水平和成就,这些年得益于考举,展迅猛。
如今,汉室的数学水平,比起八年前,要强了不止一点半点。
某些题目,甚至连刘彻自己也不知道如何去解决。
以刘彻估计,目前汉室的数学几何之类的总体水平,应该是接近了后世的小学六年级了。
微积分暂时摸不到门槛,但各种方程式已经可以解得飞起了。
而几何学更是成果喜人。
不仅仅出现了应用到了军事和地图测绘的各项基础几何公式。
更有明算家开始勇敢的挑战圆周率和地月距离这种旷古难题。
这是一个可喜的成就。
数学家越多,工程师就越多,工程师越多,国家就越强大。
这是颠破不变的真理。
所以,题目自然也得相应的增加难度,以筛选人才——至少要筛选出水准线之上的人才。
而判定标准,就是百分之五十。
每年考举,第一轮就必定淘汰一半,以保证,进入第二轮的人,至少比被淘汰的那一半人稍微钱一些。
唯有今年,第一轮的淘汰率次不过半。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刘彻刚刚清洗了一遍长安官场,严重缺乏官员。
只能是在考举上放水,增加官员,特别是基层官员的数量。
“让少府和京兆尹,将第一轮考举士子的得分情况,做一个统计,然后将之按照算术成绩进行分档,送来给朕过目……”刘彻吩咐道。
能够通过第一轮的人,文科成绩再差,也是能写一笔标准的隶书,同时,能认识和理解绝大多数常规文字的人物。
这样的人,做个基层官员,肯定是够格了。
但想要从中挑选出人才,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看数学成绩!
数学成绩好的孩子,肯定不会太笨,思维和逻辑能力也比其他人应该要强一些。
所以,每年,刘彻都会从考举士子里选择一批数学成绩最好的人,来兰台做个打杂的或者整理档案的,再从中挑选最好的年轻人加以培养,以弥补考举制度对精英人才培养力度的不足之处。
更给天下做个榜样。
少年,学习数学吧!
而在这个风潮影响下,诸子百家,各个派系,对于数学的重视,已经拔高到了仅此于其本派核心经典的地位。
各大学苑的精英门徒们,更没有一个是不明于算术的人。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
历史上明了天人感应理论的大儒董仲舒,如今已经隐约成为了儒家各派之中,数学成就最高的人。
他甚至将圆周率从《算经》的‘径一而周三’的基础上,进一步进行了推算,精确到了三点一六的数值。
虽然离圆周率的真理,还差的远,但他无疑是汉室第一个将圆周率精确到了如此地步的人。
这也让刘彻感慨不已。
事实证明,哪怕是儒家,也是可以对世界,对社会做出有益贡献的学派。
只要他们不去钻牛角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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