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就在北方草原上的龙城大会举行之时,万里之外,越过大河,跨过长江,古老的闽江奔流不息,从平原和群山之间穿过。
最终,这条浩瀚的大江,从一个河谷盆地之中穿过,流入汪洋大海之中。
一座港口城市,就在这个闽江出海口矗立了起来。
这里就是东冶(后世福州)。
自闽越先王无诸在此地筑城,骆氏统治这个古老的王国已经数十年。
但到今天,整个闽越依然是一盘散沙。
休说长安的皇帝了,就是东冶的越王,也难以指挥那些遍布闽江流域,断发纹身的闽越部族。
但在今天,似乎一切都已经改变了。
几乎所有的部族,都汇聚到了东冶。
成千上万的人民,热泪盈眶的跪在道路两侧。
一个巨大的鼎,承载在一辆被改造过后的撵车上,宝鼎悠悠,不知经历过多少岁月;宝鼎沉沉,不知历经了多少先王与圣人的祭祀,宝鼎昭昭,不知承载过多少先民的祈祷与心愿。
在这个神器之前,闽越国王骆越也不得不心悦诚服的带着国中上下文武大臣贵族以及整个东冶的人民,匍匐在道路之旁。
因为,这是禹皇所铸的鼎。
所有于越人内心深处渴望不已的圣物。
更是承载着于越先王千年来梦想与希望的神器。
自诩少康帝子嗣的骆越,自然也无法抗拒这个圣物。
整个闽越,没有人能抗拒得了祖先的召唤。
这一次,甚至有已经脱离了闽越王国,远渡了海疆,前往一个荒岛上定居的闽越人,在听到了消息后,毅然决然,冒着生命危险,划着独木舟,千里迢迢回归的部族。
这对于古闽族和于越族融合的闽越人而言:神鼎,就是光,就是日月,就是先祖与先王对他们发出的召唤。
没有人能抗拒,也没有能阻挡这发自血脉深处,灵魂底层的呼唤。
望着被汉军严密保护的神鼎,所有闽越人,无分长幼贵贱,全部匍匐在地。
“一叩首!”
“二叩首!”
“三叩首!”
礼官庄严肃穆的声音以及编钟的声响混合在一起,让人恍惚不已。
似乎回到了悠悠岁月之前,那圣王治世的年代。
故老相传的传说,以及铭刻在血脉深处的记忆再次浮现。
所有于越与古闽的祖先禹皇曾经将它献给天帝,天帝嘉以《洪范九韬》。
当十日横空,大地干裂,后羿从宝鼎之中取出神弓,射落九日。
在少康氏复国时,也曾痛哭流涕的跪到在这宝鼎之前……
作为少康子孙,骆越此时自然也是痛哭流涕。
但在心里面,却是有着千百个念头在辗转反侧。
“寡人之后,闽越恐将再不复存……”他哀叹着预见到了结局。
闽越王国的历史非常古老。
早在宗周之时,这片土地上就生活着古老的七闽部族。
《周礼》有曰:辨其邦国﹑都﹑鄙﹑四夷﹑八蛮﹑七闽﹑九貉﹑五戎﹑六狄之人民。
所谓闽人,自然也是诸夏民族的一支。
据说,他们是楚王熊严之子叔熊的后代,在宗周之时,来到闽中开拓。
这七族,以蛇为图腾,所以被称为闽人。
七闽在这闽中繁衍数百年后,时间来到了春秋中晚期,越王派遣欧冶子来到闽中湛庐山铸剑,打造出了湛卢宝剑。
从此,于越人与闽人开始相互交融。
至春秋晚期,楚灭越,残余的越人王族和人民不愿意臣服世仇,纷纷逃遁到闽中,从此闽人与越人相融,闽越族出现了。
直到今天,闽越诸族,都已经确信了自己是禹皇后裔,少康氏的子嗣。
所以,宝鼎一来,立刻辟易千军。
没有部族不敢来东冶瞻仰和膜拜这件圣物。
但问题是……这闽越各族,将全部都知道并且清楚的认知到宗主国汉朝的强盛与伟大。
这很可怕!
这意味着,自无诸以来,骆氏历代的挣扎与努力,都是一场空。
从此,来自汉朝的影响力和渗透将无孔不入。
但他又能怎样?
今日的闽越王国,虽然还算强盛,有着甲兵三万,战船数百艘。
然而,在汉朝面前,依然如同蝼蚁。
旁的不是,就是一个江都国,骆越也知道,完全可以单手吊打闽越!
更不提那些驰骋于海疆与内河的楼船舰队了。
它们是那么的庞大,那么的坚固,那么的无敌!
去年,曾经有一支远航的楼船舰队泛海而至东冶,当时他站在东冶港,望着那些如同小山一般的楼船,两股战战,沿岸闽越人将他们视为天神。
而那支舰队不过是楼船舰队驻扎在南越的一支分舰队而已。
可是,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闽越王国从独立走向内附,失去自主权,骆越是不愿意的。
当年,先王无诸和闽越各部,将脑袋系在腰间反秦,辛辛苦苦才打下闽越的基业,他可不想葬送在自己手里。
曾经,骆越设想过汉朝强行吞并闽越的方案。
无非是楼船从海上来,汉军越过梅岭,南越军走合浦,三路夹击。
但他也有办法对抗。
大不了,放弃东冶,龟缩到闽中群山。
当年,秦军就是被闽越人用这种手段给拖垮的。
但现在,骆越知道,这最后一招,闽越王国最终的反抗手段失效了。
看看这些虔诚的人民吧!
汉朝人用一个鼎,就确立了他的地位。
无论是于越人还是闽人,都不可能在宝鼎之前,反抗先王的意志。
更麻烦的是,通过这个鼎,汉朝人告诉了闽越各部——我们的祖先是相同的。
既然是一家人,那只需要给点好处,闽越各部,就会放下武器,臣服汉朝。
闽越的独立,就此消散。
但他能有什么办法?
汉朝人用的是阳谋,堂堂正正的来,以纯粹的实力和大义名分碾压过来。
看看那些护送宝鼎的军队吧!
哪一个不是全副武装的彪悍军人?
就这些人就已经足够将闽越军队解除武装了。
“寡人愧对先王啊……”想到这里,骆越就忍不住泪流满面,抽泣不已。
而在他身后,一个穿着甲胄的大将眼里,却是闪烁着不明的光泽。
这人是骆越的亲弟弟东冶候骆甲。
这是一个野心勃勃,而且极不安分的骆氏王族。
“先王无诸传下来的基业,不能就这样完了!”骆甲看着自己的哥哥以及那个被汉军簇拥和保护的宝鼎,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等汉使前来宣读诏书的时候……”他压低了声音,对着左右两个军官低声嘱托:“尔等依计行事……”
“诺!”这两人也都是沉声答道。
他们很清楚,闽越王国的未来,系于他们身上。
………………………………………………
此时,宝鼎来到了骆越的身前。
一个捧着诏书的宦官,走到闽越君臣之前,摊开诏书,宣读着:“天子诏:诗云: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诚哉斯言!越之先,少康氏之庶也!朕之祖,唐虞之夏也,古有联姻之好。今朕承天命,乃嘉宝鼎与百越,福泽山川,润及江泽!”
越王骆越连忙上前拜道:“臣闽越王越,谨奉诏命!”
其他人也都纷纷下跪,三叩九拜,表示臣服。
那宦官将诏书交给骆越,笑着道:“此番咱家来闽越之国,还奉命将王世子郢送归大王处……”
说着,一辆马车上前,头戴冠琉,一身朝服的闽越王世子骆郢就走下马车,来到骆越身前拜道:“儿子敬拜父王!”
骆越看到自己的儿子,顿时眼前一亮。
从卖相上来看,骆郢无疑是非常符合骆越以及闽越诸臣的要求的。
高高大大,身材健壮,而且有着一种斯文的气质,看上去气度不凡。
“吾儿!”骆越满意的扶起自己的儿子。
他的身体最近两年,不是太好,是以很担心,若自己忽然死了,这闽越国恐怕要打出狗脑子。
他的兄弟叔伯子侄,恐怕都会大打出手!
如今,骆郢归国,却是让他少了这份担忧。
有了汉朝的帮助和撑腰,这骆郢哪怕是个白痴,也能坐稳位置。
更何况,现在看来,这个儿子简直就是完美的继承人!
其他闽越部族首领和大臣,看着英姿不凡的世子,也都在心里点点头。
单单是世子的外貌与气质,就已经足以让他们放心了。
甚至有人开始打算送女儿给世子为妃了。
但就在此时,异变忽然发生。
在骆越身侧和身后,那几十名本应该负责保护他的卫士,忽然之间发作了起来。
有人抽出佩剑,大喊一声:“汉朝狼子野心,意欲吞并闽越,为保先王宗庙,吾等不得不渐血三步!”
立时,这数十人立刻就拿着武器冲了上来。
首当其冲的,就是越王骆越,他被一柄长剑直接砍翻在地上,鲜血从背上流了下来。
其次,就是在骆越身侧的那个宦官。
他的脑袋被一柄长剑削飞,鲜血喷涌而出,渐了满地。
接着,这些人就冲向了骆郢。
好在,骆郢年轻反应快,最重要的是他受过面对忽然袭击的训练。
在这刹那,他将身子在地上一滚,躲过了刺客的劈砍。
这时,护送的汉军终于反应过来。
上百名卫兵立刻抽出腰间的武器,组成一个战斗队形,冲了过来,将这些刺客全部阻截住。
这一过程加起来不过半分钟,电光火石一般,整个场面就变了。
先前,还沉浸在回家的喜悦之中的骆郢更是一脸铁青,胆颤不已。
而他那个今天才见到的父亲,此刻却已经躺在了血泊之中。
忽然的变故,让他束手无策。
就在这时,一个穿戴着甲胄的汉军军官走到他面前,扶起他,说道:“世子,有逆贼谋乱,请世子立刻入军阵之中!”
几乎就是在同时,骆甲就已经站起身来,抽出自己的宝剑,对着全体闽越人喊道:“汉朝人卑鄙,杀王害我闽越,我听到传言,汉朝皇帝甚至想将我闽越各族全部都抓去他的工坊里为奴!”
“诸位贵人,闽越的臣民们,保卫家邦!”
许多人都不明所以,面面相觑。
由于角度问题,大多数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具体经过是怎么回事?
他们现在只知道,自己的大王倒在血泊之中,而披甲执锐的汉朝军队,却已经严正以待。
现在被骆甲这么一鼓噪,许多人都开始怀疑起来。
也就是这么一犹豫,上千名全副武装的闽越士兵,就已经拿着刀剑,聚集到了骆甲身侧。
此时,骆甲意气风发,为自己的智谋感到骄傲。
今天,在场的闽越各族人起码有二三十万之多。
而汉朝人有多少?
算是杂役,撑死了也就三四千。
二三十万打三四千,他稳操胜券——只要鼓噪起闽越人就可以了。
但是……
等了好一会儿,骆甲猛然发现,情况似乎有一些不对劲。
那些本应该与他一起拔刀面对汉朝人的闽越各部,仿佛跟遇到瘟疫一般避开了他,而不是如同想象中一般,为他为伍。
可他明明记得,自己这些天一直在撒播汉朝人在西南群山以及交趾丛林干过的事情啊。
而闽越各部,大部分在严格意义上来说,都属于那种野人生番。
他明明记得,许多部族首领都说——假如汉朝人果然如此,那他们宁死也会反抗。
但现在是什么情况?
“骆甲!”
正在犹豫中,骆甲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他扭过头去,却发现是他的老对头,越衍候吴阳。
“你大逆不道,谋害天使,弑杀大王,罪在不赦,还不快快弃械投降?”一身甲胄的吴阳,带着数百名甲兵,走出人群大喝着。
他看着那些跟随骆甲的士兵,呵斥道:“尔等为贼子蛊惑,若弃械投降,可免一死!”
若只是一个越衍候,骆甲还有希望。
但问题是——周围各部的贵族,也都带着人,围了过来,一个个面带愤怒。
看到这个情况,骆甲只觉得胸中一阵堵闷,一口鲜血猛的喷了出来。
他想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但他永远也不需要去想了。
因为,就在他愣神的功夫,一柄利刃刺穿了胸膛,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畔说道:“大汉绣衣卫都督尹公托我向您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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