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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尚游被师父段江南击中后,口中血流不止,任谁都能看出,此时的他,无论如何是撑不过去了。 段江南为了将秦航毙于掌下,这一掌已是用上了十分力道,便是那金刚罗汉,受此一击,也要油尽灯枯了。 身前惠儿和茯蕶已是哭成了泪人,不住地抱着他,让他不要说话。 秦航重创段江南后,陈祖德将段江南的身体迅速接过,施展轻功,快速而逃,秦航没有去追,想来那一掌,段江南不死也要终生残废了。他快步奔到了司马尚游身前,紧紧握住了他手,哭着说道:“你为什么这么傻,要挡这一掌?” 司马尚游微微一笑,他使劲地挣扎了一下,强自出声道:“我不挡,死的就是你。你还有大事未完,倭寇还未灭尽,你还不能死。” 一旁的邓孝明和郭承昂等人已经围了过来,听到司马尚游此言,都是泣不成声。 “我还有一个请求,你一定要帮我向使君大人带话过去。”司马尚游仍自出声道。 “不,你先不要说,我要你亲自去和使君大人说。你不会有事的,你要亲自去和他说啊!”秦航忍住了泪水,口中不依道。 司马尚游道:“来不及了,师父的功夫,我比你还清楚。我这一生做得最后悔的事就是在三江口那次,我向师父通风报信,差点害得大家伙葬身洞庭。我,我,我......我是罪人啊!” “你别说了,我先带你回帅船,帅船上有最好的郎中,我一定求使君大人让他救活你,你别说话了,咱们这就回去,咱回去!啊!”言罢就要动手。 司马尚游紧紧抓主了他手。急道“来不及了,秦航。你一定要把话带给使君大人,我这一生,没有什么遗憾了。能和你们一起成为水手,我已经,已经很满足了。可惜,我不能再和你们一样,杀敌建功了。我希望使君大人能够将我重新召回船队,就是死,我的尸体,也要死在帅船上。你,你,你一定要......” “好好好。你别说了,你先歇会儿,你不会有事的,孝明,你他妈的还愣着干嘛?还不帮忙抬人!” 邓孝明袖膀子一甩。就要动手,司马尚游缓缓摇头道:“别费劲了。”而后他将目光缓缓地望向身旁的两个女子,轻声道:“我要走了。可我实在放心不下你们两个啊,我对不住你们两个,生前没让你们过一天好日子,死了,还要陪我在这孤岛受罪。我对不住你们啊!” 茯蕶哭道:“你不会有事的,无论你是生是死,我都会陪在你身边,你一定要挺过去!” 惠儿抽泣道:“你说话不算数,不是说好了,炮声一响。要听我的么,你怎么还是这么不作数?你要尽快站起来,我要你赔我一个承诺!” 司马尚游苦笑一声,再次喷出了一口鲜血,忽然他看向倭船逃离的方向。忍不住心急,道:“秦航,你不要管我了,赶紧去追敌寇,不能让他们走!快去,快去啊!”言罢,他的头脑无力地一垂,眼睛永远地闭了,可他的手指却仍然坚定地指着敌寇逃跑的方向,兀自不肯放下。 众人已是哭成一片。 秦航忍住哭声,将他的手轻轻放下,重新站了起来,朗声道:“大家伙,跟我上船,一起去追倭船,还有那段江南,咱们一定要为尚游报仇!” “报仇,报仇!”众人呐喊声起,响彻孤岛。 随后上岛的明军越来越多,岛上的陈祖德旧部几乎不再抵抗,纷纷投降。秦航等人不再理会岛上众人,他带着众人登上了一艘战船,立即起锚,向着倭船追去。 此时,海上战事已完全成一边倒状态,倭船七千多人大部被歼灭,只剩下几艘主要的战船在苟延残喘,直向西面的钓鱼屿而去。 秦航等人自是穷追不舍,边追便放炮,直打得众倭寇心惊胆战,狂逃不已。 待到了钓鱼屿,归海道见明军追得紧,深知再跑下去,早晚会成明军的靶子,当下便即靠岸,率领着残余兵力,登上了钓鱼屿,企图作困兽之斗。 钓鱼屿山洞众多,而且先前陈祖德等人于此岛上筑有防御工事,绝对是个躲避的好去处。随同他们一起靠岸的陈祖德轻车熟路,带着众人找到了各处山洞,而后又占领了各处高地,准备顽守到底。 众人一阵委顿,实没想到会变成如此结局。他们现在只能寄期望于对手顺利夺宝,只要郑和船队一夺宝,他们的重心自然便会转移到护宝上面,说不定久攻不下之后,会放他们一条生路。 可他们的如意算盘打错了,郑和此行固然是要夺宝,可他对倭寇一向深恶痛绝,巴不得除之后快。郑和夺宝也会灭了他们,不夺宝更会灭了他们,他们的命运,早在他们踏入明朝的海疆这一刻起,就已经被注定了。 钓鱼屿群岛占地不大,是以明军很快对其形成了包围之势。 郑和上次便已来过此岛,对岛上的情况也有了一定的了解,他见对方没有丝毫投诚意思,二使准备顽抗到底,当下不由得冷哼一声,道:“看来倭寇打定主意死守到底了!费信,上次咱们不是有几个水手上过此岛查看过嘛,岛上什么情况,你再详细说说!” 费信道:“此岛占地虽小,可岛上山洞众多,可藏上万雄兵。而且此岛地势颇为险峻,山石林立,若是敌军占领了制高点,强攻上岛还未必能成。属下建议,还是先给他们喂喂炮饭,将他们所有的工事打掉,再攻上岛去。” 郑和微微赞道:“言之有理,传令炮兵,对着岛上的最高山头,先轰他半刻时辰,再进行登岛。” 费信点头领命。 随即,一阵阵洪天动地的炮火声音响起,钓鱼屿上的山头几乎被削薄了一层,敌军所筑的工事成为了摆设,在如此猛烈炮火之下。毫不例外的灰飞烟灭。 山上的树木,山石被炸的到处乱飞,惨叫声时起彼伏。看来敌人在工事里,确实布置了兵力。 归海道和陈祖德等人缩在山洞中。片刻也不敢出来。岛上土壤本就松软,这一番狂轰滥炸之下,山体登时滑坡,之前海拔尚有数十丈高的山体,此时已是一落千丈,炮火还将山洞顶上的土壤给炸的震动不已,在洞中形成的回声甚是惊人,众人捂住了耳朵,不敢听这炮火声音。 半刻时辰后,郑和停止了炮击。此时山上已是面目疮痍。早已不是原先面目。秦航接到登岛命令后,早已忍耐不住,带着众多水手,当先登上了钓岛。 山洞中的归海道一听炮声停止,便即猜到郑和会派人登岛。当下带着众人走出山洞,重新找好掩体,依险而守。 数千明军从四个方向分批上岛,当中既有火铳队,又有弓弩队,还有海犬队。 海犬队是明军的新型武器,由数十条巨犬组成。犬的鼻子灵敏之极。而且牙尖爪利,极易追踪敌人。敌人只要留下过一丝气息,它们都能第一时间找到。而且海犬队的巨犬都是藏边的藏獒所生,从小便即接受严格训练,陆战海战皆通,寻常一条海犬。可抵得上四五个普通士兵的战斗力,实在是军中的好帮手。明军之前并无海犬队,是郑和当年下西洋之时,从锡兰山国引进过来的新型“兵种”,今日和倭寇大战。自然是要让它们派上用场了。 秦航等数十名水手带着数十条巨犬,一人牵着一条,向着岛内搜索前进。在他们后边的是火铳队,再后面的是步兵,最后面的是弓弩手。 众人刚想去占领制高点,便即遭受到倭寇弓箭,火铳袭击,登时双方再度交火。倭寇虽然占有一定地利之便,但他们此时的人数不足五百。再加上四面为战,人数上登时失了优势。而明军既有人数优势,又有火器优势,还有大胜之下的心理优势,并且经过一番狂轰之后,钓岛上已没有了什么有利地势,是以一番交火之下,渐渐地还是明军占到了上风。随着各处的制高点一个一个地被明军攻破,岛中的倭寇也不由得不安起来。 似是感受到了大难将至的苗头,归海道摸清了明军的进攻火力,自觉还是最东处的包围圈显得比较弱,当下他不再死守,而是组织了将近两百余人的敢死队,准备往东突围。 秦航等人正是由东而来,他们这一方虽然人数较少,但都是船上精英。归海道带着众人冲过来之时,秦航身边只有一两百人的队伍。但就是这一两百人之中,火铳队弓弩手还海犬队齐备,可以说是最精英的搜索队。归海道等人和明军一接触后,便叫苦不迭,对面的明军战斗力之强悍实在罕见,火铳优良,一排炮火打出后,往往是数十人成群中弹,再一排弓弩过后,己方更是所剩无几。待秦航等水手放出了海犬后,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凶猛的巨犬,登时四下逃命,敢死队之前的敢死状态,已被消耗殆尽。 归海道见时不我待,当下拔出了弯刀,一马当先,朝着人群中最密集之处杀了过来。他这把快刀果然厉害,几番砍杀之下,以伤了七八人。秦航见贼酋凶狠,当下便冲了过去,和那归海道接上了手。 归海道虽然刀法厉害,可毕竟不能和秦航这种名师出产的徒弟相比,几个会合下来,便即挡不住。一旁的陈祖德赶紧抽身过来帮忙,他这一加入,秦航登时由攻转守,陈祖德本就是高手,再加上归海道在一旁牵制,秦航已是屡屡遇险。 对方有人帮,好在秦航这边也不是孤家寡人,邓孝明料理了几个倭寇后,看到了秦航渐渐支持不住,当下便即加入了战团,和那归海道对战。 秦航这边一腾出手,登时便即对着陈祖德猛攻。二人身手本就在伯仲之间,只是秦航刚刚重创段江南,再加上陈祖德陷入重围,越打越没精神,渐渐地秦航也就占到了上风。而后,归海道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他的数百名属下已被明军杀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他还在强撑。这边陈祖德亦是难以招架。眼见秦航这一掌就要重创陈祖德,忽听得身后一阵劲风袭来,他知道来了高手,当下身子便即让了一让。想要转身,看清来敌。 却见他这一让,身形登时不稳,朝着一旁重重摔去。他心中不由得大呼,这是何人,身手竟是如此了得? 他摔地之后,眼见一个灰衣蒙面人提起归海道和陈祖德二人,朝着山后岛东北方向而去。 此人轻功之高,实属罕见,手中提着二人。还能像一只大鸟翱翔天空一般疾飞,当真是匪夷所思。 秦航惊讶地瞧着这个身影,似是觉得很是熟悉。 此时,残余的倭寇已全部被肃清,只剩下陈祖德和那归海道被这神秘灰衣人救走。 秦航有心瞧瞧此人究竟是谁。立即又从地上弹起,施展轻功直追而去。 待追着那灰衣人来到了一处孤崖之上,那人便即放下二人,而后转过身来,直面着秦航。 秦航只晚了一会儿,便即赶到,他见此人轻功之高。实属罕见,当下便即问道:“阁下究竟是何人,为何要管这官军与海盗之事?” 那人不答他所问,反而问道:“你这轻身功夫近来又进步不少啊,以前跑到这个时候,你应该会呼吸一口气的。” 此言一出。对面的秦航当真是惊得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他呐呐地张大了嘴,似乎不敢相信此言竟是此人所发! 他太熟悉这个声音了,这正是传他海上功夫的那个无名老前辈! 怎么会是他? 他为何来此? 又为何救这反贼和倭寇? 他心中一动,颤声疑道:“您是。前,前辈?” 那人道:“你总算听出我的声音了。”说罢扯开了面巾,露出了本来面目。 正是那个无名老前辈! 秦航心中大震,道:“前辈,为什么?” 那灰衣老者道:“你从来不知道我的身份,这又有何奇怪的?”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的,他二人是我故人,老夫救他们,理所应当。你是想阻挡呢,还是放手?” 秦航默默地低下了头,他实在想象不到,自己的授业恩师竟会和这些反贼倭寇有瓜葛,数年来的授业之情,不由得重新浮现在了眼前。 放,还是不放? 放,就是违背公务,不放,则是违背师意。况且,以他的身手,就算是不放,也奈何不得这位前辈。 难道就这么放了他们么? 不,他是水手,他不能放走敌人,尤其是能够危害船队的敌人。 下一刻,他缓缓地摇了摇头,眼神中露出一丝坚定之意,似是打定了主意。 那灰衣老者道:“老夫果然没看错人。只是你这番坚持,又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一个水手的尊严,为了国泰民安,为了下一代的安居乐业,所有对船队有危害的人,我都不能放过。” “好一句为了下一代的安居乐业,可是你的那两下还是这位前辈教的,想要成为侠者,你觉得你有这个实力么?”忽然一声熟悉的声音从孤崖另一侧传来。 秦航缓缓侧过头去,说话之人手摇折扇,长须飘飘,面色雍容,隐隐有一股华贵之气,可面上的皱纹,却深深地刻画出了他身上所经历的那无尽沧桑! 秦航心中再次一惊,这一次,他几乎是没有了言语,仿佛是看到了世间最不能相信的东西。 来人竟是柳氏私塾馆的柳先生! 那个教他四书五经,教他论语,教他孔孟之道的柳先生,此刻活生生地站在了他面前。 他心中不禁发出一阵呐喊:这世道究竟是怎么了? 他好像第一次认识这位先生一般,脸上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道:“柳先生,您,您怎么也会在此?” “我为何就不能在此呢?”说罢轻摇折扇,脸上说不出的潇洒。 一旁的陈祖德早就过来行参见之礼,道:“属下参见主上!”归海道亦是走了过来,拱手施礼道:“先生,咱们又见面了。可是此次在下没能完成重任,实在有愧......” 柳先生摆了摆手,道:“归海先生不用自责,今日之事,也是天命使然,怪不得你。” 秦航此刻才知道,原来这位柳先生,这位在沙镇以教书为生的先生,竟然就是这伙反贼的幕后指使,他心中惊讶之情已不能用语言来形容。只是怔怔地瞧着二人,心中有说不出的苦涩。原来,自己的授业恩师,和传道之师早就认识,而且暗中勾结,所谋不轨之事,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装出来的。 他此刻真有一种受人摆弄而浑不自知的感觉。 柳先生又道:“此刻你已明白真相,我想问你,一个是你的授业恩师,一个是教你孔孟之道的恩师,你该如何抉择?” 秦航心中一沉,面色无比坚毅,道:“自然是先公后私。前辈说过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今日我不为国,也不为民,我只为一个水手的尊严!今日这倭酋我是要定了,另外他身边的这个姓陈的,我也绝不允许他就这么被你们带走!”言语铿然,九死不悔。 柳先生道:“好一个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可你只为一个水手的尊严,会不会太自私了呢?” 秦航道:“男儿有所为有所不为,今日就算毙命于此,我也决不后悔!师父,你从来没让我叫过你一声师父,我今日第一次叫你,也是最后一次叫你,从今以后,咱们情分已尽,便是仇敌。先生,之前你教我的道理,我句句记在心里。但今日,学生要反过来教你一次,虽然我不知道你们所谋合为,但学生认为,天下大势,不可逆转。所有的事,冥冥中自有注定,强求只会适得其反。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今日咱们就来个了结吧!”言罢,已是向着一旁的归海道出掌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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