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长江江岸。
江南多雨,此时已近深秋,霏雨淅淅,烟锁濛濛。偌大江面为雨雾笼罩,模糊,分明,淡淡。
段江南独立江头,望长江南去,江水东流。又仿佛无边落木萧萧而下,却不尽长江滚滚奔来。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自前些日子夺下那江南武林盟主以来,段江南少见地单独站立在这江头思考。如今虽已雄踞一方,心中愁闷却并不如何减少,相反倒是日渐增多。复国大业困难重重,眼下江湖又风雨欲来。身处当局,冷暖自知。他不知晓这样的日子,还要多久,或许说,他还能撑多久?
前一阵子,朝廷猛烈扫荡,刀锋直指江南。长江九曲坞在这风口浪尖当口,自是损失严重。有道是人怕出名猪怕壮,这些年长江九曲坞多与朝廷作对,对社会造成恶劣影响,被大力清剿也在情理之中。好在经营多年,根深蒂固,倒也没大伤元气。只是这赖以为生的水上买卖再也不像平常那般做得光明正大了,不得已间化整为零,暗地运作。
段江南望着这滔滔江水,陷入沉思。朝廷,江湖多重压力已压得这位水上枭雄如瞬间苍老数年般,惟余苦叹。
还是那身道士打扮,还是那个唤作劫言道人的汉子,此刻又出现在段江南身后。“大当家的,我已遵照您的吩咐将大型船舰都藏与鄱阳湖内了,短时间内朝廷应该很难发现。这次吃了些官军的亏,死伤了数百弟兄,这血海深仇,咱一定得报啊!”言下愤恨不已,目光中似要喷出烈火一般。
段江南听到“死伤了数百弟兄”之时,脸色明显一怔,他如何不知这数百弟兄之间包含了多少寨中骨干?此刻他也真能沉得住气,并没有直接接劫言的话语,反倒问了一句:“北方法论邪教洪老头雁门山之约已迫在眉间,劫言,此事你怎么看?”
劫言道人闻言,微耸双肩,神情惊讶,却一闪而过,似乎对段江南此问有所不料,却还是答道:“洪老头一身邪功,平日里自吹难觅对手。此时约大当家的北上,怕还是与这次朝廷清剿有关。”
段江南闻言冷“哼”一声,似乎对劫言所说的“一身邪功,难觅对手”甚是不屑。他冷笑道:“洪治老儿的法论邪教与咱们九曲坞往昔虽说是素无嫌隙,只是此刻本座已是江南武林盟主,日后与他一战怕是早晚的事。这次他约本座北上,岂会没有用心?本座若所料不错,他定是想与咱们九曲坞暂结秦晋,以抗朝廷。”言下倒颇为自信。
劫言不解道:“既是是敌非友,他日亦有大战,他为何还要与我们结好?岂非自相矛盾?”段江南依旧没有回头,似乎料定劫言会有此问。
他伸出右掌,轻抚细雨,身上却已微微湿透,雨水从他指尖,掌心缓缓滑落,浑似不觉。慢慢道:“南北武林素来不合,这是事实。洪老头所创的法论邪教在北方民间传经颂道,宣扬邪说歪理,荼毒众生,早已被朱棣视为眼中之钉,此次清剿不仅我江南九曲坞受累,他法论邪教亦跑不了。敌人的敌人是朋友,这世上没有永恒的朋友,亦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他洪治不可能不明白此理,他不找本座结盟还能找谁?”
劫言若有所悟道:“属下明白了。此刻我们和邪教的共同敌人是朱棣,因此可以暂时合作。待风头过后,再论私怨。”此人脑筋转的倒也极快。
段江南轻轻地吹了吹掌心的雨水,水珠受力正欲滑落时,却不知中了什么魔力一般,非但不散,反而越聚越大,如水晶球般剔透。他始终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交代了一句:“雁门山之约本座已答应赴约,我不在的日子里你和渡难法兄好生看着家,这些日子行事尽量低调些,不必要的麻烦就不要去惹,万事待本座回来再行切商。”劫言道人应了一句,便知趣地离开。
段江南兀自站在雨中,雨,此刻有些大了,然他掌心的水珠仍自团聚中央处,越结越大。段江南忽地发力,劲贯右臂,掌心的水珠慢慢蒸发,随即变成一团雾气,飘散在那雨中。他望着那有些通红的手掌,自觉近日功力又有突进,微微一笑,随即消失在江岸。
雨,此刻下得愈大些了。
船队,帅船。
在满剌加城目睹了异域风情的秦航,此刻心情大好。掌舵摇橹间满脸洋溢着喜悦神色,整个人倒似脱胎换骨了般。更有新上船的丫鬟惠儿姑娘时不时的陪着说话解闷,谈天说地,倒也快活。
某日行至夜间,船队皆亮灯航行。帅船上灯笼点点,与夜空繁星相互辉映,在这万里汪洋中徒添一道靓丽。夜空下,白日里风帆齐航的壮景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红光闪闪,如幽灵,如篝火,如明灯,点缀这茫茫夜色。呵,今夜何其美好!今夜方向何在?前方如黑洞般鬼魅,如深渊般寂静。大海夜间航行,最重要的就是在黑夜下如何辨明方向。若稍有不慎,便是触礁亦未可知。‘千里眼’此刻已无多大用处,安静地被搁置在一旁。
秦航已无法掌舵,因为夜色太浓。正欲禀报,费信已走下底舱。
秦航道:“报告管事大人,夜色已深,前进方向肉眼已不可视,请大人指示!”
费信微微一笑道:“早料到你小子一到晚上便成睁眼瞎,今日叫你见识一下过洋牵星之术,好好学着!”
秦航一听,费管事虽又贬轻自己,但如此说来肯定是又有新花样。当下也不懊恼,放下手中舵盘,交与一旁,便走到费信身旁,看他如何动作。
费信正色道:“现已至深夜,此刻宝船在海上身处何位靠肉眼已无法分辨。眼下之急,当是要确认宝船所在海中位置,再利用罗盘指明方向,缓缓前行。期间不可出一丝差错,否则轻则迷失方向,重则触礁!大家伙切记,一定要小心行事!小震子,把牵星板给我拿来!”
一旁的小震子应了一声,便从木箱中依次取出十二块方形木板。每块木板上分别刻写着一指,二指,直到十二指。
小震子打开舱顶,此时漫天繁星尽在眼前。原来底舱和甲板并未完全封闭,船头船尾处各开了一个口子(就好比现在的井盖一样,不过那口子可比井盖大多了),如此便能从舱底观望到天空。其后他望了望空中最亮的那颗繁星,挠了挠头,便拿过一块六指的方形木板,又取出一条细绳,将细绳贯穿木板中心,伸出右手持板,手臂向前伸直,左手持住绳端置于眼前。
此时,他眼观方板下边缘,将下边缘与水平线持平,又看了一眼上边缘,上边缘却略高于适才观望的那颗繁星,以至繁星为木板所挡。他又换了一块七指的方形木块,重复适才动作,此时木板上边缘已与繁星重合。
小震子放下细绳和木板,道:“管事大人,已测出星辰高度,高度七指,依照以往规律,此刻宝船应离锡兰山国不足五更(一更为六十里),请大人指示!”费信“嗯了一声,道:“把罗盘取来!本管事要查看方向。”
小震子应了一句,便跑到一旁去取罗盘。随即便取来一块盘状物体,外盘方形,有四小孔,内盘却是圆形,中心有磁针和十字鱼丝线。上面分列二十四个方向,各个方向以天干地支和五行八卦命名,壬子癸、丑艮寅、甲卯乙、辰巽巳、丙午丁、未坤申、庚酉辛、戌乾亥等尽在此中。
小震子站好方向,面向前方,左右双手把持着外盘,双腿略张开,将罗盘移至胸腹间,将十字鱼丝线固定好后,便用大拇指拨动内盘,内盘轻轻转动。
待磁针一停,费信走过来一看,心中已然有底,便叫小震子收好罗盘,又道:“所有舵手摇橹手听着!方向西南,角度上调,目标锡兰山国,匀速前行!”
众人齐应。适才小震子这一系列动作,直看得秦航眼花缭乱。原来在海上测方向,测位置竟有这么大学问!想到自己平日里跟随父亲出海打渔完全是凭着记忆力熟悉方向和路径才顺利出海返航的,以前的跟此刻的一比,秦航顿时觉得一个在天,一个在地,这才是真正的航海啊!自己井底之蛙,越想越是觉得不虚此行,当真有拨云见日之感!
费信看着他那惊喜不定的脸色,数落道:“你小子能不能有点出息?一点雕虫小技就乐成这样?本管事告诉你,以后这些技术活你都得学会,若是有一样出了差错,没能过关,你马上给我滚回去!”
秦航丝毫不为费信的数落而恼,道:“管事大人,您就是不说,我偷也要把这技术活给偷学好。技术才是硬道理此言当真不假!”
费信听惯了他耍嘴皮子,也不再说他,便上船头去了。费信一走,秦航快步走到小震子跟前,央求道:“震子哥,适才你那动作简直俊美的很!从容不迫,潇洒万分,小弟对你的景仰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犹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干脆把那套也教与我,以后这种事就不用你出马了全由小弟代劳!”言语间诚恳至极。
小震子听着秦航拍的马屁,心下大是自豪,得意万分,表面上却白了他一眼,道:“几句话就想学本事,哪有那么容易?我震子是那种无利起的早的人么?要学可以,但你那招‘回龙探爪’我可是心仪已久啊。你教我‘回龙探爪’,我教你过洋牵星和罗盘测位,这买卖公平的很!”
秦航一听,心里直骂,倒看不出这小震子却长着这么一副奸商像!这‘回龙探爪’是无名老前辈亲授的,并且没有他的允许不得私自传给外人。这倒是头痛的紧!可是舍不得孩子,哪能套的着狼?
秦航面露难色,道:“震子哥,非小弟不肯相教,实是‘师’命难为,要不你要些别的......”
小震子打断秦航话语,道:“你小子也就身上那两手功夫有点儿特色,其他的不值一提。既是为难,咱就此打住,你另请高明吧!”说罢便不再理会,欲往寝房走去。
秦航见他要走,心急如焚,忽地脑子一亮,拉住往回走的小震子,道:“震子哥,你若是不教也行,我回去跟惠儿谈谈,她昨日见你挂在舱外的衣物已破,还想补补来着,我这就去同她说震子哥豪迈潇洒,区区一件衣物,补不补无所谓的......”
话未说完,小震子疾步回来捂住了秦航的嘴,看了看四周,急道:“惠儿姑娘她,她..她真的说要帮我,我..缝补..衣物?”脸上神情心急不已,倒似想要秦航立即说出那答案。
原来小震子天不怕地不怕,唯独看到惠儿就脸红,平日里在她面前说话也结结巴巴。暗恋之心,早已路人皆知。偏偏这惠儿只与秦航和司马尚游交好,平日里也就他们二人能和她说上些话,直看得小震子羡慕嫉妒不已,也怪他脸皮薄,一直开不了口,也就只能这么单恋着。此间韵事,在底舱水手团中早已成为饭后闲谈之资。此刻小震子听得秦航说惠儿竟愿意主动帮自己缝补衣物,心下早就猴爪挠身一般。
秦航见他神色,忍住没有笑出声来。故意道:“她也就这么一说,唉,不过震子哥自身动手能力之强,在兄弟们当中那是出类拔萃啊,惠儿姑娘也是有所闻的,这等小事还是不麻烦她了。依我看,还是让她先帮我把那套衣物清洗干净才是紧要。”说罢便要离开。
小震子强拉住秦航衣袖,急道:“秦兄,莫急,莫急,谁说我动手能力强?惠儿姑娘若真有此意,还望兄弟在她面前拾掇拾掇,美言几句。一切好说,一切好说。”言语间急的脑门冒汗,就差没跪下了。
秦航道:“那过洋牵星和罗盘测位之术呢?”小震子正了正身子,凛然道:“教,教,无条件教啊。适才只是说句玩笑话,传道授业助人为乐乃做人之本!我小震子是那种藏着掖着的人么?”
秦航又道:“不学‘回龙探爪’了?”
小震子脸色一变,顿显怒气,道:“秦兄这是什么话!简直是对我莫大的侮辱!我震子是什么人?传两手技术活儿还要这要那的,我们华夏传统美德是讲与谁听的啊?别说了,我现在就给你讲讲这过洋牵星啊,这些个诀窍啊......在于......”
秦航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笑容,便即收下心来,凝神倾听。
郑和此刻卧在宝船寝房中。连日来的航行,这位年近不惑的航海勇士亦感疲劳,人身肉体终是抵不过那环境天气。此时,即便是在病中,他也手不离书。
他横躺在床,床前放着一本《仕林轶语》,手中却是捧着一本《梦溪笔谈》,他看得津津有味,当中有一段李士衡出使高丽的轶事。‘李士衡为馆职,使高丽,一武人为副。高丽礼币赠遗之物,士衡皆不关意,一切委于副使。时船底疏漏,副使者以士衡所得缣帛藉船底,然后实以己物,以避漏湿。至海中,遇大风,船欲倾覆。舟人大恐,请尽弃所载,不尔船重,必难免。副使仓惶,取船中之物投之海中,便不暇拣择。约投及半,风息船定。既而点检所投,皆副使之物,士衡所得在船底,一无所失。’看到此处,饶是他平日里严谨,此刻亦忍俊不禁。
一旁的王景弘倒有些惊讶,想是之前未有所见。他凑上前去,拉了拉柔被,将郑和的身子遮的更严实些。忍不住问道:“正使大人,您为何如此发笑?”
郑和笑道:“看到一篇寓言,是宋朝李士衡出使高丽的事。颇觉有些道理,你来看看,大意是如此。”说罢将书递与王景弘。
王景弘接过一看,片刻便已看完,将书还与郑和后,亦苦笑了一声,道:“这书中副使确实可笑。”
郑和道:“这便是有心插花花不开,无心栽柳柳成荫了,一生中老是掂量着算计他人,却不知反而害了自己,他这个副使,太不成话矣。若是有景弘你一半气度,谅不至于出此笑话!”
王景弘道:“正使大人抬举属下了。属下虽无盖世之才,却也不屑这背后之事!不求聪明透顶,但求无愧于心!”
郑和大赞道:“好一句不求聪明透顶,但求无愧于心!人,有时确是不能太过聪明,否则难免会有飞来横祸,这一点,你做得很好,本使于此节上却又不及你了。”言罢似有所指,微微抬首,沉思不已。
王景弘道:“大人过谦了,人在其位,当谋其政,不在其位,不问琐事。大人是难得糊涂啊!”
“呵呵呵呵,你倒会说话!”郑和笑道:“不管他了,且走一步看一步吧。眼下到了何处?”
王景弘道:“还有半日便能抵锡兰山国了。”
郑和听到锡兰山国时,点了点头,道:“又到锡兰山了,此次圣上交待过要在锡兰山寺诏敕布施,看来要待些日子了。你去准备一下相关事宜,待船停岸,再来叫我,我要再睡会儿。”
王景弘应了一句,便自离去。
金陵城,秦淮河畔。
那金陵城位于长江以南,号称六朝古都,乃是本朝太祖朱元璋起义之时根据之地,唤作应天府。太祖建国,以此为都,改为金陵。后燕王朱棣发动靖难之役,夺得皇位,迁都北平,留金陵以作陪都,又称南京。
金陵自古繁华,地处江南鱼米之乡,古往今来,多少帝王在此建业,又有多少文人骚客在此留名!当为江南第一大城!而金陵的秦淮河更是醉生梦死之地,名人雅士,达官贵人,才女书生无不聚有,车水马龙,往来频繁。有‘六朝烟月之区,金陵荟萃之所’之美誉。秦淮河上花舟满目,莺歌燕舞;河岸酒家林立,浓酒笙歌;乌衣巷,朱雀桥,夫子庙更是享誉天下。后人咏之‘烟笼寒水月笼纱,夜泊秦淮近酒家’‘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端的是绝唱天下。
这一日,秦淮河上灯火点耀,河中一花舟凌波曳游,舟内莺语**,笙歌不止。却见两个歌女轻抚琵琶,婀娜软坐,正轻浅吟唱。
“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幺。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歌声悠悠,凄凄戚戚。二人唱的是一首唐代大儒白居易的《琵琶行》,千百年来,已成绝响,今朝再闻,余音绕梁。
舟中一道士打扮的中年汉子此时右手斟酒,左手怀中却搂着一歌女,正自小酌。举止间卿卿我我,放浪不已。
待听得琵琶女唱道:“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
那道人大赞一声道:“好!好动人的小曲儿!道爷今晚尽兴,赏给你们!”说罢从怀中摸出两锭白银,分往二女怀中一投,白银顺势滑入怀中,二女尚未来得及反应,那道人又自喝了一杯。
二女盈盈拜谢,那道人调笑道:“哈哈哈哈,美人儿不必多礼,道爷可是俗家子弟,荤素通吃。哈哈哈哈!继续唱下去吧!”
二女回坐,又继续弹唱。“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我从去岁辞帝京,谪居卧病浔阳城。......”
忽闻岸边传来一声冷笑:“呵呵呵,好一句‘同是天涯沦落人’,朋友左拥右抱,可逍遥得紧啊!”声音低沉,却是清清楚楚地传进舟中。
那道人闻言一惊,脸上却不露一丝声色,又自斟了一杯,递与怀中歌姬,随即一饮而尽,道:“既是朋友,何不入舟一叙?”声音似有似无缓缓飘向河岸。
“朋友既已相邀,岂有不来尽兴之理?”话声刚落,舟身轻颤了一下,便即恢复,却见舟头已立着一人。此人说话之前尚在对岸,却在只言片语间身落舟中,身手之快,已臻至一流高手行列。
那人缓缓走近舟中,环顾一下四周,确定三女一道后,便走上前道:“道长好大的雅兴,身处空门,还不忘快活!潇洒之极,潇洒之极啊。”言下二人似是早已相识。
那道人屏退怀中之人,琵琶女此时亦知趣地走近內舱,舟中只剩两人。却见那人中等个头,瞧他年纪也不过五十岁上下,然白眉细眼,嘴边却无髯须,两侧太阳穴高高突起,一看便是高手无疑。
那道人见是来者,便邀请入座。那白眉高手也不客气,当即就坐。那道人道:“来此秦淮河,若不潇洒,天理亦不相容。可惜公公却是享不了这份福了。”听他言语,那白眉高手竟是太监!难怪之前声音低沉尖细。
那白眉太监笑道:“道长见笑了!咱家虽无法亲近女色,然爱美之心人人有之。相比之下,倒是道长快活多了!”
那道人又斟了一杯,递与过去,道:“值此良辰美景,公公可有兴趣同贫道对酌一杯?”
白眉太监接过酒杯,道:“不胜荣幸!”二人一饮而尽。
那道人道:“长话短说,不知公公此次相约,所为何事?”听他话语,倒是那白眉太监约他于此。
白眉太监笑道:“道长又何必心急?就不怕隔墙有耳么?”说罢又倒了一杯独自喝了。
那道人道:“身正不怕影子斜,这朗朗乾坤之下,贫道又有何惧?”言下倒是一副正义不可侵犯模样。
白眉太监对这话语似乎略有不屑,道:“道长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倒是咱家多此一举了。咱家也不绕弯子,听闻段江南最近要与洪治相会,可有此事?”
那道人闻言一惊,却也不以为然,淡淡道:“确有此事。洪老头前些日子发来请柬,请段当家的雁门山一会。这几日怕是已动身了。”
白眉太监冷哼一声,道:“想不到段江南于此时刻,倒还去同那邪教勾结,当真是不知好歹。”言罢手掌暗自运力,手中酒杯砰然而碎。这份内力,当真是非同小可!那道人似早知这白眉太监会有此动作,当下沉闷不语。
白眉太监又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这些年邪教和九曲坞树大招风,在朝廷节节打击之下,已是朝不保夕。即便危机时刻,欲抱成一团亦无济于事。依咱家看,只怕他们刀口尚未形成一致对外,内部已是分裂不和,动起刀兵了。”
那道人道:“公公所料不错,南北武林素来不和,各自有各自打算,最终结果始终是朝廷渔利。”
那白眉太监微微一笑,道:“好在道长认清时势,弃暗投明,日后辉煌腾达,只是时间问题。”
那道人听到‘弃暗投明’时,脸色明显不善,冷冷道:“孰明孰暗,各自说法不一而已。贫道只是想在这有生之年混个平安,光宗耀祖而已,至于光不光明,正不正大,却是顾不得了。”
白眉太监哈哈一笑,道:“道长直言了当,咱家甚是敬佩。只是话虽如此,却仍然不可大意。能拆散他们结盟就拆散,省得夜长梦多。”
那道人讶道:“听公公话语,倒是胸有高见,可否明言?”
白眉太监立身而起,径自走到那道人面前,轻道:“咱家听闻,段江南北上会盟期间,九曲坞大小事务均由道长打理。可有此事?”
那道人此时与那白眉太监脸庞不过咫尺,却能清晰感觉到杀气暗生,当下答道:“却也不是我一人说的算,渡难和尚最近也回到寨中,很多事他也有发言之权。”
白眉太监脸庞依旧没有离开过道人身旁,冷声轻道:“那咱家就想个法子灭了那渡难就是,并且再想个法子嫁祸到邪教头上,道长以为如何?”
看着白眉太监那张阴森森的脸,那道人心中似乎涌出一丝惧色,恨不得赶紧离开。此时一听要截杀渡难移祸江北,饶是他过惯了江湖上刀头舔血的日子此时也不由得暗呼“此人阴险至极,手段毒辣,他日必是大患”。
但他脸上如何能够显现一丝?当下道:“公公此计一箭双雕,当真老辣至极,贫道佩服万分!”
白眉太监听他如此言语,神色一松,脸庞已离开道人身前,轻轻笑道:“道长过谦了!哈哈哈,那就如此说好,道长安排个时日将那渡难诱至北方境内,咱家自有办法杀他!”
那道人应了一声,白眉太监却仍是哈哈大笑,忽一起身,人已从舟中飞出,只传来一阵若隐若闻的声音“道长多多保重,下次再与相会!”便即不见。
岸边金粉楼台,鳞次栉比。画舫戏游,桨声灯影。却只留下那道人在舟中,兀自心惊不语。
船队,锡兰山国港口。
王景弘此刻已叫醒了休息中的郑和,郑和知晓船队已到锡兰山国,便即更衣,正欲出房。
王景弘却道:“大人,到是到了,只是这锡兰山国港口并无一人来迎,此甚为可疑。”
郑和亦惊道:“无人来迎?以往倒是没这先例,去,上岸找个人问问,他们国王此刻何在。”
王景弘应了一声,便即走出船房。郑和更衣过后,亦自走出船房。
船队此时已全部抛锚于港岸,各仪仗亦准备吹奏,却见港岸边空无一人,倒让这些个见惯了迎接仪式的老人们疑惑不解。既然没人,自然就没人敢吹奏,此刻港岸边万千众人齐聚,却没有一丝声响,倒是奇观。
郑和站在帅船阁楼,手持‘千里眼’眺望远方,却也没有发现异况。过得半个时辰,王景弘派出去的手下已带回消息,便报往郑和。
王景弘走上阁楼,报道:“大人,已弄清楚。锡兰山国正值内战,此刻已分为三个敌对政权。现下亚烈苦奈儿率领本地居民正与泰米尔人激战,按照本地居民说法,亚烈苦奈儿实力更胜一筹,统一锡兰山国者必是此人无疑。”
郑和点了点头,道:“原来是国中发生内战,难怪无人相迎。也罢,传令下去,船队就地休养,派一部分人上岸先补充淡水,再派一部分人去打探战况,看看何时停战。除此之外,各军士就在船上呆着,没有命令不得随便上岸!”
王景弘应了一声,又道:“若是他们相持不下时,大人,我们要不要助本地居民一臂之力?”
郑和道:“干预他国内政为我天朝所不取,我们保持中立,就算是阿猫阿狗统一了他们王国,我们就和阿猫阿狗建立关系。明白本使意思么?”
王景弘点了称是,便不再言其他,径自下船吩咐去了。
秦航,司马尚游,小震子等人此刻不用操舟,也全部跑上了船头,一望周边,帆船林立,众人皆叹壮观。
早前听得小震子说过这锡兰山国比那满剌加城还要大上一些,国中必是另有一番风景。想到此处秦航便心痒难耐,恨不得再次上岸一睹风采。只是此刻上有严令,他倒也不敢随意放肆,只得和大伙待在船上茫茫度日,心中苦闷,可想而知。司马尚游倒是看得很开,反正来都来了,也不差这几天。
这些天无所事事,王景弘便下令各船新任水手全部集聚帅船,要考校他们这些日子以来在海中航行的技术,同时也是给这些个少年创造相聚机会。毕竟新时代水上队伍,也要讲究人性化的嘛。
命令一下,各船水手纷至沓来,战船上的上官琦,赵盛郅。马船上的薛坤,坐船上的邓孝明,甚至连粮船上的郭承昂也都有份。这些个少年一见面便寒暄个不停,也是,虽说同一天上船,然分船之后便一直没在一起,这次好不容易由此一聚,岂不说个不停?
“秦航,你个臭小子,想死我了,来,给我看看,有没有掉一斤肉!”人虽未到,秦航却已听出,这个熟悉的声音,这个熟悉的问候,除了邓孝明,还能有谁?果不其然,邓孝明一溜烟从桥板上飞身而来,片刻功夫已轻飘飘地落在秦航身旁。
秦航捶了他一拳,笑道:“怎么,来帅船上显本事么?你小子数十天未见就如此长进?当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
“唉唉唉,什么意思?什么意思来着?什么叫做‘人不可貌相’?会不会说话?我相貌怎么了?不敢说赛宋玉,压潘安,但至少比你强!还说我不可貌相,这不羡慕嫉妒恨么!”没等秦航说完,邓孝明便反驳道。
秦航笑了笑,道:“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在帅船的好兄弟,司马尚游,是丁村的,你们亲近一下。”
一旁的司马尚游微微抱拳,道:“丁村司马尚游,多多指教。”
邓孝明一听,此人竟是力挫薛坤的司马尚游,当真是闻名久矣。当下亦自抱拳,道:“沙镇邓孝明,久仰司马兄大名,日后当多多指教。”
司马尚游谦笑道:“孝明兄客气了,之前老是听秦兄说起你,今日一见,当真荣幸之至。”
秦航打断道:“好了,再这么推来推去,这客套话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反正日后都是兄弟,大家多多担待就是。”邓孝明与司马尚游齐声称是。
忽然身后又一个声音传来,“好啊,你们早就到了,倒把我忘了,瞧我不收拾你们。”秦航和邓孝明一听声音,已知来人,只司马尚游向后看了一眼,却见郭承昂正飞奔而来。三人再见,当真是有一肚子说不完的话,当下秦航又把郭承昂介绍给司马尚游。
司马尚游惊道:“想不到上次榜上有名之人,竟是如此年轻才俊。郭兄之胆大包天,如雷贯耳啊!”
郭承昂脸色一红,道:“莫提那事了,纯属交友不慎,吃了一百棍子,现下还疼的很呢。”四人嬉笑畅谈,欢喜不已。男儿就是这样,三句话下来就能打成一片,若是碰上稍微知心的,一辈子就交下来了。
秦航忽见赵盛郅和上官琦结伴而来,当下打个招呼。二人慢步走来,上官琦道:“看来咱们沙镇的英才全都在此了,各位,别来无恙矣?”
秦航回道:“托福,都挺好。盛郅,你怎么样?”自从上次擂赛赢下赵盛郅后,秦航也一直没有见过他,此刻再见,亦是别有感悟。对赵盛郅,秦航心中一直都有愧意。毕竟曾经的伙伴,发小,此时已经有另外一种关系概括,打败者与被打败者。
秦航不会这么想,但赵盛郅心里一直没有过去这个坎。故而对秦航的这声友善的问候,赵盛郅并没有表示出多大的热情回应,只是淡淡道:“还好,我们小船小舱的比不上你们帅船,但也还能过。”
秦航听闻此语,知道二人心中已经淡淡的有道裂痕,只是他不明白,不过是一场小小的擂赛,不过是一次简单的胜负关系,为何就让这位优秀的少年耿耿至此?难道,赢,真的就有这么重要么?
司马尚游听着二人的寥寥数语,如何听不出这当中火药之味?秦航和赵盛郅的比试他自是早有听闻,秦航也曾经跟他谈过一些以前的人和事,凭他的聪明才智亦已猜到赵盛郅如今正慢慢脱离这些个小伙伴圈子。
只是此时他也没有插话,反倒是邓孝明笑道:“什么小船不小船的,帅船又如何?我待会儿倒要看看秦航在帅船上学到了些什么。我可告诉你,秦航,待会儿要是有比试的话你有何本事尽管使出来,我孝明接着。”
秦航当下一笑,邓孝明的一番挑战之言倒将他对赵盛郅的想象中抽了出来,他笑道:“好,孝明,你这些日子在坐船上学的待会儿也尽可展示,我们接着就是。”
“哈哈哈哈”众人齐笑。
赵盛郅和上官琦对望一眼,话已不投机,心中皆有去意。
上官琦道:“诸位兄弟,我们那边还有些老乡,在下过去打声招呼,失陪了。”说罢赵盛郅亦随着他离开。
司马尚游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轻叹道:“秦兄,你那位赵兄弟同你如今看来已是貌合形离了。瞧他神情,今后怕是只会把你当对手。如此优质少年,可惜妒心太重,唉!”
秦航如何听不出他话里意思?也不言其他,只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正当众人谈天吹牛之际,王景弘副使已经出现在宝船阁楼之上,他望着这一批新生力量,心中颇觉**。天朝毕竟是人才济济啊,谁敢断言,这些个年轻少年日后就不能堪当大用呢?
他收好心神,朗声道:“全体集合!”船下顿时鸦雀无声,适才谈天说地的声音瞬间消失,散乱的队形亦瞬间列好,众人昂首待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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