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香不知道姑爷为何会反应这么大,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马大人昨日去了福顺巷的郭府,姑爷没在家,是小姐接待的,好像是说马大人要走了,要请姑爷和小姐在一品楼吃饭来着。”
说到这儿,努努嘴指了指自己,说道:“这不,我家小姐今日就派奴婢来寻姑爷,让姑爷一更时分要到家,赴马大人的宴。”
春香说完,郭业懂了!
马元举这是真要走了,要进京赴考而去。
他这个犟驴脾气没啥人缘,在陇西县城中就自己和他最好,他是要临走之前,请自己夫妻吃顿便饭啊。
突然,听到春香说到马元举设宴的地点订在一品楼,忽觉好巧,诸多思绪顿时如泉涌一般袭上心头。
一品楼,那是他俩从认识到相知,到惺惺相惜的见证者。
响起马元举当初戏耍自己,让自己结了好几次帐,后来自己也学乖了,反将他一军。
貌似那次,马元举兜里没带银子,就被一品楼的伙计,掌柜,大厨给团团围住了,当众出了丑,尴尬异常。
扑哧……
郭业没来由的失笑出来,想着往事,尽是两人彼此友情的美好记忆。
不过想着想着,心中也是有些酸涩,这老犟驴真要走了,就他这看不惯逮谁就咬的直性子,去了长安,能混得开吗?别人欺负他怎么办?
他为官清廉,俸禄微薄,平日没什么积蓄,去了长安,银子够花吗?
还想着要主动设宴请老子吃饭,这老犟驴,真是银子多得骚包了不成?
不知不觉中,郭业感觉双眼发涩,有些湿润的东西在眼眶中打转。
发觉不对,这厮为掩自己的失态,连连对着春香说道:“你先回去,跟你家小姐说,我过会儿就回来,让她准备几百两银子放进包裹里,就说是我让她送给马功曹夫人的。”
春香知趣儿地喏了一声,然后急忙转身出了大营房。
待得春香走后,郭业也收了带关鸠鸠回家的心思,叮嘱他几句,让他在岛上先照应着其他事儿,他先回城一趟。
关鸠鸠点头称是,离开了大营房。
郭业一番准备,叫来三两个士卒随他一道,奔向岸边准备渡江回陇西。
……
……
回到陇西,已近一更时分,天色昏暗。
不过福顺巷中已经有辆马车停在吴府的门口,赶车之人显然认识郭业,远远见郭业从巷外走进来,连连打招呼道:“姑爷姑爷,小姐已经在车中等候多时了。”
没错,正是吴家的马车。
吴秀秀已然在车中传来声音道:“郭业,赶紧上车吧,马大人估计已经在一品楼等候多时了,误了赴宴时间,委实失礼呢。”
郭业嗯了一声,吩咐那几个随行的士卒无需跟随,先回郭府。
然后这才登上了吴秀秀的马车,不一会儿,一记清脆扬鞭的声音,马车前行木轮滚动。
郭业在车中坐稳,无心撩拨吴秀秀,两人在马车中一路无话,徐徐赶往城北那边的一品楼。
哒哒哒……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马车驶进城北,绕了几条小街穿了一条巷子,停在了一品楼前。
郭业与吴秀秀下来马车,一品楼伙计和掌柜对郭业早已熟得不能再熟了,陇西郭业,谁人不识?
还未出声询问,掌柜的就是指了指楼上,轻声说道:“还是老规矩,马大人包了二楼。”
郭业心中哼道,这老犟驴还学人家包场,臭毛病。
随即没有理会掌柜的巴结,与吴秀秀一道跟着伙计上了二楼。
吱呀,
推门而入,
一少妇正愁眉苦脸地坐在厢房的圆桌边儿上,这女人郭业认识,正是马元举的夫人马杨氏。
而马元举这老犟驴,还是老样子,一袭青衫,身影落寞与孤寂,拎着一个酒盅倚在窗边看着外头的街景,不时咕咚灌上两口。
房门推开的响动惊醒了马杨氏,而马元举却依然古井不波,我行我素。
郭业冲着马杨氏点了一下头,轻声称道:“嫂夫人。”
马杨氏还了一礼,然后上前将吴秀秀拉扯到身边,两人本来就熟络,徐徐话起了家常。
郭业看着马元举依然没有转身,装逼范儿还是一点没有改啊。
站在马元举的身后,对着他的背影轻轻一叹:“些许日子不见,你消瘦了!”
“嗝儿!”
马元举毫无仪态地打了个酒嗝,缓缓转身冲着郭业苦笑一声,说道:“你小子别假惺惺的,马某就受不了你这个。以前你一说好话,我便心中打颤,八成你小子又惦记在哪儿挖坑等我了。”
言语随意,跳脱俏皮,毫无心防,确实,马元举与他郭业,乃是交心。
郭业被马元举敞开心扉这么一说,不由哈哈笑了起来,有些放浪形骸地感觉。
泼天大笑引来了吴秀秀和马杨氏两个在一边话家常的女人,看罢之后,相继彼此无奈地摇摇头,男人的事儿,她们女儿真不懂。
郭业笑罢之后,问道:“几时走?”
马元举继续拎起酒盅灌了一口,说道:“明天清晨便走,不然也不会这么着急将你寻来见面了。”
郭业诧异问道:“这么急?”
马元举点头道:“此去长安路迢迢,不早点动身就怕误了开春的科举啊!”
郭业点点头表示知晓,然后两人又沉默了下来。
一时无话,唯有一个傻站着,一个傻喝着。
约莫过了马元举酒盅见底,郭业腿脚站着发酸,两人这才又彼此对视了一眼。
马元举抢先说道:“你最近的所作所为,我都知道,郭业,你果真没让我失望。英雄大会,铲除岷江匪患,功德无量啊!”
郭业摇摇头,问道:“先不说这个,我想问你一句,不走行不行?赴京赶考,不止千里迢迢,京城之中更是人才济济,各地才子共聚帝都,开春科举肯定又是一场龙争虎斗,咱就不去搀和了,行不?”
言语之中,担心牵挂之情,不予言表。
马元举执拗地摇摇头,说道:“非去不可,进士及天子门生,然后主政一方造福万民,最后进入庙堂位列宰执,是我这辈子的梦想。我始终相信,站得越高,机会越大,而且也更容易施展我生平抱负,莫要劝我,我心意已定。”
郭业不是不知道马元举的志向,但是京城科举无异于鲤鱼跳龙门,过江之鲫何其多?
一个进士都是龙争虎斗了,更别说什么进入庙堂位列宰执了。
宰执是什么?不就是进入宰相班子吗?而且是宰相班子中排名第一的宰相。
这他妈是多么艰难的事儿,不对,不应该说是艰难,而应该说是渺茫。
宰相之位真这么容易得到,那卢承庆那倒霉蛋也不会在有如此深厚家世背景的情况下,还熬到六十大几,才做了几年的过渡宰相。
最后还不是让武则天给一脚踹下宰辅之位吗?
这老犟驴真他娘的不是一般的犟。
既然多说无益不听劝,郭业也就顺其自然不再强求了。他愿意试就让他试吧,反正将来他撞了南墙,回来之后自己能帮衬他一把就行。
真正的朋友,不讲求荣耀时的分享,而在乎落魄之时的扶持。
郭业一直这么认为。
马元举看了眼沉思中的郭业,问道:“郭业,你我朋友一场,下一次见面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我身无长物,没什么能送你的,这样吧,你现在应该还没取字吧?索性,由我来取吧!”
“字?”
郭业被马元举这不着调的询问没缓过神儿来,下意识脱口反问道。
马元举误以为郭业不懂字是何意,不由蹙眉有些苛责道:“早就要你多读些书了,如今你已是八品兵司,怎么连字是什么都不懂呢?说出去不是贻笑大方吗?”
我靠,谁不懂了?字嘛?不就是诸葛亮,字孔明嘛!
不过马元举并未来得及让郭业辩解,继续絮叨道:“男子二十冠而字,你如今年方十七,再过三年便要冠礼取字了。就好比我,姓马,名周,字元举,想当年……”
郭业听着马元举讲起自己的名与字,不由笑道:“哈哈,原来你叫马周,咱俩认识这么久,我还以为你就叫马元举呢?看来我这当朋友的,有些不靠谱啊,哈哈!”
马元举,马周,倒是顺口!
马周,
马周?
马周???
郭业嘴中念叨了马周二字,突然发疯了似的一把拽住马元举的胳膊死命摇晃着,面孔神情有些怪异,声嘶力竭地低吼道:
“你说什么?你是马周?你是陇西马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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