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腊八粥,喝几天,哩哩啦啦二十三。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写福字,二十五扫五谷,二十六炖大肉,二七、二八把面发,二九对联贴门口,三十晚上熬一宿,除夕饺子年年有。”
清光绪二十六年,十二月八日,民间的腊八节,按照西历计算,应当是一九零一年一月二十七日。
稚气的童音一遍又一遍的响在总兵衙门的后花园里,汤鹤武穿着一身家常衣服坐在石桌边品着徐承礼送给他的明前龙井,看向吴达的眼神中满是笑意。这孩子还真是聪明的不得了呢!这首歌谣他不过读了两遍,年仅三岁的吴达就学得像模像样。
“总爷。”方大旗快步走到汤鹤武身边,一脸难色,吞吞吐吐的不愿开口。
“怎么?”汤鹤武见状皱了皱眉头,问道,“还不肯放吗?”
“总爷,卑职把嘴皮子都磨破了,奈何那刘先生像头犟驴,任卑职如何说,他……他都不肯松口啊。”
“这个刘先生。”汤鹤武撇了撇嘴,只觉得口中一片苦涩,放下茶杯,挥挥手示意方大旗退下,手指在石桌上轻轻敲打。
“爹!”感觉到汤鹤武的情绪似乎陡然低落下来,吴达的小眼睛轻轻眨了眨,扑到汤鹤武膝间,轻轻晃着他的腿,“爹,你怎么了?”
“没事。”汤鹤武勉强笑了笑,抬手摸摸吴达的脑袋,道,“爹有点儿事情,达儿自己去玩儿,好吗?”
“嗯。”尽管有些失落,但吴达还是听话的点了点头。
偌大的总兵衙门里,除了轮值守卫的驻兵之外,就只剩下吴冲吴达兄弟二人和一个新近聘请来的塾师了,平素便冷清得很。
那塾师姓刘,名基,字承栋,出身圣人之乡——山东曲阜,虽只有秀才功名,但却绝对配得上一个饱读之士的称呼,只不过是时运不济,至今没能中举罢了。耿其昌也是经人介绍,辗转多次才认识了他,觉得此人不仅满腹诗书,而且人品很好,方正儒雅,颇有君子之风,汤鹤武命他为吴冲挑选塾师,他便在第一时间想到了刘基,并把他从家乡请来,引荐给了汤鹤武。第一次见面,汤鹤武忍不住问他“既然姓刘,名基,为什么不字伯温呢?”刘基冷哼一声,没有回答,在汤鹤武看来这是读书人气节的表现,有学问嘛,傲气一些理所当然,但是接下来近两个月的相处,让汤鹤武越来越觉得,是自己刚见面就得罪了人家,以至于刘基一点面子都不给自己留。
腊月初八,民间的腊八节,相传这一天是佛教创始人释迦牟尼在佛陀耶菩提下成道并创立佛教的日子,故又称“佛成道节”,是用来祭祀祖先和神灵,祈求丰收和吉祥的节日。早晨例行点卯跑步结束后,伙房给营中的士兵熬了腊八粥,大小算个节日嘛,在汤鹤武看来过节就要有过节的样子,索性给手下的士兵们放了一天的假,虽然不准出营,但总算在紧张的训练之中脱身,得以喘口匀乎气,士兵们还是很高兴的。
汤鹤武自己则兴冲冲的回家看看两个捡来的儿子。吴达倒是没什么事情好做,因为年纪太小,注意力实在是集中不起来,刘基说什么都不肯教他,吴达又闹着一定要读书,汤鹤武便给他找了个识字的小厮,教他念两首诗,唱个歌谣什么的,糊弄糊弄,汤鹤武刚一回府,就被这小子给黏上了。吴冲就不是汤鹤武想见就能见得了,自从拜了刘基作西席先生,吴冲的苦日子算是来了。在读书这件事情上,刘基简直是刻板的不可理喻,说什么“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又总是讲一些“闻鸡起舞”“凿壁偷光”之类的典故,愣是要求刚满五岁的吴冲鸡鸣即起,除了吃饭如厕之外,直到二更天才准休息,偏偏吴冲这孩子还是个头脑不大灵光的,别人读个四五遍就背的下来的东西,他至少要读个二三十遍才能勉强背诵,可把一心想教好他的刘基气了个半死。派去照顾吴冲的小厮还曾经跟汤鹤武打过小报告,说刘基这个人最崇尚体罚教育,案头常备一根黝黑透亮的戒尺,但凡吴冲背得慢了,或是觉得他在功课上稍有疏漏,便是一顿痛打。
汤鹤武听了心疼肯定是心疼的,但‘严师出高徒’毕竟是他自己说过的话,他练兵的时候,对士兵也不乏打骂,只是他信奉“军规益严,军法益宽”,打骂从来都不是目的,只是震慑的手段而已,刘基却和他不大一样,汤鹤武甚至恶意的揣测他是不是只是为了打人而打人,吴冲不是不用功,只是脑子比常人慢了些,再加上每日学习的时间太长,到了下午乃至晚上,脑袋里难免一片浆糊,刘基就又打又罚,实在有些不通人情。但师道威严还是要保证的,所以汤鹤武从来不插手刘基的教育,不听,不看,不闻,不问。
但这一次,刘基可是真的把汤鹤武给惹火了。
大过节的,老子想见见儿子,你还横插一杠,在老子部下面前让老子下不来台。汤鹤武心中愤愤的想着,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吴冲读书的书房门口。
“朽木不可雕也,朽木不可雕也!”刘基低沉的声音从屋内传来,仅闻其声,汤鹤武就能听出其中的怒火,“你……你真是……你真是……”
通读圣人之言的刘基在想要骂人的时候竟然觉得有些词穷,‘君子动口不动手’的铁律在这个时候仿佛失效了。
“住手!”就在刘基抬手要打的时候,汤鹤武破门而入,劈手夺过戒尺,目光冷冷的瞪着刘基。在他的记忆中,他还是第一次对读书人如此粗鲁。以至于刘基气得浑身发抖,一个劲儿的重复着“有辱斯文,有辱斯文”,继而拂袖而去。
回到房中,汤鹤武找出一套茶具,亲手泡了一壶茶,下人看见了,只当他一时起了兴致,也想玩玩高雅艺术,便没有插手,由着他自娱自乐,哪知道茶泡好了,这位爷却一点儿喝的意思都没有,把茶从壶里倒出来,一共装了八个茶碗儿,他老人家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摸摸这个,碰碰那个,最后一杯一杯把茶又倒回了壶里。倒出来,倒回去,倒出来,倒回去……耿其昌接到卫士的通禀,匆匆赶来的时候,满桌子都是洒出来的茶水,汤鹤武手上、腿上都湿淋淋的,地面也是一片污浊不堪。
“学生参见总爷。”
耿其昌上前作揖行礼,却没有得到预期的回应,汤鹤武依旧拿着茶壶茶碗倒来倒去,魔怔了一般。耿其昌诧异的看了看符小东,符小东也是一脸的迷茫,耿其昌皱皱眉头,暗骂一声:废物,转头看向了翠儿,翠儿抿了抿嘴,轻轻摇头,她这儿也迷糊着呢,按照这几个月来的规律,汤鹤武从外面回来,总要先抽上一会儿烟,躺个一两刻钟,再开始做事,今天可够反常的,不抽烟,不休息,也不治事。
几人挤眉弄眼的好半天,眼看着汤鹤武煮的那壶茶尽数洒光,重新倒上水烹煮,这才头也不抬的低声道:“有事儿?”合着人家早就知道身边这些人的小动作了,就是简单的不想搭理而已。
听他问起,几人倒不知该说些什么了,互相看看,犹豫着不知谁先说。几人正推推搡搡,汤鹤武却有些不耐烦了,有事的时候,他嫌烦,没事的时候,他又闲的难受,这倒也不是汤鹤武有什么怪癖,毕竟人就是一个矛盾的集合体,这个世上大多数的人都是如此,他不过是因为身处定海镇这个小集体的核心,受到的关注更多而已。
“大旗。”汤鹤武扬声叫道,不明所以的众人把目光投向了门口,方大旗应声进来,喊了声‘总爷’,便静立在原处,等着汤鹤武的吩咐。
“请他们出去。”
“啊?”方大旗看了看同样不知所措的三个人,不由得惊讶出声,耿其昌可是他刚刚请来的,汤鹤武从书房回来就一直这么反常,他看在眼里却没什么办法,身边这几个人一个也指望不上,只能让耿其昌来试着劝劝,这怎么一句话都没说成,就给赶出去了。
“怎么?”汤鹤武一挑眉,探寻的目光投向方大旗。
“爷……您别……”
“不是不说嘛?不说就出去嘛。”
“总爷,学生有话说,学生有话说。”耿其昌赶忙开口,“总爷,您这是干什么?”
“我?怎么了?”汤鹤武没精打采,明显是兴致缺缺。
“总爷,您是整个定海镇的主心骨,您这副样子,是会影响士气的,俗话说……”
“诶,好了好了。”在耿其昌开始长篇大论之前,汤鹤武皱着眉头,打断了他的话,“我没事儿。”
“那您怎么……”耿其昌看着汤鹤武手里的茶杯,眼中写满了不肯置信。
“我只是……我只是……今天过节……你懂啊?”
“哦,腊八,您是说腊八?”
“嗯。”汤鹤武认真的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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