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叠得整整齐齐,有棱有角、方方正正的被子展现在众人面前时,看着汤鹤武眼角若有若无的笑意,众人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哪里是人叠出来的被子嘛,比豆腐铺里卖得水豆腐还要方正一些,而且听汤鹤武的意思,这门技术,他们似乎不仅要学,而且要学好,不仅要学好,而且要天天叠。
杭如渊看着自己的被子,暗暗琢磨,今晚还是不要盖被子了……不,岂止是今晚不要盖被子了,以后应该也不要盖了,心里这么想着,他甚至开始四下寻找,这被子夜里该放在哪儿呢?可别弄坏了啊。
他们这些小心思,汤鹤武岂会不知?当年在新建陆军的兵营里听教官讲授内务知识的时候,他也和这些士兵一样,目瞪口呆。新建陆军是大清第一支按照西洋军*练出来的新式军队,别说枪炮的使用,思想的培养与旧式军队有多少不同,就单单看叠被子这一样,放眼全国,都找不出第二支军队这么做。
“弟兄们,都看清楚了吧?今后,所有人的被子都要按照这个标准来叠,我知道,冷不丁叫你们叠成这样,未免强人所难,但最起码的,你们都要用心去叠,叠出来的样子嘛,起码要差不多才行啊。”
“总爷,小的,小的……”杭如渊小心翼翼的看着汤鹤武的脸色,吞吞吐吐的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说。
“怎么?你有话说?说嘛,男子汉大丈夫,吞吞吐吐犹犹豫豫的,像什么样子?”
看出汤鹤武对他犹豫的样子颇为不满,杭如渊终于鼓起勇气,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惑,“总爷,小的只是……只是,只是不知道,这叠被子,和冲锋打仗,有什么关系啊?”
汤鹤武盯着看了他一会儿,直把他看得浑身发毛,冷汗直冒,才转开了视线,锐利的目光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你们也都不明白?”
众人互相看看,或许是“人多势众”,都晓得法不责众的道理,最终都点了头。
“不奇怪。”汤鹤武转身看向窗外,若有所思,“当年,我刚刚学这个的时候,也不能理解。不就是叠个被子吗?你被子叠得再整齐,内务整理的再好,能把敌人吓跑咯?谁都知道,那不可能。”
“东翁,既然没用,那为什么还……”一直在旁边看着的娄同轨也不禁发出了疑问,他自问出身绍兴师爷世家,由于家学渊源的缘故,家中长辈教导他们这些后辈的时候,大多会举出自己实际经历过的例子。娄家这几代人里不乏出人头地的大人物,自咸丰年间太平天国时起,入军伍幕中的越来越多,娄同轨这一代听到的除了祖辈家传的几个辅佐一省封疆的老故事之外,就多是军伍之中的事情了,但对汤鹤武这种管理士兵生活的方式,还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汤鹤武转过身子,背着手在屋内踱了几步,似乎是在琢磨该怎么跟他们讲,想了一会儿,他索性坐到床沿上,招呼屋内的众人也坐下来听。娄同轨揖让后,略带拘束的坐到离汤鹤武不远的床沿上,一棚的士兵也在把总的带领下坐到了他们自己的马扎上,方大旗、图海等大多数人却还是站在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汤鹤武的身上。
“这么做真正的意义,或者说,这套方法的创始人是怎么想的,我无从知晓,我能告诉你们的,也仅仅是自己的想法罢了。”汤鹤武说着,破天荒的从怀里掏出一只精致的小酒壶,拧开盖子,凑到嘴边灌了两口。这只酒壶,是大概一年前,他的老朋友,新建陆军参谋营务处卫队的专职教官文森特少校送给他的临别礼物,据说这是二十年前的普鲁士战争中,当时还只是一名普通士兵的文森特缴获的战利品,他戎马生涯中的第一个战利品,“当年,因为不能理解这种做法,我的同袍们大多阳奉阴违,起初是集体贿赂检查内务的大人,后来是在被子里塞木板,或是叠好的被子一个星期都不再动一下,不是我自夸,在我那个新兵棚里,只有我一个人傻乎乎的认认真真叠被子,别人的做法,我不学,但我也绝不会检举揭发。我是戏子出身,戏班里让人不能理解的规矩更多,但绝不能因为不理解就不按照规矩做。后来,我做了大帅的卫队长,大帅把普鲁士的一个退役少校,名叫文森特的军官送到了卫队让他做专职教官,看到别的队伍的内务,再看看卫队的内务,文森特当场就跟我翻了脸,当着我所有部下的面厉声质问我为什么不按照规定的标准要求内务,在那个时候,我的心中依旧觉得这条规定很累赘,我不喜欢,我的部下也不喜欢,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文森特却说,普鲁士人对规定的执行力比我们大清国的人要强很多倍,同样的规定,在普鲁士的军队中,绝不会出现像我这样执行的军官,他甚至说,像我这样的军官,就该被送上军事法庭。没有必要的规定不会郑重其事的写在军规上,军规上的每一个字,在战场上,都是用鲜血甚至生命验证过的,你凭什么不认真遵守?难道这就是你对生命的态度吗?”
“文森特是大帅请来的普鲁士教官,本事大着呢,训练士兵全都靠他,我心里固然不服气,但也没胆子当众跟他争吵。当天晚上,回到房里,我琢磨着白天的事情,开始试着思考这条规定的意义。娄先生。”
听得汤鹤武突然叫到自己,正听得入神的娄同轨赶忙回过神来,站起来回话,“东翁,学生在。”
“你是读书人,你来给我讲讲‘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这句话吧。”
娄同轨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却又偏偏不能抓住,索性不去乱想,控背躬身,恭敬的回话道,“回东翁,这句话,语出本朝曾文正公的幕客,霞仙先生的《习惯说》,原句当为,‘一室之不治,何以天下家国为?’,指的是一间屋子尚且打扫不干净,又怎么能谈治国平天下的大事?”
“没错,我所想的这条规定的意义,就和这‘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中的意味相同。没有哪一支能征惯战的军队,内务乱得猪窝一样,走路拖拖拉拉,说话有气无力,这样的军队,必定是每战必败,被挫光了锐气的。叠被子,很简单,但又很不简单的一件事,这不仅仅是叠被子,而是在叠被子之中,把一种习惯,深深的刻进你的脑海之中,连每天叠好被子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怎么指望你们每天认真训练?叠被子枯燥,训练就不枯燥了吗?新兵六个月的训练很枯燥,但起码有个盼头,六个月之后,九成老兵了,就不用再像新兵蛋子那样训练了,但等你们成了老兵,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没休没止的重复训练,你们怎么办?没有养成克服枯燥,苦中作乐的习惯,你们难道就想在自己成为老兵之后,就那么搬着指头混日子?太阳出来盼日落,今年过去盼明年?一个人这么想,两个人这么想,整支军队都这么想,还哪里谈得上战斗力?所以,必须叠好被子,必须每天叠好被子,趁着自己对这支军队还有很多的兴趣,让自己快速的融入进去,学会在每天规律的生活中,寻找乐趣。”说到这儿,汤鹤武把酒壶揣回怀中,看看弟兄们身上的新号褂,他略一犹豫,还是开口道,“还有啊,很重要的一点,这么叠被子,打起背包来特别容易。如今新式军*、新式军制,已经被朝廷采纳,总有一天,咱们不用再穿这怎么瞧怎么别扭的号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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