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几十年后，汤鹤武死的那天，他都固执地认为九华这两个字跟他犯冲，但凡遇到这两个字，保准要出事，保准出大事，他一辈子，在战场之外几经凶险，差不多都跟这两个字有关。
时至晌午，抚标左营的军官们撺掇着汤鹤武要找个地方好好喝上一顿，弟兄们兴致高涨，汤鹤武也不好扫了大伙的面子。钱，汤鹤武有得是，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袁世凯虽说不是宰相，但在他亲手练出来的整个武卫右军一点七万人中间，早已经是至高无上的地位，汤鹤武这个贴身卫队长虽然官儿不算太大，但谁要见袁世凯不得经过他啊？即便他不开口讨要门包，照着这个时代的规矩，你能不给吗？你不给，他乐得什么都不告诉你，让你进去就碰一鼻子灰。
一顿饭的钱而已，既然要请客，自然要去好酒楼，后宰门最好的酒楼是哪家啊？九华楼、同元楼其实都不错，但九华楼的名声还是相对大一些。按照汤鹤武的想法，他其实不大想去九华楼，上次在九华楼遇袭的事情让他到现在还心有余悸，不过既然大家都说九华楼好，汤鹤武也没有再坚持，上一次是有袁世凯在，刺杀是冲着袁世凯来的，跟他汤鹤武没什么关系，应该不会有事吧？
十五个人，一个包间放两张八仙桌刚刚好。汤鹤武自打坐下来，就转着手里的茶杯，一言不发，旁边的店小二看着他，止不住的哆嗦。那天楼下打架的时候，这店小二也在场，干他们这行的，记脸特别快，汤鹤武虽说如今挡上了一只眼睛，和那天不尽相同，但还是被他轻易认了出来，再加上张云浦、韩森、方大旗这几个当日露过脸的左营军官在旁边一陪衬，更是印证了他的想法，这位爷，就是那天张云浦口中的“汤中军”，山东巡抚衙门抚标中军副将汤鹤武。
“嘿，我说弟兄们，一个个都瞧着汤爷干嘛？点菜呀。”张云浦一声招呼，左营军官们纷纷嚷嚷开了，要酒的，要菜的，除了坐在汤鹤武右手边的文案官王凤仪犹自保持文人风度之外，就没一个客气的。
汤鹤武的脾气他们太清楚了，只要不在训练上出问题，不在公务上出问题，这些琐事，汤鹤武压根儿就不会管，或者说是懒得管。你点了他就吃，你不点他也不会要，就这么简单。
酒菜依旧上的很快，碟子在桌面上足足堆了两层高才算都放下，张云浦看了看已经自顾自吃起来的汤鹤武，一脸的无语，这个时候，作为最高领导，难道就没有一点儿讲两句开场话助助兴的觉悟吗？哪怕是套话也该有两句吧？
“汤爷，汤爷……”
“嗯？”汤鹤武抬起头，满面迷茫。
“汤爷，您不……说点儿什么？”
“有什么好说的？”
“这……”张云浦瞬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行了，行了，都看什么？没见过汤爷还是没见过我？吃吧，都敞开了吃，敞开了喝。”
一炷香的工夫都不到，汤鹤武已经吃饱喝足了，招呼都不打一声，起身就往外走，众人见他起来谁也没说什么，又不是第一次了，吃完了饭出去转悠两圈散散步，再掐准了时间回来结账。甭管饭后百步走到底是好还是不好，这已经是汤鹤武的习惯之一了，不让他走，他浑身难受。
汤鹤武径直下了楼，正巧九华楼前有人打把势卖艺，便停下来瞧瞧热闹。
那卖艺的身材魁梧，体格健壮，手中的兵器倒也是十八般兵器之一，但却没有刀枪剑棍流传的那么广泛，那兵器乃是一对，名叫虎头双钩，在十八般兵器里位列第七，因为锻造不易，故而在军中少见，民间倒是流传甚广。京剧《连环套》、《盗御马》中，绿林好汉窦尔敦用的就是这虎头双钩。汤鹤武曾经在《连环套》里客串过窦尔敦，所以这种兵器他不仅认识，而且会用。
汤鹤武驻足看了那么一会儿，只觉得这人面熟，似乎在哪儿见过，但也仅仅是有那么个影子，说不出到底是谁。那卖艺的此时也看到了汤鹤武，眼神中一阵疑惑、犹豫之后，竟然闪过了一抹狠色。
场中越来越浓的杀气让汤鹤武不禁皱了皱眉头，朝后面缩了缩，他不想惹事，如果这事儿不是冲他来的，他并不想掺和。但那卖艺的明显没有想这么轻易的放过他，双钩依旧翻飞如常，但汤鹤武已经明显感觉到，这股杀气是冲他来的，那人不经意间的走步，分明是在朝他的方向慢慢移动。
再次对上那人的眼神，汤鹤武心中一凛，他认出来了，面前这位，正是当日谭嗣同夜访法华寺，与袁世凯密商机宜的时候，一路护送他的壮士，京城半壁街源顺镖局的总镖头大刀王五王子斌，两人确实只有一面之缘，说话不足三五句，就那三五句话，还是汤鹤武见他守在门口，给他倒了杯热茶暖暖身子，互相自我介绍。
那是汤鹤武第一次见到王子斌，但却不是第一次听说他。王子斌在京城素以仗义著称，堪为一代豪侠。当年刚入镖行时用的就是这一对虎头双钩，人称双钩王五，汤鹤武所学的双钩套路，也有模仿他的成分，只是后来王子斌经一老人指点，改练了大刀，才有了“大刀王五”的绰号。
他跟我，有仇？
汤鹤武心中不禁疑惑，那一夜，他不仅没得罪过王子斌，反而还算对他不错呢，何况王子斌绝不是小气之人，断不会如此记仇吧。
就在汤鹤武心念疾转，思虑着是主动开打，还是抽身暂避的时候，王子斌已然到了他的面前，手里的双钩一甩扔到九华楼的门旁，捡起倚在墙边的鬼头大刀，劈头盖脸的朝汤鹤武砍来。
就一个人？
如果真的只有一个人，汤鹤武倒还有一搏之力，他自问论功夫与王子斌相去甚远，但胜在他的动作明显比王子斌迅捷灵巧，打不过，我可以拖死你，你一定要杀我，我可没有要你命的意思。
王子斌一刀快似一刀，刀刀都朝要命的地方砍，汤鹤武闪转腾挪，并不跟他硬拼，明明是两个人在拼命，旁边却偏偏有一群不知情的人在卖力喊好，时不时的有铜钱丢进场中。转眼之间，几招已过，王子斌便抓住了汤鹤武的弱点，他毕竟瞎了一只眼睛，视野范围比普通人要小上很多，王子斌的刀的朝向，都是他视野范围之外的地方，不一会儿，汤鹤武便有些穷于应付，出招渐渐慢了下来。
好你个大刀王五，你欺负老子是独眼龙，你算什么英雄，既然这样，别怪老子不客气了。
汤鹤武这次身上藏的不是刀，而是他的那把左轮手枪，不得不承认，对于习惯了左眼瞄准的他来说，如今的枪法已经远不如从前，但两人这么近的距离要是还打不中，那就干脆甭活了。
趁着王子斌举刀的空挡，汤鹤武掏出枪来，只听“啪”“啪”两声，王子斌的大刀脱手飞出，毫无准备的他虎口当场被震得血肉模糊。
听到枪响，楼上本来已经喝得上头的一众左营军官酒劲儿一下子醒了不少，等他们从楼上冲下来时，看到的就是汤鹤武拿枪顶着王子斌的脑袋，周围的看客已经吓跑了。
“为什么要杀我？”
“狗，袁世凯的狗，西太后的狗！你该死！”
“我该死？可我还活着，你的情况却不妙啦。”
“大丈夫死有何惧？”
“呵呵，你还挺硬气，爷喜欢。”汤鹤武收了枪，任由部下把王五拢肩头摸二背绑了个结实，随后转头对张云浦道，“给他买个宅子，关好咯，谁都不准碰他，爷留着他有用。”
“是，汤爷，卑职马上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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