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之前……
一群商队,天蒙蒙亮就出了长安往东。
为首的一位黄脸壮汉,高鼻梁、深眼窝,一脸红色的络腮胡须,头戴着白毡帽,身穿紫色长袍,骑在一头高大的白毛骆驼之上。
商队人数大约三、四十,八匹骆驼都搭着成团的货物。
骆驼打扮、货物、包裹……一望而知是西域客商,但除了黄脸壮汉,仆从、脚夫却都是汉人。
一群人相互也不搭话,静静的走在大道上。
近中午,商队找了一家茶水包子铺坐下来打尖。
老板乐坏了,自己的铺子远离集镇,虽然在大道旁搭着凉棚子,一般也只做点乡亲生意,难得有大队客商愿意在这儿歇脚,忙吩咐伙计安排大家落座、端茶上水。
不一会,十屉大肉包子热腾腾的上了桌。
商队中许多人腰里都悬着个葫芦,有的倾倒了茶水,拿出葫芦往茶盅倒些黄酒般的东西,拿包子往茶盅里蘸着吃;有的干脆拔了葫芦塞子,咬一口包子喝一口葫芦……
铺子里的伙计、吃饭的乡亲异口同声、欢叫起来:“好香啊!好香啊!是陈年老醯!”
老板正忙着在搬笼屉,此时立定了,仰头吸鼻,对着商队的众人竖起了大拇哥,晃着脑袋说:“好东西!清徐的,清徐的老醯!太原府的没有这份甜香”
本来坐在中间一桌的、为首的那位红胡子黄脸壮汉见此,站起来拔腿出凉棚,翻身上了白毛骆驼,扬鞭催动直奔上大道。
剩下的也“呼啦”一下赶紧出了铺子,有的忙不迭地往口里塞着包子、有的手里胡乱抓着几个包子,一行人慌忙紧随着而去。
陕西古语,管醋叫“醯”。
这下,铺子里只剩了老板、伙计、乡亲们望着满桌的包子和他们留下的一锭金子面面相觑……
这群“西域”驼队,傍晚时分,来到丰庄南门。
刘丰庄庄门紧闭、吊桥高悬。
门楼上的庄丁看见驼队到了近前,大声喊话:“你们是什么人?庄里有规矩,已经晚了,过了酉时了,明天再进庄吧!”
庄外的一行人并不答话,也不离开,只是静静的站着。
一会儿,庄主刘从善听了禀报,也赶到庄楼上。
天色越发暗了,寨墙上与庄外的驼队,都举起了火把。
和西域的盐茶生意也是丰庄的一项重要买卖,可刘从善怎么看怎么觉得为首的这位黄脸壮汉格外眼生,大声询问,他们却根本不搭话。
突然,“西域”驼队中飞出一把匕首,直奔庄楼,“咚”的一声,钉在寨墙的垛口上。
黄脸壮汉在骆驼上,拿手频频指点那把匕首刘从善拔下匕首,仔细打量,一记钢印錾打的“潞”字赫然眼前,顿时笑逐颜开,忙吩咐打开庄门,放下吊桥。
驼队进了庄,直奔刘府大院来。
黄脸大汉从骆驼上跳下,随着刘从善直入内堂。走着走着,刘从善眼眶就红了,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两人进到一处偏院里,突然相拥而泣。
“好了!怎么越来越像小孩子了!”黄脸大汉安慰道。
刘从善止住眼泪,笑了说:“我们兄弟也有七八年没见了,愚兄难免伤怀!快卸下化装,等下见了弟妹和珍珠,不把她们吓着!呵呵”
院子里上房已经掌了灯,两人在院里听见屋里一位小姑娘银铃般的声音:“娘!你是问我院子里谁来了?”
“谁个问你了?我听见动静随口一说。”
这时,刘从善与黄脸大汉已经上了正屋的台阶。黄脸大汉慌忙脱掉毡帽、长袍,连脸上的红胡子也揪下来……
听见屋里小女孩自言自语:“听脚步,一个是我大伯。还有一个…嗯…,个头比大伯高,肚子没有大伯大…嗯…,他应该跟大伯伯长得蛮像……嘘……”小女孩突然把声音压低了说:“那人还带了好长的刀哦……”
刘从善与黄脸大汉听了哈哈大笑。
黄脸大汉正是刘从谏。
唐朝规制,藩将无皇帝诏令,是不得出入京畿的。
只为是近半年来,昭义军附近的几个如成德军、武宁军、河中、河阳等藩镇有所异动,纷纷侵扰,有时甚至与昭义军发生正面冲突。刘从谏觉与朝廷关系岌岌、情势趋于危困,决定早做打算,为以免不测,与刘从善书信来往计议已定,打算将长安附近的家产全部变卖,举家迁往山西军中。
他今次化了妆从山西军中绕道潜回渭南,就是回来亲自监督买卖、押运以及全族迁徙之事。
刘从谏回到庄里,掩蔽门户,只发号令,决不出面。
小妻爱女团聚,小小院落自有天伦之乐。
不消三日,最大的一笔买卖也已敲定,田庄地产、房产均低价卖给了一个大主顾——渭南的大云寺。
----------------------一空和尚走出车厢来,在车辕上站定眺望,但见四周村子里的百姓都出动了,男女老少肩挑的、背扛的、推车的、担担的,从各个小路上四面八方朝官道涌来。一些孩童们也跟着运粮的队伍嬉戏打闹,田野上顿时笑语欢声一片。
官道上不一会儿站满了蓬头垢面的老百姓,黝黑的脸上面带喜色,大家切切耳语:今天是好日子,佛爷一定是要开恩……
瘦个金刚让村首们指挥百姓都把队伍排匀了,望一空稽首:“请爷爷降法旨!”
一空和尚站在马车上,高举手臂向下一挥,高喊一声:“倒!给我倒!”
----------------------------五日前,深夜。
有人敲打窗棂。
刘从谏仗剑而起,秉烛再看,已有一人潜入屋内伏地而拜。
只见来人一身夜行打扮,背上背着个两尺长的匣子,恭手对刘从谏道:“刘平章勿惊,在下魏博何相公帐下托多儿,有要事面呈。”
魏博节度使与范阳节度使、成德节度使号称河朔三镇,魏博节度使何弘敬与刘从谏本是姻亲,素有往来,然而河朔三镇与昭义军犬牙交错,时敌时友,今日暗夜前来,不由人疑心难平。
刘从谏问:“你们何指挥如何知道洒家在此的?”
来人答:“平章勿问了,在下职卑,想来,我知道了,天下人应尽知。”
语藏机锋,刘从谏登时惊出一身冷汗。
来人解下背上的匣子,呈与刘从谏,说:“何相公让我带话,只两个字——ˋ保重ˊ,哦,还有,就是此物乃是大云寺藏经洞中得来”。话说完,人已闪身不见。
刘从谏打开匣子一看,却装着的是一把断剑,二尺不足,无柄无握,绿锈莹莹,已经无刃无锋,看情状应是高古之兵。
友人夜访,留下一件莫名其妙的东西,难道欲指示我行藏暴露?莫非我潜回渭南以及与大云寺交易之事,他们都已侦知?
正在思忖,突然见托多儿推门又进屋里,踉跄几步,扑地不起,脑后汩汩血涌。
一个紫髯大汉随后直闯进来,一招单风灌耳直取刘从谏。
刘从谏猝不及防,断剑在手忙举起来,直指大汉云门、中府……
近身空手格斗,本是一寸长一寸强,何况刘从谏手中断剑一尺有余,虽然无锋,借了对方猛扑上来的力,让他伤经错骨,八分的把握是有的。
可是……刘从谏只觉得手中断剑将将挨到对方衣衫……自己就倒了!
速度!
紫髯大汉这一招看似简单,但摆臂之间,疾速是普通人的五倍……
恍惚间刘从谏看到又冲进数人,一位红衣女子掳了韦氏之女珍珠,往外就奔,顺手还带走了那把绿锈断剑……。
紫髯大汉、红衣女子一行十几人翻出了丰庄土寨墙。
后边静寂,根本无人追赶。
月光下,正待辨明道路,只见东边奔过来一队夜行人,人数约莫五十多,装束齐整,队列鲜明,行止有序,不由分说就围住了紫髯大汉他们。
为首的一位,肩背背囊,斜插唐刀的正是刘稹。
刘稹本来按计划做为后队,比叔叔晚归五日,一路上已经将刘家撤往山西沿途的线路、接应的地点和自己的队伍悄悄安排好,星夜兼程赶回丰庄,不期遇上一伙人翻寨墙出来,还裹挟着一个孩童,立即吩咐人等上前围住。
刘稹手下一个营佐本要喊话:“你们什么人?我们是山……”刘稹一脚踢在他屁股上。
“你们是山?我还是海呢!呵呵!休要挡道,就算是太行、王屋,爷爷也给你踢开!”紫髯大汉笑道。
话不投机,即刻就动起手来。
紫髯大汉拳脚威猛,虽然打倒对方几人,但自己队伍毕竟人少,对方又是训练有素,攻防皆有章法,一时缠斗了近半个时辰,各有伤亡。
紫髯大汉不耐烦了,瞅个空当冲到刘稹面前,挥拳如闪电,想来个擒贼擒王。哪知道刘稹也不是吃素的,皎洁的月光下,长刀舞动起来“呼呼”带风,刀光盈盈四周,人如一树梨花。
紫髯大汉根本不得近身,无奈何,跳出圈外,举拳对天,大叫:“可恼呀!可恼”,一拳猛然击向地面。
众人俱感到脚下猛的一颤。
刘稹大惊,啧啧叹服此人神力,如此刚猛功夫,手脚必然迟缓些,想我的快刀正是敌手。刚一愣神,电光石火之间,紫髯大汉屈身突然发力,已经欺身来在眼前,一下子来个脸对脸……
刘稹没料对方身法如此迅捷,长刀已然无法施展,只得手肘攻他。
近斗哪里是紫髯大汉的对手,只一招就被他拿住手腕,反手一推肩头,将刘稹屈膝按在地上。
紫髯大汉一行中的红衣女杰,见此,忙对敌人喝道:“你们头目被擒,还不住手!”
那料到,黑衣人等就像根本没听见,仍是团团围住他们,攻势越发地凶猛。
紫髯大汉按住刘稹哈哈笑起来:“这是什么队伍?怎么教导得无君无长了,哈哈哈!”
红衣女杰也哑然失笑,收了手中的一双弯刀,找了个水坑俯身下去。一会儿,鼓着双腮来到紫髯大汉身边,用手指指自己的腮帮子,又指指天。
十数人见状,全都收缩队伍,围在了红衣女杰与紫髯大汉身边,各持兵刃对外。黑衣人队伍也跟着缩小了包围圈。
红衣女杰昂首向天,将口中的水激喷而出,只见一个一尺大的水球旋转着猛地升到半空,月光下晶莹剔透,闪闪有光。
众人皆仰头张口一时看呆了。
女杰低头,双手施“临”印转“斗”印,口中念声“疾”。那水球忽儿四散,水珠儿形成一个中空的圆饼状疾落而下……水珠纷纷,一边下落一边变成冰雹子……
夜行人队伍包围在外圈,还没反应过来,一个个被鹅卵大的冰雹打中天灵,登时须眉凝霜,一伙人冰雕蜡像般站住不动了。
刘稹被扣在圈中央,只觉得一股寒流从天直袭而下,不由得打个寒颤。
女杰一行都豪发无损,大家跳出圈外,收拾兵刃,整装待发。
紫髯大汉指指刘稹问红衣女杰:“如何处置?”
红衣女杰说声“得罪了!”,猛然出掌击中刘稹脖项……
等刘稹醒来时,已经天色将明。
四周,自己的队伍僵立了快一个时辰,刚刚能动弹。
刘稹行事果决,迅速将队伍分成三组,一组有伤的、体力还没恢复的原地待命;一组能动的负责将死去的兄弟送回不远的丰庄并查明情由、通报情况;自己带一组十数人紧追着紫髯大汉一行的脚步往长安而去。
-----------------------------一空和尚见老百姓都楞在那里,很生气,转身进了车里不出来。
四位执法金刚明白过来,呵斥着百姓将车里的、筐里的、袋子里的谷子都倾在官道上,不一时,官道登成金光大道。
执法金刚又指派众人,将稻谷赶匀、踩结实了,这才列好队伍,赶着马车,吹吹打打而去。
六里多长的官道上,填下的稻谷足有二尺厚。老百姓们呆立两厢,瞪着眼睛,不知所以。胆子小的早吓的大哭。等队伍走远了,大伙思量着村中正缺粮,欲要铲些回去救急,又怕佛爷们回程被发觉……思来想去都不知如何办是好。
大云寺与刘丰庄契约已定,捡了个大便宜,而且从此兰坡山一直到渭水河边这一片都是大云寺的田地了。刘丰庄又有码头,可以直济江海,来往贸易甚是便捷。
一空和尚对这笔买卖很是得意。
契约是定好了,刘丰庄还送来二十车细软暂存在大云寺的藏经洞里,说是料理好庄中事物,搬家时一并来取。可约定的日期都已经过了三天了,刘丰庄突然没了消息,也不见人来。
一空今日便是要去看个究竟。
大队人马踏着稻谷来到刘丰庄南门前,只见吊桥高悬。四位执法金刚呼喊半天,庄内也无人应声。
一空和尚从车里下来,早有人匍匐成一排,他踩着人垫子来到吊桥前,望着紧闭的庄门,直皱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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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从谏那夜本只受了轻伤。一辈子戎马倥偬,见惯了刀关剑影,血雨腥风,什么阵仗没见过,可是爱女在自己面前被劫,让他一时无法接受,伤心、懊恼、愧责、竟吐起血来……
天一亮,刘丰庄接到贼人的飞书,说是一日后,带五万缗,长安城中赎人。
赎金对丰庄来说九牛一毛。
正在筹划大事,突然生些枝节;本想幕后运作,却偏偏发现自己原来立在舞台正中;而且敌对不明,让人如坠五里云霄刘从谏在病榻上吩咐,一则:一定要保住爱女性命;二则:拿下贼人,一个不许溜了;三则:一定要追回那把断剑。
刘丰庄先次吃了亏,知道对手厉害,而且有奇门高手,于是早早周密策划。暗里有了跟踪贼人的刘稹与庄里互通消息,明里已经知会了京兆尹、大理寺,在长安城各处安排妥帖,而且开出赏格,拿住一个贼人赏十两黄金。
就在昨日,刘道一袭蓝衫,带三位仆从与贼人在长安东市的茶楼对谈,奉上钱钞,对方却交不出人来,只是支支吾吾……
刘道没见到妹妹,本来投鼠忌器,一个劲陪笑脸、说好话。
这时,茶博士上来添水,偷偷塞给刘道一张字条。
字条上只一个字“杀!”,傍边用红色画着一个“日头”。刘丰庄与昭义军经常书信来往,刘道一算日子,识得这正是昭义军今日的密押。
他虽然武功平常,却是重金访过仙道,勤修密法,当即念动水字决,手施“兵”印向天一指……
紫髯大汉与裴大娘正在茶楼附近的广场上表演杂戏做掩护,观察四周,正在暗叫不好!只见紧要路口都有人把住了,一些精壮汉子也慢慢聚拢过来。
裴大娘正演到捧桃售卖,突然茶楼窗户里,一股洪流往外冲涌而出,裹挟着对谈的几个贼人直泄到大街。
刚一愣神,裴大娘盘里的蟠桃一下变作了一条蟒蛇,张口就咬住了她的手腕。
蛇不是真蛇,咬也不是真咬,裴大娘只是被下了困龙咒,奇门斗术施展不得,只好越房而逃……贼人中只有紫髯大汉实在厉害,众人困他不住,逃脱了。其余十几个同伙的尽皆当场毙命。
裴大娘上了房屋,没跑几步,那知捕快们早有防备,附近的屋脊上早埋伏着弓弩手,她被射伤大腿,摔下小巷……见到了他们的肉票珍珠,还有与珍珠一起的李忱。
捕快们拿住她,刘道进到后巷救下妹妹珍珠,踢晕了裴大娘……
当晚,刘稹带队本来准备赶去大理寺查问断剑下落,却被紫髯大汉抢先劫了狱。无奈紧追不舍,终于擒住紫髯大汉与裴大娘,也误杀了神策军马元辉……
刘道救下妹妹珍珠就往刘丰庄赶,一路上发现原来活波可爱的珍珠好似不愿意开口说话,怎么逗她也只是冲你笑。
等回到庄子,却闻知噩耗!兄弟俩正在长安激斗之时,老爷子刘从谏被人刺死在病榻上,怒目圆睁,胸口插着一把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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