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上朝会已经散了。
楚国公仇士良腆着圆圆的肚子刚下殿阶,左神策军护军中尉马元贽急急迎上来,恭身把楚国公让到僻静处,切切耳语。
“这……这……”仇士良瞪大眼珠望着马元贽,一时呆在那里。
“我已经吩咐兄弟们准备好了,只等爷的一句话,即刻……”马元贽轻声道。
“不不不……可!”仇士良连连摆手,伸出的五指张的老开,一把蒲扇似的,动作走形而滑稽。“此乃家事,我们闲人闪开。”说完这话慢慢缓过神来,脸上带笑冲马元贽点点头,转身出宫去了。
李德裕回到宰相府里还阴着脸,心里还老大不痛快。正吃午饭的时刻,密报就到了,李德裕惊得将碗筷扔出去老远,急急忙忙更衣进宫。
李宰相在宫中的望仙观找到了赵归真,掐住他的脖项,不由分说施以老拳。可怜仙风道骨的赵神仙哪里有招架的份,顿时鼻青脸肿,扯着嗓子只叫:“首辅!这是为何?”。扭打着两人都倒在地上这才分散开,一个捂着脸哀叫连声,一个指着另一个的鼻子只是气喘。
“你……你……你,做的好事!”
“首辅所为何事呀?”
“光王现在何处?你派人陷他于厕坑意欲何为?如若事有缓急你、我、皇上如何应付?你个奸邪小人!!”李德裕清楚,这样的事情决不会是李炎指派的,皇上成心要灭光王一定会跟自己商量,主谋断然是这个一肚子歪主意的老道。
赵神仙直了喉咙辩解:“这也是皇上的意识!他触犯龙颜该有此祸!他……”
李德裕不听他的,站起来揪住神仙的衣襟,道:“我们见圣上去!”
两个人拉拉扯扯到了寝宫门前,可把门的太监无论如何也不给传话。
赵归真心里明白,早上自己献给武宗一颗御女红丸,现在怎么会有工夫管这事。
李德裕急得只跺脚,他知道禁卫神策军他是调遣不动的,没办法只好斥令赵神仙带了道童、太监在宫内暗暗查搜。几个时辰过去了,一趟趟的人回来禀报:厕坑里搜过了、宫里也查遍了,就是不见光王的影子;宫外也传来消息说光王并没有出宫,车辇还在宫门外候着,更没有回府。
李德裕并不是真的关心光王的死活,他只希望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让事情的发展能充分在自己掌控中。
他连忙回自己府中派遣心腹家将,在光王府周围以及长安城内四处安排下哨探打听消息,可是仍然一无所获。
李忱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
他是被冻醒的,发现自己穿了一件别人的单衣,裹在一床破被窝里睡在地面,四周阴暗潮湿。依稀看见一个黑影坐在身边,李忱挣扎着要坐起来,那个黑影连忙搀扶。
“王爷可好?还认得奴才吗?”黑影边说边拨亮了灯。
李忱定睛一看,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浑身太监装束,这不是宣宗朝宫中的老太监吗?自己年少时还是他领着去参见父皇,领着第一次去见蒙课老师……真是对自己疼爱有加。再思量情由,猛然记起落坑受辱之事,不由悲从衷来,一把抱定老太监放声痛哭。
原来这位老太监姓仇名强,乃是宪宗朝就在宫中当值的老人了。只因做事勤勉、稳妥,一直到武宗当皇帝,还留在宫中应差,现任着御厨间的采办总管,一个不大不小的官。
恰是今日,他看见一个小太监带着光王往宫中小偏房过来,念起故情,正要上前参见,好叙叙旧,没想到正好窥见两个鬼鬼祟祟的小道士悄悄拆了厕板谋害光王,慌忙施以援手,将光王拉拽上来。
其时,李忱悲愤交加又被恶臭熏蒸已然昏死过去。还好这事赵归真并没有什么周密计划,只是想出出恶气;两个小道士也是做贼心虚,干完了拔腿就跑;更幸的是遇见了仇公公,不然,光王命则休矣!
仇公公悄悄将光王背至自己房里,替他沐浴更衣。思前想后,又觉不妥,干脆又把昏迷的李忱背到御厨间的菜窖里。吩咐心腹手下在外边望风,自己便一直守在光王身边。
皇皇大唐有着万里的大好河山,却偏偏*得一位王爷在厕轩里都没了立脚处……想到这里仇公公一边劝慰李忱一边不觉自己也潸然泪下。
“公公可知道何人害我?”
“就是那天杀的妖道赵归真!”
李忱收住悲声,擦干了眼泪,眉头紧锁着一言不发。
李忱心说:罢了!罢了!从此远涉江湖,再也不做什么狗屁王爷了!突然,李忱一拍自己的脑门,大叫一声:“是了!”,他记起万寿寺明寂大师手中的“百丈”二字,原来明寂大师是要我快快远离这是非之地!我必须马上走,离开这个鬼地方!越远越好,走它个“万丈”、“亿丈”远!
李忱的奇怪举动吓得仇公公不知如何是好,怯怯呆望着他,还以为光王心里排解不开,有了癔症。
第二天,天色微明,仇公公身后跟着一高一矮两个太监径直往大明宫的南大门——丹凤门而来。高个的正是光王,现在已尽剃了胡须,一身太监打扮,袖着手恭着身相跟着。按仇公公的意思是要走右银台偏门,可李忱非走正门不可,态度坚决。
等近了丹凤门,仇公公只觉得心头乱跳,走路一脚深一脚浅,如踩着棉花。待往门首一望,顿觉有异,不由“咦”的叫出了声。原来,丹凤门的门上只站着两个太监,不见了平日里全副武装威风凛凛的两列神策军。
“仇公公早!”门上值事的太监恭敬的打招呼。
“今天这是怎么回事?”
仇公公本来不想问,怕时间站久了出破绽,可是如果不问,急急地出宫去,好象又非常情。
“您是说军士们?哈哈!新官上任三把火呀!护军马中尉说是要*演宫门驰援战法,军士们一会儿重玄门一会儿望仙门,调来谴去已经折腾一宿了!哈哈!”
宫门外已备好了马车,三人上了车,车夫一声吆喝扬鞭而去。
当李德裕见到睡眼惺忪的武宗李炎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正午时分了。李炎望着脸上带伤的赵神仙笑得前仰后合,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哈哈哈!真的么?哈哈哈!神仙!你真的把那节木头扔粪坑里了么?哈哈哈!”
赵归真不知道如何回答,低着头不做声。李德裕也不由皱起眉来。
李炎笑岔了气,剧烈咳嗽,突然他一拍龙椅站起来,指着赵归真大喝一声:“你好大的狗胆!”
赵归真吓得连忙跪下,磕头如捣蒜,道:“皇上明鉴!非是贫道所为,实是光王饮了法水,本有护法天神贴身左右,他自己偏偏未过三刻要去不洁之地,怒恼了天道神君,故有此灾祸!”
李德裕道:“皇上,现在当务之急是要寻着光王,他如今生死不明,消息全无,如若暗生变故,我们促不及防呀!”
武宗点点头,一拂衣袖对赵归真道:“你起来吧。”,传旨招马元贽。
只一会,马元贽戎装来见,武宗道:“听说你昨晚练了一夜的兵?”马元贽应说:“保护皇上是臣下的职责,那敢懈怠。”
“好,好,好。”
武宗连说了三个好。
跪在阶下的马元贽有些发毛,不知道皇帝下面会说些什么,心里一个劲的打鼓。
“孤封你为骠骑将军,命你即刻严把了长安所有城门,务必把光王给我找出来!”
“光王?”
马元贽装做不解的样子问道。
李德裕道:“是的,此事只可秘密进行,不能惊动了朝野,你明白吗?”
“属下知道了!”
“速去!”
“是!”
“首辅也去布置布置吧!”
李炎道。
李德裕和马元贽恭身退下,只剩下赵归真战战兢兢侍立在武宗身边。李炎望了他一眼,“噗嗤”一声又乐了。
“神仙!”
“在!”
武宗把嘴凑到归真的耳朵边,道:“昨天那种仙丹你还有吗?”
再说仇公公的马车一路急弛到了长安的东市,已经是日上三竿。李忱早在车内换好衣衫,完全一副商人模样,肩头上的褡裢里是仇公公所赠盘缠,具是金银珠宝。下得车来拱手而别,只留下公公在车内暗自垂泪。
长安城的东市乃是当时全国最大的集贸市场,商铺、茶社、酒肆林立。此时,已经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李忱专挑这样的地方下车,为的就是好借了人潮有所掩护。往东横穿过东市就是长安城的东门——春明门,那里也是商队进出长安的主要道路,同样是商客如枳,熙熙攘攘,混出去比较容易。李忱夹杂在商贾、游人之中,望东渐行。这里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地方了,曾几何时,自己少年心性,提笼架鸟,呼朋引伴,畅游不羁,也在这里收罗过奇珍异玩。今日虽是奔命,心头悬撞自不待言,可是也莫名有几分舒畅。
集市的广场中,有一队胡人正在表演杂戏,围了好一大帮看客,人流为之堵塞。李忱也被挤在之间,动弹不得,只好驻足看起表演来。
只见人圈中一个紫髯大汉,光着上身正在舞动一根大腿粗细,两、三丈长的幡杆,那幡杆想来也有好几百斤,在汉子手中如同无物,一下子左手,一下子右手,一下在肩背,一下子顶在头顶。那杆子笔直向天,绝是稳稳当当。众人大声喝彩。
此时,大汉身边又闪出一位披黑斗篷的年轻女子,向大家恭身施礼。李忱离得远没听见她在说些什么,只听见身边的人说:“快看!快看!裴大娘来了!”。李忱不由打量起这个女子来。只见她大约二十来岁年纪,高鼻深目,一头暗红色头发梳了几条长辫,鬓边斜插一只红色绒花,妖艳动人。向众人交代完毕,她退去斗篷,里面只穿了一套紧身的红衣,上衣还是半袖的,露出修长的手臂,皮肤白皙,体态婀娜。她高举双臂,环场一周,突然唱起歌来,嗓音沉韧,带着绵绵的磁性,曲调有悠悠西域风情。
只听她唱道:人有梦仙者,梦身升上清。
坐乘一白鹤,前引双红旌。
羽衣忽飘飘,玉鸾俄铮铮。
半空直下视,人世尘冥冥。
渐失乡国处,才分山水形。
东海一片白,列岳五点青。
须臾群仙来,相引朝玉京。
安期羡门辈,列侍如公卿。
……
只自取勤苦,百年终不成。
悲哉梦仙人,一梦误一生!
李忱仔细听来,歌词分明是白居易的《梦仙》,只是用异帮曲调演绎,别有一翻风味。
一边唱着歌,裴大娘一边轻舒藕臂,手脚并用,慢慢爬上了顶在大汉额头的幡杆,歌唱毕了,人刚好立在杆头。
众人一片惊呼。
李忱暗想:白诗易解,八十岁老妪都能通读,胡人拿来谱曲唱歌不足为奇,奇的是如此妖艳纤弱的女子竟然有此等柔身攀缘的本事。
再看裴大娘只用单脚站立在杆头,口中念念有词,望天空做采摘状。突然,空空的两手上出现大把大把的艳丽的桃花,她将桃花抛洒下来,登时形成一阵阵花雨;下边有人扔给她一只铜盘,她左手稳稳的接了,右手往空中只一划,一个两拳来大的桃子就抓在手中。她用铜盘盛了桃子,又用嘴衔了盘子,慢慢爬下来。
想这春寒料峭,别说帝京长安,就是江南也不可能有桃花盛开,更不用说桃子了,真是戏法巧妙。
裴大娘下得杆来,只道这桃子是刚从王母的蟠桃园摘来,出价高者得。人群沸腾了,一时骚动。
李忱虽然也看得入迷,却也没忘了自己的处境,人群稍有松动,便向外挤,一会儿终于离开了人群。走没有十多步,李忱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拉拽自己,左右环顾却又没看见什么。再走没几步,又有感觉,低头一看,吃了一惊。原来,有一个不足三尺的小童,一只小手抓住李忱的衣带,跟着他亦步亦趋。李忱向前走,他也向前走,李忱停下,他也停下。
李忱蹲下来看着那小孩,约么三、四岁光景,分明是个外帮女孩,一头金黄色的头发梳着两个小绾,大大的眼睛闪着蓝色的光,身穿一套干净的湖绿色裤褂,脚登毡靴,圆圆的脸盘胖嘟嘟的煞是可爱。
她见李忱蹲下来看自己,朝着他甜甜的笑。
李忱本想加快步伐,甩开他,可市场里人又多,实在走不快,又不能发狠拉扯她,怕惹哭了她引得众人注意围观。
这长安周边的大市常有外帮客商往来,甚至还有外国人开设的店铺,也不知道是谁家走丢的小孩,这里这么多人,怎么就偏偏拽上我哩?李忱心里又气又急又好笑,盘算着脱身的办法。就这样,一大一小两个人保持着奇怪的姿势,又往前走了一段。
经过一个肉馍摊,小女孩用力拽住李忱,不走了。李忱想她一定是饿了,心中窃喜,买了两个大大的肉馍,递给那小女孩。
小女孩右手接了一个,左手仍是紧紧得抓住李忱的衣带,望着第二个肉馍只摇头。
李忱没了办法,心里起急。望见馍摊后有一个小巷,便带了女孩往那里去。进了巷子才发现是一个死胡同。李忱决定无论如何在这里要解决了,蹲下来,把肉馍硬塞给女孩,就要去掰小孩抓自己衣带的手……
突然身后的市场一片大乱,广场里冲进来一队捕快,约有百十来人,个个持着明晃晃的弓箭刀枪。人们纷纷躲避,你拥我挤,大呼小叫,混杂成一团。
只听捕快中一个领头的人嚷道:“快!封锁广场,拿住贼首赏黄金十两!”
李忱躲在巷子里张见,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浑身颤抖。倒是小女孩充耳不闻,自顾自地在那里吃起肉馍来。
巷子外吆喝连声,呼哨不断,只一会,便听见了兵器了撞击的声音,好象有人同捕快展开了打斗。顿时,惨叫声、哀号声不时传来。渐渐的,似乎捕快们占了上风,成群的经过巷子口,往广场去。听到有人高叫:“贼人上房了!快放箭!”
李忱坐在地上,只见密密麻麻的飞箭,“嗖嗖”地掠过巷子上那片窄窄的天空,吓得抱住了脑袋。忽然,“轰隆”一声,从房上掉下一个人来,正落在离李忱不足五步的地方,那人大腿上还插着一枝血淋淋的飞箭。
李忱定睛一看,却是刚才表演攀竿戏法的裴大娘!
裴大娘摔得趴倒在地,但没有昏迷,咬牙忍住伤痛,翻身坐起来望了李忱一眼。待转头看见李忱身边的小女孩,突然睁大了双眼惊叫一声,用说指了李忱道:“你!原来是你!”
小女孩见到裴大娘也吓得躲到李忱身后。裴大娘挣扎着爬了两步,抓起落在地上的弯刀,做势就要向李忱他们扑过来。这时,巷子里涌进来许多捕快,一下打落裴大娘手上的弯刀,刀枪顷刻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巷口挤满了捕快们,一位蓝衣少年抢前进了巷子,照定裴大娘面门就是一脚,立时把裴大娘踢得昏死过去。转身望李忱而来,等看见了小女孩也是惊叫一声,还倒退了两步。他一把把小女孩抢在怀里,那小女孩突然“哇哇”放声大哭起来。蓝衣少年柔声道:“好了!好了!别哭了”
李忱坐在地上不明究里,心里又惊又怕,正不知道如何是好,几个捕快过来,拿了锁链把他也锁了,同昏迷的裴大娘一起押了出去……
列位,长安当时已经是国际化都市了,外邦人士在这打架斗殴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唐朝还没有国际友人这么一说,所谓“洋奴”这个词,当时说的是阴沟鼻子、卷曲头发的洋人在我们家当奴才,谁知一千多年以后,这个词变成了特指给洋人当奴才的中国人,这个……用“沧海桑田”都形容不了。
(https://www.biquya.cc/id33280/1782931.html)
1秒记住追书网网:www.biquya.cc。手机版阅读网址:m.biquya.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