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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家姓戴，叫戴国良，他的故事像一本书，厚实，有质感，弥漫着历史的辛酸味儿。
少年时代从一无所有的家里跟着同乡去了励志社，那里就是他的天堂。他见识了许多国民党风云人物，或者高大，或者如小丑。呆久了，他发现这个天堂是诡异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人事之争频频出现，最亲密的伙伴转瞬就成了敌人。日本人来了，有人留下来成了汉奸，有人去了武汉、重庆再建励志社。解放前一刻，因为不放心老母亲，他从开往台湾的轮船上跳进江里游上了岸。但励志社成了他的污点，家乡呆不下去了，他便逃到伙伴那儿去，没料到，伙伴早已洗白了自己，他被支开了，这个曾经和自己称兄道弟的伙伴故意引来了工作组。幸亏他去上茅房，发现的早，溜得快。
再去找另一个生死至交，却发现，他早已在政治斗争里成了牺牲品。他开始了二十多年的逃亡路。去了贵州最偏僻的一个地方，隐姓埋名，娶妻生子，直到文化大革命结束后才返回乡里。
“解放后的那段日子不堪回首啊，我就是一只落水狗，被人追着打。上世纪七十年代初的时候，我实在熬不住对老母亲的念想，偷偷地回了趟南京。刚下车，没走几步路，就有人撞我一下，声音很低地说，快离开这儿，有人盯着你。再待我回头，什么人也没瞧见。我想是不是出现了幻觉，自己吓自己呀？但我害怕呀，那时我已娶了媳妇有了孩子，我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她们可怎么办？我只好立即回头，坐上回贵州的车子。然后我就夜夜梦见老母亲啊，她在梦里流泪，我在夜里流泪。”
“那，您后来再回来后……”以撒有点问不出口那个问题。
“你想问有没有见着老母亲。见着了，姑娘。幸好她老人家一世修行，吃斋念佛，能等到我回乡。”老人家长长叹口气：“也被我连累了啊，没少遭乡里人白眼。不过总算见着我回来了，还算圆满吧。我如今守的这地儿，就是我母亲的屋子。对我来说，守着它，就是守着老母亲啊。我怎舍得把它卖给开发商，让它变成瓦砾呢？”
“嗯。”以撒被感动了，鼻子发酸。
“可是，大爷，到最后，您还是守不住这儿呀。开发项目，不可能因为您一人就停下来。一旦进入实际操作环节，您这房子还得被收购啊。”严唐低低地说。
“哦，听出来你还是蛮懂开发的嘛，做生意的？”老人家问。
“嗯，不过不做拆迁，但总算懂一些。”严唐答道。
“唉，其实我心里很清楚，仅凭着一己之力，守不长的。这屋子迟早被拆，我只是守一天是一天。等他们真来拆了，我就自己收拾个包裹，到儿子那里和老婆子会合去。拆迁办名声不好啊。他们总以为人人贪钱，从来没想过一栋房子就有一个念想啊。如今，利益挂帅，一个人做一件事，总被别人说成贪更多的钱，很少有人会往人性上面想。所以，社会上就多出了许多纷争。”老人家像个哲学家一样地说着：“你们俩，可别把我老头子说的这话传到拆迁办那儿去，我还想让他们多头疼几天呢，嘿嘿嘿。”他发出孩子一样的坏笑声。
以撒和严唐也都乐了，一起笑出声来。月光清清朗朗地照在院子里，秋意顺着夜风扑来，以撒不禁打个寒战。严唐感觉到了，便脱下外衣披在她身上。老人家见了，伸个懒腰，站起来，说：“水瓶里有热水，很晚了，赶紧洗洗休息吧。”说罢，站起身来就打算回屋了。
以撒快嘴地问：“您老不洗呀？”
“姑娘，我这都是井水，大锅烧的，不多了，黑灯瞎火的，烧起柴火来很不方便。姑娘家爱干净，奔了一天了，你用吧。你们房间在右手那间。”说完头也不回钻到左手那间屋子里。
以撒抓了抓脖子，南京的秋天早晚凉，中午热，白天挤车跑路出了一身汗，现在浑身发痒，迫不及待地想冲个热水澡。但看看这地方，能擦一把就很不错了。
“我去擦一把，你在外面啊，”以撒挠着胳膊对严唐说：“不给你留热水了，小虫子太多了，我浑身难受，要多洗一下。”
“我一直都用冷水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严唐看着成了一团影子的以撒说。
“忘了，”以撒嘟哝了一句就钻进了厨房。两秒钟后，退了出来，吸着鼻子哼哼着说：“太黑了，我看不见。”
严唐打开手机，照着厨房。以撒找到水瓶和一个脸盆，把水倒好，摸摸水温，正好。抬头说：“好了，你出去吧，”想想又哼哼地说：“别走远了，我怕……”
严唐没吱声，只是关上手机，就站在那儿静静地看她。以撒满身地挠痒，见他不离开，着急了：“我要冲澡，避一避嘛。”声音里有种撒娇。
“你身上每一个毛孔我都知道得很清楚，没什么好避开的。”看不清严唐的表情，却听得出他声音里的执拗和温度。
“你既然每个毛孔都知道了，那就没什么好看的，远一点站着不行吗？”以撒气得跺脚。
“不行。八年时间没好好看了，我不走。”严唐耍赖一样地说。
“你！？小人！”以撒索性不管了，又不是没被他看过，背过身去，干脆就不管不顾地扯开自己的衣服，爱看看去。自己先洗个痛快澡。
稀里哗啦的水声里，窄小的厨房温度愈来愈烈。月光披在身上，以撒像个浑身散发致命诱惑的妖精。严唐怎能受得了这样的场景？呼吸越来越沉，这个女人，天生是来要他命的啊！
“不准想龌龊的事儿，把大脑里的画面擦掉！”以撒感觉出来了，头也不回地说，端起脸盆把自己从脖子浇到脚，嘴里“呀呀”地发出痛快的声音。
“以啊……”严唐轻轻地唤着以撒，化不开的情意弥散着小小的屋子。
以撒听了，双腿发软。怕自己会向意志力投降，干脆不洗了，快速穿上衣服，幸好双手还很麻利，边穿边说：“别诱惑我。”衣服刚上身，就又觉得难受，“咦，”声音上扬还拐了几道弯：“身上洗了，衣服还是脏的，难受，白洗了。”
严唐咽了口唾沫，说：“轮到我洗了，你可以在这儿看，我一点儿也不介意。我慢慢洗，你慢慢看。”
以撒的脸“噌”地一下就红了。幸好月色朦胧叫人看不真切。她转身就往屋子里跑去，小心脏“扑通扑通”乱跳一气。身后传来严唐浑厚低沉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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