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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安子?”
轻轻摇晃着安伯尘的胳膊,安伯尘毫无反应,司马槿暗道不妙,心想莫非是九辰君清醒逼得小安子回守神仙府。
就在这时,司马槿只见一团风影从高处飞下,没入安伯尘右眼,安伯尘身躯一震,双目重焕光彩。
“你这是......你疯了!没人护法出窍做什么?”
愕然看向安伯尘,想到在自己打盹的工夫里,安伯尘竟然神游出窍,司马槿不由一阵后怕。
“无事。”安伯尘摸了摸鼻子,呵呵一笑:“我只是出窍而已,并没飞远。再说了,南荒只有蛊术有威胁,有这三条飞天靥蛇在,又有什么好怕的?”
飞天靥蛇通人性,虽听不懂人言,可也能感觉到安伯尘在说它们,此时纷纷从攀附着的车梁上游转过身,朝向司马槿“嘶嘶”吐信。
“没飞远?那你出窍做什么。”
看了眼安伯尘,司马槿垂下头,眸中闪过一丝奇色。
不知为何,一觉醒来后她只觉安伯尘和从前相比发生了几分变化,从前的他为人谨慎,做事小心翼翼,若没人护法他定不会贸贸然的神游出窍,即便只是在肉身附近。
若非司马槿对安伯尘太过熟悉,定会以为安伯尘的肉身又被九辰君占了,她并不知道,安伯尘的这点变化的确是受到九辰君的影响。在神仙府中,安伯尘见到了少年时候孤僻、狂傲却又不失潇洒的九辰君,随后便寸步不离的跟着九辰君,虽说是为了夺取九辰君的魂体做准备,可也或多或少受到了几分感染,孤傲是没学会,倒是沾染上几分洒脱。
也许连安伯尘自己也没察觉到这个变化,成长的道路上会经历许多事,遇到许多人,免不了会发生变化,却也是必不可少的变化。
“你之前元神出窍施展道法时,我便产生这个念头,若我神游出窍,是否也能施法。”
盘膝而坐,安伯尘嘴角含笑:“其实在数月前,我刚刚突破地品时,我就有过一个想法。”
“什么想法?”蜷起腿,司马槿抬头看向安伯尘。
“关于肉身和魂体,仙道与凡尘。”安伯尘静静说着,目光悠远:“我踏足道途不过三年有余,却经历了许多事。有些事令我厌恶,只想早日脱离这肮脏糜烂的尘世,追寻传说中的逍遥仙道。有些则令我流连忘返,不忍离去,只愿静静享受这尘世中的平凡乐趣。”
“然后呢,你又悟出了什么?”司马槿淡淡一笑。
“悟出了许多。一开始我只觉得凡尘便是凡尘,仙道便是仙道,两者只能取其一,不可兼得之。待到后来,我突然生出迷惑,却是觉得这凡尘的乐趣和仙道的追求或许并不矛盾,矛盾的只是人心,若看不开,两者永远不可兼得,若能看开,凡尘与仙道只在一线间。”
听着安伯尘娓娓道来,司马槿不由多看了他几眼,心中有欢喜,也有迷茫。
短短三年,小安子似乎就已经找到了他自己的道,能在弱冠之龄说出这番话,体悟出如此心得者,即便放在历史上也少得很,更何况是在这个修道人只追逐力量,而不求道心的世界里。可见到小安子一下子变得这么深沉,司马槿却有些不习惯。
“再后来?”散去心中的迷惘,司马槿笑了笑,继续充当起听众。
“再后来,便是那日我突破地品,困了我三年的缩地符终于融化。我奔出琉京,狂奔在京郊旷野中,然后停下,神游出窍感受着前所未有的自由,却突然发现,即便我脚踩着大地,肉身未曾离开这片世界,只要魂体能飞,神游而出,道心也能随之飞遍大千世界,感受着道途上一个个新鲜而未知的存在。”
说着,安伯尘稍稍一顿:“于是我便想,若能同时修炼肉身和魂体,不分彼此,却又赋予不同的意义,这样的修道之法时否能让我如愿以偿,既不脱离凡尘,又能追寻仙道。”
露齿一笑,司马槿拍了拍安伯尘的肩膀:“说了这么一大段,你不就是想当尘世中的仙人,仙人中的俗人吗。”
被司马槿一句话概括出他的长篇大论,安伯尘面露窘迫,讪讪一笑,此前的深沉气度再次毁于司马槿的谈笑间。
长风清冷,即便太阳已升上中天,驱散云霾,可高空中仍不减寒意。
两人并肩而坐,一时沉默。
“小安子,你可知这世上有两类修炼之人,或者也可以说是两类仙人。”司马槿打破沉默道。
“哪两类?”
“一类是以凡尘功名为重,古往今来,这一类人占据绝大多数。他们修肉身的力量,也修元神、魂体的玄奥道法,更甚者也去追求仙道。然而,他们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他们的私欲。成为天下第一受万人景仰的私欲,成就万古霸业名留史书的私欲,统治天下掌尽财富美人的私欲......林林种种,数不胜数。他们的本领已达到传说中的仙人的境界,可他们所做的一切,都和尘世中的王侯将相没什么区别,争名夺利,欲望熏心。这种修炼者,他们所追逐的道再崇高,再玄奥,也挣脱不了凡尘的束缚,他们心中纵然藏有千丘万壑,却早已蒙上洗涤不尽的尘垢。”
司马槿轻声说道,安伯尘连连点头。
他聚成神魂时看见过,在天宫的华表中也见过,那些个仙神妖魔或为帝王,或为一方枭雄巨头,本领高强,动辄杀伐万千,所拥有的道义玄奥也了得非常。然而,他们真正所追求的无外乎红拂所说的那些,与其说他们是仙人,倒不如说他们是力量大过凡人的土匪强盗。万万年前那片繁盛的道法世界,正是因为他们的一己私欲而崩溃颠覆,支离破碎,万万年后,已然看不到半丝曾经的仙家气息。
“还有一种?”
笑着看向近在咫尺的少女,安伯尘开口问道。
其实司马槿不说,他也知道这第二种是怎样的仙人,可他很喜欢看着司马槿这样一本正经的说话,正襟危坐,一丝不苟,倾吐芳兰间,别有一番令人心动的韵味,总之安伯尘很享受。
“这第二种,或许能称为真正的仙人了。”
哂笑一声,司马槿目光放得悠长浩远,娇嫩欲滴的嘴唇弯开一道弧线,却似讥讽:“这些人一心一意追逐仙道,彻彻底底的杜绝和尘世的一切联系,只求逍遥自在,与天地同寿。他们能够纵身入云,没有翅膀而能飞翔,或者能乘着龙驾着云,直达天庭,或者能变化成鸟兽翱翔于云中,畅游江海,飞越穿行于名山大川。还有些仙人以天地之元气为食,吃着仙药灵芝,或者出入于人世间,而凡人看不出他们是神仙,或者隐藏起自的身形使别人看不到。有的脸上长者非凡的骨相,身上有奇异的毛皮,孤独自处,不与凡人交往。”
转过脸,司马槿看向安伯尘,促狭道:“这些仙人虽然有了长生不死的寿命,逍遥自在无拘无束,但他们与人情相去太远,与人世完全隔绝了,就像鸟雀变成蛤蟆,山鸡变成了海蜃,已失去了本身的真实,而变成了一种奇怪的东西。”
“小安子,你欲成仙,又可愿变成这样的仙人?”
司马槿这番话,起初安伯尘还能津津有味的听着,越到后来,越是惊骇,简直是耸人听闻。
“红拂,你这番说法未免太过夸张了。”安伯尘挠了挠头,反驳道。
“你经历过那么多,去过许多别人没去过的地方,也有过许多上古见闻,那你可曾见过真正的仙人,就是我所说的那种逍遥自在的仙人?”
闻言,安伯尘思索片刻,隐隐发觉,他所见识到的“神仙妖魔”都是司马槿口中的第一类,至于第二类,那些真正的仙人,他还真的是没见过。
“没见过。”安伯尘如是道。
“那就是了。”司马槿笑了笑道:“因为它们都已经变成一种奇怪的东西,失去了本身的真实。仙人仙人,既是仙,也是人。连人都修没了,何来的仙?”
眼见安伯尘愁眉不展,司马槿收敛形色道:“我说这些,并非吓你,也不是在质疑你的道途。只不过世间能得两全其美的事,实在太少太少,一个不小心便会竹篮子打水一场空,落得两手空空的下场。”
“依你之见,应当如何?”安伯尘平复心绪,请教向司马槿。
每当安伯尘自以为在道途上已能追上司马槿,又或者超过她时,司马槿总是屡出惊人之言,令安伯尘叹服。
不过和红拂论道的确是一件有意思的事,特别是看她认真起来的样子。
“你一心修两道也未尝不可,肉身享凡尘之乐趣,魂体逐仙神之大道,只需掌握个度便可。凡事都需适可而止,过犹不及,道心常自在。”
司马槿撩开被风吹乱了的长发,笑了笑,又加了一句:“小安子,你修炼到后来,可别变成那种奇怪的东西。”
“你若和我一起修炼此道,那自然不会。”
猝不及防下听到安伯尘这么一句,司马槿心头微微发懵,眼里闪过一丝苦涩,转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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