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初冬的清晨寒风刺骨,离日出还有那么段时间。一匹青花大骡子拉着一辆满载着货物的大车悠闲的走在乡间小道上,车上的一老一少被冻缩了脖子正在聊着嘀咕着什么。
“爷爷三叔怎么还没来啊,不是说好了吗?三叔真是的!再不跟上来,再墨迹一会,我们就占不到听书的好座儿了。”一个穿着红棉袄戴着黑棉帽子的胖小儿坐在车后面抱怨着。
赶车的是位疤面老者,他头戴有些破旧的老毡帽,穿着黑缎子面的棉袄,两道刀疤犹如两条丑陋的毛虫在他脸上爬一般,加上他凌厉异常的眼神,让生人看起来就有些胆寒,如果不知道的还以为这老人是哪来的江洋大盗呢。不过此时的疤面老人回头看了那胖小儿一眼,眼中充满了温柔,他没有说些什么,只是继续驾着骡车赶着路。
此时的路非常不好走,前两天刚下完雪,由于初冬的路并没有完全的冻上,这泥泞的道路让疤面老者皱起了双眉,他明白现在如果稍微那么大意一点,车就会陷到路中出不去了。
路确实很难走,即使疤面老者加了十万分的小心,最后那骡车还是陷入了路中的一个大泥坑里,这大泥坑里的泥巴又粘又滑,即使疤面老人狠狠的甩了那青花大骡子三大鞭子,那骡子还是没能把大车拉回路中。
就在那疤面老人暗叫不好的时候,一个声音从远方传来。
“爹,车泞住了?”
疤面老人听到这声音,心顿时就放下了一半,他长出了一口气道:“虎子你可算来了,这不车泞这儿了。”
“爹别急,俺来也。”
伴随着瓮声瓮气的话语,从远处走来一位壮汉,这壮汉身高六尺开外(非现代尺,一尺约30.9厘米),肩抗半只死鹿,身披黑熊皮衣,头戴熊头帽,腰系牛皮板带,腿穿山羊皮马裤,脚蹬鹿皮靴,挎着厚背砍山刀,背背长弓囊,弓未上弦,弓弦环于首,透过熊头帽看此人长相,浓眉环眼方面大口一副虎虎生威的摸样。
这壮汉来到车前,先打量了一番,然后也不说废话,直接就把半只死鹿和身上的零七八碎都扔到车上,他摘下熊头帽,敞了敞熊皮衣,撒了撒牛皮板带,又拍了拍双手,晃了晃肩膀,活动活动了筋骨。
待青花大骡子歇好了脚力,这壮汉也活动开了筋骨。他走到车后把脚狠扎在泥里,双膀一较劲喊了声:“走!!”那疤面老汉也符合着把鞭子甩起,青花大骡子一吃疼也死命的开始拉起了大车,这一前一后费了好大劲总算把大车拉出了这个泥潭。
待车拉出泥潭后,疤面老汉先把大车停到了路边,此时拉车的大骡子已经脱力,老汉拿出草料就先给那青花大骡子喂上了。
经过这一折腾,那壮汉也是累得满脸通红不停的喘着粗气,他彻底敞开了熊皮衣露出了他那强健的胸膛,随后又拿出了皮水囊连着灌了三大口。虽然此时这壮汉看起来十分疲惫,但是他并没有坐下休息,他微曲双腿做了一个打了个马步,双手握拳沉在腰间开始用一种特殊的韵律吐息起来。
那车上的胖小儿见到如此景象,抿着嘴一脸仰慕的看着壮汉,尤其看到壮汉摆出了这个姿势后,胖小儿甚至还特意的捂住了嘴,好像生怕那壮汉运功失败似的。
过了半响后,壮汉总算调息了过来,他长出了一口闷喝了一声:“真是累死洒家了。”
看到那壮汉缓过神儿来,胖小儿小心翼翼的问道:“三叔儿您刚才用的是什么招数啊?是龙手馆中的武林秘籍吗?”
壮汉嘿然一笑,刮了下胖小儿的鼻子:“武林秘籍?俺哪会什么武林秘籍。这是龙手馆教的最基本的吹吸之法,你长大点到龙手馆*就能学到了。”
说到这儿胖小儿撇了撇嘴,一脸的失望:“我爹说了,我将来要读书的,所以只能上学堂。哎……三叔您有空能教我两招吗?”
听到这话,壮汉朝地上吐了口吐沫,脸上充满流露出一丝不屑:“不是我说你爹和你二叔,你爹和你二叔种了一辈子的地,耸的不行。想当年俺爹,就是你爷爷,靠着一把横刀一条长枪,和那些草原蛮子实打实的干,才赚下了今天的家业,读书?读书有个屁用,现在那些当官的还不都是那些所谓的狗屁士族,不是士族光想着读书能有出息?”说到这儿壮汉朝着胖小儿比了比自己那碗大的拳头:“如今想获取功名还是得靠这个。当今圣上金龙皇,镇北血眼黑龙王那可都是响当当的英雄,他们说的话可都是金口玉言,告示上不都说了吗~只要为国效力立下战功,吃香的喝辣的全都有了。读书?我呸。”
疤面老者听到壮汉说的话,脸色有些阴晴不定,不过他还是给了那壮汉一脑勺。
“该说你什么好呢虎子?你啊,就是嘴没个把门的。如果不是你两个哥哥在家里种地打点家业,你能去堡里的龙手馆学武?你两个哥哥辛辛苦苦把持家业,把家里的日子弄得那么红火,到你嘴里就是耸了?这话你也能说出口?”
挨了一脑勺的壮汉,也知道理亏挠了挠脑袋就不言语了。
然后疤面老者指了指车的半只死鹿:“哪来的?”
别看壮汉人长得威风十足,但是面对他亲爹,壮汉还是显得有点紧张,他吧嗒吧嗒嘴然后说道:“黑熊林打的呗。”
疤面老者叹了一口气:“又去黑熊林?黑熊林多危险你不知道?别告诉我你又是跟胡勒根家的野丫头一起去的?”
面对疤面老者的质问,壮汉带回了熊头帽遮住了他那张有些不耐烦的脸:“爹,黑熊林危险?额吉从小就带着我打猎。我十岁就用夹子猎了第一头山熊。还有毛伊晗哪不好?爹您就那么瞧不上她?”
看壮汉这耿耿劲,疤面老者也照实没什么法,毕竟这壮汉是他的小儿子,从小娘疼爹爱的,再加上武艺不错给自己挣了不少脸面,想到这儿疤面老者暗自叹了口气,也就把口气缓了下来:“那丫头其实还行,不过她爹是草原人,还给她取了个草原名字,你问我哪看不上她?我现在倒是要问问你,你哪点看不上枣花?枣花那姑娘不比毛伊晗那野丫头俊儿多了?”
听到这话虽然壮汉心里一百个不服,但是面对他亲爹,他还是把熊头帽拉低了点,声调也是降低了三分:“俊儿?我不喜欢俊儿的!草原人怎么了?我额吉还是草原人呢?爹您不也是娶了个草原人?”
疤面老汉长叹了一口气:“哎……我因为娶了你额吉,被人戳了一辈子脊梁骨,我不想你和我一样。算了,算了不说了。”
此时那壮汉脖子一耿耿嘴一咧咧:“爹,种了这些年的地,您也变耸了?咱家的十二顷良田都是凭您手里横刀赚的,您随黑龙王扫北立下汗马功劳,这些地是黑龙王赏给您的。如果不是我们龙人*中还能出不少像您这样的血性汉子,这十里八村能有这么好的光景?我听老一辈的人说,几十年前龙朝衰落,住在这里的龙人都逃光了,这他娘的地界年年秋防,年年都他娘的防不住,原来的那个范阳节度使就是个废物,就会守着燕京城收税,从来不干他娘的人事。草原蛮子都把这里当成后花园了,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现在可好了,那些草原蛮子的几大畜生王爷,被黑龙王手底下的雄兵打残了打怕了,再他娘的也不敢来了。这不,当初逃跑的那群懦夫们又他娘的逃回来了。妈了个巴子的,这些懦夫别的学不会就他娘的学会了嚼舌头根子,都他娘的是群耸货。他们当初怎么不敢和那些草原蛮子真刀真枪的干呢?还不是没长裤裆里的玩意儿!!他们那群耸货要都像爹您这样的,我们龙人早他娘的灭了那群草原蛮子了,操!!!那群耸货就他娘的嘴里厉害。”说到这里壮汉稳了稳,把刚才偏激的语气缓和了下:“爹~毛伊晗怎么了?毛伊晗的爹当初不也是跟着黑龙王扫北来着不是?人家和您一样也是功臣啊,现在瞧不起人家了?我……我不服。”
说完后,壮汉还故意扭过头去,他披着一身熊皮弄这一出,就好像一个黑狗熊和人闹别扭似的。
壮汉的这番话加上这表情动作,弄得疤面老汉有些哭笑不得,他心里有点苦,也有点甜。
他又回想起了当年,那战乱不断的年代。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那充满老茧的手,虽然这双手现在也是充满了老茧,但是原来握刀拿枪的老茧早已不见。他不由得问自己:我这是多久没有握横刀和杀马枪了?难道自己真的已经变得软弱不堪了?想到这儿,疤面老者定了定心神,因为此时的他已经不敢再想下去了……他不敢。因为这个问题他自己也没有答案……没有答案。
老汉暗自叹了口气,他把心中某些蠢蠢欲动的东西再次压在了心底摆了摆手道:“算了,孩大不由爷啊。不过有一点我得和你说好了,见到你额吉,别满口草原蛮子草原蛮子的叫,你额吉也是草原人,知道吗?我们这个家能有今天,你额吉出的力可不比你爹少,懂吗?”
听到这话壮汉心情也相对轻松了不少,他咧开嘴嘿嘿一笑:“知道的爹,知道的爹,我也不傻。我才不会在额吉面前乱说呢。对了爹,今天额吉、大哥、二哥也会来听书么?”
此时那青花大骡子已经吃足了草料,也缓过了刚才的乏累,疤面老汉坐上了骡车凌空甩了下鞭子:“上车,你额吉和你大哥二哥还有活要干呢,哪像你那么自由。赶紧吧,还有路要赶呢。”
那壮汉翻身就坐上了骡车,然后他喊了声:“走着,爹~”然后他伸手搂过那个胖小儿,开始用他那大手,掐起了胖小儿的脸蛋:“看给你养的,白白胖胖的,和个小白猪没什么两样了都,白猪儿一会去堡里和三叔一起听书开心不呀?~”
胖小儿想推开壮汉的手,奈何人小力小,他只能撅着嘴喊疤面老汉:“爷爷,三叔又欺负我。”
“你个小白猪,又告老子黑状,看你三叔不收拾你。”说罢壮汉开始用他的大手挠起胖小儿的痒来。
面对壮汉的挠痒攻势,这胖小儿当即就招架不住了,他立刻就被他三叔弄得嬉笑连连。
疤面老汉回头看着这打闹的叔侄两人,脸上不由得露出了笑意。此时太阳也从东方缓缓升起,老汉眯缝着眼睛享受着晨光洒在身上的惬意,相对于过去他已经很满足了……真的很满足了……
或许是因为太乏累了,疤面老汉靠在骡车上眯了起来,在朦胧中他回忆起了那逝去的时光。
疤面老汉已经记不清爹妈的脸,他只记得爹妈都是庄户人家,他爹姓徐,所有人都管自己叫小五。
恩?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吗?他也有些记不清了,他只是隐约的记得,好像在他后面还有个夭折的弟弟或是妹妹。
现在回想起来,自己的爹娘好像除了种地生孩子以外什么都不懂,真的是什么都不懂……
在孩童时代里,小五每天都要干很多的农活,捡牛粪、喂猪、除草,小五什么都干过。农活对小五来说并不算苦,让小五感到苦的其实是他的家人。
刻薄的大哥没事就找茬扇自己耳光,而自己又太小根本无法反抗。
狡猾的二哥无时无刻都在说谎,自己为他背了无数的黑锅。
懒惰的三姐总把苦活累活推给自己,不过万幸的是她死的很早。
在这个家里唯一能带给他一点温暖的,就是温柔的四姐了,她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四妮吧?
到底是不是这个名字,现在的小五已经记不清了,不过小五还记得四姐真的很温柔,她很照顾自己,有点好吃的总是想着自己。不过,她很早就嫁了出去。在后来的日子里,每次回家她都会给自己带一点点心,有的时候是果脯,有的时候是膏糖。四姐回家的时候那可是小五除了过年最开心的时候。
然后,小五又想起了他的第一次,那是多大的时候?
好像十五岁?十六?也许十七?……反正就是那么大的时候。
不知为何小五想起了那张脸,那张平凡并且长满麻子的脸。
那个女孩的名字叫什么来着?
小五一直都不知道,但是大家都叫她麻丫,小五隐约的记得她是村东赵老头儿的女儿,她家很穷很穷,所以无论是谁只要给麻丫带点肉吃弄点酒喝,麻丫就会为谁岔开双腿。
小五还记得,他花了两天时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弄了半斤蒸肉二两烧酒找到了麻丫。恩~他也如愿以偿的成为了一个男人。
那并不甜蜜,也不浪漫,小五只记得很快就结束了,不过即使到现在他也没有忘记那女孩身上的味道,那味道真的……真的,让他现在也有些反胃。
在那些日子里,小五曾经以为自己这辈子将和自己的爹娘一样,不会有任何的变化。种地,吃饭,生孩子,就是他这辈子做的一切。能去的最远地方不过是距离村子不到百里的镇上,走运的话这辈子也许能去趟燕京城,看看大城市究竟是什么样的。
所有的一些都在那年的冬天改变了。
小五清楚的记得那一年,那年他二十岁,年号好像是顺天三年吧,小五记得税官说那年是当今圣上观礼掌权之年,是受龙神祝福之年。
也许龙神真的降福了,那年小五家是大丰收,他爹娘也说这几十年来都没见过这样的大丰收了。他们还想借着丰收帮小五说个媳妇,亲都定下了。准备来年就要成亲。小五还清楚的记得自己那从未过门媳妇的摸样。
小眼睛,长头发,园脸,屁股很大,爹娘说屁股大才好生养。
就在小五准备春天去找个地主租几亩地,和自己父母一样成为一个佃户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变了。
小五永远忘不了那个冬天,那个改变自己命运的冬天。
那个冬天很冷很冷,冷到人的骨子里,白毛风不停的刮,吹到脸上像刀割一样,即使穿得再多也抵挡不住那刺骨的白毛风。
可怕的冬天,可怕的寒风。
更可怕的是,寒风带来的那更令人胆寒的消息,北军探马来到了小五的村子上,他说草原人的大军打了过来。为了躲避刀兵之祸,这一片的所有人,都带着家当逃到了附近的密云堡中。
在北方密云堡这种堡垒很常见,李唐龙朝没落的年代,边境时有侵犯,龙人在边境筑起了无数的要塞,以求保护百姓的安全。
密云堡有高大城墙和护城河,这让小五一家很安心,毕竟在这边陲之地居住了这么久,还没有听说过草原人会攻城,也许这次也和平常一样草原人打打秋风也就散了,毕竟天这么冷,草原人也是人,他们也会被冻死饿死。
但是现实比寒风还要刺骨,噩耗一个接一个的传来。
先是,北军两万精锐中了埋伏全军覆灭。
再是,草原人攻下了倚重、青岗两座要塞,因为强行攻城损失惨重,草原蛮子把堡里男人杀了精光,女人和孩子则被抓走做了奴隶。
再然后,燕京镇守使崔闫选择避战不出,他把剩下的北军集中到了燕京坚城据守,任敌人肆意掠夺八方。
最后的最后,草原大军兵临了绝望的密云堡。
草原大军这一路杀来的残暴,让密云堡里的人别无选择。
降必死,战一线生机。
面对大军,密云堡里的人选择背水一战,他们祈求龙神祝福,击退草原蛮子。
但是,这滔天的战意被一个男人的几句话就给无形的化解了。
小五还记得那个男人,那个男人他单枪匹马,穿着精钢盔甲,披着白斗篷,打着黑底白鹰旗,来到密云堡的城门口,他给了密云堡里的人一个选择。
那个男人说:他将以草原圣山天鹰王的名誉起誓,只要交出七成的粮食,草原人将不攻打密云堡,否则……攻下密云堡后,鸡犬不留。
面对密密麻麻的大军。选择死战?还是活下去?
这么是多么简单的选择题啊。
密云堡选择交出粮食,那个草原人也信守承诺,他们带着大军消失在了风雪中。
看着草原大军的远去,密云堡里的所有人都非常高兴,他们都庆幸自己活了下来。
但是快乐总是短暂的,因为冬天才刚刚开始。
剩下的三成粮食究竟够不够所有人度过这个寒冷异常的冬天?
有些人认为三成粮食可以让所有人度过这个冬天,但是有些人不这么认为,这些人就是那些名为士族、官爷、大户的人,因为这三成粮食绝大部分都是他们的。
寒冷伴随着饥饿,带来了死亡和绝望。
不知道从何时起,所有人都变得神经兮兮起来,一点点的食物或者柴火就会伴随着争斗,这种争斗越演越烈,到最后一点点的摩擦立刻会变成导火索。
在那凛冬发生的故事,小五即使在梦中也不愿想起。
那个冬天夺去了很多人的性命……很多人的性命。
(https://www.biquya.cc/id32697/1752520.html)
1秒记住追书网网:www.biquya.cc。手机版阅读网址:m.biquya.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