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深入二更了，徐温的后帐依然是灯火通明，几个侍从伺候着徐知诰给徐温换过头上的手巾，躬身行礼退了出去。
徐知诰坐在胡床边，静静地看着安睡中依旧眉头紧皱的徐温，微微叹了口气。
征战了大半生，双鬓早已经遍生华发，岁月的风霜也深深的刻满了原来平滑的额头和眼角。本该是颐养天年的年纪，却风餐露宿，尝尽颠波之苦，为亲生骨肉的将来费尽思量。父亲原不是一个好做的角色。徐知诰因此感慨想到了自己的儿子景通。
景通已经过了十岁的年纪，大约是秉承了自己的才情，在文才方面已经在同龄孩子里当仁不让的堪称翘楚了。平日里忙于政务和侍奉徐温，绝少关怀他。除了景通之外，还有其他几个姬妾生的儿女，府上一众人的生活起居种种杂事都由自己的夫人操心。这些年亏欠了他们母子不少，不知道何日才能真正安定下来享受儿女绕膝之欢。
他这里正在出神，帐帘一挑，带进一阵夜风来，中间还夹着酒菜的香味。他立刻警觉道：“谁？”
“是我。”东华端着酒菜转进后帐，“忙了许久，你还没吃东西吧？我让厨子做了些许，你吃点吧。”
徐知诰回头看了看沉睡的徐温，摇头道：“丞相这里不能离人，算了，我也没觉得饿。”
“我来守着。”东华不由分说将托盘塞到他的手里，“让我尽份孝道。”
徐知诰听她说要尽孝，不好再谢绝，只得起身：“那你守一会儿，我在外帐吃完就来。”
东华点点头，兀自在胡床边坐了下来。安魂的白檀香味从错金银的香炉中袅袅散开，弥散了一片，徐温大约是因此陷入了深度的睡眠，微微发出了湿润的酣声。
这酣声好象在不知不觉中感染的东华，她盯着父亲陌生而苍老的面孔，花白的须发，忍不住有些惆怅。时值今日，她对她的生身父亲和母亲的过往还是一无所知，对于徐家也是一无所知，就好象一个凭空多出来的人，放在什么位置都是多余的。她已经不记得母亲的面容了，眼前的父亲也是陌生的，唯一记得的就是夹竹桃的粉红色纷扰满目。不知不觉得，她觉得眼皮越发的重起来，好无防备的困倦陡然袭来，让她促不及防，只在清醒和迷糊之间摇摆了几下，便趴在床沿边睡了过去。
不多时，只听见外帐一阵吵闹，不待她清醒过来，徐知询已经带着四五个侍卫进了内帐。
他看见伏在徐温床边的东华，脸色一沉，声音也格外刺耳：“徐知诰呢？”
东华有些迷糊：“他不在外帐么？”
“在的话，我会问你么？”徐知询没好气道。
东华扶着床沿站起来，稍稍清醒了些许：“他去哪里没有必要告诉我。丞相现在抱恙在身，如果不是探病的话，太医说了，不便打扰。”
徐知询冷哼一声：“呵，倒当自己真是主子，好不见外呀。”
“你这话，我倒是听不懂了。”东华并不畏惧他，正视着他的眼睛，甚至有一丝逼视的味道。
“你这个小妖女，你以为凭你和那个臭要饭的串通一气，就可以骗过我们了？想进徐家，也要看你够不够资格！”徐知询从来没有这样被人用逼视的眼神审视，内心里的恼怒表露无疑。
“骗不过你们，看来我的能耐是弱了，倘使如此，东华甘愿认赌服输。”东华也不置气，只是欠身一礼，微微笑着，望着徐知询怒火中烧的眼睛，“照大人的说法，丞相如是精明，也能被我唬住，看来大人果然是青出于蓝。”
“你……”徐知询知她说的是反话，如此被她抢白一通，甚是火大，一把伸出手来要揪东华的衣领，被东华轻而易举的闪过。
“四弟！”徐知诰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众人的后面，见徐知询要动手，这才开口。
徐知询狠狠地回头冷笑道：“父亲病着，你自己不守着，让这个小妖女在这里做什么？你就不怕父亲醒过来，发现你擅离职守，揭破了你平日虚情假意的脸孔。”
徐知诰拨开挡在他面前的几个人，来到徐知询和东华的面前，东华这才发现，徐知诰的衣服从里到外浸透了水，衣料紧贴在他的身上，皱巴巴的，因为被帐内的寒气浸染，他的身子禁不住的还有些发抖。
徐知询也看见了，但是他并不以为意，居然还别有居心的发出一阵阴阳怪气的嘲笑：“怎么？换地方去杀火了？”
徐知诰深吸了一口气，强镇住因为寒冷而发抖的身子，捋了一下湿漉漉滴着水珠的发丝，免得刺到眼睛里挡住视线，沉着声音道：“父亲还在休养，如果没有什么紧要的事情，明天再说。”
“要紧的事情？”徐知询的眸子里闪过一冽寒光，随即化作了一抹难以名状的笑意，抽身道，“刚才或许会有，现在……晚些时候再说吧……”
徐知诰点点头，挥手对徐知询的侍从道：“好生侍候四公子回去歇息。”
几个侍从喏喏的应着，拥簇着徐知询往外帐而去，徐知诰跟着送到了外帐门口。徐知询走着走着，便在帐门站住了，蓦然回头冲着徐知诰歪了歪嘴角，暧mei的带着蔑视：“二哥，你真不像个男人……”
徐知诰依旧是一脸的严肃，背着手不发一言，直到徐知询自己觉得无趣拂袖离开，他也只是站在原地，没有挪动半步。
东华在内帐候着，见他送徐知询出去有一会儿了，外帐没有动静，心里放不下，起身跟到了外帐。
原来他只是杵在门口，傻傻的站着。
他一身湿衣服站在当风口吹着，东华想去拿个衣服去给他换上，又觉得过于唐突，只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看着，不知该不该上前去拉他：“大人。”
徐知诰听见她唤自己，于是回头道：“嗯。有事？”
“哦。”东华语嫣了一下，“你的衣服湿了，赶紧换一下吧。会着凉的。”
徐知诰打量了一下身上湿漉漉的衣服，不很自然的笑了一下：“没关系。我没事。你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就好了。”
“可是……”东华还想说什么。
“快去吧。”徐知诰也不看她，径直往后帐去了。
内帐里，徐温还在沉睡中，徐知诰扶着胡床的床沿坐在了一旁地上铺着的毯子上，虽然满身都是冰凉的水，可是体内的热气还是在一点点的渗透出来，这是他抑制不了的。
徐知询方才出门前的那句话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得懂，面对那份嘲笑，徐知诰却无法揭破反驳。他早该想到，且不说这军中，就是在扬州的王宫里，徐知询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主儿，买通厨子，在饭菜里做手脚，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只是没有料到，居然会用这么阴狠的招数。
想来，必是有明眼人告诉了徐知询，徐温怀疑东华和自己有不可示人的关系，所以徐知询想在徐温面前制造一个“事实”。这个“事实”如果发生了，徐温会做出怎样的反应，怕是连他自己都不敢想象。虽然自己并非徐温的亲生儿子，可也是东华名义上的哥哥，兄妹俩之间有非同寻常的暧mei，再制造个乱伦的“事实”，徐温为了相府的尊严，也为了徐家的脸面，是无论如何也不会隐忍的。
当他的身体有了一份异样的感觉之际，他就意识到了这个阴谋的存在，压制是没有用的，然而即使是没有用，他也得压制。
凉水的效用似乎挥发的很快，他的抵抗不了的热度又开始提上来，看来还得再用更凉的水来降温。他猛灌了两口茶水，强撑着站起身子，拨开内帐的帐帘往出走。方才走到门口，不及他伸手，帐帘便被挑开了。
晕黄的灯光下，东华抱着薄衾和干衣服站在门口，大约是没想到他就在帘子这边，吓了一跳，支吾了一下：“大人要出去么？”
“嗯……”他的脸色有些泛红，好在被暗淡的光线掩藏住了，草草应了一声，便拨开东华要往外走。
“大人！”东华觉得蹊跷，先一步进了门来，张开手拦住他，“你先把湿衣服换下来再走不迟，这样吹了风，会生病的。”
他想要打开她的手，自己却先趔趄了一下：“我不用你管。你进去守着丞相。”
东华伸手扶住他，衣领里的香味沁了他一脸，他整个人软了下去，所有的重量压在了东华的柔弱的肩上。东华冷不丁被吓着了，见他这么没有气力，以为他有什么不适，慌忙腾出手去摸他的额头：“你，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额头好烫啊……”
“我……我没事……”他有点口是心非的感觉，人的神智也开始混沌起来，用力甩了甩脑袋，却无济于事，“扶我坐下来……”
东华应了一声，扶着他小心地挪到了外帐屏风前的毯子上坐下来，手方才一松，他整个人就大字型的软倒在了绒绒的毯子上。
“要不要叫太医过来？”东华关切道，回身倒了杯茶水递过来。
他闭上眼睛，并没有去接，只是用鼻子沉沉的应了一声：“不……”
“可是你好像受了风寒，浑身都在发热。”东华一边用薄衾去擦他头上脸上的水，一边不无担心道，“你安心躺着，我让人去传太医过来。”她说着，就要起身。
徐知诰鬼使神差地一把拉住了她的袖子，东华一个没站稳，倒在他身上。
她长长的发丝铺在他的脸上，弄得他心里发痒，而清凉的玉臂正撞在他半裸露的胳膊上，即使是隔着衣料，也能感觉到那份柔滑细腻。东华惊惶的眼神，清秀的脸庞，还有那种在初次见面时就让他有些心动的奇妙淡香，让他的苦心经营的防线功亏一篑。
徐知诰狠狠地抱住东华，哪怕她反抗挣扎也不加理会，埋头吮住了她的唇，贪恋那份柔软的感觉。
东华用力地挣扎了一番，她完全弄不清楚事情的因果，也弄不清楚为什么一向温文儒雅，进退得宜的徐知诰如何会突然变成这样。她本能的想要抗拒，但是当他滚烫的胸膛贴上自己的肌肤的时候，听着他乱作一气的气息，看着他有些痴狂的眼神，她挣扎抵抗的手终于松开了。
她想起了曾经的那个梦境，那个子虚乌有平白无故出现的梦境，龙涎香的味道，那么浓烈的味道，她忘记不了，他有力的拥抱，她忘记不了。这难道是一种冥冥之间注定的眷恋么？她想不明白，也容不得她去想明白。
徐知诰灼人的手掌熨过她微微蜷曲的身体，她不很丰腴的柔荑有一种小女孩的青涩感觉，看着徐知诰有些迷离的眼神，她居然有一丝羞赧的味道。她想起了北宫翟，却完全记不起他的样子，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只有触觉，只有彼此的温度，没有的恰恰是这种若即若离的迷醉感觉。
东华第一次在这种境况下面对一个男人，她手足无措的慌乱了。抱着他，贴近他，昏黄的灯光将两人深深地埋在了屏风的影子里。凝望着他英气皎皎中带着迷醉的眼神，他直挺的鼻子，感受着有些撩人的胡茬儿，湿润的吻，柔软的气息，这一切让她彻底的沉了下去：“知诰……”
“东华……”徐知诰念着她的名字，在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从一开始，内心深处根本就没有把她当作一个妹妹，那份莫名的感觉，也许只是为了今天的铺垫而已。
即使没有龙涎香的存在，这个梦境也成了现实，过了今夜，他们就都回不到过去了。
;
(https://www.biquya.cc/id31829/1716943.html)
1秒记住追书网网：www.biquya.cc。手机版阅读网址：m.biquya.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