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宫翟在东华的怀里苏醒过来,眼前模模糊糊的,还没看真切,便吐出了一个音儿:“映雪…”
那个声音很微弱,东华却听得格外清楚。她张了张嘴,不知该不该回应他。
“他说什么?”玄微问道。
东华沉默了一下,启唇道:“我是东华,你好点没有?”
北宫翟挣扎了一下,想要起来,却虚弱无助。
映雪不顾一切冲了过来,一把搡开了东华,架起北宫翟:“师兄,你怎么样了?”
“不妨事的。”北宫翟喘了几口气,缓过神来,“你跟东华动手了?”
“她这么对你,你还要护着她么?”映雪愤怒的盯着摔在冰冷江滩上的东华,语气里带着强硬的恨。
“不论她现在是怎样的身份,毕竟曾经是同门。”北宫翟平静了呼吸道,“不必相煎太急,我们离开便是了。”
“可是,她害你变成这样…”映雪的牙关咬的死紧,“怎么能便宜了她!”
“算我不想再看见她了,行不行?”北宫翟的声音高了许多,“扶我起来!”
“师兄!”东华努力爬起来,伸手去扶他,却被北宫翟狠狠地甩开,重重的摔到江滩的水中。
“既然你愿意留在徐温老贼身边,做他的乖顺女儿,享尽荣华富贵,我不想勉强你。”北宫翟沉了下呼吸,压住心底的痛说道,“也许老天早已注定了,我们是不共待天的仇人。我们会再见的,但只用剑招呼。”
“师兄。”东华欲哭无泪,心底的痛纠结在一起,“你误会我了。不是这样的,不是…”
“保护好徐温吧。”北宫翟由映雪和曹婴扶了起来,站稳后凄然一笑,“怎样的情深,总是比不得父女情深的。”
东华听着三人的脚步趟水而去的声音,整个人软在了寒冷彻骨的江浪里,垮了背脊。
玄微不知道该不该去扶她起来,只是抬头去看裕竹大师。
裕竹大师整了一下宽大的袍袖,平心静气的说:“旁人扶她是无益的,得让她自己学会站起来。”
江风吹得三个人通体冰凉,东华整个人冻得没有了知觉。她不明白,一向爱护自己的师兄,为何连辩解的机会也不给她,就这样丢下她,熟视无睹的走了。裕竹大师让她自己站起来,可她却没有丝毫的力气。她已经习惯了,习惯了依靠别人的力量和呵护生存,她一直是个弱者,离开了北宫翟的忠实保护,更是一个地道的弱者。
“徐姑娘,你打算继续这样,在摔倒的地方停留下去么?”裕竹大师长叹一句,一语双关道。
东华咬牙支撑着爬了起来,被浸湿的棉衣被风一吹,刺骨的寒立刻渗透到了骨缝中,刺穿了她冰冷脆弱的心。
玄微小心地扶住她:“赶紧回去吧,别着凉了。”
裕竹大师见她自己站了起来,欣慰的一笑,反身翩然而去。
北宫翟却无法做到裕竹大师的洒脱,他靠在映雪的怀里,由着小船慢慢离开江岸,眼中东华摔跪在水中绝望的神情却无法离开自己的脑海。
恨是从爱开始的,没有爱,就不会有恨。
东华选择回到徐温的身边,她用破云针击倒自己的那一霎那,就等于宣告了和自己的决裂。她明明知道自己和徐温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却免不了为了成全她的父女团圆而舍弃了两人之间的感情。
想到这里,北宫翟不由得自嘲:“这感情也许从一开始,就不过是我自己的一厢情愿。”
映雪听见了他对自己的嘲笑冷哼,适时的紧紧拥住了北宫翟。
北宫翟知道映雪心里想要说的话,沙哑着喉咙说:“我好累,辛苦你了。”
映雪的眼眶一红,抱他更紧:“累了就好好歇着吧。”
一叶小舟载着三人在笼罩着茫茫白雾的长江中,如同没有依赖的落叶,顺水漂泊。
覆盖着白雪的扬州街道上,已经被润州的镇海军十步一岗的清了场,本来的繁华,被冷清取而代之。
徐知诰带着四个随从轻装简从的飞马而过,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一个送塘报的飞骑。那传檄兵背后的三只烫红的小旗子,被北风洌洌的吹起,发出掣掣的声音,在这个周遭的白色中,格外的刺眼。
宫门大开的同时,守门的太监大声的往里此起彼伏的大声通传:“淮南节度副使,内外马步督军副使,左仆射参事徐知诰徐大人到——”
这尖锐刺耳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殿前中久久回荡,绕梁不歇。
徐知诰猛抽了几鞭,驱马到了正殿之下,勒缰跳下马。
一个太监看来已经恭候多时了,望见他来了,忙来到近前:“左仆射参事大人!”
“李内官!”徐知诰将马鞭扔给随从,拱手行礼。
李太监还礼道:“咱家奉大王之命,在此等候左仆射参事大人许久了。”
“大王安好?”徐知诰平了下呼吸。
“安好。”李太监左右环顾了一下笑道。
徐知诰看见他环顾的眼神,猜出了十之八九,不动声色:“我来时正好遇上了舒州刺史派人送来的紧急军情塘报,请通禀大王。”
“丞相在里面,请徐大人随咱家进去吧。”李太监似乎避开了他的要求,只是一径要他跟自己进殿去。
“是。”徐知诰点点头,“李内官请!”
李太监款款起步:“随咱家来!”
“参事大人……”送塘报的兵士不知该如何自处,叫住徐知诰。
徐知诰回头用眼神示意他稍安毋躁,自己则快步跟上了前面疾走的李太监。
本以为李太监会带着自己直接进入正殿,不想,他竟带着自己往后宫走去。
将近内苑院门的时候,徐知诰觉得不宜再盲目的跟从,于是发问道:“李内官,这是内苑了,为臣子的,不得擅入。”
李太监站住脚,笑道:“徐大人只管放心,跟咱家来就是了。”
“李内官还是请言明,知诰方敢进入。”徐知诰举步不前。
李太监伸手拉他:“大人只管跟着咱家,不会错的。”
“如果没有大王的教谕,微臣不敢擅入。”徐知诰有着不好的预感,索性不动。
“来人!”李太监大喝一声。
“在!”一拨小太监应声上前。
“请徐大人进殿!”李太监一挥手,小太监们一拥而上。
“你们干什么?要干什么?”徐知诰一边挣扎,一边暗自摁紧了腰间的佩剑。
小太监们不由分说的解了他的剑,一窝蜂的把他往院子里推去。
“你们……”
徐知诰想要再说什么,却噤了声,因为他听见了小太监中有一个人轻声附耳说了一句:“徐大人,王太后要见你。”
徐知诰知道,躲是躲不过去了,既然这样,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小太监们见他放弃的挣扎,手也就虚张声势的松了点,架着他往内苑的华阳正殿而去。
华阳正殿是王太后的寝宫,却因为杨行密一向以节俭自律,装饰的非常的朴素。吴国上上下下,也因为王太后这里的简单质朴,而不敢兴起华丽奢靡的作风。
华阳正殿的殿前,种了一些简单的花草,据说王太后非常喜欢兰花,亲手种植了许多,这时正被雪厚厚的掩埋着。就如同王太后突然秘密召见徐知诰的缘由一样,被厚厚的掩埋在表象之下,让人琢磨不透。
“太后,徐大人到了。”李太监伫立到华阳正殿的殿门前,大声的通传。
徐知诰甩开了架着自己的几个小太监,整了整衣冠,等待着王太后的指令。
良久,殿门洞开,一个打扮雅致朴素的宫眷出来道:“你就是左仆射参事徐知诰?”
“正是微臣。”徐知诰行礼。
“跟我进来吧。”那个打扮朴素的宫眷招手唤道。
徐知诰低着头,恭敬的应道:“是。”
李太监上前打起棉帘子,将两人让了进去,回身对院子里侍立的太监道:“你们都把嘴上的门儿给咱家把好了,谁要是走漏的消息,咱家绝不轻饶。”
“儿子们记住了。”小太监们异口同声的应道。
李太监这才自己打帘子进了大殿。
李太监进入大殿之际,徐知诰跟着那位宫眷已经穿过了殿中的走廊,到了后殿。
后殿的中央,依着屏风,吴国的王太后正坐在桌案前看书,一旁的宫女正在给帐幕上的银香囊添加香料,一切都是静悄悄的,让徐知诰有些喘不过气来。
“太后。”徐知诰身边的宫眷先开了口唤道。
“嗯。”王太后这才放下了手中的书卷,抬起了头来,“来啦!”
“臣左仆射参事徐知诰叩见太后千岁。”徐知诰赶紧依礼大拜。
“免了,起来吧。”王太后轻启朱唇。
徐知诰努力的平了下呼吸,暂时没敢起身。
王太后见他没有起来,便对他身旁的宫眷道:“王后,扶徐大人起来吧。”
徐知诰一惊,身旁这个衣着朴素的宫眷,居然就是杨隆演的正妻,吴国的王后。
王后伸手过来:“徐大人请起!”
徐知诰赶紧爬起来,向王后行礼:“微臣不知是王后大驾,失礼了。”
王后笑道:“不必客气。原先,都是一家人嘛。”
徐知诰听到此话,心中对于这次王太后秘密召见的意图,突然有了一丝了解。
王太后对身边的宫女道:“快给徐大人看座。”
宫女应声搬了蒲团过来:“请徐大人落座。”
徐知诰沉下心来,谢了座,便跪坐了下来,静候王太后的发问。
王太后招呼王后在自己的身边坐下来,便屏退了身边的宫女们,于是清了清喉咙,不紧不慢的说:“徐大人此来扬州,可听到了什么风声?”
“不知太后指的是什么?”徐知诰见招拆招。
王太后和王后交换了一下眼神:“徐丞相在信里,是如何跟徐大人你交待的?”
“回太后,丞相叫微臣星夜赶往扬州,说大王紧急召见,不得迟误。”
“如此?”
“如此。”
王后轻声细语道:“徐大人,你也曾经是杨家的一员,先王在的时候,对你也是极为厚爱的。只是因为家中人事纠缠,所以才将你送到徐家为子嗣。先王心里,你从来就还是杨家的人。所以,这个时候,就不必说见外的话了。太后,想听你的实话。”
“回禀太后,微臣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有半句欺瞒。”徐知诰起身再拜。
“看来,徐温对你养育之恩,胜过了先王对你的再造之恩呐。”王太后的词句不重,语气却已经有些恼怒的意味。
徐知诰伏在地上,闷着声音道:“太后如此说,微臣实在是百口莫辩了。如果太后不相信微臣对大王的忠心,微臣唯有一死了。”
王太后深呼吸了一下,像是平静心里的恼火:“徐温现在的作为,已经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你身为徐家的人,难道竟不知道?这天下,谁人不知,你是徐温的左膀右臂。你还敢一味欺诳么?”
“回太后,微臣是丞相的助手没错,但是,微臣也是大王的臣子,并且誓死效忠吴国,这是人所共鉴的。”徐知诰沉着对应,“微臣并不知道丞相做了什么犯上之举,如果真有,微臣一定会为了大王而战。但是,如果只是风传,微臣作为丞相的副手,绝对不会轻易的怀疑丞相,这不利于我吴国上下一心和衷共济。丞相是吴国的老人了,太后认识丞相的年头比微臣要长,也比微臣更了解丞相的为人。”
“你不要把球又踢给哀家!”王太后恨恨道,“你想帮着徐温隐瞒篡位逼宫之心,你以为哀家看不出来么?在这里为他百般抵赖,哀家还真是错看了你。枉先王对你爱护备至,事到而今,你竟然也倒向徐温,蔑视先王和大王对你的恩惠。”
“太后,方才王后说了,先王对微臣的厚爱,是因为心底里还把微臣当作儿子看待。微臣心里,何尝不是如此呢?如果微臣心有不鬼,微臣何必战战兢兢的做事,努力兼顾大王和太后您的心思呢。”徐知诰争辨道,“换言之,如果太后信不过微臣对大王的忠心,也自然不会在这里召见微臣,以家人直言责问之。既然太后是信任微臣的,那么微臣没有道理欺瞒太后,这毕竟是我吴国的大事,危及社稷,知诰不敢视为儿戏。”
“徐温的作为,你难道视而不见么?”王后沉着脸道。
“丞相的作为?”
“你难道不知道徐知询对大王的不敬,已经到了什么样的程度了么?”
“知询对于大王的不敬,微臣有所耳闻,但是,微臣也知道,丞相一直对于知询责备不止,鞭笞其,要其收敛。既然王后和太后在此提出,微臣一定转告丞相,按国法严惩之。”
严惩?王太后心里苦笑,这话说出来,分明是在搪塞,徐温会舍得严惩自己的继承人么?况且,徐温对于徐知询的犯上作为,视若无睹,不是一天两天了,而自己那个懦弱的儿子,实在让自己这个做母亲的咽不下这口气。自己现在真的后悔了,当初放任徐温杀掉了足以牵制他张灏,如今徐家一家独大,震慑到了儿子的王位,追悔莫及,又能挽回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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