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水上，秋叶纷飞下落，好似一叶叶的小舟顺水南去。一丛丛的荻花在风中摇曳着，偶有一两朵灰白的绒簇粘到东华披散的鬓发上。
徐知谏怜香惜玉地用手去为她拈，却被北宫翟一把打开了，于是有点倒胃口的说：“你干吗？凶神恶煞的！一点不解风情，倒胃口！”
北宫翟瞪了他一眼，嘴唇画了条弧线：“我看你不是解风情，是风liu成性。”
“哈哈哈，这话要得。”徐知谏索性往船头席地一坐，看着脚下的汴水从船舷的两侧飞渡着，扬起层层的浪花，不禁惬意地哼了两句元调，“我跟你这种没风情的人说风情，的确是种浪费。风liu嘛，人不风liu枉少年啊……”
东华忍不住掩口笑了起来，不过并不说话。
北宫翟见东华没当事，只是笑了，于是也不愿再跟徐知谏斗嘴，抬手去为东华拈去鬓发上的荻花绒簇。
这时，只听茫茫水汽间，一阵乐曲传来，接着便是一个浑厚的男声歌道：“渔翁夜傍西岩宿，晓汲清湘燃楚竹。烟消日出不见人，欸乃一声山水绿。回看天际下中流，岩上无心云相逐。”
东华的神色忽然一怔，继而表现出一袭出乎意料，轻声疑道：“渔歌调？”
“什么？”北宫翟听不大真切。
“是渔歌调！”东华有些兴奋，脸色也突然有了几分红润。
“是柳宗元的词吧？”徐知谏颇通音律诗词，饶有兴趣的回头问北宫翟。
北宫翟不置可否，倒是东华笑着回答：“对，是柳宗元的词。你的耳朵真好。”
徐知谏被人夸了，格外的得意：“那是啊，虽然我爹和哥哥们都是马上征战的武夫，可我的耳朵偏就是在乐器房里泡出来的。东华姑娘，你的耳朵也不赖啊。连调子带词，你可都听出来了。”
“她的耳朵当然不赖了，尤其是对于这首曲子。”映雪不知何时已经从船舱里出来了，一直站在后面没作声，竟然没有感觉到她的存在，这让她有点不开心。
“为何？”徐知谏满是兴趣。
“这首曲子，她老听来着。而且某些人最喜欢唱给她听来着。”映雪的语气酸得让一众人受不了。
“某些人？”徐知谏越发好奇起来，望着北宫翟，将一双细长的眸子笑的弯弯的，“北宫少侠，是你么？”
北宫翟被他一问，甚是不松爽：“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看你这么凶巴巴的，这么优雅的歌，估计你也唱不来。”徐知谏奚落他道。
“徐大公子，你是不是去船舱看看。那位姓宋的先生，好生闲适，正在和着人家的渔歌调敲桌子呢，吵死了。”映雪不耐烦的撇撇嘴。
“哦？看来，宋先生也是知音哇。我去看看。”徐知谏一跃起身来，三步并两步往船舱里去了。
船头只剩下师兄妹三个人，还有滔滔流水。
映雪半侧过脸，听着船舱里因为徐知谏的到来而歌声大作的嘈杂，有些疑惑道：“师兄，你说徐知诰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跟他爹说是派那个姓张的来，怎么临了换了这个半死不活的宋齐丘来？从上了船到现在，他除了在舱里喝酒和玩女人，什么正经事都没有。”
北宫翟沉吟了一下，下意识地也回头看了看船舱里乌烟瘴气的一众人：“你应该看的出来，徐温并不喜欢这个老匹夫。但是，依我看，这个老匹夫必是有什么过人的能耐，否则，徐知诰为何敢于顶着徐温的不悦非要用他不可。”
“过人的能耐？”映雪笑道，“除了喝酒和玩女人的能耐，我还真是看不出来他还有什么过人之处。”
“有奇才的人，通常不拘于外表呢。”东华微笑道，“这个宋齐丘，听元瓘说是个心机和智谋了得的人。”
映雪斜了眼睛去打量北宫翟的神情，只见他仍然是一脸默然，于是格外扫兴：“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东华的嘴角不自然的弯了一下，紧紧的抿住了。
这时，那条载着渔歌调的船离他们的船也越来越近了，歌声也越发的清晰起来。
“这船……”东华愈加疑惑起来，总有一种感觉萦绕在她身边。
“怎么了？”映雪问她。
东华怕将心底的疑惑说出来反而被映雪奚落，便又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只是用心去仔细分辨这歌声。
北宫翟也没作声，但是，某种预感让他隐约能体察到东华保持缄默的原因。
东华虽然看不见，但是她的神情足以证明，那个船上都是他们相熟的人。
映雪好奇地转脸去看与自己比肩而行的邻船，只见是一艘颇为华丽的楼船，遍置鼓乐，楼上的露台上，隔着垂下的纱幕还有几个翩翩起舞的倩影，好不绮丽。
是什么人有如此的排场？豪商富贾？商贾若是像这般招摇，恐怕很快就会惹上麻烦。官宦家班？在这个乱世更是不可能的。
映雪心中的疑云越来越浓密，东华心中却越来越明晰了。
傍晚时分，船在徐州靠了岸，徐知谏立刻亮出了自己闲云野鹤的德性，拉着同样喜欢风花雪月的宋齐丘，带着一票侍从下了船去。
见那师兄妹三人并不热衷和他们打成一片，徐知谏有些扫兴，站在岸上大叫道：“喂！下来吧！你们在船上呆了几天了，累不累啊。我作东，下来一起吃个晚饭吧。”
北宫翟懒得搭理，一扭身往船舱里去了。
映雪倒是不客气：“你若是强要摆排场，带点吃的回来我也没意见。”
徐知谏哈哈一笑，勾着宋齐丘的脖子，拉拉扯扯的走了。
船上只剩下了几个留守的侍从，还有师兄妹三人。
映雪的确是饿了，在这船上也闷了好些天了，她先是无言的看看安坐一旁的北宫翟和东华，终于忍不住道：“你们真的不想下去走走么？”
“有什么好去的。”北宫翟淡淡的说。
“可是真的很闷啊！”映雪嘟着嘴道，又恨恨道，“反正师兄你是冷血的动物，把你关山洞里，你也不会闷的。”
“师兄。”东华倒是体谅映雪的郁闷，于是解围道，“我饿了。”
“饿了么？”北宫翟知道她是在为映雪说情，不动声色道。
“嗯，我记得上次跟元瓘来徐州，这里的市集上有个点心铺子里的熏肉饼挺好吃的。”东华浅浅的笑道，“师姐没吃过，你也没吃过，我也还想吃。师姐反正也闷了，你就跟她去逛逛，顺便带些回来吧。”
北宫翟知道拗不过她，只得站起身：“你不去么？”
“我看不见，街市上人又多，不给你们添乱了。”
“那你自己小心点。”北宫翟把灭魂剑放在她手边，“灭魂剑放你身边了，以防万一。”
“知道了。”东华感激的笑笑，“你也小心。”
“嗯。”北宫翟心里暖了一下，直起身子，回头对映雪道，“带柄剑，我们走。”
映雪应了一声，抽身打帘子和北宫翟出去了。
船在水中挣动摇晃了一下，慢慢地静了下来。
船舱里安静的有些怕人，东华倒是平静得很，摸索着给自己倒了杯茶，倾身去嗅清茶的香味，享受着难得的平静。
然而这平静很快便被打破了，船舱外一声恭谨的声音叫道：“东华小姐，主人请你过船去一叙。”
东华微微然一笑，抱了剑便站了起来。
早料到了会有人找她，看来预感还是很灵的。
她轻移莲步，打了帘子出得舱门，便听见有人上船的脚步声，船也晃得厉害起来，让她有些站不稳当。
她勉强顺着水浪站稳，有些踉跄：“船的跳板在哪里？”
“这里。”一双手伸了过来，握住了她的纤腕。
她细密的感觉到一种熟识的味道，有几分浓浓的惊喜，但仍是不确定的：“谢谢。”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客气了？”他的声音不温不火的恰到好处。
她辨清了他的声音，这才换了副口气：“君臣之分，总是要分的。”
他呵呵地笑起来了，扶了她的肩膀：“你强要分彼此，我也不介意。能进去坐坐么？”
“还是去你船上吧。这里说话不方便。”她转念想了一下说道。
“嗯，也好。”他牵过她柔白的手，向着隔壁船上的仆从叫道，“把跳板搭宽点。”
“是。”那边应了一声，七手八脚地捣弄好了。
“来！”他轻巧地跳上了木板，揽了她的腰，“我扶你过去。”
东华也没有挣扎，由着他引着到了跳板上。
两艘船在水面上起伏起来，让她担惊受怕得紧。
他却全然不顾，寻刺激一样的拉着她从长长的跳板上跑过。
她惊惶失措地死死攥着他的手，花容失色地叫道：“元瓘，元瓘！你不要闹了！元瓘……”
他跃下跳板，落到自己的船甲板上，回身抱住了因为惯性冲过来的东华，朗声大笑起来：“东华，你的胆子越来越小了哇！”
东华红了脸，狠狠地抱住他宽阔结实的身体，不愿意再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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