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现在他也不能接受沃伦特已经离世的事实。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他还没完全适应当前的工作，还没能得到老骑士长的指引，就被奄奄一息的沃伦特叫到了病榻边。老人死死握着他的手，脸上挂着他所见过最慈爱的微笑，但老人一句话也说不出——他们告诉他，沃伦特病情的恶化导致他的声带退化，他已经不能发出声音了。他哀伤地凝视着那双曾经矍铄睿智的眼睛，即使沃伦特无法开口，他也能从老者的目光里读出他的愿望。
那自始至终没有改变的愿望，如今也早就成为支撑着卡莱恩一生的信仰。
年轻骑士长缓慢地在沃伦特床边跪下，握住老人的手放在胸前。
“我会记住我曾经许下的誓言，我答应你，无论如何我都会拯救我们的王，拯救这个国家。”
老人沧桑的脸上绽放出比艳阳更灿烂的笑容，接着，他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自从父亲辞世以来，他唯一敬爱崇拜的长辈、他所有信念的支柱、他人生的指引者，再一次在他眼前崩塌消逝了。而这一次，他甚至没有哭泣，因为心中余有的只有麻木的痛楚，迅速遍布整个心房，经久不散。
他知道自己没有时间哀伤，刚刚晋升骑士长的他还有许多事要去处理，自然也包括沃伦特的葬礼。但他心里一直有种微妙的奇怪感觉：一切太巧了，在他刚刚当上骑士长后不久，沃伦特便辞世了，但在之前，沃伦特的身体并没有太大的异状，也没听说他得了什么绝症，这样匆匆的死亡，就好像……被计划好的一样……难道，沃伦特已经隐隐有预感，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所以才会让自己有机会成为骑士长，从而保护整个骑士团吗？
他不知道，在暗影下涌动的一切，身处光明的他对此一无所知。他当然也有调查沃伦特的死因，答案却是千篇一律的恶疾突发，根本没有其他证据。然而在前骑士长庄重威严的盛大葬礼上，他真切地瞥见了国相唇角掠起的一丝笑纹。
那繁花落锦的天光里，国相的浅笑显得那般刺眼。年轻骑士长握紧双拳，才按捺住内心那恶魔的冲动，没有向国相挥拳而去。在那一刻，他再次在心底重复着他的誓言，一遍又一遍。
他要将赫罗斯王和迪斯坎特国从国相手中拯救出来。
工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许多，虽然很多琐事不需要他过问，但种种大决定却是要由他亲自敲定。他的抉择决定了骑士团的命运，这样的压力自然不言而喻。渐渐地，他似乎对心魔再次有些失去掌控，时不时地他也会怒火冲天，甚至有几次摔碎了手边的茶杯。不止一次他想着，如果沃伦特还在的话，也许会对他提点许多，但他不再是幼稚的孩子了，知道这只是不切实际的想法。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拼命控制自己，并试图在混乱之中理清头绪，找到一条对骑士团而言最好的出路。
一切直到莱斯将军出现之后，似乎才有了缓解的状况。
当他第一次看到莱斯将军出现在他的军演室里时，心中的惊讶不言而喻。他知道将军是沃伦特生前的好友，只是不论他们关系再怎么好，莱斯将军也不常来这里，尤其是军演室——这看来或许有点越矩了。但将军似乎并没有在意自己的举动，只是微笑着朝他走来。
“还习惯吗？当上骑士长之后压力一定很大吧？”
将军像亲切的老友一般揽住了他的肩膀，将他带离了军演室。一开始的拘谨，在莱斯将军的和蔼笑容里，很快就化为了乌有。他觉得不必在对方面前隐瞒什么，而此刻的他也确实需要帮助。
“说实话，还不太习惯，工作太多了，我的每一个决定似乎都有可能把骑士团带入歧途。”
“啊，有这种感觉当然是正常的，”莱斯拍了拍他的肩，友善地说，“沃伦特生前一直对我说，如果哪天你有了大成就，一定要来帮助你。”
听闻此言，卡莱恩心中不由得一阵感动：沃伦特在这么早的时候就已经考虑到他的前途了吗？
“所以现在，我想给你一个建议：不用给自己背上太多压力，这样于你、于团队都没有益处。你只需要想，怎样的决定对你自己而言才是最好的，因为我相信你已经把自己的利益融入进骑士团里了，所以只要你能受益，那么骑士团自然也能受益。就这么简单。”
的确如此，即使时隔许久，他也觉得当初莱斯的这番话让他深受裨益。那一刻，少年露出了略显轻松的笑靥，对着老将军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将军，我会牢记的。”
“很好，那么我们该谈谈正事了。”说到这里，莱斯将军的脸色突然变得异常严肃，“我问你，这里有能安全说话的地方吗？”
※※※※
他打开了沃伦特的密室，出于对他的信任，沃伦特只把这密室的开启方法告诉了他一人，甚至连莱斯将军都不知道。所以当两人走进房间之后，莱斯将军脸上挂满了赞叹的笑容。
“他很喜欢你，你知道，”魔晶灯的光芒下，莱斯那张线条硬朗的脸竟看起来柔和无比，“其中一部分有你父亲的原因，但更多的是你自身的天赋和个性。”
卡莱恩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点头接受了莱斯的赞美。
“将军，你是有什么事要告诉我吗？”他知道，既然莱斯将军要找个安全的地方说话，那么他所说的内容必然是极其重要的。
“是的，不过，这只是一时推断而已，并没有什么确切的证据，”莱斯停顿了少时，似乎在思索要不要这么直接地告诉对方，但最后他还是做了决定，“我怀疑，沃伦特的死跟国相脱不了关系。”
“什么？！”
一不小心，卡莱恩让自己的真实感情流露的出来，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莱斯立刻按住了他的双肩，迫使少年骑士长冷静下来。
“我还没有证据，只是推断，你别这么冲动！”看见卡莱恩好不容易平静了下来，莱斯才继续说，“你也知道，那个诡异的男人只出现了不过两三年时间，竟然就当上了国相这个位置，据说，当初是因为他向国王献上了什么密谏才让他有了今天的地位。你听说过吗？国王现在除了缩在国相的那个什么狗屁实验室里，其他地方根本就很少去，甚至连睡觉都不会回寝宫，这不是很明显他已经被国相蛊惑住了吗？我不知道国王到底想要做什么，但我知道，他和国相在进行一种神秘的黑暗实验。”
“黑暗实验？”卡莱恩惊讶地瞪大双眼。
“具体的我就不清楚了，但毫无疑问的是，国相精通黑暗巫术。”
莱斯并不太喜欢魔法师，并且把一切魔法都称为巫术，而卡莱恩对魔法有一点点了解，也知道黑暗魔法是魔法系统中最邪恶也最强大的一种。那么，国相是在蛊惑赫罗斯王进行黑暗魔法实验……？光是这样想着，就已经让他不寒而栗了。
“至于说国相跟沃伦特的死有关，我也只是推测，”莱斯背过身去，若有所思地说，“沃伦特的身体向来硬朗，我们甚至还开玩笑打赌，看我们两个老家伙到底谁会先死。但这次他的死太突然了，而且牧师和医师们根本没查出来是什么病，沃伦特就这么走了。如果要我说，他是被下了邪恶的巫术，只有那种东西才可能让人在这么短时间里病入膏肓。皇宫里有谁能做到这一点呢？宫廷魔法师是不可能的，因为他们一旦离开自己的岗位很快就会被发现，那么嫌疑最大的，就只有来去自如的国相了。”
“那么，我就要他血债血偿。”
少年咬牙恨恨地说道。将军转过身来，深叹一口气。
“我说过，一切只是我的推测，你不要因为这个理由就去找国相麻烦。我告诉你这些，只是要你小心提防国相，不要让他盯上你，”他深深凝视着卡莱恩的眼睛，“我不想让沃伦特的继承人这么快就步入危险里。”
寂静弥漫了整个房间，过了很久，年轻骑士长都没有回答，但最后，在莱斯坚定的目光中，卡莱恩还是重重地点了头。
“我知道了，将军，我会提防国相的。”
看着莱斯欣慰地点着头，黑发少年心中涌现的却是另一种想法。
我会提防他，但我不会放过他。
※※※※
“哥哥……”
一双有力的手从背后握住了他的双肩。卡莱恩知道那是谁的手，于是轻轻地拍了拍，等到对方转到他眼前。
“妈妈好点了吗？”
“已经睡下了。”拉斐尔温柔地笑着，在哥哥身旁坐定，用那双清澈的大眼睛凝视着他的兄长，“哥哥，你有心事吗？”
“啊，没，你不用担心……”
“我怎么可能不担心？你可是我的哥哥啊，有什么可以说给我听吗？”
他回头，望着那个温柔而坚强的少年。由于他一直以来将所有军饷都寄回家，所以拉斐尔和母亲也得到了比较妥善的治疗，现在拉斐尔的昏睡症似乎又有减轻了，但他还是担忧弟弟随时会不省人事。而母亲……她的身体一直都很差，只有在他回家的时候似乎才会精神一点。刚才他们好不容易才让一直咳嗽的母亲睡下。
卡莱恩笑着摇摇头：“不必了，骑士团里的琐事，跟你没有关系。”
只见弟弟立刻嘟起了嘴，一脸生气的表情。
“什么啊，当了骑士长，哥哥就开始摆架子了吗？以前你可是什么都会对我说的，现在也学会拿‘这些事说了你也不懂’来搪塞我了吗？”
卡莱恩苦笑起来，不知道弟弟竟然会这样想。
“当然不是，只是真的说了也只会让你跟着苦恼而已。”
“那有什么关系吗？反正骑士团的事马上也会跟我有关了，听一听，能及时解决掉也好啊。”
听到他这样说，卡莱恩突然面色一凛，正视着拉斐尔。
“什么？你说什么？‘骑士团的事马上会跟你有关’是什么意思。”
“嘿嘿，”拉斐尔神秘地笑了一下，“刚开始我还以为没戏，谁知道……总之现在我可以告诉哥哥了，事实上，我已经成功报名入征烈鹰骑士团了！”
在卡莱恩惊讶的目光中，拉斐尔活泼地站了起来，朝着卡莱恩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长官好！我是新兵拉斐尔?拜德伦，请多关照！”
与拉斐尔因为兴奋而绯红的脸相比，他的兄长面色瞬间变得铁青。卡莱恩以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瞪着弟弟。
“不可能！”黑发骑士长咆哮起来，“为什么我不知道？而且，刚满年龄入伍的新兵是不可能进入骑士团的！”
因为卡莱恩突然的吼叫，拉斐尔被吓得往后退了半步，脸上的笑意顷刻间消散了。
“可是，哥哥你不也是差不多我这个年纪入伍的，而且是直接进骑士团的啊！”
“那不一样！那是沃伦特长官亲自提拔我的，而我从来没听过你要入伍的消息，你当初是怎么进的骑士团？！”
“我也不知道啊！”少年皱起了眉头，他不喜欢哥哥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当时我去报名，参加了一些测试，过不久就通知我已经加入骑士团了，我哪里知道其中有什么原因！”
“……不，这不对。”卡莱恩颓然坐回到椅子里，木然地摇着头，“你不能进骑士团，至少现在不能。”
“什么？为什么！”这次轮到拉斐尔失控地尖叫了。
为什么？他苦笑，他要怎么向他深爱的弟弟解释一切呢？沃伦特尸骨未寒，死因也是如此怪异，甚至和那诡异的国相扯上关系。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能否保障自身安全，如果让国相知道拜德伦的第二个儿子也进入了烈鹰骑士团，那么……国相会对此采取怎样的行动吗？
他不知道，但他不愿意冒险。因为他曾对自己许下誓言，要好好保护这唯一的弟弟。
“不为什么，我是骑士团长，我就有权利决定这一切。”
他冷漠地起身，朝门外走去。
“明天等我回去，就跟其他人商议将你的名字从名单里划去。”
“什么？！这不公平！”
他并不理会弟弟的抗议，径直走出了房门。
如果因此被怨恨，那就这样吧，他想，至少……拉斐尔不会因此身陷险境了。
关上房门的那一霎那，他没有看见弟弟愤怒而失落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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