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田甜上车后,放下简单的行李。瞬间,她看见站台上母亲那瘦小,模糊的身影。她想立刻跳下车,跑到妈妈身边。可是列车已徐徐启动,顿时田甜泪如泉涌,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趴在桌上痛哭失声……
列车平稳的驶过市区、驶过长江大桥。母亲看不见了,城市越来越远。列车开始加速行驶,把生她养她的城市远远地抛在身后。
田甜的心感到痛楚,越来越痛楚。她无数次的梦见自己出远门,想不到第一次出远门竟是带着满身的伤痕,满腹的悲痛,万般的留念而去!
车厢里的人们用疑惑的目光打量着泪流满面的田甜。猜想她一定是与恋人初次离别,才会如此悲痛。
列车越过平原,越过山峦。把落日的余辉甩得无影无踪。夜幕悄然降临。看不见星星,看不见月亮。这是一个漆黑漆黑的夜晚。
田甜坐在卧铺车厢的活动椅上,挂着泪珠的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窗外。窗外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一些隐隐约约的黑影鬼魅般地飘然退去。
她想起了妈妈,最舍不得的妈妈.........
妈妈女人味很重,有一双令人过目难忘的迷人的眼睛,漆黑的瞳仁衬托着淡蓝色的眼影,再配上一双精致的弯眉,赋予那双眼睛无穷的魅力。
她说起话来细声细气,慢言慢语。与她那不显山,不露水,不张扬的性格相互映衬,透出成**人特有的魅力,常令无数男人无尽遐想。
爸爸长期不在家。母女俩相依为命。妈妈忙完了白天的工作和家务,到了晚上,就把田甜搂在怀里,给她讲各种各样的故事。这种情景一直持续到田甜十岁生日,让田甜终身难忘。
妈妈情有独钟的,给田甜讲得也最多的是太阳花的故事。她说:太阳花不像高贵的君子兰、不像富贵的牡丹,不像奇香的兰花。太阳花像小草,像野花。它不惧环境的恶劣,不怕天时的旱涝,总能适时适地的蓬蓬勃勃的生长,奉献给人们形形色色,艳丽无比的花朵。
妈妈还说:花和人一样,有生命,有性格。太阳花就是不顾人们的褒贬,不管人们的宠恶,在低调中顽强的显示着生命的价值。
想到这些,田甜擦干眼泪,强制着不让它再流下来。
田甜想起了父亲。父亲给她留下得下印象是在他转业以后。他在街上不管碰到谁,哪怕是孩子,只要是熟人,他都会满脸堆笑、双手抱拳,一个劲说:“你好!你好!”一脸的憨厚,一脸的谦恭。可是在家里,他又是另一副模样。他认为:男人就是男人,男人再差也是一家之主。可是在关键问题上,他又拿不出好主意,但事情过后,他又评头论足,说得头头是道。所以他从来不犯错误。
他也有他做人的准则:逢人且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对外人,他当面不说一分怀话,背后也不说一分好话。人前,人家说的错话,他也会点头称是;人后,别人的好话他也一句不会听。
在家里,他也听不进任何人的建议和劝告,他严格按照自己的行为准则生活着。他不想改变自己去适应社会和家人。他应付着社会,应付着工作,应付着家人和身边所有的人。也不想任何人来干扰他的生活。
他把自己包裹得很紧,封闭的很严实。所以他身边没有一个知心朋友,包括自己的亲兄弟,他也拒之千里。
他认为他把自己保护的很好,他很满意自己选择的生存方式,还要把这种生存方式传递给下一代。
田甜很难接受父亲的行为方式。很不喜欢他的说教。她为母亲感到悲哀,但她无从选择,他终归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田甜就这样胡思乱想着,继续拼接着一个个生活得片断,连接着生活得记忆。
她想起了小路,想起了尹朝阳。
和小路在一起的那段日子,她感受到被呵护,被宠爱的快乐。在那个年龄,她渴望着和异性的接触。但小路唤不起她的**,没有要和他生活一辈子的冲动,分手是早晚的事。她把那段生活深深地保存在自己的记忆中。
听母亲说,小路被判了三年刑。同时作案的三个人中他判得最轻。她想,如果自己不和他分手,他会不会去犯罪呢?
田甜想:小路和自己在一起的日子,拼命抑制自己的“恶”的一面,把“善”的一面努力展现在她面前。如果自己不和他分手,小路兴许不会去作案,但谁能保证他这一辈子都不会犯事呢!想到这里,田甜默默地祝愿着,希望小路通过这次牢狱之灾能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卧铺车厢里的人大多已经睡去。车厢里传来此起彼伏的鼾声。还有少数人在拉着家常,偶尔听到他们低低的笑声。
田甜仍然坐在她上车时的地方,手臂枕着台板,支撑着下巴,望着什么也看不见的窗外,继续着她的回忆……
一想起尹朝阳,她就浑身打了一个寒颤。下意识地用手去摸手上的伤疤。
她不知道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又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这一切好像是上苍的安排,又好像是刻意的人为。它像一场经久不息的梦魇,至今还令她胆战心惊。但又实实在在、无可奈何的在一起生活了那么长时间,还阴差阳错地怀上了他的孩子。一想起孩子,田甜又感到心区的阵阵痛楚。就因为一场糊里糊涂的感情,一条鲜活的生命永远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想到这些,田甜心乱如麻,剪不断,理还乱。
田甜又想起妈妈在望江楼时给她说的那些话。当时她听起来感觉太生涩,太教条。现在细想起来,不无道理。女人每走一步,都必须慎之又慎,否则酒会付出惨痛的代价。和尹朝阳的交往明显告诉她,一步走错,换来的是背井离乡;失去的是她刚刚起步的事业;抛下的是她难以割舍的亲人和朋友;担心的是尹朝阳绝不善罢甘休的后果。田甜思前想后,一夜无眠……
列车在夜幕中飞速地行驶,偶尔发出一声长啸,它带着思绪万千、感慨万千的田甜风驰电掣般朝南开去。
二
列车一到深圳火车站,田甜就从窗口看到“接田甜”三个醒目的大字。
她下车直接朝木牌走去。迎上来的是一个不到三十岁的青年男子。他笑眯眯地问:“是田甜小姐吗?”
田甜点点头:“你是杨总吧!”
“杨波,就叫我杨波吧。”
杨波领着田甜走出车站,上了一辆停在站外的桑塔纳2000。
开着车的杨波眼睛盯着前方,用比较标准的普通话说:“武汉和深圳同属南方,可武汉地处中原,深圳在我国的最南端,不知你来后能否适应!”
“入乡随俗吧,我这漂泊之人!”田甜眼里露出一丝忧郁。杨波见状,赶快转移话题:“听我哥说,你在保龄球方面颇有天赋,不知到这里有什么打算?”田甜笑了笑:“杨董抬举我,初来乍到,还是从头做起吧。”
车开到一家酒店门口,杨波解下安全带,对田甜说:“该吃饭了,下车吧。”田甜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已是中午十一点多了,从昨天上车到现在,她还滴水未进,倒真有点饿了。
酒店里,杨波随手拿起桌上的菜单送到田甜面前:“想吃什么,随便点。”
“酸辣藕丁、鱼香肉丝。”田甜脱口而出。
“光吃这些怎么行,一晚上旅途劳顿!”杨波抬头对服务员说:“来一钵乌鸡白凤红枣汤。”
菜很快就端上来了。田甜说了声“不陪你喝酒了,”就埋头吃了起来。
“田甜,你的普通话说得真不错!”杨波边喝着啤酒,边无话找话。
“凑合吧!”田甜也不谦虚。
“现在广东话可是很时髦,想不想学?”
“你先说两句我听听。”田甜已经吃的差不多了,对广东话来了兴趣。
杨波扶了扶眼镜,正襟危坐,双手合掌,俏皮地说:“田小姐呀,你好呀!你的睫毛好好漂亮哦!”杨波经过夸张的广东话尾音拖得很长,还带着细微的颤音。把田甜逗得开怀大笑,一扫刚见面时的拘束和尴尬。
杨波马上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对田甜说:“其实这里的客人很挑剔,你不懂广东话,更不会说广东话,工作起来还真有些困难。”
“困难,不怕!不懂就学呗,慢慢的就会了!”
“那么,我做你的老师怎么样!”杨波又扶了扶眼镜,自告奋勇地说。
“好啊,一言为定!”田甜高兴地说。
“一言为定!”杨波重复一句。两人击掌为盟。
上车后,田甜边系安全带边对杨波说:“今后叫我柯林,湖南人。千万别再叫田甜,田小姐的叫顺了口。”“哦!差点把这事给忘了。”杨波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湖南人,那你会说湖南话吗?”田甜说:“我为什么要说湖南话,普通话不是国语吗!”“那倒也是!”杨波笑了笑,便发动了汽车。
送走了田甜的蜜儿,也是彻夜未眠,泪流通宵。
一走进那间破旧不堪的小屋,她的心就像被人生拉活扯的剜了去。既感到撕心般的疼痛,又感到空空荡荡的落寞。
二十几年来,女儿从未离开过自己。这一去,能否适应外面的环境?她身上的病,又能否适应那南方的海洋性气候?
列车载着田甜越走越远,如潮的思绪却把田甜拉得和蜜儿越来越近……
怀上田甜是在她新婚的一个月以后。翻肠倒肚的呕吐直到把苦胆吐出来。这种痛苦一直持续到妊娠四个月后。
在部队的丈夫听说她怀孕了,高兴万分。希望她能生个男孩以传接他田氏的香火。蜜儿不然,她期盼着生下一个女儿。冥冥中她感觉出这是她前世的愿望。可有经验的妇产科大夫却说:“你怀的是个男孩。”理由是:孩子胎心音很强,在肚子里拳打脚踢得很猛。
那时没有B超鉴定胎儿的性别,蜜儿扳着手指头,测算着预产期,等待分娩的日子是一个那么漫长的过程。
盼望的日子终于到了。在超过预产期一周后,蜜儿才盼来了常人难以忍受的分娩前的阵痛。
那时不流行剖腹产,产房里待产的孕妇大哭大叫,大骂大闹。她们骂自己的男人不是东西;她们哭自己今生今世再也不生孩子,来生来世再也不做女人。
蜜儿躺在那里,默默地忍受着炼狱般的折磨。不哭,不闹,也不叫。痛苦的泪水不断的涌出,紧咬的双唇几乎咬破,可是她就是不吭一声。医生说:“叫出来吧,这样会好受一些。”
蜜儿没有听医生的话。因为她身边没有一个亲人,她没有可以发泄的对象,没有可以撒娇的人。她反复默念着母亲生前说过的一句话:“儿奔生,娘奔死,阎王面前隔层纸。”她独自承受着煎熬,独自承受着期盼。
经过三天三夜的九死一生的磨难,孩子终于带着哇哇的啼哭来到这个世界上。接产医生把孩子捧到蜜儿面前:“祝贺你,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刚出生的孩子,努力睁开眼睛,无意识地搜寻着这神奇陌生的世界。蜜儿抬起无力的手,摸了摸女儿带着胎毛的粉嫩的脸蛋,母性的情感和着泪水就像打开的闸门,喷涌而出。此时此刻她才真正体会到,什么是伟大的母爱。
她给女儿取名田甜,她希望女儿未来的生活甜蜜而幸福。田甜的到来给蜜儿带来无尽的欢乐……
四个月的田甜已会认识母亲。咿咿呀呀地美妙稚音表达着她的各种需求。她常常发出银铃般的笑声,使蜜儿感到心花怒放。她忘却了丈夫不再身边的孤寂,她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她的生活变得五彩斑斓。
蜜儿每天都在盼望那法定的喂奶时间。这时她总是迈着飞快的脚步赶到女儿身边,哪怕多呆一分钟都是好的。
和四个月大的田甜见面的时刻竟是那样的美妙、那样的动人心弦、那样的暖流全身。
四个月的田甜一看见妈妈的身影,便会挥舞着胖嘟嘟的双手,两只脚上下晃动,嘴里咿呀地叫着。一旦扑进妈妈怀里,就会用小脑袋去撞蜜儿的胸脯、蜜儿的脖颈、蜜儿的下巴,然后用双手搜寻蜜儿的双乳。
每当衣扣一解开,田甜便会准确地一口han住*,大口地吮吸起来。她一只手抚mo着母亲的乳房,另一只手扳玩着自己的小脚丫。小嘴角溢出白色的乳汁,喉咙里还发出咕嘟、咕嘟的吞咽声。
此时的蜜儿享受着世界上无以比拟的温馨和幸福。甜甜的小手抚mo着的乳房有一股暖流溢满全身。母女间进行着无声的交流,互相依靠着、支撑着,融为一体,谁也离不开谁。
吃饱喝足的甜甜总是久久舍不得离开那让她着迷的*。她用双手捧着,抚玩着。两只美丽的大眼睛含笑的,乞求似地望着母亲,唯恐母亲抽出*,转身离去。
喂奶的时间到了,蜜儿极不情愿地试图抽出*,却总是被甜甜紧紧地含着。蜜儿只好轻声地对她说:“甜甜乖,妈妈要上班了,你也该睡觉了。”甜甜像是听懂了妈妈的话似的,用无牙的小嘴咬了咬*,然后恶作剧地突然放开*,*失去了吮吸,将那莲蓬似的涓涓细流喷在甜甜脸上和身上。受到乳汁喷洒的甜甜顿时发出咯咯咯的清脆的笑声。为她的顽皮、为她的恶作剧高兴的手舞足蹈。
哺乳的时间是短暂的,留在母亲心上的记忆是永恒的。
两岁的甜甜会唱很多歌曲,包括当时最流行的电影插曲《闪闪的红星》。她被所在的街道推荐到市里参加“六一”儿童节演出。她还会向主办者提要求,“一定要妈妈给我报幕!”她嘟着小嘴说。她是晚会上年龄最小的演员,于是小甜甜就捧回了她人生的第一张奖状“最小儿童表演奖”。
小甜甜不认识奖状上的字,听妈妈说,这是因为她的表演好,给她的奖励。她高兴得捧着奖状唱了几天几夜的“小小竹排向东流”。
上学后的甜甜,逐渐显露出男性女性的差异。她对数字天生不敏感,可是对数字变成的音符却有着极大地兴趣。
在她捧回的许多奖状中,不是唱歌跳舞的,就是诗歌、作文比赛的。为此,老师曾找到蜜儿,把甜甜的偏科问题上升到很高的高度。说:“田甜的偏科不是智力上的差异,完全是性格使然。这将对她今后考大学不利。”老师的话并没有引起蜜儿的足够重视。她不想在女儿身上雕龙刻凤,更没有企盼她今后成名成家。她只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快乐健康地成长。
高中毕业前,班主任曾告诉蜜儿,现在的孩子进入“青春期”早,这是孩子成长的关键时期。蜜儿听后不以为然。因为那时她正陷入自己的感情纠葛之中。
那时田甜的父亲已经转业到地方。他经常以工作忙为借口,很少回家,甚至连饭也很少回家吃。家似乎成了他的旅馆。
从部队到地方的丈夫,使蜜儿感到越来越难以接受。
丈夫在部队时,两人远隔千里,一年难得见上一次面。相见时都把各自美好的一面展示给对方。不管是蜜儿到部队探亲,还是丈夫回家休假。白天总有一个人上班,很少有沟通交流的机会。到了晚上,疯狂的zuo爱便成了最简单,最直接的交流方式。
特别是丈夫,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过着没有女人的生活,像苦行僧般的难熬难捱。用他自己的一句话就是:“部队熬三年,母猪变貂禅。”短短一个月的探亲假,良宵一刻值千金。时间自然是安排得很紧,哪有时间进行感情上的交流。
回到地方,早早晚晚在一起,低头不见抬头见。真是久居兰室不闻其香,早已没有了当初的那种**。
再说,有了结婚证,女人那东西法定是属于自己,随取随用,再也没有了长期缺肉吃的饥渴感。
在地方上,抬头满眼都是女人。当初在农村时学来的荤段子,随时可用。不疼不痒的便宜随处可捡,女人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蜜儿的想法就不同了。长期的感情干涸,希望在丈夫回来后得到滋润,一路的劳累奔波,希望在丈夫回来后得到慰藉和依靠。总之,她希望有一个夫妻共同承担责任的温馨的家。
丈夫的表现使蜜儿十分失望。蜜儿曾多次在他性欲得到满足后想说点什么,可丈夫则会十分不耐烦,甚至暴躁地说:“你知道世界上最累的三件事是什么吗?栽秧、割谷、日×。”说完便蒙头大睡,鼾声大作。在他看来,人生无非三件大事:吃饭、睡觉、日×。
蜜儿不止一次地想着一个问题:这种人怎么就成了千万人仰慕的飞行员!
他们的矛盾日益加深,鸿沟越来越大。感情早已没有了在部队时的一年一度的思念和寄托。zuo爱也成了仅仅是生理需求的,无滋无味的例行公事。
冷战开始了,冷战的时间越来越长。蜜儿感到无比的痛楚、无比的压抑和窒息。
这时,老K乘虚而入,使蜜儿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感情纠葛之中。
就是在这时,蜜儿忽视了田甜的成长,忽视了对田甜的青春萌动期的关爱。蜜儿感到十分的悔恨,当时只顾了自己的感受,很少顾及孩子的需求和渴望。情感的纠葛使她忘却了母亲的职责,使女儿小小年纪就投入了一个男人的怀抱。在她今后的生活道路上留下了挥之不去的阴影。蜜儿感到了失职的痛心。她在次责问自己:还算一个合格的母亲吗?
一晚上,蜜儿翻来覆去地想着过去和田甜在一起的生活片断,泪水与记忆交织,记忆和泪水共枕,辗转难寐。
三
田甜走的那天,尹朝阳照常去接田甜下班。左等右等不见田甜出来,便关好车门,直接进了球馆。
大堂里董洁笑眯眯地迎住了他:“找田经理呀!她下午没来上班。”尹朝阳不信,又问其他人,大家都说:“是啊,今天下午怎么没看见田经理呢!”把个尹朝阳弄得一头雾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想,是不是田甜在外面办完事直接回家了,这种情况以前也曾有过。于是他转身离开球馆,开车回家。
家里一切依旧,田甜的一切用品还放在原来的地方。尹朝阳忽然发现,没有田甜的家显得很空很乱。便破天荒地去叠被子――从小到大,他是从来不铺床叠被的。
他在枕头底下发现一张纸条。一看就知道是田甜写的:“我走了!不要伤害我父母,否则我死给你看!如果你尝试着改变一下自己,兴许我们还有重逢的机会!”字数不多,看得出田甜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刚柔并济。她不想把梯子下得太陡,逼他做出什么越轨的事情。特别是怕他伤害自己的父母,因为尹朝阳曾多次恐吓她,暗示她,他充分利用田甜的善良。
看了田甜的字条,尹朝阳犹如当头一棒,脑子“嗡”的一下那自己扔到了床上。
他两眼望着天花板,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不相信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他身上。
要说尹朝阳不爱田甜那是假的,而且他还认为田甜也是爱他的。俗话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尹朝阳自信,像他这样的男人,有一张油嘴,又有一条三寸不烂的滑舌,时不时给女人说说甜言蜜语,那是他的强项,所以偶尔还有小女子向他投来爱慕的眼光。
自打见到田甜的那天起,他就锁定目标,认定田甜就是他今生今世要娶的老婆。
没有谁比他更了解自己。没文化,没技术,好逸恶劳,除了嘴就是不学无术。用他自己的话说,他有开汽车,养鸽子的专业。其实那些都无非是他游手好闲的工具。他从来没有脚踏实地的去做微型货车的生意,更没有潜心养好那些鸽子。
他心比天高,只苦于没有上天的梯子。他总认为自己还年轻,还有未来,而未来却在他的等待中一天天从他身边溜走了。
田甜却不同。她虽然不是皇家公主,相府千金,但她有着令男人着迷的外表,精神上给了他视觉上的愉悦。在人前,给了他炫耀的资本。
尹朝阳明白他与田甜之间的差距。尽管这样,他绝不会轻易放手。他既然有本事把她弄到手,就绝对可以把她找回来,她只能永远属于他尹朝阳!
尹朝阳下定了决心,花再大的代价,哪怕是上天入地,也要把田甜找回来。
首先他去找崔静。她是田甜最要好的朋友,田甜的行踪她一定知道。
打开房门的崔静一脸惊讶:“就你一个人,田甜呢?你们不是形影不离的吗!”
“别装了!”尹朝阳一把推开崔静,开始搜寻崔静一室一厅的每个角落。尽管他自己也不相信田甜会藏在这儿。
崔静一脸的不高兴。她从冰箱里拿出可乐,做了一个让尹朝阳坐的手势。
拿起可口可乐,尹朝阳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他把可乐重新放回到茶几上,用手掌抹去脸上的泪水。
崔静从来没有见过尹朝阳流泪,有些慌神,问道:“怎么了,你和田甜发生了什么事?”
“她跑了!”尹朝阳大声吼道。“跑了?怎么会。”崔静声音很软,也很小。“别再演戏了,你知道她跑到哪里去了!”尹朝阳擦干泪水,眼里露出一抹凶光。
“她到哪去了,我怎么知道!”崔静声音仍然很小。
尹朝阳噌的一下站起来,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崔静的鼻子:“我告诉你,今天不告诉我田甜去了哪里,我就把你家砸个稀巴烂!”看着尹朝阳凶巴巴的样子,崔静愣了一下。她马上想起田甜临行时说的话:“他一定会来找你的,千万别害怕,越怕越出鬼!”
想到这里,崔静端起茶几上的茶杯,“咣当”一声摔到地上,破碎的玻璃杯发出很大的响声。她也指着尹朝阳的鼻子吼道:“你把田甜整跑了,却到我这里来撒野。你摔吧!我正愁这些破玩意儿没处扔哩!”说着,一脚踢翻了脚边的热水瓶,瓶里没有水,破碎的瓶胆发出剧烈的声响。接着崔静拉开防盗门叫道:“你快给我滚,否则我要报警了!”边说边掏出口袋里的手机。
尹朝阳看着一百八十度转弯的崔静,知道一切早有预谋,气得咬牙切齿:“好,你不说是吧。她哪怕跑到天边,我也要把她找回来!”说完,“嘭”的一声,把防盗门摔到了身后。
崔静浑身像散了架一样,瘫坐在沙发上,心脏剧烈地跳着。她哆哆嗦嗦地拿起手机,准备给田甜打电话。
从崔静家出来,尹朝阳明白了一个道理:全世界的人都知道田甜在哪里,唯独他尹朝阳被蒙在鼓里。越是这样,他越是受到巨大的刺激。他发誓一定要找到田甜,哪怕她躲到石缝里。否则,他会被天下人耻笑。
扬子街口,尹朝阳和他的把兄弟拦住了收摊后准备回家的蜜儿。
“老娘。”尹朝阳故作亲热地叫了一声。蜜儿听后十分反感,还伴着一阵恶心,瞪视着他,不做声。
“你知道我来做什么?”
“你来做什么我怎么知道!”蜜儿说完就要走。
尹朝阳摊开双手拦住了她。露出西服口袋里的短刀。
“田甜到哪里去了!”
“田甜到哪里去了,我怎么知道!”
“你……”尹朝阳捏紧了拳头欺身上前,把兄弟们连忙制止。
“你是她妈,你怎么不知道!”尹朝阳极力克制住自己的恼怒,缓和语气道。
蜜儿笑了笑:“田甜和你生活了那么长时间,我怎么不知道?难道那时我就不是她妈!”
尹朝阳气得两眼翻白,抽出口袋里的短刀,在蜜儿眼前晃动。
蜜儿早有思想准备,露出鄙夷的嘲笑:“怎么,想行凶?我看你还嫩了点!”蜜儿边说边收住了笑容,以一种漠视的神情说道:“不信,你试试,我再借给你一个胆。”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尹朝阳气得握着刀柄的手颤抖着,瞪圆了双眼,望着蜜儿的背影喊道:“我知道,我知道田甜在深圳!”“深圳”两个字让蜜儿的背影微微抖了一下。她马上镇静下来,旋即转回身,走到尹朝阳面前:“你知道还来找我做什么?你去呀!你到深圳找她去呀!”蜜儿破天荒地大吼起来。声音带着愤怒,带着呐喊,带着颤抖,吸引了街上走路的人。
把兄弟们怕围观的人多了,不好收场。拉着尹朝阳很快地离开了。
尹朝阳被一帮兄弟拉到大排档。弟兄们一边倒酒,一边劝道:“兄弟,为了一个女人大动干戈,值吗!”
尹朝阳瞪了他们一眼:“你懂个屁,我爱她!”
“你爱她,她爱你吗?”
“你怎么知道她不爱我!”尹朝阳喝完杯中的酒,把酒杯狠狠地拍在桌上。
“好,爱,爱!”对方忙不迭地说。心想:爱你,爱你她能跑吗!心里这么想,却再也不敢多言。
尹朝阳斟满了酒,对几个兄弟做了个喝的手势。自己先喝了一大口:“喂,你说,刚才我说到深圳的时候,那姓尹的肩膀是不是抖了一下。”背着蜜儿,他绝不肯叫老娘。
“我没注意。”把兄弟说。
“她还停住了脚步,是吗?”
“你注意这些干吗?”把兄弟怕是饿了,头也不抬地一口接一口吃着菜。
“那说明田甜就在深圳!”尹朝阳激动地说。把兄弟停住筷子,包着满嘴的菜,惊奇地望着他,口齿不清地说:“不会吧,田甜要是在深圳,她妈能叫你去找吗?”
“你没看见她妈说这话时有多凶,说明我的话点到了她的痛处!”尹朝阳对自己的分析很有信心。
“那你打算怎么办?”
“去找她!到深圳去找她!”
“至于吗!兄弟,是你的跑不了,不是你的,拴也拴不住!”把兄弟一改刚才的懵懂,想开导开导他。
尹朝阳没搭理他的话,继续顺着自己的思路:“你看,田甜大学还没有毕业,在外地很难找到合适的工作。再说,她妈的债还没还清,她没有资本在外逍遥。依她的性格,她不可能不工作。要工作,只有保龄球这个行业是她的最佳选择。而深圳是保龄球的发起地之一,她一定是去了那里!”尹朝阳为自己的分析兴奋不已。他一仰脖子喝干了杯中的酒,一把拽起把兄弟:“走,回家去!”
四
远在深圳的田甜思念着母亲,思念着崔静,思念着瑞丰保龄球馆的伙伴们,思念着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家乡——武汉。
她现在供职的保龄球馆坐落在深圳的南山区,与蛇口工业区相邻。
球馆是杨波的哥哥杨林开办的。共有二十四条道,外加六条贵宾道,在当时算是一家颇具规模的保龄球馆。
杨林大学毕业后,看好深圳的发展潜力,更看好深圳日益上扬的消费能力。多方筹措资金,开创了深圳第一家保龄球馆——宏声保龄球馆。
经过几年的艰苦努力,淘到了第一桶金。此后他再也不满足这日积月累的收益。他把目光投向了全国,把宏声球馆交给正好大学毕业的弟弟杨波管理。
在武汉市的瑞丰保龄球馆及其他地区的保龄球馆都有他的股份,几年下来,资本像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他只凭独到的眼光便可坐收红利。接着,他又开始做保龄球设备、器材的生意,而且越做越大,钱越赚越多,人却越来越轻松。
当他得知田甜的不幸遭遇后,他想帮这个女孩子。他觉得田甜是个聪明自重的女孩,她不应该遭遇这样的不幸,他要帮她摆脱困境。于是,和田甜一起策划了这次的出逃。不为别的,只为给她一个充分展示自我的宽松环境。
田甜的到来在这间保龄球馆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这个相貌、气质都不错的女孩,是老总亲自开车接来的。她到底是什么背景?和年轻的老总是什么关系?
来的第二天她就上班了。打破了保龄球行业上岗必须先培训的惯例。干的工作又是一般的服务员,实在是让人有些费解。
田甜干起工作来一丝不苟,得心应手。对保龄球知识的全面了解不亚于在球馆工作了几年的老员工。
凡此种种,像云、像雾,更像谜。成了这些女孩子私下里叽叽喳喳的话题。
田甜从她们的表情上,从她们偶尔的议论中读懂了她们的好奇,她们的疑惑。
田甜相对她们说:我是为了逃避一个忍受不了的男人来到这里。她还想对她们说:我的真名叫田甜,武汉人,现在叫柯林,湖南人。她还想告诉她们:我的到来对你们构不成任何威胁,造不成任何伤害。我迟早要回到我母亲的身边,要回到我的家乡――武汉。
但她什么也不能对她们说,否则她的出走将会前功尽弃。
她想用时间来冷却尹朝阳对她的疯狂,她想用时间来缩短和同事们的距离。
但她什么也不能说,她把全身的力气用在工作上,尽量把工作做得尽善尽美,让客人高兴而来,满意而归。
尽管田甜小心翼翼地处理着周围的人和事。接下来发生的两件事使田甜感到气愤,感到痛苦,感到离群独居的悲哀。
周末的宏声保龄球馆,道无虚席。候道的客人坐在大厅里,有的喝着咖啡,有的随便翻阅着报纸杂志。
田甜忙碌在她所负责的几条球道旁边,为客人递上汗巾,揩拭着保龄球。如有客人打了全倒,她便及时的击掌鼓励。
其中一位客人投球不得要领,每次抛出球后命中率很低。球打不好他就着急,越急虚发越多。只听见球碰撞球道的隆隆声,很少听见球被击中的吧嗒声。客人很是着急,汗越流越多。田甜一看就知道是初次打球的新手。
田甜很有礼貌地走到客人面前,递上汗巾:“先生,请擦擦汗吧。”然后微笑着对他说:“你不介意我做你的陪练吧!”
“当然,我正想请人指导呢。”
于是,田甜右手托举起一个八磅球,左手抚球,站好姿势,右脚向前,右手的球在空中向后划出一道弧线,左手自然向后,球从手中飞出,沿球道划出一道弧线,直奔目标而去。一个漂亮的全倒,大厅里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客人伸出大拇指连声赞道:“不错,真不错,能教教我吗?”
田甜耐心地给他讲解要领,做着示范。最后说:“保龄球要达到球艺精湛不是很容易。作为健身娱乐要掌握基本技巧并不难。只要先生有兴趣,以后多光顾,球会越打越好!”
客人按照田甜讲的要领,再次投球,果然比先前好了许多,尽管动作还有些生硬。
打完球,客人走到田甜身边,望着她胸前的服务牌:“柯小姐,谢谢你!”说着,从皮包里抽出一千元港币:“请收下!”
望着眼前的一千元港币,田甜愣了一下,这是她一个月的工资呀!说实话,田甜很想要这张钱,但她绝不可能伸手去接。她对客人说:“先生,对不起!这钱我不能收。指导客人打球是我们的职责,如果你对我们的服务满意,欢迎多多光临。”经过几番推让,田甜终于没有接受这笔可观的小费。
客人走后,旁边一句轻轻的话语飘进田甜耳朵:“哼,人家傍着老总哩,哪看得起这点小钱。”听到这话,田甜血往上涌,真想走上前去找她理论理论。一想正是上班时间,只好把满肚子委屈咽了下去。
下班后,田甜胡乱扒了几口饭,冲凉洗衣。然后,素面朝天地躺在床上,其实她那里睡得着。白天的事在心里窝着火。母亲和崔静又多次打电话来警告她,尹朝阳可能来了深圳,要她多加提防。她真是烦上加烦。
来到深圳已经有几个月了。她感到从没有过的孤独。杨波对她的格外关照成了她和同事们沟通交流的障碍。
她多想告诉她们,她和她们一样都是打工妹,都是靠打工挣钱吃饭。她也想钱,甚至比她们更需要钱。只是她想靠自己的努力、自己的能力去挣钱。去给母亲还债,让自己和母亲国殇好日子。只有这样,她心里才会感到踏实,花起钱来才会开心。
她看到了深圳与内地的差别。高楼鳞次栉比,街道干净整洁。它的繁华、气派,连这个生活在大城市里的田甜也不得不刮目相看。
这里的人们成天忙忙碌碌,忙赚钱,忙生存,忙在这个许多人向往的城市里有一片立足之地。所以,钱在这里成了至关重要的东西,亲情、人情倒显得越来越淡薄。
田甜觉得这里不适合她。她渴望亲情、友情。渴望过一种不为钱发愁的无忧无虑的生活。
她怀念武汉的龟山、蛇山,怀念武汉的长江、东湖,怀念武汉的热干面、老通城的豆皮。包括那酸酸的,甜甜的,辣辣的鱼香肉丝、酸辣藕丁。就连武汉酷热的夏天、严寒的冬天都给她留下挥之不去,斩之不断的深刻影响。
她断定,武汉有更适合她发展的空间。杨波曾多次对她说:做我的大堂经理吧!田甜拒绝了:“现在的大堂经理干的不错,我迟早是要走的。我走了,你又得招一个,又得有一个磨合期。再说,我进入保龄球这个圈子,起点就是主管,还没有做过服务员,就算让我补一课吧。”杨波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
田甜就这样杂乱无章地思来想去。眼睛开始感到疲倦。朦胧中听见楼梯上响起纷杂的脚步声,是下中班的回来了。她翻过身去,佯装睡觉。
奇怪的是,下班的人并没有直接进屋,走道里似乎有很轻的窃语声,紧接着,寝室的灯被人拉开。她感到有轻微的脚步朝她走来。“她们要干什么?”田甜屏住呼吸,暗想。
突然,田甜感到眼皮一阵生疼,她惊恐地从床上跳了起来。
“你们干什么!”
“不干什么,就是想看看你的睫毛是真是假。”领班小辉说。
“我的睫毛是真是假跟你们有什么关系吗?”
“有哇!”小辉说:“如果你的睫毛是假的,那就说明你整个人都是假的,包括你的美丽,你的为人!”
田甜气得大声叫道:“你们这是侵犯人权,是嫉妒,是不尊重别人的人格,知道吗!”
“是的,我们是嫉妒。”小辉说:“我们是光明正大的嫉妒,不像有的人,装腔作势,故作姿态!”
田甜气得浑身发抖,她一把抓住小辉:“你今天必须给我说清楚,我怎么装腔作势了!”
“怎么,想打架?”小辉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她想掰开田甜的手,无奈田甜抓得很紧,怎么掰也掰不开。
“深更半夜吵什么!”杨波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寝室。看见田甜还拉着小辉。杨波问小辉:“怎么回事?”小辉理亏,躲过杨波的眼光,低下了头。
田甜放开小辉的手,低下浓密而卷曲的睫毛,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她感到痛心的是:姐妹们对她的伤害,勾起了那段尹朝阳拔她睫毛的恐怖回忆。她想:都是睫毛惹的祸!想着,她突然转身拿起桌上的一把剪刀,对着镜子就要剪睫毛。杨波眼疾手快,一把抓住田甜手里的剪刀,一边大声喝道:“住手!”他从田甜手里夺下剪刀,转身对众人说:“都给我坐下!今天不把事情说清楚,谁都别想睡觉。”
寝室里一片沉寂。偶尔听到田甜的抽泣声。杨波扫了大家一眼:“你们都是远离家乡出来打工的,走到一起是缘分。大家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才对。你们倒好,竟然窝里斗!”杨波说话很注意分寸,尽量不显出偏袒哪一方。
这时,有个服务员怯怯地说:“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几个人打赌,看柯林的睫毛是真的还是假的。”
“乱弹琴!你们这是侮辱人格,知不知道!”杨波显然很生气,尽量控制着情绪:“赌了多少钱?”
“一百。”还是刚才那个女孩子。
“谁赢了?”杨波继续问。
“我。”是那个扯田甜睫毛的女孩。
杨波说:“一百元钱拿来。”
“钱还每到手哩!”
“拿来!”杨波没有回旋的余地。
女孩极不情愿地拿出了自己的一百元钱。杨波把钱揣进兜里,对她说:“记住这个教训!”然后对小辉说:“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寝室里又陷入一片沉寂,田甜蒙在被子里哭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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