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蜜儿的“新家”在繁华的江汉路和扬子街的交汇处。若没有人指点,很难找到那扇通往楼房的大门。它之所以如此隐蔽,是因为这幢三层的楼房与大都市的气派格格不入。
据传,这幢房子建于清代光绪年间,距今已有一百多年的历史。
它青瓦飞檐,全木制结构。最早居住着一些普通居民。后来因为它座落在九省通衢的武汉市最繁华的地段,慢慢地就演变成来往商人和长江中下游船老大的客居地。这些不穷不富的漂泊一族,时不时带来“野鸡”或“相好”的在这里过夜逍遥。所以在当时人们的心目中,这里是不是客栈的客栈,不是妓院的妓院。
在经历了清朝、民国、新中国的几朝变迁后,人民政府将面临江汉路和扬子街的两面墙壁进行了修葺改造,以便和大都市的格调相协调。面临江汉路的大门被封闭了,找了一个临扬子街的隐避处,开了一个进出的通道,但里面的结构丝毫没有变。
当蜜儿和尹朝阳的车到达时,小路和田甜早已等在那里。他们是抄近路过来的。
搬家颇费周折。楼道窄小,又没有路灯。上楼时,楼梯颤颤悠悠,摇摇晃晃,好像随时都会发生坍塌。
尹朝阳背着家具,小路背着田甜,蜜儿提着锅碗瓢盆,诚惶诚恐地绕着那漆黑的走道顺着盘旋的楼梯,几经周折,好不容易把那些东西放到了蜜儿的家里。
这是一间不足十平方米的木板房,由于年久失修,房与房之间呲牙咧嘴地;漏着大缝小缝。地板倾斜着,分明是一处危房。
外面仍然刮着大风,下着大雨。屋内的人,或站或坐,巴掌大的破屋,站着坐着感觉同样不舒服。
一直哭着的田甜早已像个泪人儿,她不能把妈妈一个人留在这间破屋里。她坚持要留下来,小路心疼田甜,坚决反对。尹朝阳想从中调停,被小路一句:“关你什么事!”气得甩门而去。
蜜儿心里烦透了。她望着窗外飘忽不定的雨线,仿佛她眼前的命运一般。
田甜和小路还在你一言,我一语地争着。小路心疼田甜,田甜心疼妈妈。怎么吵也不解决问题。小路把门撞的震天响,屋子也跟着晃动起来,他把他的一腔怒火和委屈留在了房子里,走了。
田甜“哇”的一声哭出来,扑倒在妈妈怀里。蜜儿抱住田甜,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泪水滂沱地哭了。她哭得很伤心,很压抑,不敢像田甜那样放纵地哭。
风声,雨声,哭声陪伴着蜜儿母女,度过了一个难眠之夜。
二
田甜从此象变了一个人。
有一顿没一顿的中药,她开始一日三顿的按时服用。她边喝边想,那又苦又涩的中药怎么就和我们母女的名字格格不入!她下定决心必须变苦涩为甜蜜。
她开始四处寻找工作。九十年代的工作不好找。高学历代表高薪,田甜的高中文化,自然是望尘莫及。
人家说:你人长得这么漂亮,身材又这么好,去高级宾馆当个迎宾员挺不错。田甜拒绝了,她不想站在门口给人当花瓶。
田甜开始想上大学了。她打听到,中国电视大学连国际上都承认,就扬长避短,义无反顾地报考了电大英语专业。她想走一条边学习边打工的路子。
尹朝阳的妈妈在轮渡码头的趸船上开了一间副食店。卖着香烟、点心、书报杂志等。什么好卖就卖什么,什么赚钱就卖什么,收入颇丰。钱多不咬手,朝阳妈又卖起了桂花糊。船一到,她忙了这头,顾不了那头。一天下来,一边点票子,一边喊脑壳发胀,腰酸背疼。
尹朝阳找到田甜:“我妈那儿差个帮手,到我妈那帮忙吧,每月给你八百元工资。”
八百元对田甜产生了极大的诱惑,田甜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尹朝阳又说:“趸船上夏天太阳烤人,冬天北风吹人,还要起早床,你受得了吗?”他怕田甜吃不了那种苦。
“几点钟上班?”
“早上五点。”
“行,我打工,你付钱。和太阳,北风,早床没关系。”田甜说。于是田甜就到尹朝阳妈妈那里上班了。
田甜每天早上五点钟必须来到船上,烧一大锅开水,搅进大量淀粉、少量藕粉,放进桂花、米酒,再抓两把红枣丢进去,这桂花糊就做成了。这是尹朝阳妈妈教给她的。
卖桂花糊时,田甜脸上挂着微笑,叫卖声清脆悦耳,服务又热情周到,自然把个桂花糊卖得出奇的好。
尹朝阳开着一辆微型货车,到处打听有关信鸽的消息。哪里有赛事,哪里要出售品种优良的信鸽,他就往哪里去。车子并不是他赚钱的工具,倒成了他代步的工具。赚钱不是他的头等大事,反正母亲那里有取之不尽的钱财。
每天下午五点,他便按时来到趸船上,接送田甜回家。
这天,他早早地来到趸船上。他很想坐在田甜身边去,可最后还是坐在了母亲身边。他一边看田甜卖桂花糊,一边对妈妈说:“怎么样,我给你找的帮手还不错吧!”
朝阳妈说:“做帮手可以,做老婆可不行!”尹朝阳笑出了声:“谁说要娶她做老婆?你想到哪去了!”
朝阳妈用眼睛瞟了田甜一眼:“你看她那双勾人的眼睛,撩人的身段,谁讨她做老婆,迟早不是他的!”朝阳妈想防患于未然。
妈的话非但没有阻止尹朝阳的想法,反而让他心里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他看着田甜心想:“是啊,真是个人见人爱的女孩儿。”
崔静在趸船上找到田甜。她们是从小学到高中的同班同学。打小就是无话不说的好朋友。小路就是通过崔静认识田甜的。
崔静和田甜有着决然不同的命运。高中一毕业,就被在公安局工作的父亲安排到市政府一个部门做文员工作,端着铁饭碗,吃着皇粮,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她长得漂亮但又不属于很打眼的那种。和田甜比起来,她有一份政府文员的工作,她感到很满足,甚至骄傲。说起话来,做起事来,总是大大咧咧的。生活对她已是很优待,用不着活得那么小心翼翼。
“我就知道你会来!”田甜先开了口。和小路僵持了很长时间。大家都赌着一口气:你不找我,我还懒得找你哩,谁稀罕谁!
“你总不能跟你妈过一辈子吧,最终还得找个男人!”崔静劝田甜说。
“谁说要跟他过一辈子了!”田甜拉起崔静把她带到岸上,找了两块大石头坐了下来。
望着眼前滚滚东去的长江,望着江上来往穿梭的船只。田甜早已是泪眼模糊。
“崔静,你听我说。”田甜声音里透着成熟。“我从小到大,就没见过我妈住过那么破的房子。你知道,我爸妈的关系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就这么干耗着。从望江楼出来,又背了一身债,你说,我妈她有多惨!”
“可你也不能为了你妈牺牲你自己呀!”崔静说道。
“这怎么是牺牲呢!妈生下我时,爸在部队,她一个人带着我,还要忙事业。妈为我付出了太多太多。在武汉,她没有亲人,你说,我不陪她谁陪她,我不帮她谁帮她?”
“那你和小路怎么办?就这么干耗着。”崔静问道。
“这几年,我肯定要帮妈妈还债,还要读书,一直谈下去,他能等吗?再说,我把我的初恋给了他,他该知足了。”
崔静望着身边的田甜,感觉到些许的陌生。她想,田甜已不是几年前的田甜了。
三
蜜儿再次见到老K,是在他的办公室里。他正在整理文件柜里的东西。
三年来,蜜儿和老K近在咫尺,却从未见过一次面。在望江楼时,老K也偶尔带着客人去吃饭。蜜儿知道后,安排好菜谱便逃之夭夭。今生今世她再也不想见到他。
今天的面是非见不可。三年承包合同期已满,她不能再这样没着没落的,连党费都没地方交。
见蜜儿进来,老K笑得十分可爱,但笑容有些矫情。他指了指旁边的沙发,蜜儿便坐了下来。
“三年不见,你还是那么漂亮、迷人。”这种话老K是随口就来。蜜儿懒得理他。“我随时都在关心你的生意,你的状况。”老K说。
“谢谢。”蜜儿轻蔑地说。
“我总在回忆我们的过去,昨晚我还梦见你。当初你就不该……”
蜜儿看他越扯越远,早已远离了来时的初衷,就打断他的话:“过去的事早已过去,还是谈现在吧。”
“唉!”老K叹了一口气:“现在企业是越来越不景气,下属的每个单位都在找米下锅。我成天都在为几千人的工资发愁!”说着,抓了抓染得漆黑的头发:“你看,我急得头发都白了。所以,我找了领导,终于调到一个经济效益相对好一点的单位。不过,你放心。”老K话锋一转,又恢复领导的口吻:“你的事我肯定会安排好的。我说服了党委成员,你的关系仍然留在组织科。具体怎么安排,那就是新领导的事了。”
这正是蜜儿想要的结果。目的达到了,她站起身,说了声“谢谢。”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办公室,在那里她一分钟都不想多呆。
来到街上,蜜儿胡乱地吃了点东西。还不到六点,天已经黑了下来。她信步来到江边的沙滩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她抬头望着不远处的“望江楼”,灯火暗淡,了无生气。
那里毕竟是她拼搏挣扎过的地方。那里毕竟有她们母女俩的心血和汗水。她喟叹人生的变化无常,命运的多乖多舛。
“哟!真的是你!”蜜儿的肩膀冷不丁的被人拍了一下。她着实吓了一跳,害怕碰到了债主。回头看时,面前站着的是陆老板――原来“望江楼”舞厅的常客。
陆老板约六十左右的年纪,长着一双迷离的眼睛,配着端正方脸,给人的感觉是亲切和善。
“好几次去望江楼,可是没有了舞厅,没有了空中花园,也没有了你。里面一片死气沉沉。”
“现在的生意实在不好做。”蜜儿很能理解。
“你现在在做什么?”陆老板问。
“你看,”蜜儿摊开双手,“两手空空,无所事事。逛沙滩呗。”蜜儿无可奈何地苦笑。
“要不这样,”陆老板像发现了新大陆。“我开了一间服装厂,是我儿子留下的。我一个人顾了外面顾不了厂里,顾了厂里又顾不了外面。委屈你到我厂里去当个厂长怎么样?”
突如其来的邀请,着实让蜜儿慌乱了一下。想了想,对陆老板说:“可是我对服装一窍不通呀!”
“嘿!你这么聪明的人,保你一看就会。”陆老板轻松的说。
在陆老板的一再邀请下,蜜儿来到了星星服装厂。上班第一天,一盒名片就递到了蜜儿手上。“这是你的名片。”陆老板说。蜜儿看到名片上有蜜儿的头衔,服装厂的地址和电话号码,还有手机号码。蜜儿说:“我没有手机,哪来的号码?”陆老板笑着从皮包里拿出一部半块砖头大小的手机“我儿子留下的,你将就点用吧!”接着就告诉蜜儿使用方法。
蜜儿实在不习惯这么大块东西,拿在手上不方便,放在包里又太沉,干脆连名片和手机一起锁进了抽屉。
蜜儿一头扎进服装厂。她想尽快熟悉业务,否则她这个厂长怎么当!其实蜜儿是否懂行,陆老板并不在乎,他请蜜儿来,无非是请一个可靠的管家。直到有一天陆老板给她讲了一个催人泪下的故事,才使蜜儿恍然大悟。
陆老板出生在一个汉剧世家。他父亲陆浩天在旧社会是浩天汉剧团的老板,又是剧团的当家老生。母亲小牡丹是剧团的当家青衣。这个剧团是从陆老板的爷爷手中传下来的。
陆老板出生后,父亲看他生得眉清目秀,又天生一付好嗓子,是块唱老生的好料。但不管陆浩天怎么调教,陆老板就是不入门。为学戏,他不知挨了多少打。
解放后,政府将几个颇有名气的戏班合并为一个团,更名为武汉市汉剧团,陆老板远不如他父亲,当然进不了剧团。可是由于家庭的熏陶,耳濡目染,混来混去,混出了个名票友,倒也算是继承了祖业。
接下来,陆老板就和一个反串老生的票友结了婚,生下两女一男。两个女儿长得身高体壮,像她们的母亲,儿子长得很像陆老板,聪明英俊,可惜没有好嗓子。陆老板时常哀叹今不如昔,汉剧世家就要毁在他这一代手里了。
陆老板好歹把儿子送进了省艺术学校汉剧班。因为没有嗓子,学起了胡琴,当乐队伴奏,总算沾上点汉剧的边。
问题就出在儿子陆汉生身上。
在艺校,汉生与本班唱刀马旦的女生情投意合。毕业后又双双分到了省汉剧团。我唱你拉,琴瑟和谐,便水到渠成地结了婚,更是妇唱夫随。
随着社会的发展,汉剧咿咿呀呀的慢腔慢调越来越没有市场。陆汉生就率先下了海,办起了星星服装加工厂。
九十年代武汉的服装行业日益兴旺,如火如荼,势头很猛。陆汉生的腰包越来越鼓,胃口也越来越大。他再也看不起辛苦有加的服装行业。他抽出二百万资金与人合股投在了刚刚兴起的出租车行业。
当时还很少有私家车。为了工作方便,汉生包了一辆出租车,随叫随到。
出租车司机扬扬每次出车都带着自己漂亮的妻子珊瑚。珊瑚来自湖北农村,生得娇小玲珑,细眉凤眼,小嘴红嘟嘟的。举手投足,说话办事都透着一股甜丝丝的清纯,十分可人。
久而久之,汉生和珊瑚的感情就在眉眼间交流。虽无言语,却胜过千言万语。珊瑚想:小陆老板拔根汗毛都比扬扬的腰粗,跟了他生活就能随心所欲。
汉生想:山野妹子就是不一样,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山野的灵气。自己老婆虽然如花似玉,又跻身名演员之列,处处居高临下,哪能事事让自己随心所欲。
于是,两个人很自然的开始背着自己的爱人交往。珊瑚还速战速决地与扬扬离了婚。死心塌地的做起了汉生的地下情人。
被夺去爱妻的扬扬哪里咽得下这口恶气,此仇不报还算男人吗!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深夜,扬扬带了一桶汽油,来到汉生的住处,敲开门,一刀刺进了汉生的心脏,掠走了汉生家里所有的现金和金银首饰。然后一桶汽油泼了出去。走时丢下一根火柴,顿时汉生家里成了一片火海。
车到半路的扬扬想到杀人要偿命,浑身便哆嗦不停。又将车开了回来,冒着熊熊大火,抢出了汉生,把他放在车上,想带他去医院。谁知一摸,汉生早已没了呼吸。扬扬干脆横下一条心,连车带尸一起拖进了公安局,投案自首了。
说到这里,陆老板已是泣不成声。蜜儿深切的理解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
“这个案件轰动了整个武汉市,大报小报都有报道。大街小巷人们议论纷纷。”陆老板停了很久,才慢慢说。
听他这么一说,蜜儿也似乎曾经读到过这样的消息,只是当时一心都在望江楼上,读到的消息也没在意,想不到竟是陆老板的儿子。
“一审下来,凶手只判了个死缓,实在太出人意料之外!”
“为什么?”蜜儿感到奇怪。
“法院说:事出有因,是死者勾引人家老婆在先;嫌犯冒火救人,主动投案自首,有从轻情节。其实,是他家里人上下打点了,才判得这样轻。”陆老板愤愤地说。“判决下来,我们全家不服。候审室里,扬扬还举着带手铐的双手打伤了我女儿。”说着,陆老板从柜子里拿出一件血衣,上面迹斑斑,让人不寒而栗。
陆老板气愤地说:“法院非但不追究扬扬打我女儿的责任,反而说我们全家咆哮公堂。你说,这天下哪里还有公理!不得已,我们将案件上诉到省高院。”
“高院没完没了地调查,把我拖得筋疲力尽。其实,他们哪里是调查,一来就要这个!”陆老板的大拇指和食指来回搓着。
蜜儿看懂了,是要钱!
“一个杀人、放火、掠劫数罪并犯的案件就这样旷日持久地拖了下来。我感到万般无奈!”
“但是,不管有多难,这场官司我必须打下去,我要为九泉之下的儿子讨回公道!”说完,陆老板看着蜜儿,“你该知道,我为什么要请你来了吧。”
听了陆老板的叙述,蜜儿为他的遭遇感到不平,为他的不幸深表同情。但她又能做什么呢?官司也好,服装也好,都是她未曾经历过的,她感到左右为难。
“陆老板你看,”蜜儿从抽屉里拿出了手机和名片,“我看我帮不了你多大的忙,你还是……”
陆老板马上阻止了她:“我请你来,主要是帮我管管这个厂子。我成天应付法院的人,根本没有时间打点厂子,这服装厂是越来越不景气了!”
望着满头白发的陆老板,蜜儿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她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地步。
四
武汉的冬季,天早早的黑了下来。
田甜脱下工作服,准备下班。尹朝阳坐在旁边等着送她回家。
小路一脸怒气地来到趸船上,田甜迎上前去,他一把推开她。小路对尹朝阳说:“走,上岸去!”
尹朝阳看着小路的来头,感到有些发怵,转念一想,我整整高他一头,都是小混混,谁怕谁!
来到岸上,小路二话没说,上来就是一拳,重重地打在尹朝阳的脸上。尹朝阳一个趔趄,便倒在沙滩上。平光眼镜被打碎在地上,眼睛顿时青肿起来。
田甜追了上来,大声制止着小路:“你要干什么!”小路又一次推开她说:“我教训教训这小子!这婊子养的趁人之危!”这时尹朝阳已爬了起来,挥着拳头向小路打来,小路躲过一拳,轻轻一跃,两手向尹朝阳脸上左右开弓,打了好几巴掌,尹朝阳顿时鼻子口角流出了鲜血。
田甜急了,大声喊道:“你们谁敢再动!再动一下,我就跳到江里去!”
两个小男人被田甜的话震住,谁也没有再动一下。双手握着拳头,像两条决斗的公牛瞪着双眼对抗着。
朝阳妈在趸船上拼命喊朝阳。尹朝阳就搬梯子下台阶,嘴里还边说:“跟你没完,咱们走着瞧!”边说边往趸船上走。小路的两个拳头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尽管他的身高占着优势,但拳头的功夫远不是小路的对手。
朝阳妈望着眼前青着眼,流着血的儿子,不但不心疼,反而有点幸灾乐祸:“怎么样,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我吃的饭比你吃的盐都多,什么样的人妈没见过。今天还只是伤点皮肉,说不定哪天连小命都得搭进去!”
“哪有你这样当妈的,儿子挨了打,你还快活得起来!”尹朝阳吼道。
“我这妈怎么了,早就提醒过你,你就是不听。每天又接又送的,就像是你的姑奶奶,对你妈还没有这么孝顺呢!”
其实朝阳妈在趸船上从头至尾都看在眼里,她想,儿子身高力不亏,难道还对付不了一个小矮子,所以静观事态发展。哪知儿子偏偏就吃了亏!想到这里,气就不打一处出:“你跟我凶什么,五大三粗的连个矮子都打不赢!”
“那我再去找他打一架!”尹朝阳凶到他妈跟前,好像要算账的不是小路,而是他妈!
“有本事你就去打!反正我有五个儿子,有你不多,无你不少!”朝阳妈知道儿子没有那个胆量,只是在那里虚张声势而已。
沙滩上,田甜和小路还在激烈地争吵着。
田甜说:“我和他什么也没有发生,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
“还没有感觉,每天就像一对夫妻,同进同出!”
“你跟踪我!”田甜瞪大了眼睛。
“跟踪你又怎么样,你能做,我就能跟踪!”
“我做什么了!你……你真是不可理喻!”田甜气得说不出话来。想了想说:“你管得着吗?我和他就是要做一对夫妻!气死你!”
小路抬手就是一巴掌,打在田甜脸上。
田甜惊呆了。用手捂着发麻的脸颊,呆呆地站在那里。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她一头向小路撞去!
小路就势抱住田甜,就在抬手的一刹那,他已经后悔了,他意识到自己犯下了一个天大的错误。他心疼地抱住田甜,不停地说:“对不起,田甜,原谅我!我也是被你一句话气的。”
“气的,气了就可以打人!”田甜挣开小路,脸色苍白,“从此,你只当我们从来都不曾认识过!”说完,扭头跑上了通往码头的台阶。
小路看着田甜抽搐的背影,难过地点上一只烟,一屁股坐在了沙滩上……
田甜直接来到崔静家。她哭诉着今天发生的一切。
崔静听完,非常气愤,拽着田甜的手,要去找小路算帐。
田甜拉住她说:“我再也不想见到他了!”
“他怎么就能打人!“怎么能打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孩儿。”崔静气得口唇发青,好象挨打的是她自己。
看到渐渐平静下来的田甜,崔静拉起她的手问道:“你和尹朝阳……”“这是哪跟哪呀!我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田甜还是那句话。“再说,就算我跟他有什么,小路他又有什么权力打我!”
“这倒也是,打惯了,以后……”“没有以后!”田甜打断了崔静的话。
“唉,从前你们多好!”崔静不无遗憾地说。田甜冷笑一声:“从前已经过去,我和他既没有现在,也没有将来1”
五
蜜儿一门心思扑在星星服装厂里。经过一段时间的了解,她感到,服装行业入门并不难,要精通却还得下番功夫。
陆老板的厂子虽然不大,但他的星星牌服装却是注册了商标。在闻名全国的汉正街还有一处不算小的门面,做着服装批发生意。在武汉市各大商场设有零售柜台。
批发服装,利小量大。零售服装,利大量小。只要眼光独到,赚钱是不成问题的。当然,这一切都是他儿子陆汉生留下的。
望着办公室里陆汉生的遗像,蜜儿惋惜汉生的英年早逝。一个“情”字断送了一条鲜活的生命。
保管老李告诉蜜儿湖北高院来人了,蜜儿忙不迭地出门迎接。
来的一共三个人。还未坐定,就说要到车间看看。
加工车间的工人对坐着,各自忙着手里的活计。法院的老张、大刘互相指指点点,这个说:“你的夫人穿这套一定好看。”哪个说:“这一套就像是按你老婆的身材定做的一样。”
凡是被他们指点过的服装,蜜儿就叫老李给他们精美地包装起来——这是陆老板叮嘱过的。蜜儿又嘱咐老李给陆老板拨电话,因为已经到了吃饭时间。
饭桌上,三人异口同声地谈起了昨晚打麻将的事。一个手气背得很,一个输的不服气。
蜜儿一边给他们斟酒,一边笑容可掬地说:“牌桌上的输赢乃兵家常事,昨天输了,今天赢回来就是了,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酒足饭饱,服务员拿来了麻将。老张说:“昨天输得狠了,今天手气一定好,干脆打大点。”陆老板说:“你们说打多大,就打多大。今天舍命陪君子!”陆老板用眼神暗示蜜儿:“是吧,尹厂长。”又暗地里从桌子底下塞给蜜儿一沓钱。蜜儿慌不择语地说:“当然,就是!”
几圈牌打下来,陆老板和蜜儿的手气“背”到极点,几千元钱很快就进了老张和大刘的腰包。老张打着呵欠,大刘眼皮打着架,观战的一位早已趴在椅子上鼾声大作。
蜜儿见状,笑着说:“明天各位还要上班,今天就玩到这里,改日再来。”
二位法官连忙点头:“尹厂长就是善解人意!”
看他们起身,陆老板拿出一个纸包递给观战的那位:“不成敬意,买点烟抽。”就这样,吃了、玩了、拿了,庭外调查就算告一段落。
每月的十五日,是服装厂最热闹的一天。陆老板的前妻(他们早已办了离婚手续)、女儿、儿子的遗孀怡芳都要到厂里来拿钱。
如果拿了钱就走,大家倒也相安无事。可是,每次拿钱必定会发生一场家庭战争。争吵、打骂那是常有的事。陆老板被这定期的家庭纠纷闹得焦头烂额。干脆每到十五日便让工人放假,惟恐家丑外扬。实则哪里又遮得住!每个人心里都明白,只是不说穿罢了。
今天陆老板早早地就躲了出去,只留下蜜儿在厂里挡驾。
蜜儿有苦难言,这哪里是聘我当厂长,明明白白是让我当“消防队长”。
九点左右,陆老板的前妻和两个女儿一起来到了办公室。紧接着,怡芳也到了。
“老陆呢?”前妻迈着舞台上老生的八字步,一进门,就吊着嗓子叫到。
“去跑商场了!”蜜儿笑眯眯地回答,一边给她捧上一杯茶。
然后,蜜儿拿出几个红包,一个一个递给她们。
刚一点完钱,就炸开了锅。
“怎么才一千元!”前妻愤怒地念着戏文,声音大到全场观众都能听见。
“哥哥留下的财产,想一个人独吞!把钱都拿去养婊子!”两个女儿几乎异口同声。
蜜儿听到这话,心里一惊,不知这“婊子”指的是谁。然而她还是不动声色地说:“你们也该理解你们的父亲。他打官司要钱,商场柜台要钱,汉正街的门面要钱,工人的工资要钱……”
“那么,他赚的钱呢?你为什么不说他赚的钱!”大女儿有些迫不及待。
“现在服装生意不好做。市场竞争激烈,钱远没有前几年好赚!”蜜儿心平气和地对她说。
“跟她说没用!”前妻阻止着两个女儿,“回头你告诉他,躲了今天,躲不了明天,我们还会再来!”说完,带着两个女儿气冲冲地走了。走前,还唏里哗啦掀掉桌上的所有东西。
蜜儿松了一口气。软软地坐在办公桌前发呆。猛一抬头,发现怡芳还坐在沙发上。蜜儿重又振作起来,准备迎接下一场战争。
怡芳接过钱,点了点,然后对蜜儿说:“这六百元钱是给孩子的。”
“你有孩子了?”蜜儿无话找话。
“汉生的遗腹子。”怡芳脸上略有一丝阴影,但很快就消失了。
眼前的怡芳皮肤白皙,身材姣好,眉眼口鼻无一不生得恰倒好处。说起话来莺歌燕语,十分动听。
蜜儿再看看挂在墙上的汉生的遗像,就有些想不透,有了如此美貌的妻子,还在外面沾花惹草,她实在不明白这些男人是怎么想的!
“刚才的事你不要放在心上!”怡芳以陆家人的口气说。边说边去拾地上的东西。
“怎么会,没那么小气。”有了怡芳这句话,蜜儿心情好多了。
“两个妹妹没有多高文化,又没有固定的工作。看着父母离婚,哥哥惨死。年纪轻轻就说看破了红尘,成天用毒品来麻醉自己!”
蜜儿心里一颤,“她们吸毒?这么小的年龄!”
“是啊,爸爸是万般无奈。儿子没了,官司输了,女儿吸毒,生活又没人照顾。他心里苦,就和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同居了。所以,刚才妹妹们的话你千万别放在心上。”怡芳似乎看透了蜜儿瞬间的心思,再次道歉。
蜜儿和怡芳间的距离好象立刻拉近了。她十分关切地说:“孩子谁带?”
团里无戏可演,我就自己带孩子,好歹有个伴。只是儿子太小,我不能帮爸爸的忙,一切都拜托你了!说完,就起身要走。走了几步,又回头对蜜儿说:“我看你人不错,才和你说了这么多。”蜜儿连声说“我知道,我知道。”看蜜儿这样,她又说:“其实也无所谓,这些早已是公开的秘密!”
望着怡芳的背影,蜜儿十分感慨。她想,文艺圈里漂亮女人不少,像怡芳这样心静如水,与世无争的女子倒不多。像陆老板这一家人,既不愁吃,又不愁穿,可是在金钱面前,亲情却显得那样不堪一击!每个人都象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惟独怡芳,以极其平常的心态对待这一切,反而使自己活得相对自在。想到这里,不禁对怡芳生出一份敬意。
六
田甜再也没有到朝阳妈妈那儿上班了。很快她考上了电视大学英语专业。
尽管她舍不得那每月八百元的收入,可是自从发生了那次打架事件后,她无法再面对朝阳妈妈那既冷又百般挑剔的眼光。
电视大学一般都是晚上上课,白天在家做做功课,浏览各种报纸的招聘广告。她想找一份适合自己的工作。
妈妈白天上班。田甜每天在家,偶而也学着做做饭,妈妈一回来,母女俩相对坐在圆桌旁,你给我夹菜,我给你盛汤。绝口不提债务,不提今后的打算。
倒是尹朝阳好象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经常来找田甜。这天他又来了,正好碰到田甜在读英语单词。一进门他就笑嘻嘻地说:“我还以为这里来了洋人,叽哩呱啦的。”
“哪里有洋人背单词的,笑话!”田甜从心里看不起他。不学无术,油嘴滑舌,二十好几的人,还要靠母亲养活。
“听说你考上电视大学了,祝贺你!”说着从背包里掏出一本英语词典。
“你怎么知道的?”田甜感到奇怪。
“是崔静告诉我的。”
“你认识崔静?”田甜更奇怪了。
“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还需要认识吗?”
田甜感到这个人太可怕了。拿起字典塞给他“还是你自己留着用吧,我有!”
“你笑话我呀!我中国字都认不全,还读洋文!这还是崔静叫我买的。”田甜心里恨着崔静:这个马大哈,是人是鬼都分不清,什么都乱说。
屋子里静下来,大家都很尴尬。
“为什么不到我妈那儿去了?”尹朝阳有意打破沉寂,明知顾问。
“你说呢?”田甜不想理他,故意反问。
“哎呀,那件事你还放在心里!你看不出来,我是故意让着他。凭我这身材,来真格的,我掐也要掐死他!”田甜瞄了他一眼,心里暗笑:“你就吹吧!”
“听崔静说,你上课的地方很远,又没有公车,我来接你怎么样!”
面对尹朝阳的自告奋勇,田甜不知说什么好。上课确实是个难题,由于没有公车,每次只得走来走去,来回路上需要两个多钟头。特别是晚上下课后,那条路相对僻静,全靠同学送一程,再走回家。如果不发病还好办,若遇到刮风下雨,风湿病犯了,每走一步对她来说都是一种考验。没有了小路的呵护,田甜总觉得身边像缺少点什么似的。她想起被小路照顾的那段日子。
想到这里,田甜说:“谢了,你忙你的吧,这点小事我自己能对付。”说着站起身,下了逐客令。
坐在楼下微型货车里,尹朝阳并没有立即离开。他在想着自己的事情。他想起妈妈的话,想起了小路的那两拳头。他必须得到田甜,永远拥有她。这样才能证明妈妈的话是错的,证明小路的两拳没有白挨。想到这里,他把他的决心用力踩到了油门上,汽车一溜烟地开走了。
每次田甜下课,尹朝阳的车必定停在学校门口。看到田甜出来,他就拼命按着喇叭。田甜不理睬,他就开着车跟在后面,田甜拗不过他,只好上车。
每当和田甜在一起时,尹朝阳总有说不完的话。他给她讲小时侯的故事。他说:“小学的一次期中考试,老师出了一篇作文,题目是——我家的小动物。当时,我还没有养鸽子,我母亲却养了一群鸡,公鸡母鸡大约七八只。写作文时偏偏公和母字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他不说公母两个字不会写,只说是想不起来。田甜心里觉得好笑。“于是我就想起了学校厕所门上的男女两个字,就写了一篇‘我家的男鸡女鸡’谁知老师把我的这篇作文当作范文在全班念。”田甜心想,就这还称“范文”,不由冷笑了一声。尹朝阳看了看田甜,自己先笑了起来:“老师说:天下哪有这样的写法!公鸡母鸡是畜牲,而男鸡女鸡却是人!顿时,班上一阵哄堂大笑。不过,后来同学对我说,他们笑的不是我,笑的是老师!”说完,又哈哈大笑起来。听他说完,田甜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她既笑尹朝阳,又笑那误人子弟的老师。
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尹朝阳邀约田甜去游东湖磨山。
田甜工作一直没有着落,成天待在家里闷得慌,就答应了。
微型货车经过繁华的街道,穿过长江大桥,一路顺风的来到东湖。
进入风景区,微型货车放慢速度,缓行在十里林荫道上。
秋日的东湖,碧水万顷,烟波浩淼。阳光下的湖面,波光粼粼,犹如千万条鱼儿在水面翻跃。沿路荷花争艳,桂花送香。岸边的垂柳轻拂着湖面,又被风儿轻轻撩起,柳梢洒下点点水珠,如珍珠般滚落在湖面,泛起阵阵涟漪。
此情此景,一扫田甜多日来的郁闷,心情顿时开朗了许多。她放弃缆车的便捷,一口气爬上了山顶。
站在磨山的朱碑亭上,放眼望去,珞珈山、洪山和许多叫不出名的矮山坡尽收眼底。顿时便有了“登上泰山顶,众览群山小”的感慨。
由于来的早,山上没有游人。田甜好想一个人呆会儿。她把尹朝阳支使到山下去买水。尹朝阳说,一个人呆在山上不安全。田甜说,大白天有什么不安全,去吧!
山上偶尔传来鸟儿清脆的啼叫声,还有松树在微风中发出的轻轻的沙沙声,一切是那么安宁祥和。
田甜坐在朱碑亭中的石凳上,思绪万千。时间过得真快,转眼自己也该二十出头了。无忧无虑的童年仿佛就在昨天。她真想回到过去:那时的她,没有生病,没有妈妈的债务和破屋,也没有爸爸和妈妈现在这样不死不活的关系。
田甜从来不相信命运。但现在她反复琢磨,“命运”这两个神秘莫测的字眼。
她在想,如果不是命运,她怎么会毫无理由的得上类风湿;如果不是命运,衣食无忧的母亲,怎么会突然变成一个负债人;如果不是命运,小路和尹朝阳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而且一见面就被粘上了。
她想象着未来,她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但有一点她很清楚,那就是,她必须改变,改变自己,改变母亲的现状,改变自己命运的内涵。她愿为此付出自己的全部。
尹朝阳满头大汗地跑上山,手里拿着两瓶矿泉水。田甜问他为什么不坐缆车。他说,不顺路,反而耽误时间,并且也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山上。
田甜有些感动,却没有了游玩的心情。尹朝阳好说歹说,俩人才下山去东湖上划船。
暮色降临时分,他们在湖边一家小餐馆点菜吃饭。
尹朝阳酒量大的可以。他自斟自饮,不停地喝酒,滔滔不绝地说话。说他的鸽子,说他的狐朋狗友,说他的母亲。
他说,他母亲虽然不漂亮,但很能干,很会赚钱,少说也有几十万。十几年前和父亲离了婚,哥哥们大了,各自为阵。只有他,判给了母亲。
他又说,爸爸和妈妈原来总打架。爸爸打不赢妈妈。气极了,就用刀砍自己的头,流了好多的血,缝了十几针。
他看着田甜:“你说爸爸傻不傻?这种男人,活该!”他好像在讲述着别人的故事。
看着田甜发愣的眼睛,他说:“你在听吗?”“在听!”田甜说:“你爸用刀砍自己,还流了好多的血!”
其实田甜哪里在用心听,她在暗暗地祝福自己和母亲。
她每喝一杯酒,就默念一句:这杯酒祝妈妈身体健康,心情愉快;这杯酒祝田甜早日康复;这杯酒祝田甜心想事成……
田甜就这样一杯接一杯,直到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趴在了桌上。
曾好和郭佳来到武汉。他们费尽气力,终于找到了蜜儿。
认识曾好和郭佳是在一九八一年的大连。那时,中央在大连举办全国宣传部长培训班,讲课的都是中央副部长以上的人物。主要内容是贯彻*的改革开放、搞活经济的方针。其核心是要变社会主义计划经济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
大连是座美丽的城市。绵延数十里的海岸,环绕着湛蓝的大海,海鸥在天空飞翔,灵动的白帆点缀在海面上,更映衬出大海的深邃和迷人。
每当学习之余,蜜儿必定到海边来,欣赏着大海的广阔无垠、欣赏着大海的高深莫测、欣赏着天边的斜阳慢慢地沉入到大海深处。
这天,正逢大潮。汹涌的海潮将无数的海带、海白菜、贝壳、海星等冲上海岸。海边有许多人在拾捡着大海的恩赐。
蜜儿不满足这一片一叶的收获,干脆脱下鞋袜,站在海水中,当海水退去,两条腿上便挂满了海带。不一会儿,沙滩上就堆了一大堆。蜜儿被丰硕的成果刺激得手舞足蹈。突然一个大浪打来,蜜儿不留神,踉跄着跌入水中。
岸上的人们惊叫起来,惟恐海潮卷走蜜儿。只见一个中年男子敏捷地跃入水中,一把拉住了蜜儿,迅速将她带到岸边。
“多危险呀!”一个带着江浙口音的普通话。声音慢条斯理,又清甜的让人着迷。蜜儿抬头一看,是一位美丽的少妇,看了一眼,同样让人过目难忘。
她扶着蜜儿,一同回寝室去换衣服。
经过交谈,原来他们三人同在一个系统工作,干的也是同一行。
从此,大海边便常有三个人的身影。他们或漫步在沙滩上,或手拉手下海捞海带。
他们谈工作,谈学习,谈未来,谈文学,谈家庭。
三人的家庭有着同样的不幸福。郭佳已和妻子离婚了。曾好与丈夫正在协商过程中,只是时间问题。而蜜儿因种种原因就这样不死不活地拖着。
蜜儿年纪最长,他们叫她大姐。郭佳最小,自然是小老弟。
从此,三人的生活中便多了一些内容,多了一份相互间的思念和牵挂。
由于在一个系统工作,系统的总部又在武汉,他们每年都有几次相间的机会,相聚是短暂的,也是愉快的。
他们知道蜜儿去望江楼的前因后果,常给她精神上的支持和物资上的帮助。有了他们的友情,才使蜜儿跌跌撞撞地走到今天。
三人见面,手拉着手,蜜儿眼里噙满了泪水。
“高兴的日子,不许哭!”还是曾好那好听的江浙普通话。
吃完饭,郭佳嚷着要去望江楼的空中花园。在两位大姐面前,他以小卖小。其实他早已过了不惑之年。
三人从望江楼的后门来到空中花园。平台上,花木凋零,满目破败。
当年,蜜儿亲手种下的葡萄树早已不知去向,只剩下胡乱扔在地上的破枝烂根。花坛里种下的茉莉、栀子花没有了昔日的芬芳,只有孤独无依的枯枝败叶,在寒风中摇曳。惟独那月季,几片稀稀朗朗的绿叶,托着几朵弱不禁风的花朵,显示着它顽强的生命力。
蜜儿被眼前的情景震惊了。心中感到难以言状的落寞。
曾好狠狠地瞪了郭佳一眼。郭佳读懂了她的眼神——是他不该吵着要到这儿来,才引得蜜儿触景生情。
曾好拉着蜜儿的手撒娇地说道:“都什么年代了,别这么多愁善感的好不好!”
蜜儿惨然一笑,说:“这里付出了我多少心血和汗水,现在被糟蹋成这个样子!”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不破不立吗,这样理解,你就不会这么伤感了。”曾好善解人意地劝道。
“那,我们走吧。”郭佳想弥补自己的错误。
蜜儿说什么也不肯走。他们一起打扫着盖满灰尘的藤椅,面对着长江坐了下来。
“那是什么?”郭佳指着不远处的江面。蜜儿和曾好同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几条一米多长的黑影跳跃式地朝长江下游漂去。
“江豚子!”曾好叫道。“这在我们下游多的是。”
“是江豚,可是我们中游地区早已不多见了!”
“是啊,一切都在改变。整个世界都在改变!包括所有的人和物。”郭佳旁敲侧击地安慰着蜜儿。
“所以,我们的郭佳也由虫变成龙了!人家已从宣传部长升为局长了!”
“真的!”蜜儿高兴地问。她为郭佳的进步而高兴。接着说:“当局长了,也该有个局长的样子。”
“在两位大姐面前,我永远是个小老弟。当局长时,我还是挺会狐假虎威的。这大概就是人的两面性。”郭佳动情地说。蜜儿和曾好都笑了。
缓解了情绪,蜜儿开始向他们倒着苦水。她谈了离开望江楼后的处境。谈得最多的还是陆老板和他的儿子、女儿、前妻、还有怡芳。
谈到怡芳,蜜儿对郭佳说:“郭佳,怡芳人挺不错,我看你们倒是蛮合适的。”郭佳说:“大姐,无家一身轻!我不想做官,也不再想娶妻,倒想变成一条鱼!”郭佳巧妙地避开了。
“鱼还有被人吃掉的时候。”曾好接过话题说。
“人就不被人吃掉吗?要不要我给你们提供证据,我这里证据有的是!”郭佳激动地说。
“好了,不争人吃鱼,人吃人了。还是谈点现实吧。”蜜儿出来平息争端。
“现实!我看大姐的现实最残酷!我们要救大姐于水深火热之中。”郭佳说。
“别像个救世主!”曾好盯了郭佳一眼,回头对蜜儿说:“我看你没必要再去蹚陆老板那塘浑水。”
“可我需要钱,需要这份工作!”蜜儿说。
“我看这样,”郭佳一脸的正经,开始显出他严肃的一面,说“大姐在服装厂也赶了这么长时间了,对服装行业也有所了解,不如出来自己干!”
“是呀,为什么不自己干呢!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曾好是本系统有名的业余作者,说起话来文绉绉的。
蜜儿面现难色,郭佳阻止了她说:“没有资金是不是?”说着,从西服口袋里拿出一沓钱,真诚地说“这只有四千元,肯定不够。我回去再想办法。”曾好也说:“我家存折里也有几千元钱,回去取了寄来。”
蜜儿极力推辞,说旧账未还,怎好又举新债。曾好和郭佳轮番说服蜜儿。不知不觉中,天边已渐渐露出了鱼肚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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