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瞅了眼小池塘，殷红的衣裳安静低垂，王相沉默。
“八十年后，你不是那个小和尚了。”
“或许吧，但这也不是那方小池塘了。”老和尚平静盯着池塘。
“可是，我很喜欢这个故事，因为我用心讲过。”王相有些茫然，失神的的说。
“但它不适合你。”
“为什么？”
“因为。”老和尚看向远处，双手合十，目光飘渺。
“因为，我们都是故事里的人！”
小道蜿蜒曲折，枯叶无声。池塘边，一时间两人静默。
“但是，今世的这一场说书，我想自己来主宰。”王相低声道。
老和尚无悲无喜，双手间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串佛珠，指尖轻捻佛珠。半晌。
“直到现在，你都还没明白么？”
“我能明白什么？”
老和尚轻叹一声，没再说话，双手捻着佛珠不变，朝王相走来。
岸边平静的两人，王相沉默伫立，老和尚缓慢走过来，四周和煦的景象未变丝毫，而老和尚则走进王相，直到和他的身体重叠在一起。
王相灵识一阵恍惚，四周光景错乱，识海记忆不停翻腾，一幕幕回忆涌上心头。俄顷，他睁开眼睛。
……
……
他记得，他是个小和尚。
他叫觉十七，本名已经忘了。直到有一天被带到师尊面前，他赐了小和尚这个名字。
不用说，他前面有十六个师兄。但师尊威望很高，寺里所有的师兄都很尊敬他。
师尊当时对他说，“你是不是很饿？”当时小和尚拼命的点头，“嗯。”
师尊笑了笑，“如果你信佛，就不用挨饿了。”
后来，他就住在了寺里，天天看师兄们练功，打坐。有时也帮帮忙做些杂活。
寺院正堂里供奉的是“释迦佛”，听师兄们说，“释迦佛”是佛中之佛，辈分最大，法力最高，自然得供奉在正堂上位了。
每次师兄们捻佛珠打坐时，小和尚就在一旁守着，有时也学学他们像模像样的散坐，不过很累。另外，佛前面的焚香很熏人，他每次都坐不了多久，师兄们说他不够虔诚。
后来，他在寺庙后山砍柴时，发现一个小池塘，里面有尾小黑鱼，眼睛墨黑明亮的很可爱。关键是，它不怕小和尚。所以之后他就天天跑去和它玩耍了。
大师兄烧的菜很好吃，每次小和尚都要偷偷藏一点在衣袖里，带给小黑鱼吃，师兄还经常说他的衣服不好洗。
日子过得很快。
有一天师尊对小和尚说，寺里近来香火不够，米面快吃完了，师尊叫他下山化缘去。
小和尚说他不会化缘，师尊回道，“你会饿死的。”
后来小和尚就下山了，那年秋天就开始冷起来了，他走在街上隐约听到别人说，今年收成不好，赵国的很多人都饿死了。王室的国师开坛祭天，好像结果不太好。
小和尚走到一家府邸前，感到有些局促。“有人吗？”他问。
过了一会，出来一个人，应该是个管家，眼光看着他有点奇怪。
很熟悉的剧情，管家指了指府邸旁边一棵大树，树下有个狗槽，里面有些发霉的剩饭。
他想了想，然后就走了。
不知不觉就走了一天。奇怪的是，每当小和尚上前化缘时，他们都争先恐后的远离他，好像他身上有他们害怕的东西。
后来他走到王城最繁华那条街上，因为师兄说过这里有很多好吃的。
不过当他真正踏入这里时，才发现不一样，那条街很萧条，大中午的店家都没开门。
正当小和尚疑惑时，隐隐约约听到一阵马蹄声。
可他还没反应过来，一支军队骑着悍马，戎装一身，手持长枪奔腾而来。他们看到小和尚时，眼里闪过一丝戾气，前面的首领直接一杆长枪刺来。
当时他有些饿，看到首领的眼神很吓人，当时条件反应的往旁边躲开，惊险的躲开了那一枪。
军队的首领没刺到小和尚，立即有几个下马追来，情急之下他窜进一条小巷子。
为了躲开那些人，在小巷子里，他钻进巷子里的一条条狭缝。只有这样，因为他的速度没他们快。
突然背后伸出一只手，将小和尚拖进了屋里，他转身看到的是一个小女孩，她冲他做“嘘”的手势。并透着门缝谨慎的往外看。
门外隐约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气氛肃杀。当时小和尚很紧张。
“你快躲去那边的灶里。”她对他说。
“你呢？”他问。
“没关系，他们不敢随便杀人。”她说完后，就将小和尚推进灶坑，刚进去，他就被锅底下的柴灰呛到了，努力憋住才没发出声。过了一会儿。
门突然被闯开，进来了几个官兵，态度很差。冷声质问小女孩。
“没有啊，家里没进来人，你们是不是弄错了啊。”
几个官兵突然让开，走出来一个人，应该是那个首领，话都没说，直接一枪刺中女孩。
“谨国师神谕，屠尽一切佛教徒，以及可能包庇佛教徒的人！”
灶坑里很灰暗，小和尚呆在那里不敢动，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从灶坑里爬出来，看了眼死去的小女孩。
“谢谢了啊，我不是故意的啊。”他说，然后就沿着一条偏僻的小道跑出去，徘徊在王城里。
又过了一天，他真的很饿，已经有两天没吃东西了。
这天，小和尚找了好久，终于找到了第一次化缘的那家府邸，怕被别人看到，他就小心的跑到狗槽那里，仓促的抓上一把发霉的饭就跑。
尝了下，味道不是太好，有点涩，还有酸味，没有大师兄烧的菜好吃。
那天下午肚子不舒服，可能是因为吃的那个霉饭。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回山上寺里去。
沿着上山的小道，又遇到了一拨官兵，还好当时发现的快，跑到路边的森林里躲起来了。
后来怕再遇到官兵，小和尚就顺着森林翻过去，没敢再走那条道。
本来打算回到寺里，就叫大师兄给他烧菜，他好久没吃了，也好久没去看他的小黑鱼了。
但是，等他回来时，他们都死了。
寺院里到处都是尸体，一些断肢到处摆放着，有手臂，有断腿，还有头。
四处都是刺鼻的血腥味。他当时很害怕，跑进正堂离去，发现师尊坐在“释迦佛”前的蒲团上。
“师尊，怎么回事啊，他们都怎么了？”小和尚跑过去摇摇师尊。
可正当他触碰到师尊的身体时，师尊的头一歪，直接脖子上掉了下来，吓得他一缩手，惊恐逃出正堂。
在寺院里后来的两天，小和尚在柴房里找了把锄头，在后山挖了些坑，然后拖着一些尸体，将它们埋了。但是锄头很沉，而且挖地太耗体力。
那天，寺里还有大部分尸体没埋，小和尚实在很饿。于是他跑到后山的小池塘那里。
小黑鱼见到小和尚很高心，兴奋在浅水区游来游去。
那天，小和尚没有大师兄烧的菜，于是他把手伸向水里，小黑鱼立即游过来。
他突然将它捞起来，找了一块尖石，剖开了鱼腹，除去内脏，将剩下的鱼肉生吃了。
因为真的很饿。
恢复了一些体力，小和尚又回到寺院里，准备继续干没完成的活。
但是当他走进师兄们的尸体时，被一股腐烂的气味呛到了，而且院子里那些断头摆在那里，好像生蛆了，眼珠里一些虫子爬来爬去，看起来很吓人。
实在不敢再埋尸体了，于是，小和尚又回到了小池塘那里。
后来他坐在池塘边，望着水面。
有时小和尚就这样坐在岸边，想些事情，可都没想明白。
直到一天，小和尚坐在岸边，水里一声响动，惊醒了他。结果水里游来一条小黑鱼，欢快的游到他身前。
小和尚伸出手腕，手指轻点水面，小黑鱼则兴奋的围绕他手指游来游去。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他想起这句话。不过，它不是他的小黑鱼。
时间过得很快，小和尚变成了中年和尚。最直接的感触就是他拿那把锄头不费力了。
他又来到寺院，想干很多年前没干完的事情。
踏进寺院，他发现师兄们的尸体都不见了，剩下了满地的白骨。
白骨一碰就碎，中年和尚费了好大的劲才将他们扫起来，装进一个木匣子里。
和尚抱着木匣子走进正堂，佛像前面的蒲团上。有一架白骨，但是它的头却在不远处的地上。
不过这架白骨没有碎，他想了想。然后把正堂里最显眼的那尊“释迦佛”搬了下来，将那具白骨放了上去，顺便帮它按上了头颅。然后，把木匣子放在白骨旁边。
只记得临走前，和尚拿走了白骨上的佛珠，还记得“释迦佛”的表面布满了蛛网。
最后他回到了后山小池塘。
后来中年和尚天天守在池塘边。他惊恐的发现，自从他吃了小黑鱼后，他不饿了！
这是件恐慌的事情，因为他想吃东西，他想自己烧菜吃。
有一天，岸边的他发现有尾小黑鱼游到跟前，于是和尚学着自己烧菜，然后撒给小黑鱼吃。但是，最后小黑鱼死了。
之后的每天，当他坐在岸边发呆时，都有尾小黑鱼游过来。中年和尚都要烧菜，扔给他的小黑鱼。但最后他的鱼都死了。他只是觉得，他烧的菜没大师兄烧的好吃而已。
春去秋又来，光阴流逝很快，中年和尚变成老和尚了。
他还是天天坐在池塘边，并找到了那串佛珠，学着师尊持佛珠念佛。
他还在岸边修了间小木屋，累了就回木屋休息。
这天，他像往常一样坐在池塘边，这时又游过来一尾小黑鱼，不过当他烧好菜扔下去时，小黑鱼没有吃，只是呆呆的望着他，他没有想明白。
之后的每天都有尾小黑鱼游过来，不过都没有吃他烧的菜。
于是，后来他就不烧菜了，可能是小黑鱼吃腻了，他想。
直到有一天，老和尚坐在池塘边念佛，他知道这是最后一次守望小池塘了。
他还知道，他在等一个人，那个从始至终编造他的人。
他会给他一个答案，他也会给他一个答案。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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