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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身影轻轻关上殿门,双手合十,对着易寒生和陆逍各行了一礼,口中道:“云林宗惠,见过易施主,陆小施主。”灯火照耀下,只见他满脸皱纹,身形削瘦,不知有多少年纪,头上须发俱无,穿了件土色僧衣,手上捏着串佛珠,原来是个年老的僧人。
易寒生暗暗吃惊,心知这云林寺是天下有数的佛宗禅刹,屹立东南一千余载,虽名声不显,但历代以来多有高僧大德。这老僧宗惠乃是寺中布经堂首座,据闻禅法极为精深。如今方一见面,竟能道出自己和陆逍的姓氏,显是在殿外听了多时,自己却毫无察觉,看来修为犹在传闻之上。当下也不及细想,连忙抱拳行礼道:“原来是宗惠禅师,易某一时仓促,未能着衣相迎,实是失礼,禅师原宥。”
陆逍在旁边听到二人说话,又见这老僧对自己行礼,就把饼子揣在怀里,也作揖还礼道:“这位……宗惠禅师阿爷,陆逍有礼了。”
易寒生心中暗笑,正要出言指正,只见那老僧躬身对陆逍道:“陆小施主,我僧便叫宗惠,禅师二字已是过誉,又怎敢再当阿爷的称呼?”
陆逍讶道:“我二哥叫我作礼,但凡男子年纪和他仿佛的,叫阿兄;年纪再大些的,叫阿叔;要是再大写,便叫大叔了;若和我阿公年纪差不多的,就得叫阿爷。禅师是什么叫法?莫非是要比阿爷年纪小些,却又大过大叔的?”这番话天真烂漫,说得宗惠点头微笑。
易寒生忍了笑,喝到:“陆逍,不要乱讲,这位宗惠禅师是个出家人。出家人,自然不能用俗人称呼,你若恭敬些,就叫声老禅师吧。”
宗惠接口道:“若不恭敬些,叫声小和尚,也无不可。”说完对着易寒生微微颔首,二人俱是一笑。
易寒生心下稍宁,告了个罪,取过衣衫匆匆穿了,又问道:“久闻老禅师大名,不知今日光降,有何见谕?”
宗惠抬眼看了看易寒生,合十道:“我僧此来,本有一事相求,只是如今易施主玄罡侵体,冥焰攻心,若再不医治,怕是大为不好。”
易寒生心下一凛,思量道:“这老僧好生了得!昨日我和幽泉三子在大洪山中交手,苦战之下确是吃了几记玄煞冥火,本以为此事再无旁人知晓,不料却被他看破。眼下我身受重伤,不如小心些,说几句虚言,搪塞过去也就是了。”当下抱拳道:“禅师法眼,易某一时不慎,中了几记煞火,所幸不甚厉害,仰仗师传心法和所赐灵丹,已然无事,有劳禅师挂怀。”
宗惠轻叹道:“易施主自洪山秘藏中破局而出,已是受伤不轻;后又与幽泉三子相持,中了冥焰;便有意剑门的心法灵丹,也不能就此无事,又何必欺瞒我僧。”
易寒生大吃一惊,心道:“自我入得洪山秘藏,不过十余日功夫;破局而出,又至多一二日光景,那云林寺远在东南数万里之外,这老僧如何得知?想是不怀好意,早在一旁窥伺,如今见我伤重,要来捡个便宜。”当下凝神戒备,沉声道:“不错,易某是受伤不轻,你却待要如何?”
宗惠轻诵了声佛号,道:“实不相瞒,我僧已随在易施主身后多时了,本不欲……”说话间缓缓向前迈了几步,抬手向易寒生胸口按去。
易寒生见这老僧举手按来,不禁冷笑了声,正欲催动身后剑匣,忽想起陆逍还在旁边,急急把袍袖拂动,将陆逍轻轻送在他外祖身侧。又向斜刺里一跃,在空中捏个诀法,喝声“疾”。只见那剑匣中猛地爆出数百道寒光,飞火流星般在空中划过,直向宗惠而去,剑光闪耀中,映得殿内一片通明。
易寒生前式未尽,便要再使神通,陡然间眼前光华骤敛,暗道不好,只觉有只手掌轻轻地搭在了胸口,定睛看去,正是宗惠。这一惊非小,忙急运玄功,却浑身空荡荡的,半点力气也使不上来,霎时出了身冷汗,心中叹了声,当下闭目等死。
过得片刻,却不见动静,不由睁开双眼,只见自己正站在殿中,仿佛刚才未曾移动半步,那宗惠只是伸手按在自己胸前,再不见其他动作,不禁有些诧异。
宗惠微微一笑,道:“好一式剑溢流光。若非易施主受伤在前,又因陆小施主在旁,手下容情在后,我僧实是难以抵挡。”说话间,易寒生只觉有股暖流自胸前缓缓而入,所到之处,体内的玄煞冥火顿时一滞,方知是宗惠正为自己疗伤,心下一松,正欲说话。宗惠又道:“易施主切勿开言,且与我僧合力,将这冥焰化去。”说罢便自垂首闭目,默默行功。易寒生心下明悟,也自运转玄功,和那暖流合在一处。约有片刻功夫,二人浑身散出阵阵寒气,大殿内渐渐阴冷起来。
陆逍被易寒生运劲拂开后,一时没回过神来,等他转过身,看到宗惠将手按在易寒生胸口,说了几句,二人就再无动静,心中甚是疑惑。等了会儿,实在忍耐不住,走上前去左右看了看,连喊了几声易大叔,不见答应,就伸手去扯易寒生的衣袖,方一触手,只觉奇寒彻骨,不禁叫了声,只见一道红光闪过,一人“噗通”一声坐到在地,口中喷出鲜血来,却是那老僧宗惠。
易寒生正自运功,见了大急,未及细想,便对陆逍叱道:“陆逍!老禅师是好心为我疗伤,你怎可无礼!”正要上前搀扶,却见宗惠摆手道:“此事与陆小施主无干……”说着勉强定了定神,又道:“易施主,冥焰还未化尽,数日之内,不可轻易……”说话间又是一口鲜血吐出,连忙就地跏坐了,双手结个法印,再不言语。
易寒生和陆逍对望了一眼,都有些摸不着头脑,陆逍问道:“易大叔,我刚才只是拉了下你的袖子,老禅师怎么就吐血了?”易寒生心中也是疑惑不解,道:“我也不知,不过老禅师说和你无干,那就定不会错,或许是刚才为我疗伤所累,易某心下好生惭愧。”二人一时也没了主意,只得在旁边等待。
再过了片刻,宗惠呼了口长气,伸手从怀里摸出个瓷瓶,倒了粒丹药服下,又停了停,方才开口道:“好厉害,我僧一时失察,险些酿成大祸。”
易寒生连忙上前搀扶,被宗惠摆手所止,转头向陆逍道:“陆小施主,可否进前来让我僧一看。”陆逍望了易寒生一眼,见他点了点头,就走上前去。宗惠伸手抓着陆逍的肩膀,左右看了看,轻轻抚在陆逍额头,叹道:“果然,果然,却是好生厉害。”
易寒生见了不由问道:“老禅师,你可好些了么?刚才究竟所为何事?若是为易某疗伤所累,便可直言。”宗惠摇摇头,道:“已然无妨了,适才是我僧大意,与二位施主无干,且喜未曾连累二位。”陆逍也问道:“老禅师,刚才我拉易大叔袖子时,觉得好冷,便忍不住叫了声,你怎么就跌倒了,还吐了血,到底怎么啦?”
宗惠微笑道:“方才我僧与易施主合力化解冥焰,因我僧功行不足,便有少许余寒散发,故而陆小施主摸了寒冷,这本也无事。不想陆小施主却被高人施了防身护体的道术,受了这冥焰余寒,霎时间激发出来。我僧和易施主正行功在紧要关头,被这道术一冲,险些伤了二位,真是惭愧。”
易寒生顿时明白过来,那玄煞冥火被自己和宗惠合力炼成极小一团,正是抗力最强之际,两下僵持中再受外力侵扰,四股力道便如炸雷般爆将开来,实在是厉害非常。若不是普惠一力承当,自己固然是粉身碎骨,就是陆逍也要性命不保,不由暗暗感激。心知这老僧已是受伤颇重,当下肃然而立,抱拳对宗惠深深作了一礼,道:“老禅师,深荷重恩,不敢言谢,易寒生不才,久后必有报答。”
宗惠点首还礼道:“易施主言重,现下施主体内冥焰并未化尽,陆小施主身上的道术又失,却是我僧的过失。”说着将手中的瓷瓶递给易寒生道:“这里有几粒鄙寺粗制的丹药,易施主可拿去,也好稍减我僧的罪业。”
易寒生正要推让,宗惠道:“易施主,前途正多艰险,何必推辞;况且那边躺着的老施主受伤非轻,虽经易施主救治,终归损了本源,也是用得着的。”
陆逍在旁边正听得云里雾里,突然听到说起他外祖,还说有丹药,顿时眼巴巴地看着易寒生。易寒生只得谢了,接过瓷瓶收好,心下甚是过意不去,便对宗惠抱拳道:“方才听老禅师说起,此来是有事要易某出力,何不明言,易寒生但凭驱策,绝无怨言。”
宗惠叹了口气道:“那日易施主入了洪山秘藏,天地便呈异相。我僧于定中照见,不合便起了贪念,想到秘藏中有一本我佛灭度时宣说的《法灭尽经》。于是动身前来,正遇施主破局而出,与幽泉三子相持,当时无暇相询,只得隐在一旁;后又随施主辗转数百里,到了此处;我僧在殿外见施主虽受重伤,却仍谈笑自若,救人危难,甚是感佩,方才进殿相见;本欲先为施主疗伤,再问经书下落,不意言语失当,施主疑心顿起,只能冒昧出手;之后诸事,施主便都知晓了。我僧今日遭此危难,也是贪毒果报,怪不得旁人。”说罢诵了声佛号。
易寒生听了醒悟道:“原来如此,却是为了一本佛经。”转身拿过供桌上的皮口袋,捧在手中道:“洪山之宝,尽数在此,老禅师若要,易寒生双手奉上。”说着就要把皮口袋递给宗惠。
宗惠跏坐于地,合十道:“不可不可,我僧为了一本佛经,已受此果报,若再贪图其余宝物,岂不要霎时化为齑粉?易施主有心,可自行查看,若有经书,便请赐下,其余之物,实不敢受分毫。”
易寒生听了,只得打开皮口袋细细搜捡,不一时就翻出十数本书册来,其中有一本甚是奇特,乃是几片薄铜串起,上面阴刻了许多古怪文字,也不知写了些什么,当下递给宗惠道:“老禅师,你看,可是这本?”
宗惠接过翻了几翻,又细细地看了,大喜道:“正是此经,上面乃是摩诃那罗尊者亲手所刻写的优悉昙文字,常人难以识得……”话音未落,又是一口鲜血吐出,连脸色都变了。
易寒生和陆逍吓了一大跳,正要上前查问。却听得有人在殿外哈哈大笑道:“姓易的小子!这下看你还能往哪里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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