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玄幻奇幻 > 卿曲天下 > 第十三章 蜂儿诉说曾经的痛

?“城里的裴都监点名要蜂儿,我已备好了马车,你送她过去吧,事后收了银子,再带她回来。”墨丽似乎才想起这档子事儿,也似乎有意派个差事给李游尘,以冲散屋子里的尴尬气氛。李游尘二话没说,提剑便走,望着他高大的背影,墨丽心下叹息,这名浪荡江湖的落魄青年,内心深处不知还隐藏着多少令人感兴趣的事呢。

  

  李游尘来到坊外,果见一乘马车停在院内,花枝招展的蜂儿正抄着双手,在车前团团乱转,显是等得急了。望见李游尘,她立刻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笑道:“怎么才来,是不是怕我呀?”李游尘没有理会,矮身钻进车厢,蜂儿碰了个钉子,气鼓鼓的哼一声,随后上车。车夫扬鞭打马,辗碎了满地的星光,驰出快活林。

  

  李游尘斜倚厢壁,双眼半睁,迷迷糊糊的虑着心事,天地之间,似乎只剩下辘辘的车轮声。没多久蜂儿便不耐烦起来,凑到李游尘身旁,玉臂搭上他肩头,媚笑道:“呆子,想什么呢?哎,你说我今天好看吗?”她穿的是条崭新的缀花裥裙,外面依旧披着貂裘,双耳镶了对明月珠,十分的风骚狐媚。

  

  李游尘给她身上浓浓的香气一熏,愈发烦乱起来,白了她一眼,疾言厉色的道:“好看又如何?你不珍惜自己的身子,做这个行当,就是为了赚钱给自己买漂亮的衣服、漂亮的首饰?就是为了让人们都夸你好看?人这一生,即便没有意义,至少也该活得痛快,而你纵有惊世骇俗的美貌,却还不是淹没在风尘之中?”

  

  李游尘也不晓得自己怎么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言毕之后,又觉得有些过分,见蜂儿目瞪口呆的盯着自己,眼中隐隐似有泪光,心肠便即软了,叹口气道:“我言重了,但这些话望你能够深思。”其实他方才一心想着吕巧玲,再面对蜂儿时,难免将她瞧得一文不值。

  

  蜂儿迅速恢复了那种不屑一顾的神态,撇撇嘴道:“少跟我讲这些大是大非的道理,我不想听,也听不懂!意义?痛快?我活着的意义就是让人痛快,让男人痛快,咯咯。”她笑的花枝乱颤,李游尘忽觉脸上一热,竟是被她飞快的亲了一下。

  

  李游尘怔了怔,瞪着她道:“你……你真是无可救药了!”抬手在脸上抹了抹,擦掉那鲜血的唇印,蜂儿却是不肯饶他,继续缠着他道:“你若想救我出苦海,便娶了我吧?让我也像玲珑姐那样,找个男人依靠不就得了?”

  

  提到沈玲珑,李游尘立刻想起堂兄,心念一动,大好的机会,还不问她更待何时?当下面色略缓,笑了笑道:“那也说得是,可惜我不是李大,有大笔的金银娶你。对了,李大这个人你熟吗?”蜂儿见他态度急转直下,芳心一甜,愈发肆无忌惮起来,将个温热的小脸靠在李游尘肩上,柔软的发丝触得他颈间一阵痒痒,听她说道:“那个油头粉面的家伙,可比你大有不如,姐妹们都讨厌死他了,便有金山银海,也没人愿意嫁他。”

  

  李游尘为探口风,只得由着她胡来,叹道:“听说他被一幅画勾了魂去,不知是真是假,唉,再多的金银又有何用?双眼一闭,还不是三尺孤坟下的一堆白骨?”

  

  蜂儿点头赞道:“正是,他若真的被画去魂魄,也是活该!去年济南闹灾荒,他倒也聪明,得窥先机,事先囤积粮米,等到饥荒时再高价卖出,不知有多少百姓饿死在他铺子前,他偏是一斗米也不肯施舍。幸好济南府还有李温侯这位大善人,他发动全城富户捐银捐粮,老板还捐了三万两呢,他更是倾尽所有,险些把个酒楼也抵押给李大。据说他多次劝说李大放粮救命,可李大在得知有大笔捐银后,非但不听劝说,反而把粮价抬得更高,那笔善款,十有八九都流进了他的口袋,受过灾的百姓,没一个不恨他的。他落得如此下场,想必也是天理难容,恶有恶报。”一席话声情并茂,说到李大时,她眼中充满了鄙夷与愤恨,说到李云开时,登又转化为绵绵的钦仰与柔情。

  

  而在李游尘听来,这番话却比初闻李大的噩耗还要让他痛苦,他先是震惊,之后是麻木,及至蜂儿话落,他已经冷汗淋漓,手足冰冷。蜂儿没有必要底毁李大,她的话即使并非千真万确,也该十之八九!记得小时候,李大日夜在铺子里*劳,虽不富有,却淡泊快乐,对李游尘更是百般呵护,宁肯自己受苦,也决不允许李游尘受半点委屈。有一次李游尘跟街上的孩子们打架,他自幼力大,打得四、五个孩子哇哇大哭。其中有个孩子的老子是城里恶霸,定要狠狠教训李游尘不可,李大闻讯赶来,结果替李游尘挨了顿揍,一只左眼险些便瞎了,从此始终恍恍惚惚,看不真切。也正因为此,李游尘后来才决定不辞劳苦,随师父去天山学武功,发誓长大后再不容许大哥被人打,哪知十年一梦,回来后李大尸骨已寒。

  

  尤其可悲的是,当年堂兄没有瞎了眼,后来却为何蒙了心呢?难道金银真的可以改变一切?他似乎看到了堂兄面对满地饿殍,唇角的那丝冷酷的笑意!在胡伯提到李云开舍财赈灾时,他对李云开倍加景仰,没想到与此同时,自己的大哥却承受着世人的唾骂。

  

  蜂儿瞧见李游尘赤红的双目,却并未在意,继续说道:“在这之前,他不过是个小老板,灾荒之后,他却摇身变成了城中数一数二的富豪,若非这笔不义之财,他哪有银子为玲珑姐赎身?更可气的是,娶了玲珑姐不足两月,他又没日没夜的跑到快活林寻欢作乐……”之后的话,李游尘再未听得半句,他的心早乱成一团麻,直到马车停下,蜂儿像朵轻云似的飘了出去,他才恍然而醒。

  

  李游尘挑开车帘,让冷风不断抽打着他麻木的脸颊,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减轻心里的痛楚。眼前是座气派的府邸,两扇红漆的大门,将蜂儿窈窕的身影掩了进去。李游尘忽然觉得,人心就像这样两扇大门,看上去富丽堂皇,里面却藏污纳垢,为人不齿。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李游尘渐渐从痛苦中恢复过来,看看天上,繁星点点,看看人间,一片茫然!他惊觉蜂儿已经进去好久了,至今未归,会不会出什么事呢?红门紧闭,月光洒在门前石阶上,泛着凄冷的银白色,若是裴都监留蜂儿过夜,那他可就惨了,这样孤孤单单的要等到几时?他躺下去,想睡一会儿以便打发时间,可没多久又坐了起来,烦躁得就像夏夜里的蝉。正自唉声叹气,忽听得吱吱扭扭的开门声,蜂儿那细碎匆忙的脚步声如同仙音般飘入他的耳朵。

  

  李游尘大喜,放眼瞧去,只见蜂儿乌云散乱,裹了件肥肥大大的男子长袍,臻首低垂,一声不响的冲进车厢。李游尘呆了一呆。送她出来的是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笑嘻嘻的踱到车前,瞥了李游尘一眼,将包银子丢在车内,又在蜂儿脸蛋上捏了一把,*笑道:“这小脸还真嫩,难怪大人那么高兴,多赏了你五十两,收好了。明天咱也去快活林尝尝你这小蹄子的味儿。”说罢刷的放下车帘,大笑而去。

  

  李游尘觉出不妥,悠悠的向蜂儿望去,怎奈她披散的头发遮住了脸颊,像块木雕般动也不动。一声鞭响,马车蹿了出去,她身子猛地一晃,靠在厢壁上,随着秀发飘扬而起,李游尘蓦地发觉她那张吹弹得破的脸蛋上,此刻竟满是伤痕和泪花!

  

  “怎么回事?”李游尘一把抓住她手臂,惊问道。蜂儿仿佛噩梦初醒,终于见到亲人般扑到李游尘怀里,哇的哭出来。李游尘愈发诧异,知她必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便由她抱着,问道:“是谁欺负你?”蜂儿双肩剧烈抖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与来时相比完全判若两人。哭了半晌,才抽泣着道:“那个王八蛋,简直……不是个人!他根本不能干那事,却靠折磨我来取乐,妈的……不……不是人……”

  

  李游尘抬起她的脸,见那上面纵横交错,果然是指印,再往下看,那件袍子宽宽松松,一下子便看到了她颈间、胸前遍布着的指印齿痕,她皮肤原本娇嫩,使得那些痕迹愈发怵目惊心。来时她还在向李游尘炫耀的一身新衣,此刻怕已被撕得粉碎,所以才裹了这件长袍回来,可想而知,她方才所受的是怎样惨痛的凌辱!

  

  李游尘为她紧了紧衣袍,强压着心中怒火,缓缓说道:“是裴都监干的?”蜂儿点了点头。李游尘深深望了她一眼,那梨花带雨般的小脸,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光泽与笑颜,李游尘心里好像打翻了五味瓶,忿忿的想:“妓,女便不是人吗?那裴都监花了银子,便可以在她身上恣意践踏,无休止的摧残?”

  

  劫后重生的蜂儿规矩了许多,向后缩了缩身子,离开李游尘火热的胸膛,目光呆滞,轻轻悠悠的道:“我知道你瞧我不起,以为我天生犯贱,喜欢不劳而获……”李游尘本想否认,却被蜂儿以哀怨的眼神制止住,继续说道:“其实女孩子天生都爱做梦,尤其是漂亮的女孩子,我也一样,盼望嫁一位如意郎君,相夫教子,即便贫寒也能幸福。女孩子最大的梦想就是这个了,可是我的梦,在很早以前便彻底粉碎了!”

  

  她用衣袖胡乱在脸上抹了抹泪,接着道:“路上你同我说的那话,我又岂能不明白?但是当你沦落到这种最下贱的地方,生活都成了问题,如何还能去想生存的意义?是否痛快?和胭脂一样,所有风尘中的女子都想赚够赎身钱,越快越好,脱离这肮脏的地方,那时便可以重新做梦了。好多客人都对我说,要为我赎身,娶我,但那不过是讨好我罢了,谁会为了个妓,女拿出一万五千两银子?真正的高官豪富,又决不会娶个妓,女。”

  

  蜂儿所说的又何尝不是实情?李游尘不禁想起吕巧玲,一个女孩子,在自己梦想也破碎了的时候,那伤害无疑是致命的!对李游尘而言,他接触这个凡尘俗世并不久,却已清楚的发现,世上本无“公道”二字,否则为什么有的人高高在上,有的人却沉沦苦海?

  

  蜂儿见李游尘用心的听她倾诉,芳心大慰,情绪稍好,又向他说起自己不幸的遭遇。“在我四岁那年,我娘病死了,爹续了房,哪知继母那么恶毒,整天对我非打即骂,三两日吃不上饭也是平常。”

  

  李游尘气愤的插口:“你爹也不管你吗?”

  

  蜂儿苦笑道:“爹对她可好呢,起初我自也要告状,但是爹护着她,还骂我,便好像我不是他亲生女儿似的。后来我大了些,便从家里偷了几两银子,离开了那个不属于我的家。没几天,身上的银子花光了,我宁愿讨饭,也不肯回家,这样又熬过两年。后来一个人贩子遇见我,花言巧语的把我骗走,卖给一个大户人家做丫头。不必再灰头灰脸的沿街乞讨,我自然欢喜得不得了,每天认认真真的服侍老爷和夫人,虽然累点,但我已很满足了。可是好景不长,那天老爷让我打扫他的书房,我想也未想便去了,岂知那个禽兽不如的老东西突然从后面抱住我,两手在我身上只是乱摸,当时我吓呆了,连喊的力气也没有,便这样糊里糊涂的被他糟蹋了,那一年我才十二岁呀!”

  

  李游尘气得胸膛几乎也要炸开了,手掌在车板上重重一拍,砰的一声。蜂儿却没有受到他的惊扰,依旧沉浸在对往事沉痛的追忆中,继续说道:“那之后我吓得大病一场,整日整夜的哭,夫人瞧出端倪,在她追问之下,我道出实情,哪知她非但不责怪自己的丈夫,反而说我存心勾引,骂了许多难听的话,工钱也没给,把我赶了出去。那时我真恨不得一头撞死算了,又病又气,没走多远便昏倒在街头。”说到这她又珠泪盈盈,急忙拿出块素帕擦了擦,才道:“我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屋子里香气扑鼻,那华丽的被褥,更是我这辈子都不曾得见的。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坐在床头,笑吟吟的望着我看,我才知道是她带我回来的。她见我醒了,又是喂汤又是喂药,细心的照料我,直到我好起来。”

  

  李游尘铁青的脸上终于挤出一丝笑容:“你总算遇到好人了。”

  

  蜂儿嗤的一声,冷笑道:“好人?她是‘怡红院’的妈妈,直到她*我去接客的那一天,我才知道她是为了等我长大后为她赚钱!开始我在院子里做些杂活,也并不知道她安了什么心,对她好生感激了一番呢,后来我十四岁了,她便*我接客,我死活不从,她让我把这两年吃的住的,还有生病时的药钱都还给她,还指使一群龟奴打我。在经过无谓的挣扎后,我终于认命了。我清楚的记得,在我接第一位客人时有多么羞惭,甚至中途险些逃掉,为这又挨了顿打。后来姐妹们教我怎样迎合男人,怎样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不知不觉中,我渐渐变了,很快红透了整个苏杭,与金陵的玲珑姐、扬州的胭脂并称为‘青楼三冠’。”她苦笑一声:“再有名气,还不是逃不掉‘青楼’二字!后来老板把我买到快活林,相比之下,她是我这辈子遇到的最好的人了,不但处处维护,给我们的银子也不少,我算过了,这样下去三年五载便能攒足赎身钱,那时……”说到这,泪斑斑的脸上忽然焕发出光彩,似乎在憧憬着自由之后那种平凡、美满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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