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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其凡在嘉靖卫生院打电话的时候，正是天讯公司给他和董玉洁开追悼会的时候。
这天从早上开始，天讯公司就进入悲伤而忙碌的状态。
8点30不到，程其平、张骐、罗正、郑品、蒋彦和天讯公司的部分中层人员就从公司集中乘车，一起来到机场。他们穿着黑色西服，口袋上插着一朵白花，列队等在机场出口。董玉洁的家人没有到机场，董老爷子晕厥进了医院，她的哥嫂陪着董老太太直接到公司小礼堂。
他们背后不远处停着一溜车，一字排开，每辆车的车头上都围着一圈黑纱。在这里停车是经机场特许的。
程凯乘坐的班机已到，乘客正陆续出来。
当程凯捧着父母的骨灰出现的时候，所有人都主动给他让出一条道，尊重死者，是所有国家奉行的不成文的规则，也是所有人自动遵循原则。
在场的绝大部分人，都知道前几天飞机失事的消息，现在看到家属捧着骨灰出现，很自然地生出同情之心，他们不管刚才在干什么，此刻都停下来，安静下来。
程凯脸色苍白，人明显地瘦了。他在凌方仪的引导下，平静的上了等在那儿的汽车。
没有寒喧，没有问候，所有的人几乎都没有说话，大家默默送程凯上车后，跟着上了自己的车。
车到天讯公司时，已经是9：40，追悼会的时间向后推迟了10分钟。
小礼堂内外都站满了人。
程其凡夫妻俩的意外离世，让很多人更多地想起了他们在世时的好处，连过去的竞争对手也按礼节来了。
前来的人群中，也有许多平时交往并不多的，他们大多是怀着一种悲天悯人的心情来的。
颜慧乐、王一龙、程小昆忙得满头是汗。迎接来宾，安排位置，还要引导自发前来参加追悼会的人。站在小礼堂外的人大多是自发而来的，有的带着一束白花，有的带着莲花灯，还有年龄大些的老人带着一摞摞纸钱，这些人都是诚心诚意前来送行的，他们也不敢待慢。
虽然小礼堂内外都是人，但大家都很安静地等待着，没有人讲话。
程凯从车上下来，他没有看眼前的场面，眼睛直视前方，径直走向会堂。他怕自己看到亲人、朋友的脸会不能自持。今天是一个很庄重的场面，他要让父母一路走好。
走进会堂，他一眼看到坐在旁边的外婆和两边站着的舅舅和舅妈，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下来。他把父母的骨灰放在中间的位置后，来到外婆的面前：“外婆，您要保重。”
董老太太一把抱住程凯，瞬间老泪纵横。
良久，凌方仪过来扶起程凯：“小凯，追悼会要开始了。”
追悼会由凌方仪主持，张骐致悼词。
匡兰的悼词写得很哀伤，张骐读得也很伤感：“……他的一生，做到了忠孝信义。他军旅生涯13年，做到了为国尽忠；他对父母、岳父母孝顺备致，做到了为家尽孝；他创建天讯公司，诚信创业，诚信发展，守住了一个信；他对兄弟姐妹、对朋友，以诚相待，以义相携，写下了一个义。呜呼哀哉，在他功成名就的时候，在他生命绚丽多彩的时候，一场突入其来的灾难降临，上天把他的背影留给了我们。他本可以享受秋天的收获，本可以享受天伦之乐，本可以带领天讯走向一个新的辉煌，这些本该属于他、属于我们的生活，现在却成了他和我们共同的奢望。他的离去，是家庭的悲哀，是事业的悲哀，也是我们大家的悲哀。今天，我们怀着沉痛的心情，相聚在这里，以这种形式怀念他、悼念他……”
程其凡电话打进来的时候，正是张骐致悼词的时候。
凌方仪发觉口袋里的手机振动，就把手伸进口袋关了机。
程其平的手机也放在振动上，第一个电话进来时他看了一眼号码，是陌生的，他掐断了，第二个电话进来时他一看还是那个电话，他想现在就是有天大的事也只能结束后处理，就关了机。事后他抽时间打了风霞的电话，母亲还算稳定，也就没有再理会那个电话。
而张骐手机没有放在振动上，他致悼词时手机突然响了，他十分尴尬，本能地把手伸到口袋里就按，他并不知道由于一时慌乱他按到了接通键上，稍顷他怕手机再度响起，就再次把手伸进口袋直接关了机。就是在这个间隙，程其凡听到了自己的那几句悼词。
张骐致完悼词，接着是市一院的王院长为董玉洁致悼词。他的悼词比较简单，主要是董玉洁的生平和在医院做出的贡献。他致悼词时，两个医生悄悄站到了董老太太的身后。
老人身子发软，儿子董玉浩和媳妇刘萍在两边硬架住她。他们低声劝老人离开，但老人却固执地摇摇头，她一直听完了董玉洁的悼词，才在儿子和媳妇搀扶下悲伤地离开了小礼堂。
追悼会结束后，接着是程其凡夫妇的入葬的仪式。
参加这个仪式的只有两个人的亲人、医院的领导、天讯公司的副总、程其凡生前的战友和董玉洁生前的好友，以及程凯的几个从小玩到大的同学、朋友。
青龙山公墓离市区不远，在城郊结合部。
程凯捧着骨灰盒上了第一部车。
十几辆车肃穆地离开了天讯公司，路边上站满了人，一些人撒着纸钱。
程凯此刻的心是木木的，只是按照凌方仪的提醒机械地做着一切。
程其凡夫妇的墓地在青龙山的东南面，一片松柏之中。
站在墓地向南望去，视野十分开阔，在目光极尽处是一条山脉凹处，据说这样的墓地风水好。当然价格也比周围的翻了一倍。
这片墓地被分割成二百多块墓穴，每块三平米，已有一半竖起墓碑，有许多墓碑上是红黑两种颜色的字，表明另一半还健在。
程其凡夫妇墓碑已竖好，上面刻着程其凡、董玉洁两个人的生年和卒年，生年不同，卒年卒日一天，让人一看就知道不是正常的离世。
在萧瑟的秋风中，在低沉的哀乐声中，程其凡夫妇的骨灰入葬。
程凯在墓里面为父亲放上了一包雪茄烟和一个打火机，为母亲放了一套她喜欢的化妆用品，最后他把自己随身带的一张全家福放进去。那上面的父母和他都笑得很灿烂，但现在却是阴阳两隔。
正在这个时候，一双纤手把一个精致的烟盒和一条未开封的丝巾放进墓里。
程凯抬起头，看到的是凌思思含满泪水的眼睛。他多少有点意外。
凌思思回国，没有告诉父母。因为她当时不知道能不能赶上，锦江没有国际机场，她要到上海浦东国际机场出关后再转机回锦江。
她到锦江机场时，没有取行礼就出了机场。直接打车到了天讯公司时，追悼会已经开始，她悄悄地站在了人群里。由于人多，她在追悼会结束时没有看到父母，等她挤出人群时送葬的车队又已启程，她只好又打车到了公墓。
烟盒和丝巾是她去年准备回国时给她的程伯伯和董姨买的礼物，没想到却是以这种形式相送。她后悔自己因到美国西部旅游而取消了回国。
薛亦梅过来抱住女儿的肩膀，母女俩相抱而泣，她们已是几年未见了。
凌方仪看到女儿出现也很意外，但同时也有些欣慰，女儿能从美国赶回来为她的程伯伯和董姨送行，说明她长大了，懂事了。
墓盖封好，大家鞠了最后三个躬后，陆续向山下走去。
程凯跪在墓碑前，久久不起。
凌方仪上前拉起程凯：“小凯，节哀吧。”
程凯说：“凌叔叔，你们先走吧，我想单独陪父母一会。”
凌方仪想了想说：“我在山下等你。”
程凯点点头。
罗正夫妻俩过来，颜慧音说：“孩子，坚强些。”
一起在部队大院长大的发小罗志斌、张跃然和刘文逸先后也走过来，刘文逸还拄着拐杖，他们想陪陪程凯。
冯杰走过来说：“程凯，节哀顺变。”
程凯说：“谢谢大家。我想一个人呆会儿。”
张骐过来拍了拍程凯的肩膀，一脸的怜惜。良久，他摇摇头无限感慨般地叹了口气，向袁志斌、张跃然和冯杰他们摆了摆手，招呼大家向山下走去。
在墓盖封上的那一刻，张骐心里有一种轻松的感觉。从部队起，程其凡就一直在他头顶上，现在终于去了。他想这应该就是上天给他的机会，程其凡能力强命不强，他为之奋斗的事业说不定就是为自己的发展打下的基础。想到这一点他不由脚步轻快，脸色也舒展开来。潘云杉从旁边拉了拉他的衣服，他一惊，忙向周围环顾一下，还好，大家都低着头走，没人注意他。他意识到自己刚才有点得意忘形了，赶紧让脸上又浮现出一层淡淡的戚容。
程凯等大家离开后，把墓碑前的鲜花一瓣瓣扯下来撒在墓地。他喃喃地说：“爸爸、妈妈，他们都走了，我们一家子说说话。妈妈，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我却是世界上最不好的儿子，你就这样走了，没有给我一点改过的机会……”
他哽噎着说不下去，好一会才抑制住自己：“爸爸，我无数次想过我们的见面，想不到却是在这儿。爸爸，我在北京创建了一个小公司，叫凯信软件开发公司，是凌叔叔帮助的，我已经有8个员工，我们接的业务越来越多，现在已逐渐有一些大公司开始关注我们。爸爸，我一直在拼命工作，你知道为什么吗？就是想让你看看，就是想证明我的选择没有错。我想把我的公司做大后，能得到你的认可，能得到你的赞赏。爸爸，你这么早就走了，让我做给谁看。爸爸，我盼望着你能有一天拍着我的肩膀对我说‘你的选择是对的’，我一直盼着这一天，一直在为这一天努力，可是这一天却再也盼不到了……”
泪水一滴一滴落在墓碑上。
这个下午，程凯在父母墓前坐了一下午，凌方仪在山下等了一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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