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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凯面对一张远道而来婚礼请柬非常纠结。
请柬就放在他面前的桌上。这是一张特制的、别具一格的请柬。封面上，一片玫瑰中是新郎新娘的剪影小照，小照旁边是一首爱情小诗。打开请柬，右上方用漂亮的小揩书写着他的名字程凯，时间是10月2日18点18分，地点是许都喜来登大酒店。这是他的发小郑义从许都特快专递过来的。
郑义的婚礼没有理由不参加，可与老爸碰面该怎么办？程凯手按着请柬在桌上转了一个圈。
自己的老爸与郑义的老爸少说也是三十年的交情了。在郑义的婚礼上，想不见老爸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然而，程凯一百个不愿意见到老爸，他与老爸决裂已经三年多了。每次想到三年前那场决裂性的谈话，心底对老爸的不满就会加固一次。
那是程凯研究生毕业前夕的“五一”长假。从回去的那天开始，老爸就一直和他讨论就业问题，他想尽办法回避着，每天都过得很不爽。
程凯的老爸叫程其凡，是湖北锦江天讯公司的董事长兼总经理。80年代初从部队转业，在市电子系统所属的企业干了8年，后辞职下海，经过十几年的拼搏，成了诸多私企老板中的一员。
天讯公司放在湖北虽然数不着，但在锦江市还是有一定知名度的。
程凯明白老爸的意思。老爸一心想让他毕业后进天讯公司，从车间流水线干起，逐步熟悉通讯器材，熟悉生产经营，熟悉通讯设备市场，当然也逐步熟悉老爸多年积累下来的人脉资源。等他历练10年8年，老爸也60出头了，就把企业交给他经营。这是一个传统的交接模式，也是老爸希望的交接模式。但是他不愿意。他想在IT行业干出点名堂。
程凯从小就非常反感老爸对他那种居高临下、颐指气使的家长做派，考大学时没有选择本省，就是想让老爸的手够不到，现在就要毕业了，就要脱离老爸的掌控了，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展现自己的价值、实现自己的梦想，怎么可能接受老爸的安排。
当然，他也不敢跟老爸硬顶，想拖到离开家，那就“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了。然而，他并没有如愿，5月5号晚上，第二天他要回校了，老爸说和他最后正式谈一次。
他无可奈何地来到老爸的书房。心想，只有兵来将挡、水到土掩了。
程其凡正在用手机打电话，样子比较悠闲。看样子电话并不十分重要，见儿子进来就挂断了，把手机向茶几上一放，说：“你坐下。”
程凯在老爸旁边的沙发上坐下，直觉告诉他今天的谈话非同寻常。象是要平静一下心情，他随手拿起老爸放在茶几上的手机，手机好象是刚换的，是三星的最新款式。他不明白老爸为什么每次换手机都是选择三星的，其实他觉得苹果机子更好些，他下意识地在手中摆弄着，等待着老爸开口。
程其凡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尽量温和地说：“小凯，你有自己创业的意识这很好。但你想过没有，IT行业竞争非常激烈，知识的更新也非常快，你选择这个行业可能就面临着一生的学习和奋斗。”
这是老爸少有的和颜悦色，是一种对等的姿态，程凯突然有了一种想说服老爸的欲望：“爸爸，你知道这个行业为什么竞争激烈吗？”
“唔？”程其凡显然没有想到儿子会反问他，他耐心地等着儿子下面的话。
程凯说：“是因为新人的不断加盟，是因为知识的快速更新。一个行业只有不断吸引新人加入，才能不断进步。只有知识不断更新，才有生命力。正因为它是一个竞争的行业，才有更多的机会。没有竞争的行业，同样也没有机会。”
对IT行业，程其凡是陌生的。他不想沿着儿子的思路去讨论自己不熟悉的问题，换了个角度说：“大树下的草长不高，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是因为大树占有了阳光。IT行业已经走过了最佳的创业期，它现在有好多大树已经长成，还有几棵是参天大树，你加入进去，只能是树林中的小草，在树叶的缝隙中得到几缕可怜的阳光，这样的生长环境是长不大的。”
这个比喻对程凯来说并不新鲜，他说：“爸爸，这要看我是小草还是小树。小草，是永远长不高的，即便是有再多的阳光。小树，总会长大的，总会从大树中穿出，接受更多的阳光的。”
程其凡想不到自己的比喻让儿子钻了空子，他只好放弃这个话题，直接进入主题：“小凯，进天讯吧。你可以在天讯施展你的才能，这里有爸爸打好的基础。在锦江，天讯已经是这个行业中的一棵大树，你在这个基础上发展，将来是可以大有作为的。”
程凯说：“爸爸，我不喜欢搞通讯器材，一点创造性都没有。”
程其凡拿过桌上的翡翠烟盒，从里面抽出一支长城雪茄，是金南极的，他喜欢那种带点辣味、又有点甜丝丝的感觉。他点燃后抽了一口说：“通讯器材也是需要不断设计出新的，也有创造性，否则同样会被淘汰。”
程凯说：“再设计，再创新，也都是那些接插件，那不叫创新，最多叫翻新。”
在词汇上较真自己较不过儿子，程其凡又换了个角度说：“你就算不喜欢通讯器材，能不能试一试？能不能为爸爸想想，十几年了，爸爸苦心经营，创下这个公司也不容易，你不接班，让爸爸交给谁？”
看着老爸期待的眼神，程凯心里有些不忍，瞬间他内心有点挣扎，但仅仅是瞬间而已。他放下老爸的手机，用恳求的口气说：“爸爸，我喜欢IT行业。你知道，我从小就喜欢计算机，为了能上计算机专业，高中时我开始用功，为此我放弃了许多业余爱好，最后一年，我没有游过一次泳，没有爬过一次山，没有玩过一次游戏，没有进过一次KTV。计算机专业我学了7年，我有我的梦想，爸爸，我希望你能支持我的想法。”
程其凡说：“梦想、理想，都是想想的，人要在现实中生存。”
程凯说：“爸爸，从小你可是教导我要树立远大的理想的。”
父子俩争执起来，声音越来越高，谁也不让谁，直到门被推开。
进来的是程凯的妈妈董玉洁。她50出头，端庄知性，是市第一人民医院的内科主任。她把手里的果盘放到茶几上，温和地说：“你们父子俩怎么象几辈子的仇人，有话不能好好说？”尽管她不太赞成丈夫逼儿子进天讯的做法，但她却认为这是儿子最好的选择。
她放下果盘，看了父子俩一眼，然后出去了。
程其凡沉默了一会，叹了口气说：“你如果有个兄弟姐妹，爸爸决不勉强你。”
程凯沉默着。
程其凡把烟头按进烟缸，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不要犟了，爸爸说服不了你，你也说服不了爸爸，就这么定了，毕业后立即进天讯公司。”
程凯叫起来：“凭什么？”
程其凡霸道地说：“凭我是你爸爸。”
程凯说：“爸爸也要讲理。”
程其凡知道自己说服不了儿子，只能压服了，于是说：“对你无理可讲。”
程凯说：“爸爸，我不同意。”
程其凡说：“你不要逼爸爸，你没有选择。”
程凯说“不，我要走自己的路。”
程其凡有些轻蔑地说：“你自己的路？你的路在哪儿？没有爸爸的支持，你去喝西北风去。”
程凯不买账地说：“就是喝西北风我也愿意。”
程其凡猛地站起来，踱了几步说：“小凯，你不要冲动。爸爸非常认真地跟你说，你毕业后如果不到天讯，爸爸一分钱也不会给你。我问你，你靠什么生活，靠什么创业？”
程凯最反感老爸用经济手段胁迫，他很干脆地说：“我可以先从打工开始，很多人都是这样的，我为什么不行？”
程其凡说：“中国是一个凡事需要背景的国度，没有一定的背景要想创业是很难的。
程凯不以为然地说：“你不也是白手起家的吗？”
程其凡说：“你要知道，爸爸是在中国改革开放的初期起步的，那个时候，与资金和智慧相比，勇气和运气更重要，而现在十多年过去了，已经发生了很多变化。在官与富固化倾向越来越明显的今天，背景和资金上升到主位，成为发展的基础，而且资金有时更重要。”
程凯说：“爸爸，我反正是要走自己的路，你给钱也是，不给钱也是。”
程其凡压住火气说：“没有爸爸的支持，你找份工作可以，创业是绝不可能的。”
程凯说：“我愿意试试”
程其凡终于火了：“不知好歹的混账东西！如果你毕业后不到天讯，这个家你就不要回。”
程凯针锋相对地说：“不回就不回。”
程其凡提高了声音说：“你想清楚了，你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
程凯也提高了声音说：“我当然负责，我就当我的老爸是个穷农民，我一切靠自己。”
“你——”程其凡象是要平静一下自己，走到窗前站了好一会，然后他象是下了决心，回身走到程凯面前站住，决绝地说：“我再说最后一遍，你毕业后如果不到天讯，就永远别回这个家。你没我这个爸爸，我也没你这个儿子。”
沉默。父子俩能听到对方的呼息。
程其凡又补充说：“而且你也不要指望你妈妈的帮助。”
这句话象是爆米花最后起爆时的那一声响，将程凯性格中倔强的一面在瞬间膨胀到顶端，他不顾后果地说：“爸爸，从现在起，我不要你一分钱。你应该明白钱不是万能的。”
程其凡火冒三丈：“你会对你的决定后悔。”
程凯血气方刚：“我决不后悔！”
程其凡气得把手一挥，吼道：“你……你他妈的给我滚，给我滚！”
程凯起身就向外走，到门口回过头来说：“爸爸，我一定会让你后悔的。”说完重重地带上书房的门。他听到门里面“砰”的一声，他猜想是爸爸把茶杯打碎了。当晚他就收拾东西，不顾妈妈的劝阻离开了家。
一个月后，他完成了论文答辩，背着硕士毕业证书和学位证书踌躇满志地到了北京，当时身上只有最后一学期生活费积余下来的2820元。在上火车前，他把父亲汇生活费的银行卡通过邮局的快件寄回了家，心里说我让你们想给钱都没有机会。出邮局的那一刻，他心里觉得很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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