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四,中元节,俗名亦称“鬼节”,乃阴司纵放中恶鬼游荡人间飨受烟火的日子,宜:祭祀、求医、捕捉、栽种、塞穴,忌:其余诸事不宜。
其余诸事不宜,自然也包括了赌钱。
然而,嗜赌如命的赌徒们是从来不会避讳这些迷信的规矩的,在他们看来,出行或许还需看看日子翻翻黄历,可押宝看的完全是手气,而这手气的背运究竟如何,二钱银子若是没压上桌面,痛痛快快地掷上两把骰子,又怎会知道呢!
因此,千隐镇上最大的一家赌博堂口——富贵赌坊里不时传出众赌客卖命的喊叫声:“豹子!豹子!豹子!”“至尊宝!至尊宝!至尊宝!”……那声音便如潮水一般,瞬间淹没了千隐镇半边街道。
只见偌大的富贵赌坊里乌烟瘴气的,挤满了赌客,百十余人,围着几张长桌,个个青筋暴突,神情狰狞,森森然仿佛欲搏起咬人一般,而凌紫冥正是其中叫喊最为卖力,神情最是投入,动作最是激烈的人,赔了便咬牙切齿,赢了便又跳又笑,一人兼演了天下赌徒的千姿百态,虽然其年龄不过二八,但只要是出入富贵赌坊的人,竟无人讥他年少。
凌紫冥是富贵赌坊的资深赌客之一,每日黄昏时必至,风雨无阻,三年来从未有过爽约,且每至必赌,即使赌资单薄,却也从来不会像某些无良赌客那般不识趣,站在边上看了老半天,跟着别的赌客瞎起哄,吼破了嗓子却仍不下注,待得过足了瘾,便心满意足地离去,就像到了酒楼不点菜,反而绕着每张桌子跑一圈,嗅饱一肚子的酒菜香气,然后挺着肚子,仿佛吃饱喝足了似的,大摇大摆地走出去,这有个甚劲儿,只是一味地惹来主人的厌烦,这又是何必呢!
凌紫冥深谙其中的道理,所以他从不干那种只闻雷声不见雨点的事儿,而赌坊的老板是聪明人,自然也欢喜这样的人,所以对凌紫冥尤其照顾,有时候甚至故意赔些钱给凌紫冥做本,以免得罪了熟客,砸了以后的生意。
此时,只见凌紫冥与众赌客将一张赌桌围了个泄水不露,一个个都张着嘴巴,竖起耳朵,屏住呼吸,瞪圆了眼睛,齐刷刷地盯视住庄家手中上下摇晃的骰盅,好像能够看透骰盅听出点数似的。
待得新来富贵赌坊的那名庄家将骰盅往面前重重一摔,戒尺往桌沿边上轻敲,喊道:“买定离手!买定离手!买得多,赔得多!”哪消庄家示意,众赌客早已蓄势久矣,趋之若鹜,潮水般涌了上去,或多或少,看准了自己料定必能大杀四方的区域里。
可凌紫冥却没有急着下注,而是合十将一锭五十两重的白银夹在掌心,闭上眼睛,口中念叨有词:“无生老母,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突然睁开眼睛,大叫一声,“大!”右掌往桌面上使劲一拍,直震得桌子微微颤响。
他一向装腔作势惯了,别人见惯不惯,理我懒得理他,贪婪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骰盅不放,歇斯底里地喊道:“大!大!大!……”“小!小!小!……”庄家却暗自瞥了凌紫冥一眼,低声骂了一句:“搞什么鬼?”而西首角落里一个瘦小的汉子见他装神弄鬼的样子,觉得十分有趣,忍不住掩嘴而笑。
庄家看见凌紫冥压了“大”的赌面,右手骈指轻按骰盅,嘴角扯出一丝的冷笑,又故意顿了片刻,眼见赌客们的情绪都已达到了巅峰*,这才慢吞吞地揭开骰盅,一看之下,不由得愣住了:“四五六,十五点,大!”如见了鬼一般,以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凌紫冥。
凌紫冥听见了结果,猛然大叫一声,犹是平地里响起的惊雷,逗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凌紫冥兴奋不已,猛然跃上赌桌,激动地道:“此时此刻,我只想做一首诗,唱一首歌,送给我一语楼的老板白野老爹!”说着,果然敞开嗓门,唱了起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直到赌坊的人前来拉他,这才消停。
瘦小汉子受不了凌紫冥的破盆嗓子,眉头微蹙,向身旁的人打听道:“这人是谁?怎的这般没规没矩的?”那人也是富贵赌坊的常客,熟知凌紫冥的来历,瞥了凌紫冥一眼,手上不停地码着牌九,嘴里说道:“看来,您是外地来的客人吧?本镇的人哪有不认识凌紫冥这小子的!他是一语楼的小伙计,又是富贵赌坊的招牌!”瘦小汉子奇道:“一个人怎会成为赌坊的招牌?”那人嘿嘿一笑,道:“这就是您少见识了!凌紫冥不晓得走了什么狗屎运,每压必中,逢赌必胜,刚开始那会儿,所有人都跟着凌紫冥押宝,没有不赢钱的,最后赌客们都把凌紫冥奉为赌坊财神爷,可这样下去,赌坊又怎么开门做生意呢?”
照理说来,若是寻常的赌场堂口,老板无不是心狠手辣的黑道中人,为求发财,自然不会留下妨碍自己生意的人。瘦小汉子朝着凌紫冥努了努嘴,道:“那么,他怎的还在这里?”那人道:“这家赌坊的老板聪明得紧,不仅没有赶走凌紫冥,或者找人直接做了这小子,反而把他作为富贵赌坊的招牌,竟然吸引来了更多的赌徒!”瘦小汉子道:“只要赌徒跟着凌紫冥押宝,不一样的大获全胜呢!”那人瞪他一眼,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没好气地道:“赌坊老板自然有他的主意,你问个不休做甚!”原来,他刚才与瘦小汉子说完,稍微一分神,便输了几钱银子。
瘦小汉子讨了个没趣,嘟着嘴,正要骂还回去,瞥眼见凌紫冥又连胜了庄家三把,面前的银两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而周围的人看得精彩,纷纷喝彩,齐声叫道:“大!大!大!”原来,凌紫冥又押了一次“大”。这群赌客深知赌场里的潜规则,不敢得罪赌坊,跟着凌紫冥押宝,只好围观庄家的晦气。
此时的庄家已经大汗淋漓,眼神不时瞟去左手边上的小黑屋,按着骰盅的手指也有些发抖了,缓缓揭开骰盅,面色已然惨白,颤声道:“四、四五六,十、十五点,大!”周围欢声如潮,凌紫冥学着庄家的语气,笑道:“四、四五六,应该是十、十九点吧,不过还是大!哈哈!”得意之处,情不自禁地纵声大笑。
凌紫冥过足了赌瘾,取回自己的赌本,又拿起一块十两重的银锭,抛了几抛,笑道:“钱财乃身外之物,我凌紫冥向来视金钱为粪土的,这些银子,大家便拿去分了吧!”话音未落,大伙早已扑了上去,待他的话说完,面前的银山已经消失不见。
但见周围的赌客们一面数着手头的银子,一面大夸特夸凌紫冥乐善好施,不管真心与否,凌紫冥听着极为受用,心道:“妈辣个巴块,白野老爹,老子牺牲无我相无他相无众生相以及色相,为一语楼宣传,今晚不弄上一桌八珍全宴出来给老子犒劳,老子就去刨你家祖坟,老子说到做到!”今天又是大获全胜,杀了个庄家片甲不留,内心充满了得意,转身便扬长而去。
候在他左右身后的赌客见他转身离开,如满了弦的箭一样,蜂蛹而上,使出了吃奶的劲,誓要挤到丁点儿凌紫冥的风水宝地,沾点灵气,以求赌运亨通。
那庄家见凌紫冥出了赌坊,面上的神情极其复杂,当下手中的骰盅,悄无声息地退去左手边的暗室,赌坊老板秦文杰便在内里,将刚才的一切看得仔细。原来,那庄家名叫吴二,乃是秦文杰花了重金从帝都请回来的赌场高手,号称“天下第一千”,为的就是一试凌紫冥的狗屎运究竟是真是假。
吴二面有愧色,躬身抱拳,正要说两句,秦文杰一挥手,打住了吴二的话头,右手中食两指不住敲打着大腿侧面,自言自语似的道:“这小子究竟是什么来历?”
便在这时,暗室的角落里传来一个苍老的叹息声:“别说是你,连老夫也看不出来!”秦文杰和吴二吓了一跳,同时回身,喝道:“什么人?”灯火昏黄,一扑一扑的,仿佛随时都要熄灭了似的,只见身后的那面墙壁之上,映着一团影子,像是画上去的一般,须发皆皓,宛然是一个老头儿。
秦吴二人不禁骇然,蓦地想到今天乃是恶鬼出入人间的中元节,莫非这老头儿便是那玩意儿?念头未转,只见那老头儿已经飘然走下了墙壁,笑吟吟地站在两人面前,极尽了老者的和蔼可亲。
可老头儿越是笑得甜蜜,两人越是感到头皮发麻,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看去地面,灯光照耀之下,哪有半点影子。秦吴二人骇得魂飞魄散,正要出言告饶,却听老头儿和蔼一笑,道:“还磨叽个什么,跟老夫走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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