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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涛宫。
一处享誉甘陵乃至全雷州的荣誉之地。
它之所以如此著名,并不是因为多么富丽堂皇。实际上,观涛宫坐落在一座不甚起眼的小山之上。这座山也名为观涛,位于甘陵城东南角。以它为中心,方圆三百里内没有第二座庭院,故有观涛宫三百里之说。
但在中土大地之上,不论西昆仑的道教大宗,还是东土诸侯的世家豪门,但凡提到观涛宫三字,往往会先抬头望向云空,似乎在寻找某种答案,脸上同时现出尊敬之色。盖因中土文风朴拙,而纸墨之源便发于甘陵,至于金石铭文集大成者,无出观涛宫之右。
观涛山上,丛林层叠,但根下某一处残石断瓦,或许便留有千年前仙魔之战的血色印记;零星遗弃的锈钟乌磬,或许便载录百年前诸侯争霸的慷慨悲歌。
就连云雀和狸猫都愿意在这片丛林游走。
因为,它们喜欢这里的气息。
文化的气息。
千百年不曾消散。
观涛宫就这样静静立在山顶上,东方是崎岖不平、锋刃尖利的悬崖断壁,临崖而观,隐隐吹来千里之遥的东海水汽。云卷云舒,潮起潮落,千百年来没有什么能打破它的沉默。
直至今夜,一支车队蜿蜒而上,突然发生骚动,停在半山腰。
戊时三刻,天未大黑,但山路之前却多出一团萧瑟阴霾。
却是百十口漆黑棺椁无声无息阻挡在前。
史郡城脸颊铁青,目光注定送货之人。
确切地说,那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精赤上身,尤显得大头突兀,极似从土里钻出的萝卜头。
即便被史家卫士气势汹汹环围在内,那大头小子并未稍显胆怯之色,瞅着身居中心之位的史郡城道:“听说这家死了人,急缺棺材用,有人掏钱买来了哩,一共一百口,不知够用么?”
史郡城强压怒气道:“今晚赤鹫与紫蛇一战,我方折了二十九名球手,这棺椁送的当真及时,究竟何人如此关心我史家?”
“那人倒未留姓名。不过连棺材都能替人着想,这样的朋友确是难找。”
“朋友?送来百口棺材,不嫌太多么?”
“嘿,那人说了,余下的很快便会用得着。”
“哼,我史家上下也就百十口人,难道很快便会死绝不成!”
史郡城上前一步,一掌拍在一口棺椁之上,那棺椁如纸糊一般,垮烂一地。
作为史家独子,史郡城三年前便执掌门户,对甘陵三教九流都有研究,阅人更是无数,早已看出这大头小子只是棺材铺一个普通的小跑腿,以其清高性格本不会计较,但今日紫蛇与赤鹫一战连遭变故,更气王家在后面作梗,他怒气难平,才会有失态之举。
大头小子吓了一跳,拨拉几下棺材板,苦笑道:“唉,牛大叔也太不地道了,为了多赚几个昧心钱,把棺材板削得比灯纸还薄,人家一个文弱书生轻轻一按,就那么散架了。”
史郡城不怒反笑:“文弱书生?哈哈,你这娃子好有眼光,读了几年书?”
大头小子头摇得如拨浪鼓,如实回道:“三岁上过两天私塾,读过几页百家经,那么薄薄几张纸拿在手里竟比铁锤还重,只好当火引烧了,还能做一餐饱饭。”
“唉,书生嗜书被书恼,居不求安食忘饱。今不如古,何暇争闲气耶。”史郡城心有所感,叹气道:“罢了,这些棺椁我且收下,若碰到那位好心‘朋友’,告知他我史郡城必会重礼报答。”
“史郡城?好熟悉的名字,好像是一个很有钱的败家子?”大头小子倒不想细究,大咧咧摊开双手:“好叻,有什么好处一并赏下吧。”
“赏他几枚银通。”史郡城倒极好说话。
“不是一百个金通么?”大头小子仍不知足,竟然狮子大开口。
史郡城脸色一变,还未动作,背后已传来叫骂声。
“卓小贼,你个蛋吃萝卜咸菜头土木疙瘩驴球球,送棺材上门,还敢向姐夫讨百个金通的赏钱!”史郡城身后车帘掀开,一个青衣丫头鱼跃而出,紫红长绫当空卷下。
干,原来是麻雀嘴!
大头小子当然识得来人,他之所以暗称白璇为麻雀嘴,只因对方一张嘴便是一长串叽里咕噜的南疆土语,就像麻雀一样叽喳不停。
正所谓不是冤家不聚首,他暗叹一声“倒霉”,脚下更不敢怠慢,借着身后棺材凌乱之势,七转八扭,脱离人群,迅速向山腰半人深的丛林密处钻去。
青衣丫头足尖在棺材上一点,凌空飞出,身形优美得如同一只云鸽,紧追不舍。
史郡城眉毛蹙起,今日紫蛇出师不利,心神扰乱,竟看走了眼。
回想起来,那大头小子满身酒气,吊儿郎当,这样的穷家娃子满大街一抓一大把,但却极少有人能在己方众人压视之下仍神态自若、对答如流。再观他逃走方式,虽不是什么轻功身法,姿态也蠢笨不堪,但却极为实用,连滚带爬间便从棺材缝里逃出,而自家妻妹旋儿即便以凌波飞渡之术,竟没在一息之间拿下他。
史家数名卫士跃跃欲追,却被车厢内一声“且慢”喝住。
“旋儿雏鸟试飞,不喜帮衬,且夜入丛林,人多反成掣肘。秦少侠,可否借步守护?”
那女子声音不高,轻柔有致,犹如山谷清泉,闻之悦耳,却惜字如金,词义精准,令人油然而生敬意。
车队队尾跟着一骑白马,马上的白衣少年与喧闹众人仿佛不同世界,卓尔不群,孤寂落寞,正是先前甘陵争霸之战大出风头的紫蛇门禁队头。
白衣少年“诺”了一声,展开身形,如云雀般没入丛林。
看到少年出手,史家卫士齐呼一口气,就连史郡城也感到轻松不少。
少年竟让众人信任如斯。
史郡城抬头看眼天色,指着前方棺椁,对护卫喝道:“快扫清这些晦气之物。”
“相公,有人送礼,却之不恭,更何况还是如此精妙的物件。”
门帘一响,车内玉人盈盈而下,史郡城抬臂接下玉人,急道:“阿堵物罢了,莫侮了娘子的眼睛。”
玉人低首停在垮烂棺木之前,细加审视。
“借物勘人,相公可否揣测这些板材的制手?”
“板材倒是上好楠木,但薄如刀页,想那制手必是一个偷工减料、钻入钱眼的油滑之徒。”
“相公说的不错,打造棺椁,楠木材料自是厚重显出价值。那制手偷工减料,以一副楠木板材做出十副成型棺椁,倒真会弄机取巧。若非相公方才一掌使棺椁现出真容,而大头小子又自承板材脆薄,恐怕还难以发觉其中的机巧哩。”
史郡城静静听着,他深知娘子不爱夸夸其谈,这么一段长话必隐藏深意。
千里姻缘一线牵。当年他游学九华山,躲避春雨,在一处破败长亭内,遇到一位弹琴的白衣少女,如诗如画,一见倾心。
她的名字叫白筝,自识她一年后才求得名字,而又过了两年才迎娶入门。
眼下,他们成婚三年多,婚前一直担心筝儿的性子与家里森严的规矩格格不入,差点就要和她私奔。然而自嫁进史家后,却给了他出乎意料的惊喜。新妇以礼自持,孝敬公公,体恤下人,品行贤良淑德,行止雍容华贵,广施粥铺,扶助贫弱,治病救人,甘陵无人不交口称赞,被颂为“白娘子”。
可是比起家人眼中典雅温柔的少夫人、乡邻心里慈悲济世的女菩萨,史郡城更喜爱此刻这个处事缜密、判事严实的贤内助,史家家业近年来突飞猛涨,倒有一多半功业应记在玉人头上。
“机巧?”他含笑而问。
“以相公的紫云刀法,能否将楠木削得如此之薄?”
史郡城神色一震,似乎捉住点什么,双指拚起,如旋风一般将余下棺椁悉数劈开。
周围护卫面面相觑,不明白平日沉稳的少主何来此举,只有白娘子静立一旁,面纱之下微微颔首。
果不其然,百口棺椁均偷工减料,木板薄如硬纸,新嫩剖面,光滑无有断纹,应是一刀之力。众所皆知,贵重棺椁均以楠木取材,盖因木质坚硬结实、不易腐烂。而这位制手能在短短小半个时辰内削开六百多面木板并装订成棺,内息久远,刀法传神,史郡城自问不如,而数遍甘陵郡,这般刀功也只有三人而已,但那三人显然不会闲的无事客串棺铺木工。
“娘子,观那制手刀功,足可列入当世一流刀客之境,怎会委身棺材铺内,做起偷工减料的低微勾当?”
“相公,甘陵果然是卧虎藏龙之地。”
“今日武球之战,赤鹫多出无数好手,令我紫蛇损兵折将,使出全力,才勉强搏个平局。傍晚又有人送来百口棺椁,刀功犀利,耀武示威。山雨欲来,潜流暗涌,甘陵似有一股强大势力步步紧逼,真不知还会迎来什么险恶局面。”
史郡城话音刚落,似有所感,猛抬头望向山顶。
一道火焰腾空而起,在夜色里尤为瞩目。
夫妻二人相拥一处,入手冰凉。
观涛宫,烈火熊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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