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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水马龙的都市，霓虹闪烁的排挡，啤酒烧烤，醉醺醺的身子，晃眼的车灯……
青石古朴的水乡，破旧不堪的庙宇，稻草乞讨，凶巴巴的恶仆，斗大的拳头……
两种截然不同的世界，走马灯般在宁鸣的噩梦中翻滚着，强烈到疯狂的变幻，让宁鸣有一种无法言喻的狂躁感。身子不受控制的剧烈颤抖着，汗水一次又一次湿透了破破烂烂的衣服。
老乞丐将一碗水凑到他的嘴边，勉强喂了几口，可随即水便从嘴角溢了出来。
“鸣儿，不要死啊……你要是死了，让老头子我怎么活啊？”泪早已哭干，但心中的痛楚让老乞丐止不住的哀嚎着。
“咳……咳……”也许是真的听到了老乞丐的声音，也许是生命在残破身体内顽强的支撑，伴随着一阵阵剧烈的咳嗽声，宁鸣从无休止的昏沉和噩梦中慢慢清醒居来，但神志稍一清醒，身上传来的剧烈痛苦，使得他险险又昏迷过去。咳嗽带来的抖动传到身上，是刀割般难忍的疼痛，剧痛让宁鸣眼珠死死地往外凸出，冷汗让早已湿透了的衣服被再次浸染，他想闭上眼睛，但脸上传来的疼痛，让他连闭上双眼都成了一种不可求的奢望。
“鸣儿，你终于醒了……都是我的错，都是我没本事，让你……”一句话没能说完，老乞丐忍不住哽咽起来，却又死死的咬着下唇，不让自己的情绪失控：“来，鸣儿喝点水，我这里还有你最喜欢吃的包子，来！”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已经压扁了的包子，通红的眼睛望着宁鸣，其中的心痛与关怀几乎能凝结成实体。
“爹……”一段记忆冲进脑海，老乞丐姓宁名康，十年前在城北小道边捡到了还在襁褓中的宁鸣，虽然不是宁鸣的亲生父亲，但十年来的生死相依，却让这份感情远远比血脉关系来的要厚重的多。
“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啊……好痛！好痛！！”一边是前世二十多年的经历，一边是今生十年来的生死相依，两种截然不同的记忆在脑海中拼命的冲撞着，似乎是要把灵魂扯成碎片，脑袋稍稍有些清醒的想法便又会被无边的疼痛打得七零八落，心神根本稳固不下来。
“啊！！！”宁鸣忍不住发出一声惨叫，随即，人也跟着晕了过去。
昏倒前，耳边隐隐传来老乞丐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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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来时，天已经大亮，和煦的阳光照在身上，让宁鸣有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躺在散发着阵阵酸臭味儿的稻草堆上，全身上下还不时传来阵阵痛楚，偶尔一只苍蝇落在身体上，也似刀割针扎一般的疼痛，最后一丝气力也在与疼痛的抵抗中消失殆尽，想转个身子看看窗外，也根本做不到。
老乞丐不在身边，宁鸣微微有些担心，但转念想到这可不是在前世那般安逸的日子，得病了家人便在身边衣不解带的日夜照看着，首先他们得生活。估计老乞丐是去碧江城里讨吃的去了，这可是他们唯一的营生。
直到现在宁鸣的脑袋里才稍微有些清醒，隐约记得前世同学聚会，因为见到追了数年的女神竟带着男友出现，而拼命灌酒的情形，一一从脑中划过，画面最后定格在迎面驶来的汽车。
红颜祸水，喝酒误事啊！宁鸣很很鄙夷了自己一下，心中说不出的追悔莫及。
与前世二十多年纷纷扰扰复杂的人生相比，今世这十年来的经历可以说是简单至极。
刚出生便被父母抛弃在路边，然后被老乞丐收养，直到两天前因为没能乞讨到足够的钱去交份子，而被城南的地痞头子一顿暴打，小乞丐魂飞天外，却是让宁鸣阴错阳差之下借体重生了。
不，也许我本来就是这个小乞丐！也许只不过是阴错阳差之下突然觉醒了前世二十多年的记忆罢了！
宁鸣怔怔的望着已经破破烂烂的屋顶，不知在想些什么，视野所及处一只蜘蛛正在那里奋力的织网，不知那只不长眼睛的虫子会被它捉到。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吵闹声惊醒了迷茫中的宁鸣，一群衣着破烂的乞丐们，从门口拥了进来，嘴里都在嚷嚷着今天自己遇到的事情，当然，更多的是炫耀自己那可怜兮兮的一点收获。
老乞丐脸色比昨天好了不少，青淤也淡了许多，看到宁鸣已经醒了过来，紧走几步，从怀里掏出一个鸡蛋，满脸讨好，像一个希望得到夸奖的孩子：“鸣儿，身体好点了吗？老天保佑，爹今天捡到了一个野鸡蛋，正好给你补补身子。”
“我已经好多了，爹，别太担心。”宁鸣勉强挤出一个微笑，用沙哑的声音低低的安慰着老乞丐。
“好！好！好！那就好，你等着，爹这就去把鸡蛋煮了，给你补补身子。”老乞丐激动的声音都带着丝丝颤动，从稻草堆里刨出一个残破的罐子，又捡了点稻草，兴高采烈的走了出去。
乞丐一般是不吃热食的，讨到什么就随便吃点什么，更舍不得用稻草来做饭，因为这不仅是他们的褥子被子，更是他们冬天用来保命的唯一东西。不过，昨天的大雨早已淋湿了庙外的枯枝烂叶，不用稻草别想生起火来煮一碗热汤，为了宁鸣，宁康自然不会舍不得这一点稻草。
看着老乞丐蹒跚着走出了庙门，一个中年乞丐悄悄地靠到了宁鸣身边，看着门外乐呵呵生火的老乞丐，俯身附在他的耳边，低声说道：“小子，等你病好了，可要好好照顾你老爹。什么狗屁的野鸡蛋，他要了一天饭屁也舍不得吃，就为了给你小子买这个这东西。你良心要是还没被狗吃了，以后就好好对他！”
在前世尔虞我诈的社会生活了二十多年，刚毕业就能混成个白领的宁鸣，怎么可能看不出老乞丐是在安慰他？但他又能说些什么呢？揭穿他？说些感激的话？不，他只有顺着老乞丐的意思，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让他开心，在心底深深地印下，以后尽一切可能去报答。
看着老乞丐用衣服垫着罐子，小心翼翼的端了进来，中年乞丐赶紧躲到一边，和旁边的几个乞丐们凑在一团，装模作样地聊了起来。
老乞丐也没多想，满脸堆笑的蹲在宁鸣身边，把罐子轻轻放到一边，用破碗舀了小半碗，在嘴边吹了吹，送到了宁鸣的嘴边：“来，鸣儿，喝一口。”
看着老乞丐脏兮兮的脸上挂满了讨好的笑容，宁鸣只觉得心中一片酸楚，眼泪止不住的想要落下来，喉咙一阵哽咽，喝到嘴里的半口蛋汤，却是怎么也咽不下去。
“鸣儿，怎么了？是不是太烫？别哭，别哭，是爹不好，都怪爹笨手笨脚的，连照顾人都不会。”老乞丐手忙脚乱的用袖子擦拭着宁鸣眼角的泪水，嘴里不断的责骂着自己。
看着满脸自责的老乞丐，宁鸣用力瞪了瞪眼睛，不让泪水落下来，嘴里连忙宽慰道：“没，爹，没事。”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
“那就好，赶紧趁热喝了，凉了就不好了。”伴着蛋汤，宁鸣勉强吃下了老乞丐藏了几天的包子。
看着宁鸣大口大口的喝着蛋汤，老乞丐脸上挂满了笑容，却是满心欢喜，看到碗里的汤已经见底，赶紧又舀了半碗。
“好喝吗？”端着蛋汤，老乞丐满脸期待的看着宁鸣。
“恩，很好喝。我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宁鸣没有说假话，也许前世他吃过鸡鸭鱼肉鲍翅燕窝，但像这么一顿能让人整个心都融化了的饭，却是他前世今生第一次吃到。
“爹，你也来喝点吧，我喝不了了。”宁鸣知道老乞丐也是饿了一天，又是不停乞讨，再加上也有伤在身，说什么也不愿再喝这蛋汤了。
“什么话！这孩子，赶紧喝了，你都昏过去两天了，现在得赶紧补补。”老乞丐故作生气的瞪了宁鸣一眼，把碗递到了宁鸣的嘴边：“我在城里已经吃过了，今天运气好，讨到两个大馒头，爹早就撑得不行了。”
宁鸣怎么会相信这么拙劣的谎言，紧紧的闭上嘴巴，只两眼巴巴的看着老乞丐，一脸你不喝不行的样子。
老乞丐心中也是一阵感动，但却又舍不得喝这得来不易的蛋汤，见宁鸣倔脾气发作，只得把蛋汤又倒回罐子里，偷偷藏在稻草堆后面，记挂着明天再让宁鸣喝。
天渐渐的黑了，整个城隍庙里静悄悄的，微黄的月光穿过破损的房顶，投下一束束光芒。
突然，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传来，几个人一脚踹开庙门，嘴里还骂骂咧咧的叫喊着：“喂，臭乞丐们，你，你，还有你老不死的，都他妈赶紧过来交份子钱了。”
从前身的记忆里，宁鸣知道地痞们按照惯例每三天来收的一次份子钱，今天显然又来了。
为首那个痞子自号“黑虎”，不过外人在背后都是称他“黑皮”，算是碧江城数一数二的大痞子了，在城南更是开着一家赌坊，并不缺钱，但还是每三天来收缴一次份子钱，不肯放过乞丐们的一些零头小肉，也正是他在三天前把小乞丐打得重伤，昏死过去的。
果然，看着宁鸣睁开眼睛在那里看着，黑皮来到宁鸣身边，用脚拨了拨宁鸣的身子，奇道：“咦，这小王八蛋居然活没死？难道是老子那天大发善心了？”
身后一人调笑道：“虎哥，不是你心慈手软，是迎春园那群小娘皮太凶神恶煞了！哈哈！”
“滚犊子！不过，你这么一说，老子还真有点心痒，那群小娘皮是够凶的！哈哈！”黑皮笑骂道：“说不得这小兔崽子就是那群婊子们生出来的，现在他老娘为了救他就把老子我给压榨干了！哈哈哈哈！”
宁鸣目光倏缩，死死地盯着面前的人。上辈子还真没有谁敢这么骂他的，从小他就不是一个安生的人，别看瘦瘦弱弱的，打起架来却毫不留情，一个“狠”字让他二十多年不管在哪里从没受过欺负。要是前世有人敢这么说，他早拿着啤酒瓶砸上去了，不过现在却是重伤在身，连抬手都很难做到，更别说是打架了。
“小王八蛋还敢瞪我？找死啊？”黑皮见宁鸣冰冷的眼神心中没有来一紧，下意识的便退了一步，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竟然被眼前的小乞丐吓到了，抬脚便又要踹过去。
“虎爷，别，他还小，不懂事，求求您饶了他！这是今天的份子……”老乞丐跪倒在黑皮面前，拼命把宁鸣挡在身后，抱住那人抬起的腿，一边哀求着一边从怀里取出几文钱，讨好般地送到那人面前。
接过铜钱，黑皮在手里抛了几抛，颇不乐意道：“就这么一点？老不死的，你他妈的每天都是在吃屎啊！”
老乞丐弓着腰，不断解释道：“对不起虎爷，对不起虎爷！今早下雨，街上人少，只讨到这么一点……”
黑皮不耐烦地道：“明天你把这个小王八蛋也背过去，看他这付半死不活的可怜样，一定能多挣到几个子儿来。赚的钱多了，记得感激老子，这他妈还是老子功劳！记得了，明天在城里我要见不到这小子，晚上你就准备给他收拾吧。”
几人又将另几个乞丐给臭骂了一顿，训了一番话，摆足了威风，才拿着例钱摔门而去。
庙外风声越来越急，庙内火堆里的火光也越来月暗淡，神案上破败的城隍像在暗淡火光的映射下，摇曳出妖异狰狞的影子，这黑夜，漫长而难以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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