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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华回到雒府,进门见月娥跟秋菊在扽单子,绳子上搭满了晾晒的衣物。俩女子的身影在夕阳里分外好看,一拉一拉的动作,跟拽绳子一样,倒是显出了优美的身姿线条。扽着,俩还乐得咯咯地笑,很活泼的。月娥穿着白花水红底的衣服、黑色裙子,显得格外精神、靓丽。她看见兴华,笑着问,你那朋友找你啥事啊?兴华答,没啥,我们闲聊。说着大步朝堂屋走去。堂屋里雒玉山跟瞿先生正在说话,兴华进屋跟瞿先生见了礼,转身要走,雒玉山让他坐下说话。他坐下,就先把黄伟斌找他的事由简略地说了,雒玉山听罢也就稍稍地安心了些。瞿先生捋着白胡须,脸上也微露笑意,他喝了口茶水,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他是雒玉山的挚友,雒玉山特地请来说月娥的大事跟今天来的不速之客的。提起月娥终身大事,瞿先生乐得合不拢嘴,他说他早就想说这事,只是不知道雒玉山两口子咋想的,一直没敢开口。问他男方是谁家公子,瞿先生揶揄地说,你们不知道你大侄子?咋糊涂了?月娥这好的娃,你给给别人家我还不悦意呢。不过,是不是唐突,高攀了?
瞿先生三儿两女,俩女出嫁,大儿德忠已婚娶,老二德仁继承父业,老三德义尚小,虽说没有多大的家业,也属于殷实人家。瞿先生医术精湛,名声广播,四周几县常有人慕名来求医。主要是他医德高尚,在华原城里人们有口皆碑。德仁雒氏夫妇都见过,长得不错,干净利落,文文气气,像个女娃。他是瞿先生的骄傲,因几个娃就德仁听话,继承他的衣钵,其余的都不愿学医。他教育他们说,要学有一门手艺,方能立身,养家糊口,只有养活得自己,才能说其他,否则,一切都是空谈。他的话大儿子德忠不听,反而说了他压根不愿意听的话,说他要去大地方发展,做一番于国于民有益的事业;说满足现状,若安于“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娃娃热炕头”的日子,人人如此,社会咋能大发展?总之,他有他的想法,媳妇一娶,没满一个月就跟两个说得来的朋友走了,很长时间才听人说他在武昌,至于做啥,没了下文。对于瞿先生来说,德仁的婚事决定他的幸福,所以今儿雒玉山一说月娥,他就打了自家的小算盘。
瞿先生的话让雒玉山立即乐了,他寻思,把他的,人的眼窝就知道往远处看,这跟前就有多好的人选?他赶紧唤来老婆子,老婆子听了却没有雒玉山那么显露高兴,而是迟疑地说,我看行,可月娥她的意思呢?先不要把话说死,抽空我探探她的口风,再定夺不晚。雒玉山让她立马去问,老婆子坚持说抽空。雒玉山不晓得老婆为啥推辞,他还说老婆拿捏上了,呵呵一笑。
他也对卢军深恶痛绝,哥俩说了一堆卢军的罪恶,但说到事上,还不知道如何应付。现在兴华回来说了请况,他俩总算松了点气。正说着,秋菊来请大家吃饭,雒窦氏到兴华跟小声问道:“没事吧?”“没事,大妈放心。”
饭厅里,雒玉山、瞿先生、兴华、宝玉、月娥、雒窦氏分主次就席。厨子跟秋菊一块上菜,春桃抱来酒瓶。八个菜分别是:酱牛肉、腊羊肉、凉调胡萝卜丝、酸辣洋芋丝、回锅肉、鸡蛋炒韭黄、黄焖鸡、炝白菜。酒是西凤酒。兴华起身给大家斟酒,没给自己倒。宝玉问,你咋没给自家倒酒?他说,我刚才在外边喝了不少,不能再喝了。瞿先生说,好!能把握着少喝最好,酒是好东西,也不是好东西,适可而止就好。宝玉提议,大家举杯,酒过三巡,气氛就活跃了。兴华斟了酒,敬瞿先生,瞿先生正了呵呵地看月娥,酒端到了跟儿,他才赶紧接过,说:“哎呀,谢谢大侄子,我可不比你们年轻人,不胜酒力;这杯叔得喝,”他一饮而尽,雒玉山乐得也给瞿先生倒酒,瞿先生挡了,“你咋也给我倒酒,我可真不敢多喝,再喝回去出洋相了。”兴华拿筷子夹了块白菜搁嘴里,感觉滋味不错,连说“白菜好吃”,月娥夹了块鸡肉放在兴华的盘子里。……雒玉山问秋菊:“咋没见老白?让他来喝两盅。”秋菊说:“他早就吃了。遛马回来,自己在那边做扯面,还油泼辣子呢。”
饭罢,瞿先生告辞,其他人各自忙去。雒玉山跟老婆悄声说月娥的事,老婆瞅着月娥的背影,说:“要说你说,我不说。要是德忠那样的我还没啥,像个男子汉,有血性,有骨气;德仁跟个娘娘样,嗲声嗲气,没点阳刚之气;月娥给他?能成?甭说月娥不会同意,我看也难;要说你去说,我可不愿意吃戗茬。”“吃戗茬……都是你给惯得;我脸皮厚,不怕戗茬,碎女子真个还……”他忽然听月娥在门外的说话声,即打住话题,转而说,“我的烟袋哩?”说着月娥就进了门,老婆子听老汉问烟袋,莫名其妙,她一眼就扫见烟袋在老汉跟前的桌子上;月娥乐得咯咯笑,说:“看我爸嘛,骑着驴找驴,想啥哩?”雒玉山顺水推舟地说:“唉!看着记性,真格是老不中用了。”说着拿了烟袋,做抽烟的活计。月娥问她妈啥话,雒玉山不想听……他就起身出门寻宝玉。到宝玉门前,却没敲门,他立了会儿,又回去了。他是想就宝玉抽大烟的事好好跟宝玉谈谈,又怕谈不拢,反而坏事,思谋还是让兴华来做这件事吧,我老汉跟娃们淘气化不着;于是,回屋就又转身出去,雒窦氏嘀咕一句:“跟没头苍蝇一样,弄啥哩?”老汉装作没听着,他敲了兴华的门,兴华说,“门没上,来。”雒玉山进屋,兴华赶紧迎,道:“大伯,还没歇息?”“啊。寻你有个事。这事我思谋了半天,还得你出头比较合适。”雒玉山一说,兴华就问:“是劝宝玉戒烟吧?”“嗯。”雒玉山叹了口气,说,“这事很严重,不是其他啥小事,关乎咱雒家的声誉跟将来呢!”兴华晓得大伯的苦衷,并不说透,他说:“戒烟得有毅力,也是很痛苦的事,这个商量不得,非点来硬的。我听人说烟瘾大的人,弄不好会伤人,而且很惨的。就是把人困住,一熬再熬。再吼再叫都不能听,熬过了几天后,再吃些药就差不多了。但是,以后可不敢再沾拿东西,否则,瘾会更大。”“我也听说,弄不好会死人。不过咱看着他,应该不会出啥问题。”雒玉山恨恨地说,“这次他戒不了,我会弄死他的!这个败家子!”说到这儿,他暂停了会儿,兴华看他大伯眼睛有些发红,便心疼地说道:“没事,您不必太上心了,还没有到不可救药地步,我看宝玉兄弟也不是真的浑蛋,看他做生意听精心的,脑子也活泛,不至于好坏不分吧?行了,大伯,回去歇息吧,我这就跟他说;放心,一定说服他,让他戒烟,如若不行,我就给他来硬的不晚。”雒玉山这才起身回去歇息。兴华跟着出门,来到宝玉门前,敲门,没人应答,他推门门就开了,屋里灯亮着却没有人。兴华猜想他可能去了茅厕,就坐下等。宝玉屋里布置很平常,看不出他有啥喜好,桌子底下一个大物件却让兴华感兴趣。那东西黑黢黢的,泛着些绿锈,透着古老的气息。兴华蹲下把它搬出来,放到桌子上,仔细查看。是个青铜博山炉,通体圆形,有三足为鸟兽形,炉盖高而尖,且镂成山峦形,上有走兽。此类物件兴华见过不少,大都是陶制,青铜的他还不多见。他仔细地看了一遍,照样放回。不见宝玉回来,心感蹊跷,又猜想是不是去了前头铺里?便出门去寻他。果然在铺子里兴华找到了宝玉。他是敲了门,郗小乐才给他开的门。一问,郗小乐朝里边努了努嘴,兴华即刻明白了。掀开门帘,见宝玉正躺在铺上养神,兴华一进来,他骨碌一下坐起,尴尬地问道:“你还没歇息?”兴华没有接话,看着还忽闪的烟灯,面露怒色。宝玉愣怔地望着兴华,带着乞求的神色。“这就是你的保证?说不抽了,咋可又……唉!咋说你,又老大不小了,刚才大伯还为你抽烟的事犯熬煎,我劝他回去了,没料想你还是没记性!人活脸,树活皮,你也有些自尊吧!”宝玉低头不语,任兴华数落,“你不要以为不吭声我就说说算啦,这次非得让你把烟戒了不可,你说咋办?!”半晌,宝玉才抬头看了看兴华,没脸没皮地说道:“我也没法,不抽心里烦躁得很,再说这两天抽的回数少多了,要戒也得有个过程吗。”兴华挨着宝玉坐下,语重心长地说:“其实,都是为你好;你想,外人谁管你?还不是你的至亲才说你,你也知道‘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我就不相信,戒个烟比挨板子还难受?不抽日子就过不下去?!你又不是匪人歹人,又没有想不开放不下的事情牵挂,还要大烟麻醉才能得以暂时回避?何苦呢。”宝玉两眼泪汪汪,他抽搐着说:“哥哥,你说得对,我也知道我错了,上了道,下不来,我真心地谢谢你,你劝劝我爸,让他甭逼我,我一定把这个东西戒了。”兴华看他说道这份上,就不再说了,坐下跟宝玉说话。他劝宝玉以后要继续练功夫,荒废了可惜,不说别的,起码有利于健康。说看他今儿去药王山,从他的气息看还不如月娥好……宝玉还是不吭声,当起了哑巴蚊子。兴华想他是不是说得多了,便把话题转开,说:“刚发现你桌子底下一个古董,哪儿来的?还有没有其他啥?”宝玉这才说话了:“是小丘的农民揭地挖出来的,拿城里换钱;我看那东西像个熏炉,想着送给月娥,她好学古人,读书写字时点个香,熏个烟啥的,就给了那人几个铜子买下。月娥不要,说是墓里的东西也不一定,看着害怕。”兴华见宝玉心情好了些,便有意跟他拉话,说那东西的确是古董,西汉的,距今近两千年,比那些庙里的物件年代久远多了。以后再有农民卖像此类的物件,那怕再多些钱也要买下,不会吃亏的。宝玉问:“值钱吗?我知道哪儿还有呢,听说比这个嫽得多。”兴华来了兴趣,想不到宝玉这个闷葫芦知道的还不少,问:“远不?不远了咱去看看,权当游玩哩。”宝玉说:“不远,西塬上去十几里地的郭家庄,东西在一个叫郭万喜的手里。咱明天就去?”兴华呵呵地笑了,他又看到了宝玉可爱的一面,心里高兴,说道:“行。过几天我就要去太平镇了,能多陪你转转很好。”兴华又说,“哎,还有个事,就是那个欺负咱月娥的家伙现在咋样了?如果见他出门来,告诉我,我一定得给月娥妹子出口恶气!”宝玉看了看兴华,迟疑了下,说:“知道,我怕你两下把他打死了。”“不会打死,得让他一辈子记住欺负人的好下场。”兴华忿忿地说,“还有那个苟均瑞,我看也不是好东西,妈的!”他顿了下,说,“放心,不会给你寻下麻烦的。”俩人又说了会儿,兴华就要宝玉跟他回,宝玉咧嘴笑笑,心里的冰似乎融化了。
进了大院,兴华看月娥的窗户亮着,心想这位主还在读《石头记》还是在做诗填词?兴华想的不错,月娥的确在忙于雅事。
却说掌灯时分,月娥回房,坐在灯前想心事,秋菊端来水,月娥说:“你洗洗睡吧,我还要看会儿书呢。哦,给我沏杯茶,要龙井。”秋菊说:“知道,小姐看书写字时得有好茶伺候。”她说着出去了。她拿过《石头记》,翻两页就放下了,又取过纸,手提毛笔在砚台抿了抿,却没有写。拿笔的手托着下颌,看着灯火凝思着。秋菊给她沏了茶端来。茶杯是陈炉烧造的兰花瓷。秋菊见小姐发愣,把茶杯悄悄放在桌上,悄悄退出。月娥凝思很久,起身去外屋看看,见秋菊已入梦乡,她独自笑了笑。她到院里,看堂屋灯已熄,宝玉和兴华房间的灯还亮着。她抬头仰望天空,月色朦胧,似有薄云移动,知道明天一定会刮风,这是她爸教他的。她有诗人的想象,觉得朦胧这月儿像出浴的杨贵妃披着薄纱,移动的薄云像随着霓裳羽衣曲飘动的宫娥,幽深的夜空,使她浮想联翩。“连理枝”“比翼鸟”的浪漫随她思绪飞扬,忽而是花前月下,卿卿我我,无尽缠绵,天上人间;忽而是春江花月,清风徐徐,飞入那柔色的迷蒙;忽而又是耿耿星河,鹊桥又搭,细雨纷纷……她看到了兴华窗户上的影子,她听到了宝玉轻声的叹息,她感触到了春夜的悉悉索索。一颗流星划过夜空,光华却长时间地在心中逗留;一丝闪念倏忽而逝,却让她苦苦追寻。正应了“敛尽春山羞不语,人前深意难轻诉”的诗意,月娥月下放飞着她的心扉,但愿能得到回应,即便是“遥遥”,但别“无期”呵!
谁家的猫在“喵喵”地叫唤,声音从南到北,不一会儿就有同类的声音从东便传来,给静谧的夜晚带来几分春之声,不过十分不好听。一个黑影掠过她面前的地面,忽地上了房,她惊了一下,知道跑过去的是只猫而已。一阵小风吹过,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有一阵小风吹来,她感觉到了凉嗖嗖,转身回屋。秋菊并没睡着,她进门,秋菊就问道:“还看书呀?茶都凉了,我去换热水。”“不了,你睡吧。”月娥坐下,提笔写了一阙:
【山亭柳】光景三春,粉桃意颦颦。张口难,女儿身。羡慕山花妍丽,且无富贵清贫。不负良辰美景,切切真真。念声崔护诗桃夭,谁知少却有心人。空娇媚,觉红尘。旷野奔腾龙马,彩云祥照麒麟。但愿不在梦里,揭了红巾。
她看着斟酌了一会,觉得不妥,欲弃又止。这时,隐隐听得值更人的梆子声和一起一落地提示——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梆梆、梆梆、梆梆……声音由远而近,又由近而远——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梆梆、梆梆、梆梆……天干物燥,小心火烛……零落的声响在春夜里起伏,愈加使人感到夜的沉寂,似乎也蕴含着某种丝丝地不安。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节奏,跟春也得脉搏一样令人人心神不宁。灯的火焰轻轻地跳动着,月娥听得秋菊细微的呼吸声,她很羡慕秋菊的这种安详,也有一丝同情感,细腻的情感就在细微处感悟,抑或取决于静谧的缘故,一切都在悄悄地发生着变化,在日常繁杂的情况下根本无法体验的。沉思良久,她提笔又写下一阕:
【苏幕遮】月昏昏,灯闪闪。愁绪如丝,端的难收敛。迷路人谁能指点?凝思深沉,落笔摇红焰。夜长长,情冉冉。有话无言,可否飞天堑。春野桃花谁渲染?朵朵含羞,绽放无遮掩。
这个略带寒气的夜晚毕竟也是春夜,生命正在早已复苏了的土壤下悄悄地发芽,其实这也是不争春色植物,争春的已经绚烂怒放着,虽说会有寒流不期而至。雒月娥的这个夜晚无眠,她心底的春潮涌动是难以抑制的,似乎有些规矩也不屑一顾,但只是她激烈时的臆想罢了,她似乎还没有能力与诸多的只顾抗衡。又有谁能知道石头缝里小树是怎样生长出来的呢?是不是它也曾经有过挣扎和无奈,有挣扎又无奈,直至绽出新芽,透出石缝,才能享受阳光雨露的恩赐呢?五更鼓敲过了,离天亮还会有多少时辰?这个大大的问号竖在夜空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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