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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华说：“谢谢提醒，我也有耳闻，说他跟土匪一样，果然没错，比土匪还土匪。那他还去剿匪？这就怪了，莫非是去拉拢同类，壮大队伍不成？”黄伟斌很赞同兴华的想法，说：“他没有跟你彻底动怒，说明那卢占海也是看上了你的本领，想拉你入伙也说不定。你别看卢占奎，他虽然匪气十足，但他也知道给身边拉拢人才。再说从绥远到陕西，一路折了大部分的得力干将，要不，他们为啥设法留我。”“就是，”兴华觉得很费解，问：“你是如何到得卢营？”黄伟斌迟疑了一会儿，说：“还不是蒋雁行，他派我监督卢占奎，结果没料想弄成这样。将雁行现在也被撤职，我就没人问了。唉！也好，我看眼下局势哪儿都不安生，再看看吧。我就不信这世上没有可走的路！”他饮了一大口酒，兴华也跟着饮了。
兴华跟黄伟斌来到城西门，黄伟斌提议上城墙上看看。俩人站在城墙上，立刻感觉到了河川的风，放眼旷野，顿觉轻松，心里的郁闷之气即刻去了不少。城墙外是庄稼地，是附近农家的菜地跟麦地，连到河滩不远处。麦地里有两三个人在拾野菜，人蹲着，看去很小。看过庄稼地、河道就是山坡，一条曲曲弯弯的路从台原上蜿蜒到了河川入城，路上行着六七个骡子和几个脚夫，正沿着路缓缓地朝城的方向走来。骡子驮的是炭，很重，行进很慢。他们眺望远处，西边是锦阳川，但见河川里清流缓缓，浪花闪闪，两岸烟柳如烟，田园平畴，层层绿茵，远方村舍依稀可见。再看面前，土山逶迤，山路蜿蜒，山坡上杏花如霞，展示着娇艳的怒放。荒野上的石人石兽在杂草丛中静静地守候了多少岁月，而眼前的这条河流又默默地流淌了多少个春夏秋冬呵。兴华跟他的新朋友黄伟斌望着春光，都不做声，他俩是不是觉得他们要急于讲的话在美丽的大自然面前显得很琐碎，不值得一提。满目春光，满目黄土，满目的凄凄芳草，还有脚下古老的城墙和路上踽踽的行人，他们心里能怎么想呢？再转过身来，看看古老的县城，整齐的、破旧的、豪华的、古朴的、高大的、低矮的民居,以及影影绰绰的大院落里的亭台楼阁，画廊水榭，还有那从古至今都在不断刷新彩的城隍庙、文正书院、和东北山坡的远在北魏时就兴建的神德寺北宋时期增建的高矗入云的宝塔，更有东方的宝鉴山清晰可见，那座由青石耸立的大山，见证了华原的兴衰荣辱，一面大镜子一般地照着古城……他情不自禁地发古之幽思。他想到了许许多多的华原大贤，想到了大伯告诉他的当代人杰宋向辰、樊灵山等一杆革命党人，心潮澎湃，感慨万千。他指着一条街巷对黄伟斌说道：“你看，那个段家巷——就是革命党人宋向辰一手办起的华原女子中学，是了不起的创举，体现了新思想新民主的先进风尚，难能可贵；宋先生胸怀高远，目光如炬，早有文化兴国之理想；所以辛亥后就立即着手办学，这所学堂民国二年就开办——这才几年，又停下来，唉！作孽！！”黄伟斌叹息道：“是啊，不把教育搞上去，国家没有前途，人民的为了也很难说，这个土匪——愚昧无知呐。”他赏阅古城，有无限感慨，于是便对黄伟斌说道：“你登古城，观春色，可有感要发乎？”黄伟斌呵呵一笑，说：“有啊，不过一定没兄台那么多感叹，某非斯地人氏，愿闻兄台洋溢如何？”“呵呵，谈不上‘洋溢’二字，倒是对时局的一些感慨罢了，”雒兴华冲黄伟斌抱拳，说：“那就献丑了，望不污兄台之耳哉。”他再一次环视一圈，只听他缓缓地诵道：
夫家山美哉！少别故园，归来已近十载。风物依旧，倍觉亲切无限，一草一木，斯山斯水皆有情乎。时逢三春，临华原，遇兄台，义气相投，漫步聊叙，乐哉悠哉！
碟垛斑驳，楼阁巍峨；登临凭眺，阅览江城胜境，叹人在画中矣：东望众峰簇拥，翠柏含烟，五台仙境，云岚飘逸，钟鼓悠然；宝鉴拂拭，借红日之光，映照城邑，熠熠生辉兮。繁华之地，阎闾如棋，亭榭楼阁、碑碣石坊、寺庙古塔参差有致，往来者熙攘，商贾云集，为北山商阜之地。西眺锦阳川，岸柳如烟，杏花似锦，碧水汤汤，一川有千顷良田，两岸居万户人家。斯有圣贤古迹，勒石镌名高崖间，皆乃松风明月，故事典籍，童叟皆能诵也：蓬蒿间隙，阡陌之上，曾傅玄吟哦，孙仙漫步；柳氏一门，文笔双全；丹青妙手，当属范宽。二川漆沮，合流之处，有青苇、黄沙、落雁，四季皆斑斓。鼓瑟笙箫，岁岁年年，反反复复，日月更替，多少往事如烟？逶迤山峦长绵绵，皇天后土路漫漫，常听人唱《山坡羊》，西风呜咽万户萧索，漫道荒野人吟恓惶。
辛亥霹雳倾王殿，驱除鞑虏天地变！沉疴羸弱尚未除，神州八方风云乱；旌旗天天城头换，复辟之魂不散。贼子逆天，群英讨伐，万里河岳齐声唤；战旗猎猎云南，英雄喋血河东；故土有烈士，举旗三秦，喋血河东，令人扼腕喟叹！怎奈虎狼窜跃，大王狂飙北到南，各自揣如意小算盘，全不念布衣可怜！惜肺腑之声如瀑下鱼鸣，撼天豪言似闹市闲话，渺哉、微乎！封建半封建，殖民地半殖民地加之虎狼军阀以及蛮夷压迫、摧残，沃野一派萧索，陷百姓水深火热之中，令人泣血矣！余有志向，不信神鬼，惟图献身中华复兴大业，学以致用，不枉人生。出学堂，入尘世，满目疮痍，充耳厮杀、啼饥号寒，一片苍茫。于其无路可行、茫然失措，盖待机细察而动为是，又苦于探索烦闷之中。
今有幸兄台作陪，无言心迹可见，秀美河山，悦心春色，若无歌咏之，辜负满地春色，长空飞雁。余素喜丹青，且读诗书，空怀赤子心，怎奈宇宙莽莽人微渺，比浮游还小。感世事无常，叹苍山不老；空怀报国安邦志，梦里仗剑关山外，征途高歌抒怀！怎奈云乱雾迷障前程，滞留纵横扬尘路。待得天罡指引，定然奋力以赴！
雒兴华的吟咏感动了黄伟斌，他正听得入神，兴华停下不念了。他赞许地说：“兴华，好文思，好！好一个城头赋华原，好一个‘华原有烈士，令人赞叹’，只是太悲怆了。上半还是赞美华原，下来就突然喟叹了。不过也是，眼下世事如斯，那里还有心放逐情怀去学陶渊明？‘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我也有同感，甚至于比你更苦闷呢。原指望从军报国兴邦，谁料想会跟强盗为伍，可悲呵！”他凝望远方，眼睛里透射着些许哀愁，他说，“自来华原，我就想走，到北平找我的一个朋友，想办法出国。看看其他国度，他们的社会变革是咋样的，或许能寻找一条新的出路。与其在这儿徘徊、彷徨，不如主动去求索。”“那——国内其他地方咋样，比如西安、上海、武汉、广东，都是军阀割据吗？”兴华也不知该怎么回答朋友的问题，这也是他久久萦绕在心里的郁结，在他看来，世事就像翻滚的乱云，谁知道那会儿才能烟消云散，他说，“我听说许多革命先驱被杀，一开始根本就不相信，谁知道竟是真的，而且，是部下的蟊贼干的，不是为了一句话不和就是为了一己之私。真是可恶得很！人咋都是这样，为了区区蝇头小利或者一丝小气，竟干出丧尽天良的事！”黄伟斌无不感触地说：“所以嘛，没有正确的纲领就不可能有正确的道路，出乱子是必然的；唉，谁知道这条道通向哪里？山河壮丽，烟云迷乱啊！”突然，兴华问道：“兄台，明天卢占奎带兵剿匪，你不一块去？”“不，”黄伟斌说，“卢占奎根本不把几个小土匪当回事，他就是去游山玩水，打土匪，那是‘放羊拾柴火——捎带’；我估计还是借口不去参加讨陈吧。”“呵呵！”兴华道，“这家伙还真是狂妄自大，他就知道他能马到成功？”
夕阳映照古城，城墙上两个年轻人的光影和城门楼的挑檐都融入金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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