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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学究病榻喟叹世事

  店里一高一瘦两个伙计正忙着招呼顾客,顾客是一位衣着光鲜的阔太太,阔太太身后站着身穿淡青色的两个丫鬟和一个身着黑洋布短衣的汉子。两个丫鬟一高一矮,高的鸭蛋脸,矮的瓜子脸,五官端正,但表情却都是木呆呆的,站在距离阔太太身后二尺远的地方,恭候着太太的随时指使。黑衣汉子八字眉,三十来岁,国字脸,面皮白净,茶壶盖式样头发,一双显得过于大的双眼皮眼睛紧盯着女主人脖子,似乎女主人的脖子上面有什么好东西勾着他。雒兴华看得出这四个人是一家门里出来的,黑衣人是保镖无疑,而保镖的模样让他觉得很滑稽。高个伙计瞅见了雒兴华,便招呼道:“客官来了,这边请!”他说着走到柜台一侧,笑吟吟地对雒兴华说:“客官,您要看那个料子?”雒兴华也付之一笑,说:“我不是客官,请问你们掌柜的在哪儿?”高个问:“你是……”“哦,我是他哥,从西安来,”雒兴华很欣赏高个伙计的热情态度,“他在吗?”高个伙计立刻笑着说:“哎呀!您是西安的——少爷!”说着便从柜台的出口处走出来,自我介绍着说,“我叫郗小乐,您就叫我小郗吧。”郗小乐指着里间说:“少爷在里间,您请!”

  套间里,少掌柜的宝玉刚抽了大烟,正舒坦地斜倚在床头哼着跟关中道上人学来的乱弹:

  “为王的出京来,脊背朝后,没料想把腔子放在前头;走一步退两跷,权当没走;低桌子、高板凳全是木头;大碌碡、小碌碡,都是石头;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

  少掌柜两手搁在腹前,左手指点着右手手心,喝着他的乱弹正哼的来劲,突然从柜上传来郗小乐的声音:“少爷,兴华少爷回来啦!”

  少掌柜忽听有人寻他,赶紧答应着出来:“谁?哎呀!在在在——快请快请!”他应着赶紧一骨碌下地,从里间出来。他胖胖的,脸些微发灰色,五官清秀,个头较雒兴华稍低一些,穿一件藏青色长袍,显得跟他的年纪很不相称。不用介绍,他就是雒宝玉,这时的宝玉跟儿时大不一样。他掀开布门帘,看见兴华,立刻笑呵呵地说道:“哎呀!哈哈哈!我哥回来了!我说今一早就听喜鹊喳喳叫,原来有贵客哟!快快,里边请、请!”他说着上前接过兴华手里的东西,扭头看见了看货的客人,立刻打招呼道:“哎哟!苟太太来了,你要什么只管挑,”又跟那穿黑衣的打招呼:“胡哥你好!你先忙着,我这儿来客啦。”黑衣汉子冲他点点头,说:“你忙,自己人,甭客气。”

  雒兴华先进了里间,还听得堂弟在外边跟人说话。雒兴华坐在椅子上,打量着屋里的摆设,这屋兴华以前来过,很熟悉。那个时候雒玉山经常带着他和宝玉月娥上街,几乎每次都要在这间屋里坐坐,跟伙计说说话,问问生意。这是伙计的休息室和主家来会客跟算账的地方,收拾的还比较讲究些。壁上挂有山水画条幅,是当地画家的作品,还有个横幅,写着“诚信是金”四个大字,出自于主家本人之手。一张深褐色八仙方桌,核桃木的,桐油刷过的。一个一尺多长半尺多高的瓷器摆件,是祭红釉的貔貅,威风凛凛地站在那儿,这件招财进宝的物件和摆设跟兴华记忆里的一模一样。现在他还记得当时他问雒玉山的情景,那时他还是孩子,他问道:

  “大伯,这个东西为啥叫做‘貔貅’?貔貅怎么没有屁眼?”

  雒玉山听了哈哈大笑,回到说:“这是招财进宝的瑞兽,没有屁眼,只吃不拉,就能存得住财气。”

  幼稚的他继续提问道:“没有屁眼,还不撑死了?那个山上有貔貅?”

  回答:“没有屁眼才叫做貔貅的,是神物,那座山上都有,凡人见不到的。你这娃还打破沙锅问到底,再问就把你伯问住了,哈哈哈!”

  往事如烟,转眼就是数个春秋呀!眼前的一切照旧,原先桌子上的白底兰花釉茶具换做了一套黑釉剔花茶具,这是招呼客人的。靠墙一张床,杯子卷在床头,床上铺着蓝色方格粗布单子。突然,他眼光落在了一个物件上,是一个还腾着火苗的油灯跟一杆烟枪。“宝玉抽大烟?!他怎么能抽这个东西?”林则徐——鸦片战争——林则徐——鸦片战争这些个字眼忽地浮在脑海。他想起在津门街巷里见到大烟鬼门,一个个灰头土脸,木呆呆地被人讨债的情景,万万没想到宝玉也染上了这东西!烟灯的火焰像一条赤练蛇忽忽扭动,似乎缭绕着的心,他疑惑着百思不解,这东西有啥好的?怎么就让人沾上了就摆不脱?正思索间表弟进来,乐呵呵地看着他,说:“兴华哥,你咋来了?我叔跟婶子都好吧?”兴华心里还想着宝玉抽大烟的事,随声应着:“好好,都很好。”他抬头看了一眼宝玉,也报之一笑,说:“大伯、大妈也都好吧!我得先去家里拜望二老呢。”宝玉也察觉到兴华对他的烟灯烟枪有所思,未免显得有些尴尬,听他提及他爸妈,就说:“走。回家谝。”他提起兴华带来的礼物,对兴华笑了笑,一脸的不自在。兴华却并没在意他的表情。哥俩出了店铺,兴华前去拉马,宝玉看着黄骠马赞道:“好俊的高头大马!”他对兴华说了声:“兴华哥,等一下,我跟伙计交代一下,”说着又转身进了店门,只听他对伙计说:“这位是苟太太,不要收钱了,记住了。”出门来笑着对兴华说:“咱走吧。”雒兴华好奇地问:“刚才那阔太太跟你啥关系?咋的连钱都不收啊?这样做生意不蚀本吗?”宝玉满不在乎地说:“这是华原城大户,钱多得很,跟官家走得很近,跟军爷称兄道弟,亲近的跟一家人。咱不收她的钱是客气话,说说而已,人家也不会白拿东西的,有钱人,面子要紧。她掌柜的叫苟均瑞,先前是个干牙行的,有一顿没一顿的,穷得跟鬼一样,现在生意做大了,宅院好几处,妻妾成群,刚才的那位是四姨太。不过,苟东家跟我关系还好,他人也豪爽,是个干大事的。做生意的人谁也不敢得罪,混得很不容易呢。”听得出来雒宝玉很崇拜那个苟均瑞,雒兴华心里感到一些疑惑不解。

  雒兴华牵着黄骠马跟着堂弟宝玉进了一个街巷,朝里走了几十步,来到雒家门前。对兴华来讲,这所宅院他并不陌生,也很有感情的。门前的两尊石狮子很引人注目,兴华饶有兴趣地上前抚摸,雒宝玉告诉他这石狮子是他们先祖立的,有200多年历史了。他说他的先祖曾经做过举人,雒家也曾经显赫一时过,他那得意劲儿好像是他的功劳。其实,宝玉的解说是多余的,雒家的历史兴华自然知道,甚至比宝玉知道的还详细。宝玉说着上前叩门,刚举起手门就开了。

  开的门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子,细白皮肤,细眉细眼,脸上绽着笑靥,几颗不明显的雀斑并不影响她耐看的面容。她穿蓝布低领大襟衣服,青布裤子;女子生的小巧,衣服裤子都显得宽大,看去倒也伶俐;她一头稍稍发黄的头发梳成一根长辫子拖在脊梁上,几缕刘海在阳光下泛着丝丝金光。她是雒家丫鬟秋菊,刚才正跟雒窦氏在院子里给花浇水,听得门外有人,以为是长工老白回来了,开门见是少东家跟一个牵着高头大马的人,她扭头就跑回了院里。她边跑便对正拿着葫芦瓢给花浇水的雒窦氏说:“太太,少东家回来了,还有……”

  这时兴华跟着宝玉就进了院子,雒窦氏也看见牵马的侄子,脸上立刻堆起了笑容。雒窦氏年已四十,中等个头,梳着发髻,衣着很普通,紫红色大襟衣服配藏青色裙子,很干练地站在花圃跟儿。宝玉叫了声妈,就不吭声了,他站在一边垂着头。

  雒窦氏一见到兴华便忍不住两眼泪往下掉,她上前两手抱住兴华的手臂,仰脸看着侄子,连声说道:“哎呀!星儿,孩子呀,你想死我了,这些年你也不来看看你大伯大妈!你妈你爸都好吧?你可来啦,”说着看了一眼宝玉,眉头蹙了一下就抹起泪水来。

  丫鬟秋菊扶住雒窦氏进屋,宝玉接过兴华手里的缰绳,牵着黄骠马通过北墙开的一个偏门去了马厩。草棚子马厩还拴着一头淡紫色小毛驴,小毛驴见了黄骠马不知是兴奋还是害怕,“哇呜——哇呜——”地大叫起来,宝玉骂了小毛驴几声,它才安生下来。马厩在另一个单独的院子里,他们叫做北院,是一个用木料搭建的框架式的大棚子,麦草苫的顶,由于搭建了很长时间了,麦草也已发灰发黑。棚子下一个大约有一丈长的砂石马槽,从已经漫漶的石槽外表上依然看得出石雕的花纹,从这就可以看得出马槽的主人很有身份,一般马的槽没有纹饰。马厩左边是饲料棚,堆着麦秸、干草(谷子秆),草垛旁的地上一个铡刀;离马厩不远有一排一坡的三间矮瓦房,是长工跟店里伙计们的住处。先前,马厩的院子有通向街道的门,因匪患四起,盗贼如毛,为了安全,雒学究让堵了街门,才开了院子里的门。

  雒家院子三进三出,宽敞豁亮。院里几株高大的黑槐树,刚刚发芽;石子路两边是两个花圃,一边是栽的月季一边种的是牡丹,月季牡丹竞相争艳,显得春意盎然;一口水井,青石井口,青石井台;一个板车,摆在墙根;墙根还有大小不一的青石石锁,看样子很长时间没动过,石锁周围地上布了干枯发黑的苔藓。东西各三间厢房,一大间正房。雒窦氏悄声对兴华说:“宝玉这两天跟你大伯拌嘴,你伯正躺在书房的床上怄气呢,你去劝劝他。”“为啥?”兴华好奇地问道,“是不是宝玉……”他想说抽大烟,话到嘴边没说,而雒窦氏附在侄儿的耳边说了。随后雒窦氏扭头对这院子里喊道:“月娥!月娥!看谁来咧!”没有答应,就说:“这死女子,一天到晚就知道捧着本书看,能看出金子还是能看出银子?比你爸还能,也想看成个‘雒学究’不成?”说着又大声地叫了两声,就听院里有人答道:“哎——,来啦,来啦!”雒兴华眼看着从院里小跑着过来一位十五六的女子,身后还跟着丫鬟春桃。月娥到门口站住,扶住门框,扑闪着一双大眼睛冲着雒兴华笑,有些害羞地说:“是兴华哥哥吧?”一句话出口,她脸就红了,宛如桃花一般妩媚,低下头去,叫了一声“兴华哥”,声音小的跟蚊子哼哼。

  春桃躲在月娥身后,她的穿戴跟秋菊没两样,不同的是她秀眉秀眼,倒是跟春桃这个名字很般配。此刻,她悄悄地朝兴华看一眼,看一眼。

  雒兴华没有想到堂妹惊出落得跟画上的人人似地,忙回答道:“玉娥妹妹,你好!几年不见,妹子长成大人啦,出落的一表人才啊。听大妈说你一天到晚地看书,看的啥书呀?让哥哥瞧瞧。”月娥妩媚的脸嫣然一红,宛如一朵月季花,听着兴华夸赞,羞涩地低下了头。雒玉娥虽说十六岁,个头比他母亲还猛些,瓜子脸,凤眼蛾眉,樱桃小嘴,腮似桃红,青丝高绾,脖颈硕长,肤色白皙,说话声音宛如甜甜的糖水,温温柔柔。她自幼跟父亲读书,可谓知书达礼,也上过几天新办的女子学校,雒家老夫妇把她视为掌上明珠。

  她是天足,走路很有劲。因而个性很强,小时候母亲要给她缠脚,她说啥都不让,嚷嚷着“不要老婆脚”。母亲哄着说她,你不缠脚,将来没有女婿!她伸着脖子犟牛:“谁稀罕女婿!我就是不缠脚!花木兰、穆桂英是不是也缠了脚?走路咯噔咯噔,咋领兵上阵?我就是不缠脚!!”雒玉山在一旁听了,乐得“咯咯咯”地,说这娃有个性,就随他吧。

  之前,她躲在闺房里读一本名为《石头记》的书,正读到“西厢记妙词通戏语,牡丹亭艳曲警芳心”一章,忽听得母亲唤她,合了书便出来。她小跑着到堂屋,看见堂哥雒兴华,忽地害羞了。兴华问她看啥书,她不知怎么回答,羞得两腮脸绯红,扭身跑回院里去了。她害怕说出所读的书目让兴华耻笑,《石头记》这部书在一般人眼里多是言情书籍,情窦初开的女子还是难以表述的。兴华看着月娥的背影呵呵地笑了,他笑的是表妹长大成人了;雒窦氏也笑了,她说:“傻女子,知道害羞啦!”不过她却不知道就里,没读过几天书的,哪里晓得曹雪芹和《石头记》。兴华说:“大妈,我去看看大伯。”便跟着雒窦氏去了雒玉山的书房。

  叔父雒玉山乃一学究,毕生笃学,跟他父亲一样也被人称“雒学究”。前清时他是秀才,或许时运不济,再往上便屡试不中,因而没有功名,承接祖上的家业——位于柳林镇的田亩和城里绸缎庄跟瓷器店,聊以经营为生,倒也过得自在。他脾气倔强,从不看人脸色,也从不趋炎附势,但一辈子为人处事谨慎,生意也做不大,求得安然。他恪守“小心驶得万年船”的经验之谈,遇事总是“三思而后行”。他也并非不聪明,也并非没有魄力,只是觉得自己运气不佳,以至于很多年显得平淡无奇。但是,太阳也有照到他门楣上的时候,一开始他不在意,机会多了,他就不由得不去抓了,正如人们说的,若是鸿运来时,挡也挡不住。有一回连续两年闹旱灾,他却拾了便宜,前后陆陆续续在城外买了三百亩好地。卖地的主家人几乎都死了,儿子也活的熬煎,就要出去闯天下。遇上了雒学究,也是他平日为人和善,守信誉的缘故,那人非要找他。雒学究看那人可怜,就买下了他的三十八亩地。地契到手,他也没有声张,等年景好了,就有人寻找这块地的新主人,要租这地种。无意间的一笔生意使雒家中道腾飞,他也变得有主意了,在夫人跟也敢说句硬话。加上他本来日子就过得仔细,店铺里挣得钱几乎不太动用,日子也就更殷实了。此后又陆续地买了几十亩好地,全都交予一个叫马武的人照看,倒也落得清闲自在。他的行为特殊,多数人不解其意,一个道士说他开明,倒是惹得不少人哂笑。左邻右舍都说雒学究看似迂腐,其实是哑巴吃饺子——心里有数哩!前两年儿子接了他的班,他就深居简出,一心一意地做上了学问。有邻人知他有才,就与他商议将三名缺齿之童托付于他,让他作娃们的启蒙教育,他也乐得当起了先生。可谓“两耳不闻天下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一天到晚地子乎者也,乐在其中,倒也自在。近来他发现儿子宝玉跟些不三不四的人往来,又发现他还抽上了大烟,这才如梦初醒。于是,他教训起了儿子:“你读书不行,学坏却很有天赋——简直说是无师自通——谁教你学会的抽大烟?那都是些啥人干得营生?择友不慎,必受其累也!”宝玉自幼固执,长大了更有心机,听父亲说得多了就生厌烦,嘴里不说,心里反感。所以每当雒玉林“教育他”的时候,他并不顶嘴,也不跟多说,他便寻个借口躲了出去,或者住在店里不回来。雒窦氏并不以为然,她遇事很有主见,但在教育儿子这上却很不服气老头子的一套,只是谴责儿子几句,还是偷偷地做了饭给儿子送去。让雒学究知道了,大骂老婆子,说他要毁了儿子,因此他们不少吵架。前两天一家三口闹了气,雒学究就病倒在床,至今还是不愿说话,把个老婆子急得团团转。见到侄子到来,她很高兴,一是能让有学识的侄子劝导劝导“死老汉”,二是看侄子长得一表人才令她欣喜。

  雒学究的书房很宽敞,几案上笔墨纸砚样样俱全,两个书架上摆着很多整套的书,墙壁上挂着几幅山水画条屏,一幅写着“和为贵”的横幅书法作品,严谨的柳体字,虽没有署名,想来应是雒学究自己的墨迹。雒学究的床是雕花的那种清晚期的屏式红木床,黑红透亮,大气非凡。

  兴华来到伯父床前,看这儿一切跟从前一样,几乎没有任何变化。雒学究听到他的声音已坐了起来。雒兴华坐在伯父的床边,嘘寒问暖地很是让雒学究感动。

  他问询了侄儿在津门的情况,得知已经结业,甚是高兴。说起时局,兴华告诉他了很多他并不晓得的事,大都是这个上台那个下台,这个宣布什么成立,那个宣布易名,听得雒学究晕头转向。说起新鲜事物,兴华说,他读了一个刊物,颇有新意,那刊物叫《新青年》,有李大钊、陈独秀等学者的文章,立意很新鲜。其中一篇《孔子之道与现代生活》中提出妇女是否应当参政议政?还有“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弊端问题,他认为“孔子之道”已经不适合现代生活等等问题,都很现实。说陈独秀很有思想、有见地,他“号召国人从头忏悔,改过自新,一新其心血,以新人格,以新国家,以新社会,以新家庭,以新民族。同时批驳了纲常名教,号召青年为三个目标而奋斗:自居征服地位,勿自居被征服地位;尊重个人独立自主之人格,勿为他人之附属品;从事国民运动,匆囿于党派运动。”

  兴华所言,雒玉山似乎在哪儿也有所闻,不过从侄儿嘴里说出,他还是感到意外。具体原因,他也弄不明白,毕竟华原地处偏安一隅,闭塞。爷俩很说得来,尽说些道理深奥的事,当然,至于袁世凯、张勋、冯国璋、黎元洪等那些搞政治的,他们不愿提及,一个“乱”字概括,没有意思。兴华还给雒玉山讲了辫子军的故事,惹得老学究合不拢嘴,笑完了,他说:“是啊,若说偏远乡村的野老们一时想不通还有情可原,那些饱读诗书,身份体面的人还有什么想法?一开始说以后没有皇帝了,多少人都不信,一个国家咋能没皇帝?不是天方夜谭就是大逆不道,就跟一个家族一样,这个家族没有族长,废弃了祖宗遗训,没了章程,那还不乱套?所以,先头里我也有想法,后来一想,不对呀,从三皇五帝到现在,五千多年历史,历经多少朝代,日月还不是照样转,天也没塌?百姓还是百姓,帝王就不一定祖祖孙孙传得下去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风水轮流转,一个朝代的气候到了,再想扭转,无异于螳臂当车。先前有人跑到咱家里哭着对我说,‘天塌了,地陷了,没皇上了’,哭得如丧考妣,咋劝都没用,结果,看看现在,都不吭声了,一个个都龟下了。该干啥干啥,只有‘民以食为天’是不可改变的,其他都不敢一定。我说得对不?”。兴华大大地赞赏雒玉山的说法,他说:“这几年我在天津,耳闻目睹很多,国内的海外的新闻不少,尤其是袁世凯的洪宪帝制,张勋的复辟闹剧,的确成了跳梁小丑,再就是西方的科学技术让我看到了我们的很多弊端,不改良,不革新,没有新的社会制度,在国际上会越来越落伍。”爷俩谈得投机,雒玉山很长时间没有这么高兴了。说到兴华的理想,兴华说不清楚,还没想好,反正不想做与国与家无益的事。他说:“学问要利于社稷,利于民生,富民强国,方才有其价值所在,而一味地追求富贵荣华,光宗耀祖,那就适得其反,不管是失去了做学问的意义,也会丧失圣人本来的宗义。记得一篇文章说,要国人洗心革面,重塑自己,一改没落陈腐之气,以崭新的面貌应对世界。我虽不了解更多,也觉得整个社会以至于国体根基还都不符合世界之潮流。”

  兴华的侃侃而谈,在雒学究听来无异于语段邪说,但他还是很欣然的。他不知怎样表述自己的观念,也许碍于侄儿初到,不便于说道那些不着边际的话。就改了话题,说起了跟前的事儿。他说:“有想法就好,总比没想法强。毕业了四处走走,见见世面,增加些见识,这很好。家里也不缺你去挣钱养活,只是不要忘了学习就行。‘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咱们雒家就指望你了,月娥是女娃,宝玉是指望不上,不学好,没志气。他一天都不知道想些啥,净干些没名堂的事。”说到这里,他端起茶杯,老婆在一旁说,“水凉了,兑些热的,”就喊秋菊,秋菊闻声从门外进来,手里提着一只大水壶走来换水。她对秋菊说:“去灶上看看,吩咐老秦去买几斤牛肉和烧鸡,准备一桌好菜,热凉他看着办,再把玉华烧锅取出一坛。”秋菊应着提壶去了。随后,雒窦氏也出去了。雒玉山唉声叹气地对侄儿说了如何儿子不争气,小时候不好好读书,让他跟管家学做生意,他学了不到半年,气走了管家。这还自己没有当几天店铺的掌柜的,就张的不得了,端一副主人家子,走路都不会了。最后说到抽大烟的事,让兴华开导下儿子,跟他讲讲抽大烟的坏处。兴华心里也在考虑此事,他跟伯父说:“放心,宝玉的事我一定要管。您说得对着呢,大烟那东西真不是啥好东西,非得让他戒了不可!”并对伯父说他要在华原多住些时日,过几天还要去太平镇看望同窗。说劝宝玉的事他一定去做。雒学究听了,披起衣裳下床,对站在一边的老婆子说:

  “快叫宝玉去安排些酒菜,我要跟贤侄好好喝几杯!”

  雒窦氏赶紧出去给儿子交代,并特地嘱咐儿子叫什么人也来。宝玉得话扭身走了。雒窦氏安排完回到屋里,与兴华拉起家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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