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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山佛柩。
重霖派的天损阵依然运作。然而齐烟的脸色赫然掩藏不住心头的焦急和惊诧了。
先前大殿中突然涌出的佛光让困在阵中的三僧如获新生般重新变得精神抖擞。就在她以为阵势失利之时，她又发现三派中受伤的弟子都在佛光照拂中痊愈了！
“那佛光究竟是怎么回事！？治好了那三名和尚也治好了我们道门的弟子……这完全是无差别式的……那个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掌教师姐她们……珑蔓会有危险吗？……”
不论齐烟心中疑惑，话说天损阵中，宗扎与释然都心怀赫然，唯见善见一脸波澜不惊。
“二位既然恢复便与我联手破了这道门阵法罢，佛座现今处境未卜……”善见出言定服二僧心思，“太阴一脉有备而来，不可轻敌。”
“上师所言极是，先前是我等起了轻视心，料想不到太阴一脉竟然能夺取我佛门的愿念功德才会伤身害命。”宗扎取出金刚杵悬在身前，同时又翻手化出了一个髑髅碗在手上，那碗中尽是鲜红的液体，犹如血液般散发一种腥味，若然凝神观之，更可见其中有一骷髅座，其上端坐一者浑身掩藏在黑暗中唯见头中处有一点赤红光明，其左右六条手臂各执斧钺珠索等法器。
善见看了一眼那髑髅碗说：“宗扎你竟然修炼大自在天禁法？”
宗扎心头一凛，慌忙说：“上师容禀，这禁法是当年我伏魔意重起了杀戒心之下才修习的，后来经我师规诫严导，只准我在护法时降服大妖大魔保命之用。我也谨遵师命，习得以来从未滥用！”
善见点点头道：“我看你识海空明，只是下方有一道红莲虚影，该是那禁法的缘故。如果你滥用此法，必定识海早就业火如潮，此后只会为业魔所障，无复超脱。你当牢记你师尊告诫——此时破阵也不用如此禁法，只把你的金刚杵借我一用。”
宗扎点头称是，当即双手奉上金刚杵。善见接过法眼神光直透其中观视一遍笑道：“八大金刚密咒皆内刻其中，想来你此番前来很受西极御法宫重视。”
“我教大宗知晓佛座在此有些许灾劫，命令贫僧尽可能替佛座分忧。”宗扎合掌道。
“佛座由过去世无量劫而来，在此间以应身驻世自然在灾劫无穷，但我佛佛法无边，自可调伏一切。唯这杂趣世间人心难测，业力恐怖，佛座恐怕……”释然显然心知殊胜法王佛来历一二，但是依然对殿内小世界的情况不做乐观态度。
善见不再出言，二僧也骤觉天损阵隐隐有再度加强阵势的变化，遂凝神戒备。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天损者，余也……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若是布阵者都有道门婴凝期或许还可炼化我三人，现在布阵者修为不足过度损耗自身法力维系道阵运行是为自损，主阵者虽有婴凝期修为奈何不可能同时兼顾大阵全局，虽奉有余而心不足也。”善见再无拖累，法眼神光浩荡阵中，每到一处，阵外的大梵真言碑就如影随形轰撞那处。
齐烟手中法诀连掐打出各种符光指引弟子变阵，奈何善见此时采取内外夹击之法，真言碑竟然丝毫不受阵法阻隔，依然操控自如。
“这和尚修为到底有多深厚！我派十二天损阵那‘十二’之意乃指地支之数，隐含时空幻变，虽然布阵弟子修为不强到底也有时空操纵之能，为何却对他失效不灵？……”齐烟心中毕竟有一丝急虑，手中指导阵法变化的法诀渐渐慢了！
“嗯？二位还不动手更待何时！”善见一声喝，同时手中金刚杵已经抛在空中。
只见八道光华散射八方，化作八座巨大金刚虚像立在十二天损阵边缘。一片金光勃发，金刚杵上飘出无数真言符文，犹如经幡般联系八座金刚虚像。此时释然与宗扎同时分道而行，一人浮身而起，手如开敷莲华而结大转轮佛顶的如意宝印，一人席地结跏趺坐，手结不动明王宝山印。善见一步而起，不上不下居于中位，同样虚空结跏趺坐，身后神光宝幢光明冲霄，惊得道门众人面露骇色！
寒瑶派中一黄衣女子正自主持本派攻伐灵山僧侣，此时遥见大殿处那道神光也不禁心生惶恐！
“那道佛光分明就是重霖派十二天损阵中发出，看来重霖派遇到佛门高人了……师尊来时特意嘱咐我留意重霖派的动向且保留余力，不要使本派陷入苦境……而今看来，师尊确实料有先机。”
正自思量，只见凉宫攻伐处一道寒光贯空而去，随之一股阴寒的气流四散开来，令得同为道门的弟子不禁身心寒颤。
黄衣女子明目张望，那寒光褪去，却是一根擎天冰柱耸立那处，凝神观之，冰柱中封有形态不同的僧尼，但是此时俱已神魂尽销。
“凉宫毫无保留，居然连灵气消耗巨大的‘冰宵禁咒’也用出来了……看来汲无暇师伯其实心里最是迫切得到‘万古清净塔’啊！”
“谢晴师姐，你们寒瑶派怎么这般拖拉，区区不足百人的秃驴都还收拾不下来吗？”一道问责意图明显的声音从凉宫那边传来。
谢晴一怔，实在料想不到凉宫中会有人过问，不过她却是转念笑道：“是凉宫的秋无季师姐吗？小妹可是奉了贵宫汲师伯的口谕率领本派弟子封锁灵山地界的，眼下实在没有多余弟子可以出手应付这些僧人……不过秋师姐不用担心，他们自然逃脱不了，眼下重霖派那边齐烟师叔遭遇强手，秋师姐既然游刃有余何不出手相助？”
“……哼！我已看到重霖派那边的情况了，只是希望谢师姐与寒瑶的各位莫要怠慢，如若走了一人，今日只怕我三派后患无穷！”秋无季冷哼道，“之前叶师叔不是说她重霖派有个了不得的天九丹元期的弟子很厉害吗？怎么现在连十二天损阵都搬出来了还这般辛苦！”
“哦？看来秋师姐有所不知了，重霖派的那位余珑蔓师妹已经跟随汲师伯和叶师叔进入那边的佛殿去了……”
秋无季那边沉默未语，稍时就见凉宫人员中腾起一道蓝芒裹着人影往佛殿而去。
再说十二天损阵中，善见联合释然与宗扎三位一体，合三人之力又辅以八阵金刚圈之威力，逐渐中和了十二天损阵的阵机，使得道阵万变不如。此时善见抬手一指，只见八尊金刚虚像恍然消失，那金刚杵依然祭在空中不落，却陡然平添无穷威势。
主持大阵的齐烟立时有所察觉，她尚不及引导门人作出回应，只听得“噗噗”几声，却是合力布阵的几名弟子已经浑身震颤，脸色陡然一红，一口鲜血喷吐而出，继而脸色转白，身形摇摇欲坠。
齐烟不及多想，随手又将四雨云图抛入阵中。霎时间只见阵中乌云密集，电光烁烁，浓厚的云层往下一压，无数颗散发刺眼蓝光且闪烁着电弧的雷球鼓破乌云纷纷落下，同时一股微微熏人的风波卷起一阵炎气肆掠阵中，只一个回旋就在地上引燃熊熊烈火将三僧包围。
“施主你主导这赫赫有名的十二天损阵多时却一直对我等只困不杀，必是心怀慈悲者。既然施主你是非明辨，为何还不珍惜门人弟子性命？你明知以他们的修为根本不可能久持阵法，这样下去不是等于杀害他们吗？”善见突然出言，同时僧衣袍袖广开，只见一道青色光影投在阵中，晃眼就化作一朵车轮般大小的青莲。七叶花瓣中的莲蓬蹦起七粒莲子弹入地下。
此时善见眼中一亮，张口喷出一股云烟喷出。那地面烈火被云烟笼罩处纷纷即时熄灭，却正是七颗莲子入地所在。隆隆地动，一株株嫩绿新芽眨眼挺拔出现，继而快速生长，最后竟然长成七株高大的荷擎，将上空四雨云图的雷球完全遮挡。
齐烟的四雨云图所含春夏秋冬四季雨象，分别是花和木、雷熏火、风流金、霜朔雪等四种极其诡异的雨，另外还有风云二象，分别为北风封疆与云汉旱空。然而善见毕竟修为胜出一筹，佛门六神通除去漏尽通外皆已具足。更胜在其为天人身，福报非人类所及，一般水火风雷难以加身。
齐烟自然不敢松懈，见四雨云图无所建功，立刻手持道兵秋意春波扇往三僧连续九扇，只见天潮滚动，地火泛滥，阴阳二气肆掠而起，充斥整个道阵中。
“唉……善哉！”释然一声轻叹。
任谁都已看出，齐烟的努力与付出只是白费。其实她自己也知晓，但是那又如何？有时候，有些无奈是不由人的……
宗扎看了齐烟片刻，便闭上双目。
“十二天损阵，破。”善见平静的一句话，同时腾身一把握住了金刚杵，其身后神光大作，一尊千手千眼观自在像从中放大而出，显现出了十成庄严法相！
“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善见口吐大悲陀罗尼心神咒，待到其中一句后，猛然一顿又一字出口，“唵！”
只听此字一出，晴空犹如霹雳大作，又如山间雄狮嗥吼，空间出现层层波动、挤压、褶皱、坍塌。十一名重霖布阵弟子再也不能坚持，同时被震成飞灰消散天地间！
齐烟作为主持大阵的引导者更甚，奈何修为较高，逃过尸解劫，却也被实体化的唵字击中，打断了右臂。
秋无季刚到天损阵处就见大阵被破，她见善见突然发难杀人，不禁心中一骇，驾驭的护身宝光未及反应已然被波及，一下就被打散光华现出了本身。只见她惊怒交加的退身开来，同时放出了一把飞剑在身周护持。
“还说和尚慈悲心重，出手必有过多顾忌所以有机可乘。这个和尚怎的恁般凶残！一声大吼就可杀重霖派十余人……要说那些弟子修为低下也就罢了，齐烟可是婴凝阳神期的修为啊！居然也被那和尚毁损了肉身炉鼎……还好未有太鲁莽，谢晴那小贱人是故意催我来送死吗？这个心机我倒是记下了！”秋无季几番思量，眼中发狠地盯着远处谢晴的方位，心中怨恨无比。
齐烟断臂伤重，跌落地面，脸色无比苍白。诡异的是她断臂处滴血未流，断口更有异光闪烁。
此时三僧收了法相并肩而立，环顾四周。
“施主此时心中是何感受？”善见突然看向齐烟发问。
“……我败了，出手吧……”齐烟淡然一笑，凄惨无比。
释然摇头，宗扎沉默。唯有善见笑道：“贫僧冒昧问一句，施主的道心何来？”
“……你问这些是何意思？我修道者自然是要持参真去假、求得长生之心。而今天地已变，前人旧法早已不得长生。修真界讲求实力为尊，你佛门的愿力不盛，便是道门针对所为，广惠凡人，布道显法，令得佛门信众转投道门。现在事实摆在眼前，长生的心念，比佛门的清苦断业求得福报还难脱轮回来得诱惑多了不是吗？”
“你既然说是诱惑，那么施主可觉得长生在望？”
“和尚，诱惑这个词要看对象的知道吗？”齐烟看了善见一眼说，“有资格踏上修真途径的人，长生是人生的目标而已，勤则通达。而更多的没有悟性灵根的俗人，只能期期艾艾着长生者挥挥手赐予一个在他们看来遥不可及的愿望而已。圣凡的区别，这注定了修真道途需要更多的后辈加入，你佛门东来日久，以超脱之姿外道之说夺去中土大批信徒，令我道门宣法受阻，信众动摇……”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此乃道门道德天尊所言是否？”释然突然打断齐烟问道。
齐烟一怔：“确实……”心中隐隐的感觉，有甚不对。
释然随即问之：“施主，你可跳出了天地？”
“……”齐烟沉默不答，若有所思。
“这个世间的万物果然如道德天尊所言，都是平等的。修者、凡人、魔物、妖类、鬼魅，这些对天地自然而言都是没有区别，都是其中孕育的有情众生。圣凡的区别，不在术法神通或天赋劣根，而在于心性。施主，你修道的初心是什么？你现在可还记得？”
“……”齐烟继续沉默。
“我佛门众，之所以修行艰苦难有成就，皆因在修行中时刻要拷问心性提防心魔，一旦受邪念滋扰，必是停滞不前，强行修行只会越受心魔影响，左右是非。是故佛门修行，如履薄冰，不比道门豁达，敢将天地万物而御。但是说句得罪施主的话，要比心性，你道门还——差远了！”
善见说到最后差远了三字时，传入齐烟耳中却如雷音轰动。齐烟浑身一震，体内婴儿受惊发颤，祖庭内却陡然清明之感强烈。低头一看，自己右臂好好地垂在身侧，再环顾四周，那十一个灰飞烟灭的弟子全部痴痴地立在当场，还是各自的阵位，只是十二天损阵破了，而已。
“幻术！”齐烟大惊，腾身退开的同时心头默念清心咒语，却发现毫无反应。
宗扎冷哼道：“以为自己中的是幻术吗？你何不仔细看看自己的右手。”
齐烟低头，脸色阴晴不定起来：“衣袖断了，而且我这右手看来肌骨皆为新生，血气运行也感到不顺，莫非真的断了又新长出来的？可是这……”她看着那十一个布阵弟子心中疑惑更盛，“从来没听过佛门有起死回生之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善见：“施主可要贫僧为你解惑？”
齐烟一愣，立刻苦笑着缓缓落地说：“愿闻其详。”
“我佛门有过去、现在、未来三世之说，其实贪嗔痴也谓之三世。密教有一明王号降三世明王，其能降服众生三世之贪嗔痴，故名降三世。其主调伏，尤其是调伏天魔。方才我运用的就是降三世明王的神通，降服的也是你过去时所有的三毒与心魔。你的右臂有损是因为你动了嗔念在右臂有所为故而断之。而与断臂后的你而言是现在的你，亦是断臂前未来的你，所以就毫发无损。这样讲，施主可明白？”
“……你的意思是，你杀了之前的那十一个弟子，饶了未来，不现在的他们？”齐烟疑问道，“可是这样的时序根本不成立！过去身没了，何来的未来身？你佛门有这样逆天的神通吗？如果有还会衰败如今？”
释然摇头：“施主你错了……【降三世伏魔斩】斩的是过去时你们心中的魔，一旦心魔调伏，则犹如重获新。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即是此道理。没有了魔氛滋扰的肉身，自然圆满，若说有缺，施主可扪心自问，屠刀举落时，善念何障？而今回头处，业因和起？善哉善哉！”
“道心……佛性……”齐烟垂眉喃喃。
砰然跳动的，是人心……那脆弱的感觉，怎的如此熟悉？那久远前的自己，如何知晓命运的转折？是了，命运一变，自己就随着改变，那随波逐流的压迫，在往后一直成为了麻木，然后直到有一双很清澄的眼睛出现在自己面前时，才看清了自己的麻木……
“余珑蔓！”齐烟抬头，眼中的慌张神情仿佛是丢了很重要的东西一样。
“她现在怎样了！刚刚师姐出来表情似乎很不好……我要去，看看！”
不顾一切的时候，坚定的心突然出现。那未知的世界里，有一处多年来勾心悸动的存在，此时念起，道心无与清明！
三僧毫无举措。
“让她进去好吗？毕竟让佛座一人以驻劫身面对似乎很是牵强……”宗扎不放心问道。
善见摇头：“这是佛座必须经历的一个逆劫。我们都还未达到阿罗汉果境界，出不了三界六道的束缚就只有避免一切外界因果。而且佛座的驻世劫，就是菩萨乘也不敢陷入其中。我们从此要做的，只有保护好我们自己。”
善见说到此处，以他心通感应到了灵山活着的所有僧侣：“各位佛友，浩劫绵长，灵山之劫因果完结。各位自持福报，离开吧！”说着他腾身高空，在还未破晓的天空中更显天人姿的与众不同！
结印，善见口中念出一句短咒，只见其脑后神光扇开，佛影掩去，在大放的光明中出现了一位三头八臂的天人骑乘在一头野猪上的法相。此乃佛门护教菩萨摩利支天忿怒像，该天人菩萨具有广大自在神通，念其名号能速离灾厄，诵其咒语能够隐身免受诸难。
善见所结大手印即为摩利支天隐身印，此时以大神通发动咒印，只见他身后的摩利支天同时结印，金光豪放，一个巨大的卍字出现在空中下放无量光明将灵山佛柩笼罩。
同时，灵山之中，每一位僧侣都心中一动，毫无迟疑的在心头闪过了摩利支天隐身真言咒。就在真言咒默念完时，不论攻伐或隐蔽，无恙或受伤的所有活着的僧人都突然一下子消失了。道门众人遍处惊吼疑问。
“和尚怎么突然不见了！”
“刚刚才被我打伤在地的和尚呢？怎么回事？”
“整个灵山佛柩都找不到一个和尚了吗？”
……
善见在空中开口做狮子吼：“心有灵山，莫做留恋；佛坐本心，再会彼岸。阿弥陀佛！”
佛号宣传中，无穷光芒散向八方天地，突然响起的那一声“阿弥陀佛”仿佛众僧共鸣。待光华逝尽，余音犹在灵山上空回响。
“佛座，往后就看你的了……”善见再度升腾，没入云中而去。
大殿内的小世界，殊胜法王佛似有所感，一切神通光明突然向他倒卷而去。
佛殿，还是佛殿，只是，人心，未必还是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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