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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花坞的大堂,已变成了一片狼藉。
如果说,这大堂原本装修的素雅端庄,好像一个大家闺秀般美丽的话,那么此刻,便如同一个被强奸的少女般,凄凉悲惨。桌椅横七竖八的倒了一地,有些已经不成样子。用来装饰点缀的桃杏,也被踩成了一片花泥,混着那桌椅狼藉,令人惨不忍睹。
两个大汉,正打在一处。
何元庆双拳恍若重锤,而他的对手,个头比他低,双腿宛如大斧。
两人你来我往,打得不亦乐乎。在周围,还躺着坐着十几个人,有的是这杏花坞的护院打手,有的确是都监府的武官。看那样子,似乎是想要阻止,却被两人打倒。
玉尹站在二楼上,看着楼下激斗正酣的两人,不禁感到有些诧异。
何元庆的本事,玉尹自然清楚。
以高宠之能,也承认这是一员悍将。
“若真正搏杀,让那鸟厮换一匹好马的话,这厮至少能在我手上撑下三五十回合。”
高宠的武艺,已进入第四层。
虽说两阵搏杀,不是单纯以境界来划分,可到了他这地步,便已几乎难逢对手。两军之中,哪怕是陈希真或者善应这样的人物,也未必能比得过高宠鲁智深这样的人物。毕竟这两种环境,两种杀法……陈希真善应那种江湖打法,即便已到了宗师水准,可到了战场上,也未见得就能比得过高宠或者鲁智深那等人物。
那都监府的武官,居然与何元庆打得难解难分,着实让玉尹感到震惊。
看起来,这都监府里,也是藏龙卧虎。
一个武官都有这般本事,想来关胜也绝非等闲。
至少玉尹看不出关胜的真实水平,只从那蕴藏在沉静之中的杀气来看,恐怕连高宠都难敌对。
玉尹看到这里,便来了兴趣。
索性也不出面阻止。而是饶有兴趣的观战。
这时候,黎大隐也过来了。他看了一下楼下的状况,顿时兴趣索然。也难怪,黎大隐不是习武之人,爱钱多过爱权。所以对打架斗殴之类的事情,从来是不屑一顾。
当然了,若这一架能打出利益,他倒也能在一旁看看。
“小乙。我便先走了。”
玉尹也没有强留。向黎大隐点点头,“三郎自便。”
黎大隐在家中行三,所以玉尹唤他三郎。这也代表着两人的关系。不再似早先那般生疏。
十箱银子,那五万贯钱也一并带走。
玉尹没有在意,既然说好了。便不需要为此纠结。
只是心里多少有些感触:这钱,还真个不经花……所谓财去人安乐,若用这五万块,能打开东南局面,倒也算不得亏。更何况,还得到了黎家这样一个盟友。
“吉青,那汉子是谁?”
玉尹手指楼下与何元庆打在一处的武官,轻声问道。
吉青道:“方才听人说,那厮名叫董先。似乎是都监府的统制。”
董先?
玉尹一蹙眉,脑海中却立刻浮现出另一个人来。清代钱彩所著章回小说《说岳全传》第三十五回中,有这样一段情节。说是岳飞的押粮官在九宫山遭遇强盗截粮,那强人身长九尺,面如锅底,两道黄眉直竖,颏下一部血染胡须。手持虎头月牙铲。
这个强人,便是说岳全传里的董先董觉民。
小说里,这董先只是个二线战将,后来在朱仙镇大战中,被金兵连环马撞翻战死。
以至于后世。许多人以为董先便是如此。
就连雅虎知识堂里也这般记载,还挂在了‘名人明星。华人’的词条上。
说实话,玉尹也一直这么认为。
可是眼前这董先,竟然能够与何元庆打得不分伯仲,分明是个超一流的悍将,怎能说是二线武将?而且,这个董先也没有小说里说的那么奇葩,一副正常人的模样。
甚至乍一看,还有点小帅。
何元庆和那董先打了十几个回合不分胜负,眼角余光,却发现玉尹已站在了楼上。
心中顿时有些焦急,心道:我初投都监帐下,寸功未立不说,而今连个无名小卒都打不过。若真个输给了这厮,日后又有何面目继续留在都监帐下,更何来建功立业?
想到这里,何元庆心中顿起杀机。
眼见董先一脚踢来,他闪身躲过之后,双手猛然变幻虎爪模样,口中发出一声爆吼,便如同一头猛虎般,扑向董先。那董先见此,也不畏惧,错步向后退了一步,双手也化作虎爪状,大吼一声,垫步上前,就听嘭的一声,四只大手紧紧扭在一处,两人一下子贴近,使出千般本领,却依旧是不分伯仲,难分高下。
“大官人,有官府差役过来。”
吉青在玉尹耳边低声提醒,玉尹这才醒悟,连忙纵身从楼上跃下。
“小乙,兀那汉子,还不住手,莫非要进那衙门里讨生活吃吗?”
听到玉尹的声音,何元庆忙退后一步。
而董先也趁势跳出了圈外。
“若非我家都监阻拦,今日定要你这厮好看。”
董先也不示弱,“某家怕你不成……”
“好了,休得啰唆,赶快离开这里……那汉子,身手不差,待我伤好后,再来较量一二。”
董先闻听一怔,嘴巴张了张,却未说出话来。
他只是朝玉尹一拱手,便带着一干武官离去。有那杏花坞的掌柜想要阻拦,却被玉尹拦下。
“损坏了多少东西,照价赔你就是。
今天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若识相的,便听我所言。不然的话,自家有的是手段。”
掌管也知道玉尹的身份,特别是方才见玉尹和黎大隐走在一起。
别的人他可以不卖面子,可杭州黎家的面子,他却不能不给……再说了,黎家在杏花坞也有投钱,真若是得罪了这位应奉局的玉都监,只怕黎家也不会饶他。
“既然玉都监这般说。便与都监一个面子。”
玉尹闻听,笑了:“聪明,损失多少,回头送去望仙桥兵营,自家自会与你结算。”
说完,他一摆手,叫上何元庆和吉青,便从侧门离去。
这时候。一队差役气势汹汹的闯进来。一进门就大声喝道:“方才是谁在这里斗殴?”
那掌柜,笑眯眯迎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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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尹已经得了兵符,便不想再招惹是非。
从李梲手里扣出来近两万贯军饷和一应辎重。已经触动了李梲的底线。这时候能少一事,便少一事。否则真个闹到衙门里,李梲再一掺和。事情反而会变得麻烦。
玉尹而今,最不想招惹麻烦!
调理自己的身体,能够早日康复;练好这应奉局的兵马,以期能够返回开封,建功立业。
这两件,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其他的玉尹不想插手,也无力插手。
不过,他对于那都监府的董先,确实有些兴趣。
他现在最缺什么?最缺的。便是懂得治兵的军官……赵不尤身为宗室,恐怕也难长久留在这里。再说了,他究竟多大本事,玉尹现在还看不出端倪。至于高宠和王敏求,更不用说。这两人都不是正经的行伍出身,治兵一事,也不过一知半解。
陈东?
让他拾遗补缺。出谋划策还成,行军打仗……
所以,玉尹而今依旧是人手奇缺。
回到大营之后,他便找来吉青,让他设法打听一下董先的情况。
不过还没等吉青打探消息回来。李梲的命令便来了……后日一早,押解花石纲前往苏州!
“便让我去吧。”
赵不尤闻听。顿时来了兴致,主动向玉尹请命。
玉尹呢,本就不想亲自去……所谓的盗匪横行,不过是他和庞万春合演的一出戏而已。真个押解,庞万春也不可能跑出来劫持花石纲。毕竟玉尹已经派人提醒过庞万春,新任杭州都监,不是个无能之辈,要小心行事,莫要被他捉到把柄。
庞万春是个聪明人。
什么时候该动手,什么时候偃旗息鼓,他这心里面,自有一笔非常清楚的帐。
只是,玉尹真不太放心,让赵不尤独自押运。
“便让十三随行,若真有那悍匪,想来十三郎也能帮衬一二。”
赵不尤喜出望外,“若有十三郎随行,此趟押运,定可高枕无忧。”
他可是见过高宠的武艺,不说别的,就说高宠那杆大枪,便足以让赵不尤感到敬佩。八十余斤的份量,普通人别说拿来使用,便是举起来,都会显得有些吃力。
偏这家伙拿在手中,却如灯草一般。
那么粗的枪杆,生生能被他挽出枪花来,这又是何等本事。
而且高宠是土生土长的开封人,赵不尤也是在开封长大,所以两人也有交谈的话题。
高宠那边,自然不会有任何意见。
反正是玉尹吩咐,他只管照着做就是……
就这样,押运花石纲的事情,便算是有了一个解决。
当晚,玉尹才回到家,却见高世光正在堂上,和安道全说话。
见高世光在这里,玉尹也吓了一跳。
此前,他派高世光返回开封,并未随同高宠一同过来。而今见高世光风尘仆仆,心里不免一咯噔。
“老高,你怎地在这儿,莫非家中出了事?”
“啊?”
高世光一怔,旋即明白过来,忙摆手道:“大官人休要误会,家中一切安好,并未出事。九儿姐说,十三哥和老王虽然过来,但大官人身边还是少了个能使唤的人。她担心大官人在这边吃苦,所以就让小底紧跟着过来……黄老学士还有一封书信要我带给大官人,说京中而今已起了变化,要大官人最近,多加小心……”
说着话,高世光取出一封书信,递到了玉尹面前。
玉尹诧异把书信接过来。打开来一看,顿时蹙起眉头。
原来,朝中的确是发生了事故!
李邦彦、蔡攸等人联手弹劾蔡京,言蔡京老迈,已无力处理政务。三省公务,一应出自蔡绦之手,实非国家之幸。那意思就是说,蔡京已无法处理政务。却霸着权让他那小儿子来胡闹……
徽宗皇帝对此。也非常不满。
并且在不久之前,前往蔡府探望蔡京。
不过离开蔡府的时候,据说官家的脸色非常难看。黄裳以为。蔡京失势已成定局,最迟三月初便能有论断。
越是这种时候,就越是要谨慎行事。
天晓得这些个老官场油子。会使出什么手段来……往往这个时刻,牵一发动全身,也是最容易出事的时候。玉尹虽然身处杭州,远离京师。但那杭州,却是蔡京当初一手打造出来的地盘,门生党羽众多。万一有什么动作,难保不会牵连其中。
对于官场上的角力,玉尹不太明白。
但这并不妨碍他生出警惕,把书信看完后。便立刻焚毁。
“老高既然来了,便留下吧。
正好这几日,我也需要人手帮忙……得空闲时,陪叔父去六和寺参佛,好好照拂。”
后日,庞万春会把武松送回六和寺。
就让高世光陪着安道全,接拜佛的名义。前往六和寺为武松诊治。
不过……
“小乙,你在想什么?”
安道全见玉尹眼珠子滴溜溜直转,便低声询问。
玉尹笑了笑,“既然蔡京老儿要倒台了,那这次东南各地官员为他筹备的寿礼。岂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与其便宜了那老儿。我便想,不如我拿走更好。”
“你的意思是……”
“叔父后日去六和寺时,见到庞万春的人,就带一封书信给他。”
安道全听了,那还能不清楚玉尹的意思。
蔡京的寿礼足有十万贯,与其送去东京,倒不如抢了去,也省得便宜了蔡京。只是这样一来,怕又要引发一番动荡。蔡京那些门生故吏,未必会甘心看着寿礼被劫走。
“那与我何干?”
“我是说,万一追查起来,只怕庞万春也难以脱身。”
玉尹笑了,“叔父放心,庞万春干了这一票之后,便让他前往开封,寻凌振庇护。
等到蔡京那些门生故吏得到了消息,老庞已在千里之外。
至于他们想要如何追究,与我并无干系。自家只是杭州应奉局的都监,东西若在苏州境内丢失,怎地也寻不到我的头上。到时候,且看这东南之地,又是何等反应。”
玉尹心里还有句话没说出来:弄个不好,还能把李梲赶走!
安道全点点头,“既然小乙已有计划,那便谨慎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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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赵不尤押运花石纲离开杭州。
同行的还有那潘通,以及一些蔡府的家臣,带着一干寿礼,施施然启程前往苏州。
杭州城,似乎一下子恢复了平静。
时值仲春,正是踏青之时。
西湖畔便多了无数才子佳人,流连忘返。
这一切对玉尹而言,却没有太大的吸引力。
赵不尤离开后,他便轻松许多。一边加紧操练,一边继续整顿班底……也许是知道玉尹的难处,黎大隐为他推荐了两个族人前来担任书记,便调拨到陈东手下。
这两日,募兵一事倒也有所进展。
每天稀稀落落,总能募来十几个背嵬军,以及一些杂兵。
眼看着空荡荡的营盘,日益热闹,玉尹这心里却没有半分得意,反而有些焦急。
手底下,还是缺人啊!
“依你所言,那董先在都监府,并不受重视吗?”
大帐里,玉尹好奇的看着吉青,待他说完之后,忍不住开口询问。
陈东便坐在一旁,同样是一脸好奇。
这董先究竟是什么人?怎地让小乙这般费心,还专门派人打听他的情况?
吉青道:“这董先,表字觉民,洛阳人士。据说此人本不属济南府,乃孟、汝、唐三州镇抚使兼知河南府翟兴帐下一员猛将,人送诨号急先锋。只因他性情暴躁,刚烈似火,得罪了不少同僚……后来翟兴便把他打发到济南府。哪知道刚去了济南府,就与济南府前军统制曹荣起了冲突,最好被打发到关胜帐下,一同来了杭州。
不过,据说关胜对此人也不甚欢喜,盖因他性情太暴烈,喜欢惹是生非。
所以虽在都监府做了统制,却不授兵权……听都监府的人说,此人在河南府的时候,曾任步军教头,是个练兵的好手。”
喜欢惹是生非吗?
似乎没错……
但凡正常一点的人,谁又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那等张狂言语,岂不就是寻衅?
关胜本身就是一员良将。
从他对杭州官军的整顿措施,便能看出端倪。
更不要说,关胜的儿子关铃还是提举弓箭手,想来本事也不会太差。这父子二人,都是能治兵的人,董先的才干,在他父子眼中,自然也就算不得什么本事。
河南府步军教头!
玉尹这心里,就有了计较。
整个应奉局里,加起来不过二十匹战马。
如果再想想办法,比如找黎大隐帮忙,说不定能凑出五十匹战马。也就是说,这应奉局的马军,也就是五十人的编制。想来高宠一人率领,也已经足够。而王敏求能训练出一二百弓箭手估计便是极限。八百人满员,也就是说至少有五百人是步军。
若没个知兵的人,怎地也不可能练出好兵来。
偏玉尹对兵事是一窍不通……这东西不是说你看看兵书就成,还需要足够的天赋。
若只是背个‘兵者,诡道也’,玉尹还成。
但真若说知兵,玉尹有自知之明……恐怕再好的胚子到他手里,也会被他废掉。
这董先,岂非老天送给他的步军教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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