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点……怎么了,报春?回城了怎么反而哭丧着脸呢?”
任群招呼着平定乡实习点上来的学生,看着最后一位上车的男生,笑着问,那男生挠挠头,脸上苦色更重了,道了句:“蚊子咬得,一夜没睡好。”
任群笑了笑,安慰了句,人坐定了,数了数人数,驶离这所乡中时,任老师有点遗憾地看到学校里并未出来送行的人,只有本校的教导主任简单地打了个招呼,车刚走人就回校了。和来时却是相差了好多,总体而言,教学质量稍可以的学校都不怎么欢迎这些来自城市的实习生,典型的毛病大、水平差,乡中庙小还容不下,呆不了几天准得走。
现在的学生呐,任群回头看了眼车上坐得二三十位男女生,仰头假寐的、牢骚满腹的、苦水外倒的不一而足,坐下车启动时,这个实习点的学生递着表格交上来了。草草一看,都是该生在实习期间尊师重教、教学方法新颖独特、师生反映良好之类的应景话,几眼过去直塞进夹本里,同样眯着眼,后面的小话开始了。
“苗丽,你们那儿怎么样?我们这伙食可差了,来这儿才发现,以前学校那猪食都算美味。”
“差不多,我们那儿还得自己做饭,谁会呀,吃了两个月方便面,我现在一看见方便面就想吐……”
“呵呵……你们真笨呀,不会煮鸡蛋呀?”
“鸡蛋有什么好吃的,噎人呢。”
“嗨、我说,你们那儿有虱子没有?我们可被咬惨了……商修德可幸福了,来了不到两周就被狗咬了,休息了两个月了。”
“哈哈……那你被虱子咬也能请假呀。”
“我们那儿有跳蚤,咬得我们全身红疙瘩,我们组已经自然减员三分之一了……”
“……………”
这些学生所说不无夸张,不过条件艰苦是肯定的,在市区和郊县毕业分配形势不乐观的条件下,校方出台这个老区支教的措施,其意也在于想把一部分毕业生输送到最需要的岗位上,不过看样要事于愿违了,听了良久,任群听不下去了,回头笑着问大家道:“同学们,我怎么没有听到你们对老区感情,对学校和学生的留恋,也没有听到对教学的讨论……怎么净是些个人生活上的牢骚?”
咦?有问题了,鸦雀无声了,那位被蚊子咬得很懊丧的李报春喃喃了句道:“任老师,生活问题都解决不了,还谈什么对老区的感情。”
一句引得笑声一片,即便是县区上学去的,多数也没有见过这么边穷的地方,这次是深有体会了,那位叫苗丽的女生撅着嘴道着:“早知道这个样子,我都不报名来了……任老师,这儿的落后面貌可不是我们改变得了的,我们那儿乡中只有一百多人,升学率连续两年为零了,别说教学了,他们说土话比英语还难懂。普通话普及都困难。”
又是笑声一片,刚刚和苗丽搭腔的女生何云仙也凑了句道:“这些吧还是次要的,关键是生活问题,我们那儿连日用品都不太全。”
“就是,我买点火腿肠、方便面吧,回来一看,都过期的。回去退吧,才发现那儿都过期的。”一位男生道,引得笑声再起。
同来的几位班主任都笑了笑,笑里带了点涩涩的味道,所谓老区,除了开发出红色旅游的地区尚可,其他的地方真让这些已经养尊处优惯了学生呆下去恐怕是不可能的了。任群听着一堆牢骚,委婉地道了句:
“同学们,本来我不愿意多说,不过看大家这个样子,我又忍不住想说,说什么呢,大家想过没有,你们来了两个月,和当地教职员工、学生难道就没有建立那怕一点感情?怎么上车都是灰溜溜像打了败仗的样子嘛,这个和咱们系的初衷有点背道而驰了啊。”
“高兴不起来呀,人都这样了。”李报春发着牢骚,旁边几人颇有同感,同组的陈福利此时才睁开眼睛了,如逢大赦地道着:“也不是完全不高兴,我现在挺高兴,我回去要好好睡一星期。”
一阵笑声,后面又有位男生接口道:“我得吃一星期,饿坏我了,我装了一肚子杂粮,一点油水没有。真的,不骗你们……”
又变味了,笑声再起,几位班主任互视着,摇摇头。任群拔着电话,联系着最后一个实习点,此时车刚刚转出村路,和王华婷通话之后,回头看看窃窃私语的学生说了句:“大家休息一会儿,还有捉马乡一个实习点,把他们拉上就回城,明天正式返校,谁还没有交毕业论文,抓紧时间交到系办的信箱里,截止日期是明天啊,初审就要开始了。”
沉闷的车慢慢走着,空调开着,舒服和惬意中不少人昏昏欲睡了,可不知道谁那里传开小话了,窃窃私语着,班长和支书都在捉马乡那个点,222宿舍那仨二货也在那儿,昨天好像赵辉呀谁来着,看电视还看到那仨货迎亲去了,这八卦话题一开始,有人向前面的赵辉求证,这个男生信誓旦旦确实看见了,就潞州电视台报道《魅力潞州》大型专题片开机新闻,说是省内外好几家电视台和影视公司参与了,规模不小……而且他昨晚向支书求证,没错,就是他们仨。
这一听,班主任任群讶异了,回头问着:“赵辉,你真看到是他们……迎亲!?”
“没错,任老师,潞州新闻,给了单勇个特写,我认错别人,能认错他们仨,对了,还有雷大鹏,在迎亲队伍里敲铛铛锣呢,司慕贤拉板胡,这仨什么时候一出来就是一对半。可能错吗?”
赵辉道着,一说皆笑,又把雷哥和蛋哥诸多糗事拿出来逗乐了。全队都这样子了,那哥仨成什么样子,很值得期待哦,有人猜测雷哥那性子,得把乡中师生雷倒,还有人猜测,班长估计要被那一对半折腾得哭脸了,还有人小声讨论着,不知道雷哥和党花的感情进展如何……种种猜测,这期待的指数却是越来越高。
“你们省省吧啊。”任群回头笑着道:“他们什么时候都出乎你们意料,这一次也不例外,我去过一次,他们生活得好像很美好,吃得是浴火凤凰、喝得是雪花啤酒、和当地打成一片了啊,不仅学校、连教委也反映良好;不仅生活,教学反映也不错……这三位是什么人,地球人都知道,不至于他们能做到的事,大家在座的反而做不到了吧?”
嗯!?这倒把大家伙说愣了,不管横向对比还是纵向对比,即便不会更好,似乎都不应该比那一组更差,还是那位蔫蔫地李报春道了句:“任老师,你偏向班长和支书吧?那有那么玄乎,捉马乡中比沁县、武乡这儿的几个实习点更穷。”
一说这个,众人附合,那三人在,理论上没有传出什么噩耗来,就已经是破天荒的了。任群笑了笑道:“那好,大家拭目以待……我真想开盘和你们赌一局,我说今天捉马乡一定有欢送队伍,你们信不信?”
窃窃私语了片刻,学生们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了句:“不信!”
前面的任群笑而不语了,车驶上了通往捉马乡的乡路,那份沉甸甸的期待却是更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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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路很窄,而且是失修的乡路,看自然条件却是要比其他的几个乡镇更差了点,当时选择到老区实习的时候,就是班长和团支书挑了个最差的地方带动大家都跳坑里了,而这地方要真像任老师所说发生那样的奇迹就有点理解不了了。
正讨论着,有位学生看着车后窗喊着:“快看,大河影视的。”
“咦,就是啊,拍摄车……是不是这儿拍什么抗战电影了。”另一位学生猪测到,这儿的红色老区,经常接待成队的八路军和鬼子。
两辆开着天窗的影视车速度很快,超车过去了,引得猜测阵阵,又讨论起近期热播的抗战剧了,无他,人民很英勇、鬼子很弱智、汉奸太脑残,没意思。
行驶了半个多小时,渐近的乡中进到视线时候,不少人翘首期盼,当越来越清楚的景像在大家眼中时,一车学生面面相觑,看来还是任老师的眼光准,那乡中果真聚集了一群足有上百人的师生队伍,人前簇拥的,可不是班长带队那几位实习生还能有谁。
此时也看出和其他地方的不同之处了,招手的王华婷和刘翠云两人笑容是那么灿烂,提着东西的单勇和司慕贤是那么的潇洒和随意,至于雷大鹏,还在和一干初中生玩着呢,丝毫没有其他实习点垂头丧气的样子。
车嘎然而止,任群笑着下车来了,王华婷和单长根迎着上来了,后面的可就乱了,雷大鹏正跟他那帮兄弟告别着呢,摸摸这个脑门道:“以后村里混不下去了,到城里找雷哥我啊。”
一回头,又拽着另一位道着:“谷子熟了给我打电话啊,现在小米值钱,告诉你妈,别老藏阁楼里,虫吃鼠咬了可惜了。”
“还有你,下回来找你啊,不许再欺负景艳艳了啊。”又摸着小秃瓢的脑袋。
舍不得,却又不知道怎么表达那份朴素的感情,雷大鹏疏于表达,这些半大的娃娃簇拥着也疏于表达,拉着手、拽着衣袖、还有的眼巴巴地看着,种种迹像表明,兄弟感情着实深得很!
车上的同学也奔下来了,女生拉着刘翠云、男生拽着司慕贤,说东道西,问长问短,不过重点是指着雷哥道着:“这……怎么回事?怎么看雷哥像带队的。”
“那是,群众基础好呗,没办法。”司慕贤得意地道。
“这有什么稀罕的,雷大鹏是三个年级的体育总教练,拽着呢。”刘翠云和女生嚼着舌头。
任群老师却是享受着这份难得的喜悦,总算没有白组织一场,同来的班主任好容易捕捉到了一个师生欢送的镜头,赶紧地开着dv录了下来,只不这主角嘛,录得是雷大鹏实在让他心里有嗝应。
这个惊喜尚未消化,又来新事,车进村惊动家长了,不少家长凑热闹来了,刚掰着玉米、新摘的夏瓜、还青着的苹果,甚至有扛着一袋两袋小米和玉米糁的,乐呵呵地给往车上塞,重点强调,给雷老师的啊。
“喂,我说蛋哥,有人越位了啊,把你的风头全抢了。”同班赵辉凑上来,和单勇开着玩笑,单勇回头看着,喊了句:“二雷,快点,玩俩月了还没玩够,要不干脆在这儿落户得了。”
“急个毛呀,还早呢。”雷大鹏拉着景艳艳和牛水生说着什么,一方放开二人,手一挥,大声道着:“兄弟们,那天哥嘴馋了就回来了,咱们一块打鸟去。谁将来考进城了,哥开车来接你们啊。”
一说群情那叫一个鸡动。快露馅了,这称呼实在够雷人,单勇赶紧示意着司慕贤去拉人,司慕贤上前拽着、劝着,好歹把雷哥拉到同学群里,生怕这货公众场合又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来。
单长根挥手赶着依依不舍的学生娃娃,任群老师和来的家长们一一握手,其实连她也有点诧异,班长和团支书都被淡化了,怎么反映的都是雷老师好涅?
好容易把这拔刚劝开,没等上车,又来新人,好像今天都来凑热闹似的,两辆标着大河影视和《魅力潞州》的车疾驰而来了,挡在大巴车前,跳下车的除了那天的秦导演,还拉着王乡长来了,远远地几个人喜色外露地直上前来,王乡长拦着队伍和同来的带队老师,直说等等,给我们办这么多大好事,我们怎么着也得送面锦旗表达表达心意,一下子听得师生好不诧异,几句一解释明白了,敢情是那仨迎亲的,给学校挣回一大笔赞助来了。
秦导演的目标却是直奔单勇,上来不容分说,直握着单勇的手重重甩着道:“小伙子,我得好好谢谢你啊。”
“我听说了,上电视了,你直说吧,我这张脸版权费得朝你要多少?”单勇开着玩笑,一看是导演,一看导演后面还跟了一位漂亮妞,男生女生都簇拥上来了,左一句、右一句问着,导演这价格倒没法说了。那边乡长和任老师倒说上了,除了感谢还是感谢,也不知道这谢从何来,这两问归一问,秦导演大手一挥,直指着来路的方向驶来了一辆大卡车道着:“教学桌椅,一百套……还有四套电脑,以我们大河影视的名义全部捐赠给捉马乡中……摄影,来来,把这个场面拍下来。”
这一喊,更热闹了,摄影师下来两位,等在路口拍摄,雷大鹏可有点火了,指着单勇训着:“你不拽了吧?早知道光要钱就行了,要什么桌椅板凳……”
这斜眉歪眼一瞪,司慕贤赶紧地捂着这张思想境界太低的嘴,好歹有总比没有强吧,同来的同学们可乐了,问着缘由,一听是因为吹唢呐的事得了这么多捐赠,让大家好生羡慕,而那导演却说着,还亏得这段土里土气的迎亲把整个片子的水平提了个档次,潞州电视台报道开机盛况,第一个选中的画面就是这个画面。
车慢慢开着,乡长还嫌这场面实在不够热闹,催着拿家伙什的快点,农村东西现成,一锣一鼓加上几个小物件奔得比车来得快,单长根也乐了,唤着学生们夹道欢迎来车,还点了挂五百响的鞭炮,秦导演呢,在乐队里拿着唢呐,直叫着单勇,单勇一奔,跟着雷大鹏和司慕贤也乐滋滋地跟奔上来,苇哨抿进嘴里、铛铛锣抢在手里,板胡挂进脖子里,鞭炮一响,单勇脖子一直、腮帮子一鼓,中气一吹,《喜洋洋》的过门压过了鞭炮声音,米里玛拉米里玛拉…乐滋滋一响,雷大鹏敲着锣,匪气十足地挥着手招呼着学生们直喊着:“兄弟们,搬东西。都是咱们的了。”
乡中的学生哗声哄着奔上来,中文系这些实习生帮着忙,有人上车、有人接手,一整车崭新桌椅凳子加上挂着捐赠字样的电脑整机,被喜洋洋的师生们往学校里搬,那摄影师又一次把镜头对准了昨天的这三位,吹唢呐的单勇是左摇右晃乐得直扭,敲铛铛锣的雷大鹏是笑得浑身肉颤,这哥仨边吹还不忘边互扭着屁股,你撞我、我撞你,故意搞怪也似的,把个捐赠现场搅得比婚宴的热闹程度都不逞多让。
人这么一乱,行程可就被耽搁了,乡长和乡政府的一干来人要挽留着实习生和带队老师的吃午饭,单长根代表学校也说不请顿过意不去,秦导演的眼光可不离那单勇左右,乐声刚停,拽着单勇附耳道着:“小兄弟,今天跟我去参加荫城庙会开幕怎么样?专程请你们来了。”
单勇一愣,道了句:“今天才什么时间,不到庙会吧?”
那导演一笑,虽然不到时间,可为了拍摄提前了,说是数年来难得一见的大型庙会,八角楼、秧歌再加上名躁潞州的铁水钢花表演队也来场,那热闹劲就不用说了,鼓动得单勇眼睛亮了亮,凑到导演耳边时却是问了句:“有报酬没?”
“这不都给了。不但满足你的条件了,而且还多捐了几台电脑。”大胡子导演指指刚进院的桌凳。
“你看你这人,就不会办事,我就随便说了句,你就非把我抬得这么高尚。”单勇小声埋怨着,附耳道:“你私下不能找我呀?价钱好商量嘛。多少总得给点吧,不能让我白跑是吧?”
秦导演刚刚还被师生情浓感动了一下下,一听此言,直翻白眼,知道这是位讨了便宜还不忘卖乖的货色,两人手指拔拉着在袖里掐掐算算好似讨价还价了,眨眼间,单勇鬼鬼祟祟招手喊着司慕贤,附耳教了几句,司慕贤愣了下,点点头,回头找着任群老师请假,任群老师自然乐得大方了一句,这倒好,单勇和司慕贤刚上车,雷大鹏后来居上,挤着先进去了,眦眉瞪眼叫嚣着:“说你们搞基还不承认,想扔下我玩去,没门。”
这哥们上车,一副准备赖着不走的样子,倒先把车里两位女同志逗乐了,单勇上车拍拍这货的肩膀安慰着:“你这贼眼溜溜的,能瞒着你?……上来吧,荫城庙会开幕,导演给咱们三千报酬,一会儿你戴鬼脸上傩戏啊,我吹唢呐,贤弟拉板胡。”
雷大鹏只要说玩,干啥都无所谓,此时都已经瞄上商务车里前排那两位摄制组的姑娘了,看得人家好不自然,司慕贤直拉着二哥转移着注意力说着:“还有铁花队去,那可真值得一看了。放眼全国咱们潞州的铁花都是独一无二的。”
哦,好像这个名字有特殊含义一般,一听雷哥倒凛然地,直点头说那就好玩了。
两辆车载着这三位特殊的贵客,先行一步驶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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