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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涤非推开四合院的大门，有些吃力地迈进去。
月光隐隐，四处静得像离了凡尘。摸索着进屋去点了灯，黑暗中他发出“丝”地倒抽冷气的声音。
悠悠烛光下，他脱下西服外套，白色的衬衣袖子上沾满了血迹。忍着疼，拿来创伤药抹上去。看着腹上刀砍的伤口，有一指宽，疼得叫他剜心。复又用绷子扎起来。
外头有人叩叩地敲门。挣扎着去开，却是颜永。
“涤非。”颜永笑眯眯地提着两壶酒，“来喝两杯罢。”他率先走进屋子里来。
墨涤非走在他身后，步履艰难。颜永在前头道：“快点啊，你今儿怎么走地这样慢？”回过头来才发现墨涤非的异样。“怎么了？”
墨涤非摆了摆手，借着烛光颜永才看清他面色苍白。顿时大惊，“怎么了？生病了？”
又见他的白衬衣上面血迹在晕染，惊道：“受伤了？！怎么回事？”
“被追杀了，”墨涤非轻描淡写地，“躲了几条街，还是挨了一镖子。”
“你什么时候惹上江湖恩怨了？”
墨涤非摇头，“兴许是不经意间得罪了客商也未可知。”
颜永烧了点热水，给他擦拭伤口，认真地上了药，“你得在家休息几天，不然伤口感染就不好了——怎么不回‘涤墨轩’去？”
“不必了，省得我娘担心。”
“也好。”颜永道，“少不得我这个兄弟要担起照顾你的任务来。”
“有劳你。”
“客气什么。”颜永自己倒了酒，就着一碟花生米，边吃边道，“你还回苏格兰么？”
“暂时不回。”墨涤非道，“现在这儿还忙不过来呢。而且眼下局势这样紧张，怕如果真的打战了，在苏格兰照应不到我父母。”
颜永喝了口酒，惆怅地道：“哎，这局面……十有八九是要打战的。你瞧外面那些洋人横的，无法无天了。”
二人只是相顾无言。腹部的伤口辣辣的疼，逐渐感到有些昏沉。颜永陪伴他到下半夜，便回去了，说好早上再来看他。
墨涤非昏睡到醒来，觉得睡了好久好久，醒来四周仍是黯的，唯有桌上那火苗子，随着风吹一下下摇晃。他摸出怀表来，短针已指向了四。原来已经四点一刻了。
不知道是不是偷机密文件一事泄露了——不然的话，怎么今儿就有人上来对他追杀不舍了呢？
这阵子，唯昕总是念念不忘墨涤非。也不知道那天是不是他受伤，如果是的话，他好了没有呢？居然遭人追杀受伤，真可怜呢。
她坐在池塘边上的亭子里，下巴搁在棕红色的栏杆，无聊地看着一池的枯荷败叶。肥大的井鲤穿梭在叶子下，调皮地吐出一圈圈泡。
“格格。”丫环小渠捧着个托盘走来。
唯昕无聊地看她一眼，“怎么啦？”
“您中午没吃什么东西，吃块榛仁酥吧。”小渠用绢子托了一个递给她。
唯昕兴趣缺缺，“不吃。”继续趴在栏杆上，像池塘里蔫了的荷。“好无聊，好想出去玩。”
“格格又想出去玩呐？”小渠慌忙摇头道，“千万不可，要是让王爷知道，格格又没好日子过了。”
“天天关在家里都快要闷死了。”唯昕鼓着脸。
小渠掩嘴笑道：“就小格格天天念着闷。出嫁的大格格，还有过几日就要出嫁的二格格，怎么就不觉得闷？都是王爷惯得你，把你宠得无法无天了，成天就知道出去玩。”
唯昕笑着起身拧了下小渠的嘴，“好你个丫头，竟然挑起主子的不是来了。”
“不是挑，”小渠笑嘻嘻的讨饶，“毕竟格格是姑娘家，将来总要有出嫁一天的。总不能出了嫁还一心想着玩儿呀？”
唯昕顿觉索然无味。“所以我才不想那么早嫁。从这家嫁到那家，过的是仍是被束缚的日子。好无趣。”曾经她突发奇想，想去留洋，可是被阿玛断然拒绝了。虽然这么多个儿女，他最疼唯昕这个小女儿，但是他的理念，仍是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在他看来，女人家识得几个字便好了，去做那么大的学问做什么。
后来朱薇雅去留洋，她心里就越发失落了。
想起薇雅，眼睛顿时发起亮光来。“前儿隐约听到薇雅回来了，是不是？”
“薇雅小姐？”小渠点着头，“对，昨日奴婢还跟福晋去朱府了一趟。薇雅小姐说有空要过来看你呢。”
“我这就看她去。”唯昕立刻起身。
回屋子换了出门的衣裳。粉紫的厚缎春装上织着密密的银色钩花。斜斜的襟扣，深紫的滚边；下面是同色的摺子裙，脚上踩着大红的丝织绣花鞋。不进宫请安，她一般都不穿得很正统。
柔如滑缎的长发绾了两个髻，上面插一支碧玉簪子，后面的发结成发辫，粗粗一条，甩在身后，闪着光泽。
小渠站得远些看她，“格格长得真好看。”
唯昕吐了吐舌。这样的妆扮让她显得面如满玉，皮肤白晰得近乎透明。鹅蛋脸上两抹红晕，昭示着好气色。眉宇间英气纵横，眼亮得如星尘，此时含着笑意，转过身，辫子便在身后飞扬起来。
同福晋请示了要去看朱薇雅，福晋只道：“为何不明日再去？现下去，岂不很晚才回来？”
唯昕扯着福晋只是撒娇。福晋拗不过她，只好无奈笑道：“早去早回。”
“是，额娘。”唯昕在福晋脸上亲了口，方才蹦蹦跳跳去了。
小渠跟在身后，又是好笑，又是无奈。格格总像是长不大似的……哎，有王爷和福晋宠着，所以十五岁的年纪了，还可以像五岁那样，撒娇，耍赖。轻轻的叹息，如果她也能有这样美满的家庭这样华贵的身世，该多好呢？
朱薇雅的父亲朱成碧是刑部司狱与，与贤亲王爷交好，二家乃是世家，朱薇雅与唯昕是打小儿一起长大的。但是她们的感情未见得有多亲厚，主要薇雅这人十分喜欢炫耀，当年要去留洋，就好象天地唯她最强大，愣是鼻孔朝天，谁也不放在眼里。
要不是想出去透透气，唯昕倒不愿意这么急匆匆地来看望她。坐在偏厅等待时，下人上了顶好的碧螺春。
忽闻得一声格格笑声，朱薇雅便一阵风似的出来了，“唯昕！”一见面便是个大大的拥抱，让唯昕不习惯了好一会儿。
拖开距离，才发现朱薇雅穿着西人的服饰，荷叶领的束腰上衣，巨大蓬蓬的裙子，下面穿着小皮靴，头发也荡成一束束的卷，上面系着粉色的大大蝴蝶结。
唯昕笑道：“你去了苏格兰，倒真正变成外国人了。”
朱薇雅挽着唯昕的手往内间走，“倒不是。只是在外游学，能见识许多大清看不着的东西。当时你没去当真可惜了。”
“别说了，我至今还耿耿于怀呢。”都怪她食古不化的阿玛。
“不过你是格格，我只是官家的小姐，那是不一样的呢。”朱薇雅认真地道，“而且王爷视你如掌上明珠，怎么会舍得你离家那么远。我是铁了心要去的，爹爹拿我没办法，只好让我去。”说着抿着嘴儿笑笑，“在外头这几年，当真学了许多呢。”
唯昕观察着她细微的变化。许是喝了几年洋墨水，倒把朱薇雅那分炫耀给压抑没了，举手投足间一股淑女的味儿，穿着西洋的淑女服饰也显得格外有魅力。唯昕不由地和她絮絮叨叨地聊，听她在苏格兰的遭遇，讲她见识的种种。
“在我们学校，有个男子非常有魅力呢，”朱薇雅说起这个人的时候，眼光明亮，脸上几乎有着崇拜，“可惜，也许再也见不着了。”
唯昕嘻嘻笑了，“什么样的男子，能让我们朱大小姐迷恋到这步田地。”
薇雅丝毫不羞涩，眼睛炯炯有神：“嗯，怎么说呢？他好英俊……呀，就这二字似乎还形容不尽他的样貌。总之他很美好，但凡是好的形容词，我都想付加在他身上。”
“这么美好。”那会是怎样一个男子？唯昕见过的男子太少，至今还未有一个可以让她觉得完美的男子出现。
“对呀，”薇雅的眸光黯淡下来，“可惜，再不能见了。”
“有缘，还会相见的。”
薇雅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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