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三吴传来的火急文书，在隆安三年十一月四日送抵京口刘牢之处。此时正是乐属令实施的半个月之后。
这一天，刘裕清早起床洗洗脸，还未朝食，就策马赶往校场，观看无终部士兵操练。
今年元旦过后，有两位新人调到了无终麾下，他们是宁远将军檀凭之的侄子檀歆和檀祗。一个三十三岁，一个三十岁，都是性情豪放的粗线条型男儿，但檀歆嗜酒如命，檀祗则滴酒不沾。刘裕和檀凭之之间关系融洽，对这两人也像对待弟弟一样经常指点关照。
拐过一座草木零落的小山，插着红色旌旗的校场在眼前出现。刘裕对寨外的一丛新梅伫足凝视了片刻，随即策马走进校场，看着在白霜地上挥汗如雨演练阵法的新兵们，他的脸上浮现起笑容，翻身下马，向正手忙脚乱指挥的檀氏兄弟走去。
“辛苦了，军阵演练得怎么样？”
“这些人笨手笨脚，让他往左偏往右，真是令人气恼！”
檀祗发了一通牢骚，随后有些不解地询问刘裕：
“刘司马，其实我觉得操练阵法什么的是很没有必要的事。打仗的时候大家还不是刀对刀，枪对枪的各自作战，只要每个人都能勇往直前，自然就能取胜，又何必非要布阵不可呢？”
刘裕微笑：“恭叔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个人的勇力的确在进攻作战中起很大作用，但在防御、退却时却毫无用武之地。假如不能熟练的结成坚阵，全军一盘散沙，各自为战，很容易就会被敌人分割消灭。”
“而且，就算在双方均采攻势的合战中，良好的阵法也能使我军进退有序，有条不紊。你们别小看阵法的作用，例如现在操练的方阵和圆阵，是最基本的阵势，从这两种阵势融会变化，可以衍生出数不清的战术战法。阵法训练虽然比不上射箭、格斗的训练有意思，但却是至关重要的步骤，你们千万不要掉以轻心，小觑了它啊！”
檀氏兄弟点头称是。就在这时，一队骑兵从校场外经过，有人向这儿大声喊叫：
“刘司马，刘司马在吗？”
“刘裕在此。”
刘裕向二檀拱手道别，上马来到寨外，花白胡须的无终正微笑以待。
“听说你一大早就出来了，老夫猜到你大概会来指导新兵操练，于是便绕路经过此处，果然不出所料。”
“辅国大人有何事找末将？”
牢之成为镇北将军之后，无终由冠军将军转为辅国将军，因此刘裕称呼他为“辅国大人”。
“今天从三吴有火急文书送入城中，刘镇北召集诸将前往议事，并特意让老夫把刘司马也带上。”
“三吴的火急文书？”
刘裕喃喃自语，一阵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一行人进入京口城中的镇北将军官衙，到处可见兵将匆忙奔走，大多数人都面有忧色。看着这幅景象，刘裕心中的阴影愈加扩大蔓延，沉重的疑问压在心坎上，让他产生窒息般的紧张感。
不久，两人走进议事大厅。此时已有五六名中高级将领坐在席间，窃窃私语，而镇北将军刘牢之则神色冷峻的坐在正中，无意识地拧着钢铁般的胡须，想必内心也并不轻松。
十几分钟后，众将到齐，牢之随即以他那沙哑高亢的嗓音开始说明三吴发生的异常事态：
乐属令下达之后，出乎元显意料的，东土八郡产生了极为强烈的抵触情绪。好不容易从奴隶升到客籍的百姓都不愿又沦为奴裨一级的兵户，三吴高门豪族也不乐意将自家的荫客白白交割给朝廷。再加上执行诏令的官吏借机勒索敲诈，甚至将平民也当作“免奴为客”者抓走，使得东土八郡民心嚣然，人心思乱。
就在这时，有一位名叫孙恩的修道人率领百余名死士突然攻陷了上虞县城，以五斗米道的名义号召信徒起事，一时间豪强百姓云集响应，三吴一片混乱。
这位孙恩，是几年前的江东五斗米道教首孙泰的侄儿。在去年的藩镇联军战争中，身为新安太守的孙泰收合兵众，聚财巨亿，准备发动三吴信徒乘乱起事。元显和孙泰一向交好，得到密报之后，他装作若无其事的邀请孙泰携子侄进京聚会，出其不意将其党羽一网打尽。孙恩侥幸逃走，躲在东海岛屿上欺骗愚民说叔父尸解成仙，骗取钱财，集结徒众。见到东土骚动，他乘机登陆奇袭上虞，一举成功。不久即拥兵数万，浩浩荡荡地向会稽郡治山阴城进军。
在此种危急局势下，会稽内史王凝之（注一）却毫无惧色，天天在道室里祈祷念咒，既不出兵，也不设备。当官属向他进言出兵讨伐孙恩时，这位内史大人却自信满满的说：
“我已请来大道，借下数万鬼兵防守各处渡口关隘，贼兵不足虑也！”
他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对方也是以宗教旗号起事的道人，居然想以所谓的“道术”来压倒敌人。宗教信徒尚用真刀真枪，政府官员却用祈祷念咒，这真是莫大的讽刺！
看来王凝之的“鬼兵”并没有发挥作用。十一月二日，孙恩大军一路畅通无阻的进至山阴城下，凝之慌忙出逃，被孙恩军斩杀。城中堆积如山的粮秣军资、甲仗兵器尽数被乱军接收，军势大振。
这一消息是在今日凌晨刚送到京口，牢之粗略一读，立即召集诸将，商议出兵讨伐孙恩。
“妖贼气焰张天，如今已颇有规模。倘若不及早扑灭，带到形成燎原大火之后即无法收场了！事态危急，本镇来不及向执政请示，打算立刻出兵，不知哪一位将军愿出马讨贼？”
众将群情汹涌，纷纷自报名号。牢之举手让大家安静下来，以电光般的视线扫了一周，缓缓说：
“桓广武，你素有骁勇之名，就由你率一千精兵为头阵！”
“得令！”
个子矮墩墩的广武将军桓宝起身接令。
“阿寿，你率两千五百人为第二阵！”
小子万寿的刘敬宣也接下令箭。
“你二人务必和衷共济，谨慎行事。千万不可轻敌，明白了吗？”
“是！”
二将齐声回答。
牢之点点头，示意会议解散。
第二天，桓宝、敬宣两军先后出发。然而，就在当天夜里，又有加急文书送入镇北府中，令一向沉着冷静的牢之也不禁神色愕然，跌足长叹。
原来，当山阴失守的消息传开，东土八郡豪强纷纷起事，吴国内史桓谦、临海太守王崇、义兴太守魏鄢等地方长吏都弃郡逃走，仅仅三天之内，三吴之地已全部为孙恩党羽所占据，响应者号称数十万之众。孙恩自称征东将军，号其党羽为“长生人”，逼令士人充当官属，有不从者满门屠戮。把擒获的官吏做成肉酱给他们的妻儿吃，不吃者则肢解杀之。乱军所过之处掠夺财物，焚烧房屋，填满水井，将百姓裹挟入伙，凡是有婴孩的妇人都将孩子投入水中，说：“恭喜你先登仙堂，我不久后再上来找你。”富裕繁华的“东晋之关中”转眼间陷入了黑暗混乱的大动荡局面。孙恩上表天子，请求诛杀道子和元显，得意洋洋地对亲信说：“天下已定，吾将与诸君穿着朝服踏进建康都！”朝廷惊恐万分，加道子黄钺，任命元显为中军将军，又派遣徐州刺史谢琰率军讨伐孙恩。
“不能再耽搁了！”
牢之痛下决心，修书向天子请求亲自出兵。不等答复到来，他立刻开始编组军队，调达物资，三天之后即集结起一万精锐部队。
在出征人员的名单中，刘裕也被明确调入了牢之麾下。牢之来不及亲口说明，只是向无终和刘裕都送去了一封信笺，以半强硬的口吻命令遵照执行。
“既然镇北心意已决，末将也只好从命了。”
刘裕抱歉地对无终说。老将则谅解地回报以和蔼的微笑：
“对老夫来说，这的确是不得已的憾事。不过，刘司马正当壮年，胸中雄才大略，在老夫麾下却无从施展，老夫一向为之而内疚不已。今后刘司马得以追随镇北将军，必将前途无量。但愿老夫这副残躯还能多支持几年时间，好看刘司马未来驰骋天下的英姿！”
两人相视而笑，不由自主的紧紧握住了对方的手掌，四年来在战场上缔结的深厚情谊涌上心头，眼圈忍不住都变红了。
“令孙，恭叔，孙辅国以后就劳烦二位尽力辅佐了！”
刘裕又对檀氏兄弟嘱咐。
“知道了。”
两人双眼中也有亮光闪动。
“那么，”刘裕提高了嗓门，以压抑内心的悲思，“末将这就告辞了！”
他故意装出一副昂首挺胸的姿态，大踏步走出门去，刚踏出门槛，不听话的泪珠已朴簌地流了出来。
隆安三年十一月十日，青兖二州刺史、镇北将军刘牢之自领一万大军尾随桓宝、刘敬宣两军出阵。今年三十六岁的刘裕也编在这支人马中，迈向犹如火海般熊熊燃烧着的三吴。
;
(https://www.biquya.cc/id29172/1562987.html)
1秒记住追书网网：www.biquya.cc。手机版阅读网址：m.biquya.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