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一出生就由叔母抚养的男孩,就这样有了“寄奴”的小名,正式的姓名则为“刘裕”。
为了给寄奴哺乳,杜氏毅然把自己还未满月的次子刘怀敬断了奶,改喂稀饭米汤,而将充足的乳汁由寄奴一人独享。在这样的情况下,小刘裕的身体越来越结实,而怀敬却日渐瘦小。大概是因为孩提时的营养不良,怀敬成人之后智商比常人低了一些。刘裕当权后特别恩宠怀敬一族,待遇不亚于自己的亲生兄弟,也许就是出于他内心深处的负疚感吧!
“我一个人独占了两个人的幸运。”
在刘裕的心中,可能有着这样的想法。愚笨木讷的怀敬,就像是从他身上剥离的另一个自己。许多年后,一个高高在上,一个却卑微在下,身世判若云泥。
在刘万家里长到两岁,寄奴终于回到了自己亲生父亲的家。此时,刘翘已经续弦娶了第二任妻子萧氏。
萧氏名叫文寿,父亲和刘翘一样也是郡功曹。这一年,她二十三岁,长相远远比不上赵氏娟秀,皮肤红黑,腰粗手大,性格朴实淳厚,不如赵氏善解人意。总之,在刘翘眼里,她身上的一切都比不上已故的前妻。
不过,毕竟是鳏夫再娶,刘翘也不敢有太高的奢望。而且相处时间一长,他也发现了萧氏的不少优点:不论是纺织还是干农活,她都任劳任怨,不但平时省吃俭用,反而能挣回一些外快补贴家用。小日子也渐渐宽裕了起来,家庭生活和美融洽。
然而,寄奴在这个家里却好像是一个平添的局外人,一生下来就父子分离,虽有骨肉之份,却没有养育之情。刘翘对待他十分冷淡,寄奴也不愿意在家里呆着,两年后萧氏的儿子出世,夫妇俩人忙着照料新生儿,寄奴更是感到孤独难耐,经常走几里路到杜氏家里不肯回去,每当杜氏好说歹说把他送回家里,又遭到刘翘的冷眼和责骂,不禁让寄奴更加心灰意冷。
“妈妈……”
在夜深人静的日子里,寄奴常常对着窗外的明月呜咽不已,泪流满面。
虽然他没有见过生身之母的样子,但他也听人描述过赵氏的长相。在寄奴心目中,那应该是一位像仙子般圣洁美丽的少妇,再掺和着回忆中杜氏温暖的怀抱和甘美的乳汁,形象虽模糊不清,但却那么的熟悉而美好。
然而,这样一位世上无双的好母亲,却已经永远的离开他了。
这个念头让寄奴无比悲伤,从两岁开始,他的内心深处就已经埋下了孤独的种子。
在他六岁那年的梅雨季,京口的天空连续几天灰蒙蒙的,小雨时断时续的下着,空气异常闷热潮湿。
就在这滴滴答答的雨声里,两岁的弟弟道怜患了伤风,一天到晚不是哭闹就是半昏迷着呻吟,刘翘和萧氏焦头烂额的照料着病孩,就连饭也顾不上烧,炉灶冷了整整一天的时间。
一开始寄奴还能强忍着饥饿,但到了黄昏时,他再也受不了那种难以抑制的空腹感觉,他怯生生的走到父母的背后,小声说:“我饿了。”
大概是为了道怜的病情心急如焚,刘翘和萧氏都没有听见他的这句话。
“我饿了!”
寄奴放大了嗓门,萧氏听见了,回头有点为难地说:
“等一等吧。你弟弟现在脑门烫得厉害。再等一两个时辰就做饭,你先到院子里玩一会儿吧。”
“我饿得走不动路了。”
寄奴倔强的说着,不知道是缺点还是优点,他这一生当中都有着极为顽固的意志力。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刘翘皱起了眉头,厉声斥责,“我们大人也没吃饭,你弟弟也没吃饭,就你一个人饿了?”
寄奴紧紧抿着嘴角,一双小拳头攥的紧紧的,几分钟后,他突然大声叫嚷:“我知道你们都不喜欢我。要是我妈还在,一定不会让我挨饿的!”
一边叫着,他愤愤的夺门而去,门外传来一阵光脚板踩在你地上的“啪啪”响声,不一会儿就看不见他的身影了。
雨渐渐大了起来,寄奴站在村镇外的小路上,任雨水噼里啪啦的打在脸上、手上、身上,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流着。
“要去叔母家吗?”
这个念头在他的小脑袋瓜里闪了一下,但立刻就被寄奴给否决了。就算去了叔母家混上一顿饭,迟早还是要被送回这个让他讨厌的家。
他茫然的站了许久,褴褛的衣衫全都湿透了,一阵寒意从脚底升到头顶,他打了个喷嚏,向不远处的一座小树林跑了过去。
天,渐渐的黑了。寄奴把小小的身子蜷缩在一棵大树下,用手搓着被冷水冻麻的小脚丫取暖,一双明亮的眼睛瞪着苍茫的夜空,远近传来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枭啼。
寄奴有点害怕,但想到父亲那张愤怒的脸,他又咬牙昂起了头。
——我再也不会回到那个家了。
他这样想着,又冻又饿,然而困倦感却像沉沉的黑夜般吞噬了一切的意识。他斜靠着树身,就这样在泥泞中睡着了。
在梦里,他迷迷糊糊的梦见了自己的母亲,面目模糊难辨,但一定长得十分美丽温柔。
“寄奴。”
“妈!”
冥冥中,他依偎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心头涌起无比的幸福和自豪。
“寄奴!”“寄奴!”
一阵叫喊声把他从甜美的梦中唤醒,回到了又冷又饿的真实世界。
此时大约四更时分,雨已经停了,在树林四周,有十几只火把像萤火虫般在夜色中浮动着。有男人的声音,也有女人的声音。
寄奴没有回答,只是紧抱着膝盖安静的蹲在树后,既不想逃走,也不想回家。
不久之后,他眼前亮起了火光,一个又高又胖的中年妇女站在寄奴面前,他正是叔母杜氏。
见到寄奴,杜氏胸口涌起由衷的喜悦。孩子出走后,刘翘和萧氏本以为又去了她家,晚上前来询问之后,两家人连忙都出来寻找,附近的几户亲戚也来帮忙,在周围找了将近两个时辰才终于发现了寄奴。
她本想大声叫众人过来,但看着小男孩警惕而又孤独的眼神,杜氏不由鼻子发酸,向寄奴伸出了胖胖的手,轻声说:“捣蛋鬼,该回家了。”
寄奴一声不吭的站了起来,任杜氏拉着他走出树林。刘翘和萧氏向杜氏千恩万谢,把孩子带回了家。
一关上门,寄奴就遭到了刘翘的一阵痛骂和责打。生活的失意,次子的病危,长子又这样不听话,使得这位人未老心先衰的青年小吏万分苦恼,将满腔的怒火都宣泄到了寄奴的身上。寄奴既不反抗也不说话,只是倔强的盯着父亲的脸,令刘翘更加生气。打骂完之后,他又把寄奴锁进了漆黑的柴房。
“你不是吵着说饿吗?我就饿你三天,让你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饥饿!”
抛下这一句话,刘翘怒气冲冲的回房睡觉,吩咐萧氏也不许拿东西给寄奴吃。
在阴暗潮湿的柴房里,寄奴蜷缩在角落中,用稻草裹着自己冻僵的身体,用力睁着眼睛,仿佛透过破烂的木门怒视着虐待自己的父亲。
他没有哭,甚至也没有悲伤,只有深深的孤独和愤怒笼罩着小小的心灵。
——这个世上,没有人会真心疼我。就连叔母,也只不过是怜悯我罢了。
六岁孩童的心里,充满了厌世的情绪。
不知过了多久,木门上传来锁链摇晃的声音,“吱呀”的被推开了。
天已经大亮,强光从门外直射而来,令刚习惯黑暗的寄奴不由自主的举手挡着眼睛。有一个人影背光站着,看不清楚是谁。
“什么人?”
“我是妈妈啊。”
萧氏拿着一只篮子缓缓走了进来,有点伤心的说着。
“你骗人!我的妈妈已经死了!”
寄奴提高了嗓门,警惕的握紧了小拳头。
萧氏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泪水扑簌的淌了出来。
“可怜的孩子。”
她泣不成声的蹲了下来,“这几年来,我没有尽到母亲的责任。”
“……”
寄奴不说话。
“你一定饿坏了吧。爸爸刚出去了,我抽空给你做了饭。”
她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强作欢颜地从篮子里端出一大碗热腾腾的白米饭,饭的顶端放着一撮黑亮诱人的霉干菜。
寄奴怔了怔,不知道该不该伸手去拿。但肚子又咕咕叫了起来,他管不了那么多,一把抢过饭碗,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萧氏的眼圈又红了,注视着小男孩贪婪的把米饭一扫而光。她又让寄奴脱掉湿透的衣服,拿着一条干布帮他擦拭又湿又脏的身体。
感觉着干布后面温暖的手掌,寄奴的全身渐渐有了暖意,小小心灵上的薄冰好像一瞬间就全碎了,融化了。他哭喊着“妈妈!”赤条条的扑进萧氏的怀抱。萧氏拍着他的脊背轻声抚慰。这间肮脏狭窄的斗室,对于这一对母子来说却好似温暖如春的天堂。
偎在后母的怀抱里,寄奴仿佛产生了甜美的幻觉,梦中那位温柔美丽的妈妈的身影和萧氏重叠了起来,令他喜极而泣。
“妈妈!”
他又叫了一声,嘴角边绽放出了幸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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