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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冈往事
罗秋荣
很多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当人们想起它们的时候。
临死前,绝望的梁昭明断定葛德生校长在烈火中也想起了那个遥远的年代:
那时,东冈的人们过着宁静的生活。白天在东冈街上行走的大多是些乡下的农人,他们从家里背来各色的农作物,然后把它们换成钱币,再拿着这些钱币走到小摊面前换成自己想要的一些日常生活用品,大多是些锄头扁担之类的东西,比较富有些的便会去量些布匹拿回家请裁缝做几件衣服。常年与世隔绝的东冈,人们过着自给自足的乌托邦式的生活,外面的世界他们知之甚少,只知道经常会有些县里来的人到东冈的镇政府里面去,但这些人大多数当天来当天便走,镇政府里面的人也很少打扰东冈平静的生活,除非上面来的人下了什么征税公文,他们才会慢吞吞地来到各家的门前,先是和这家的主人漫无边际地闲聊,一直聊到肚子饿了想起要回家吃饭时,这才提起征税的事,主人便会说家里入不敷出,难以一次交清,希望分三次交清,征税的人无一例外的会说好说好说,于是下次又再来,依旧是等到闲聊到饿了才提出征税。东冈的征税就这样极其缓慢地进行着,往往是等到年底一半的税收都没有征完,县里来的人经常是满脸愁容,甚至对着东冈的镇长用了非常不客气的语气,但他们很快就发现这样做根本没有任何效果,因为下一年交上来的税款变得更少,这样次数多了上面来的人也就绝望了,不再来催征税款,偶尔来也只是例行的视察,并没有什么实际的行动……
人们开始悔恨,甚至哭泣,葛德生校长在熊熊烈火中发出刺耳的惨叫。多年以后,葛德生校长的惨叫声依旧环绕在梁昭明耳边,环绕在文中华耳边,环绕在李燕燕耳边,每当葛德生校长的惨叫声突然响起时,他们就惊恐地环顾周围,在这时候,他们总能隐约地看到葛德生校长的身影。
当年,被饥饿逼迫的教师们逐渐失去了信心,等到葛德生在全校大会上不顾多方反对而固执己见地上马好几个扩建工程时,人群之中已经传来了谩骂声,葛德生听到后藐视地笑着,完全没有认识到后果的严重性。当葛德生校长满面尘垢地回到办公室时,人们几乎不能认出他,只见他的头发已经全白了,衣衫也全是尘土,这显然是他刚从工地回来的证据,他满怀愤怒地抱怨着,明显地比以前孤独了,但依旧保持着以往那种不可侵犯的盛气凌人。他一回来就马不停蹄地召开全校大会,先通告了学校工程的巨大欠款问题,宣布将学费增加十倍。在得知这个消息后,东冈哗然一片了,人们都开始诅咒他们曾经崇拜的葛德生校长,有人开始扬言要烧毁葛德生家的房子。葛德生校长并不惧怕这些无知的东冈人,等到真有人围在他家门前发出恶毒的咒骂时,他就从县里请来了持有武装的警察,人们看到了警察本能地产生了恐惧,害怕被他们开枪打死,于是就逃回了家,服从了葛德生校长的增加学费的命令。但就在葛德生校长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工地上的五千工人却发生了声势浩大的暴动,他们抗议葛德生校长大幅增加学费,因为他们的子女就在东冈中学上学,如果靠葛德生校长增加学费来偿还工程款的话,那就等于他们自己拿出钱来给自己发工资,这样下来,那他们这几年的施工就等于是给葛德生校长白干。愤怒的工人们冲进东冈中学企图捉住葛德生校长逼他废除增加学费的命令,但是葛德生校长早就得知了消息已经逃到县里请警察去了。
等到葛德生校长带着三十多个警察回到东冈时,五千多工人已经将葛德生家的房子给烧着了,他的妻子和女儿被迫跪在愤怒的工人们面前经受东冈历史上从未有过的严厉的批斗,只见早就失去理智的人高喊着“打倒葛德生”“打倒葛德生的臭婆娘和狗杂种”“不减学费决不罢休”“不马上付清工程欠款就同归于尽”等各色口号,葛德生的妻子和女儿吓得哭起来,过度的紧张和恐惧使得她们的眼角开了裂,鲜血迸射到抽打她们的人的脸上,于是那人更加愤怒了。看到这种情形,县里来的警察就知道无法控制了,他们冲上前去,准备救出校长夫人和女儿,但很快被人群挤了出来,葛德生校长这时候才意识到了自己先前的判断是错误的,沮丧地躲在一棵大树之下不敢出去救自己的妻子和女儿,他相信他一露面肯定要被愤怒的人们打死。警察们眼睁睁看着庞大的工人队伍正对校长妻子和女儿残忍地公开施暴,却无计可施,他们不敢开枪扫射因为那是犯法的,所以他们只好一次又一次地做着无意义的突击解救,最后实在没有办法他们朝天胡乱地放着空枪,几只倒霉的麻雀正好飞过不幸中弹身亡,笔直地掉进骚乱的人群中,人群短暂地安静了下来,警察们趁着这个时机冲了进去救出了正受迫害的两个女人。
当惨案调查组到来时,所有参加暴动烧死葛德生校长的人都前来自首,调查组深为感动但又深感为难,最后只好决定由参加暴动的人组建一个赔偿基金会,负责供养葛德生校长的妻子和女儿。鉴于东冈的极度混乱状态,经县里批准,惨案调查组继续留驻东冈,将东冈镇辟为东冈专区,惨案调查组改为专区管理办公室,而将以前从未有过实际作用的镇政府撤除,镇长提前退休,自此,东冈又一次地恢复了平静。
东冈中学随着葛德生校长的葬身火海而彻底地灭亡了,他的部下们瞬间跌进了苦闷的深渊。他们不约而同地沉浸在悲伤之中,曾经的辉煌一去不复返了。那时,他们在葛德生校长的率领下,一个个怀抱理想地奋斗着,什么都是有意义的,什么都是有价值的,葛德生校长帮他们安排了一切,并且给出了极其美妙的许诺,只要他们共同努力,一切都是会越来越好的,他们都和葛德生校长一样狂热地工作着。办公室里几个人在热烈地争论着,他们正在开展教学研讨会,李燕燕展示了她的语言美化教学法,她设计出完美的语言音调,用它来吸引学生的听课兴趣,文中华则主张严格管理班级纪律,准备用有条不紊的管理条例来对从未有过纪律观念的学生进行严格的约束,要将东冈中学的教学纳入到正规教学行列,梁昭明则提出要将学生进行分类,组建“英才班——次英才班——重点班——普通班”模式,在东冈中学实现先进的分层教学理念,等等,人们兴奋地探讨着这些切实可行的方案,最终葛德生决定这种研讨会每个月举行一次,后来又改为一个星期一次。随着时间的推移,有一天东冈的人们突然发现,在镇上游荡的学生不见了,下课后的时间东冈中学外面的街道上竟然看不到一个学生,人们想要进到东冈中学去也会被守门的癞头疮老头恶狠狠地拦了下来,学生也只能一个月回家一次了。在一次次的研讨会后,葛德生伙同他的部下们将研讨会上作出的所有决定彻底地在东冈中学里面贯彻,于是,渐渐的,学生们感到了来自学习的巨大压力,生活上也慢慢地失去了所有的自由,他们渐渐地被这帮东冈中学里的教师们控制了,学习成绩也迅速地往上提高,最终,家长们也不再要求自己的小孩每天上学完了后再去打猪草或去收回自己放养在荒地上吃草的黄牛,提起自家的小孩时,总是一方面抱怨学校任务太重耽误了小孩做家里的农活,一方面又开始夸耀自家小孩学习成绩的提高。葛德生了解到这种情形后,他终于可以确认自己已经开始将东冈人的生活重心改变了,每当研讨会时,他就不无自豪地说到这点,梁昭明们热烈地鼓起掌来。
然而,现在这些都结束了,深沉的悲哀袭来,梁昭明们都颤抖起来,不堪重负的样子,他们背着沉重的伤痛面对着不能预知的未来,曾经意气风发的人们一夜之间变成了为东冈的人间所厌弃和唾骂的苦闷者,这种难以忍受的苦闷情绪甚至泛滥到了整个东冈的街上,人们莫名其妙地感到忧伤,几个已经老得糊涂了的衰朽老头竟然错误地估计自己明天就会死去。梁昭明开始关心女人,他企图通过女人来逃避难以忍受的苦闷。梁昭明向李燕燕发起了进攻,这个长相平凡的女人在过去几年里丝毫没有引起梁昭明的兴趣,他们一直都相安无事地以亲密朋友的身份交往着,不仅是梁昭明自己觉得对她没有发生任何兴趣,就连其他人也不觉得他们之间会有什么纠葛,在过去的几年中,人们在为葛德生校长的事业奋斗之余时不时会拿着李燕燕和文中华来打趣,梁昭明后来才知道这使得李燕燕发生了极其严重的误解。但梁昭明因生活的苦闷与消沉,突然地对李燕燕发起了进攻。当看到文中华和陈之美牵着手从她面前离开时,李燕燕才开始痛苦地后悔自己错误的抉择。当时,苦闷的梁昭明真诚地向李燕燕表达了自己的爱意,虽然他并非出于真正意义上的爱情,而只是出于生活的绝望,但梁昭明的确是一个真正善良的人,然而李燕燕却出人意料的拒绝了。梁昭明在她生日的那天送她生日礼物时,李燕燕高兴得要命,她没有想到梁昭明居然这么上心,于是准备请他到自己和表妹的房子里来做客,但等到她发现上面的“ILOVeYOU”时,却大惊失色,连呼表妹钟丽璇过来看,钟丽璇过来一看便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脸色大变,但即刻恢复了平静,说这并没有什么,现在的礼物上大多都印有这样的字样的,兴许他并非是刻意如此的。李燕燕这才放了心,她本能地取消了请梁昭明来做客的计划。夜里,表妹钟丽璇在隔壁辗转反侧,她突然感到不详的恐惧,白天的事情在她脑海里翻来覆去,在她心里隐隐有着一种忧伤在蔓延,此刻表姐的形象却在她面前呈现出可怕的敌意来。她本是个极其内向的女人,向来压抑着内心的想法,从不向外人透露,而今她却被逼迫得失眠了,于是她最终决定唆使表姐邀请梁昭明来家做客。
梁昭明进门时,钟丽璇正在焦急地等待着,她在厨房里忙作一团,心里却紧张着,李燕燕热情地接待着梁昭明,这让梁昭明受宠若惊,完全没有注意到厨房里的钟丽璇。在过去,由于东冈中学里的狂热的创业热情,钟丽璇蓄谋已久的计划接连遭受失败,如今机会终于来了,葛德生校长死了,曾经的狂热分子彻底地消退了荒唐的激情,梁昭明这样一个最有前途最有希望的青年也已经对人生失去了耐心。当钟丽璇从厨房走出来时,正好看见梁昭明的双眼,他满是沮丧地在同李燕燕谈论着葛德生校长的悲哀,这时看见钟丽璇端着一条炖好了的鱼走出来,便连忙过去帮忙,把鱼放在桌子上后又去帮着钟丽璇检菜,李燕燕看到这种情形才觉得梁昭明似乎真如表妹所说的那样并无别的用意,但仍旧隐约的有些不放心,钟丽璇却是有些喜出望外,并且更加的感到紧张,而这个女人的一切,梁昭明没有领会到丝毫,他仍旧被淹没在理想破灭后的颓丧之中,此时只想找个女人简单地过完此生。等到在漆黑的暗夜里,钟丽璇悄悄靠拢梁昭明时,梁昭明这才有些担心,他们三人在东冈的街上散着步,李燕燕因要避开梁昭明,所以特地走得快些,而钟丽璇却偏又慢吞吞地走着,一路上缠着梁昭明说话,梁昭明尴尬地走在中间,不知如何是好,见追不上李燕燕,索性慢下来和钟丽璇谈些诸如近视眼如何防治的无聊话题,而这正好中了钟丽璇的诡计,正被可怕的苦闷所缠绕的青年,最终将在钟丽璇的怀里得到慰藉。钟丽璇在探知表姐正处于对梁昭明的追求模棱两可拿不定主意时,便果断地对她说出自己在两年前就已经对梁昭明有了意向,李燕燕听后便不再好意思说什么,只好说出自己并非对他有太多的意思,并表示将会帮助实现钟丽璇的计划。就这样,梁昭明的计划在这对表姐妹的对话中瞬间破产了。当李燕燕明确拒绝梁昭明时,他其实早已经放弃了,准备彻底地割断与李燕燕的纠葛。
有了钟丽璇的陪伴,梁昭明暂时忘却了痛苦。他逐渐认识到世间的无常,他的曾经的偶像葛德生校长在人们的翻云覆雨面前显得软弱无力,人们想给你尊敬就给你尊敬,不想给你尊敬就给你仇恨,葛德生校长试图左右东冈的人们是极端错误的。梁昭明在经过长时期的痛苦挣扎后终于领悟到他们以前的错误,他们不应该那样过高地估计东冈人的善意,东冈人在本质上是厌倦他们的改革事业的。梁昭明想,要是有一天老天再一次给他机会,他一定会摒弃葛德生校长的过于单纯的理想主义作派,他发誓如果有那么一天,东冈人除了永远记住他们这些改革者之外将会别无选择,并且他们这些愚蠢而又凶残的东冈人将不可能从他这里得到丝毫好处。“残暴的人们得到的待遇将是十倍的残暴!”梁昭明突然大声的吼叫着。但是,现在他只能吼叫而已,他虽身为葛德生校长最为器重的部下,但对于葛德生校长的惨剧根本无能为力。况且他吼叫的目的也并非为了葛德生校长,葛德生校长仅仅是他的寄托而已,甚至在后期他自己都对葛德生校长的疯狂举动感到不可理喻,他隐隐约约地觉得他是为了自己,又隐隐约约地觉得他并非是为了自己,事实上他并不知道他是为了谁,但他还是那样说了,钟丽璇听到后吓得睁圆了眼珠。然而,人们并没有在意梁昭明说些什么,东冈的人们从没有那种真心关注他人的习俗,他们只是希望别人不要干预他们的生活,包括国家法律在内,除此之外,他们不关心任何事情。梁昭明很快发现了他的叫嚣的寂寞,他仿佛听见了在沙漠上呐喊时听到的令人发怵的回音,他刚一呐喊,就有无数的相同的呐喊回音向他涌来,将他淹没,这足以让他窒息地葬身于沙漠之中。于是梁昭明开始沉默,他向人们表示他不会再关心任何事情,有一天钟丽璇惊奇地发现他们的院子已经被他细细地翻了土,此时他正在往里面种上不知是从哪里弄来的一些草种和花种,他是真的绝望了。
在梁昭明之后,文中华也如法炮制,向陈之美发起了进攻。临行前,他向梁昭明发出了邀请,希望梁昭明能帮助他实现计划,而此时的梁昭明因为得到了钟丽璇的爱情已经变得不理世事了,于是就向文中华建议让李燕燕陪他去,他认为像李燕燕这样富于热情的人应该会对文中华有所帮助,文中华听后一拍即合,立即向李燕燕发出了邀请,李燕燕接到邀请后不断地发怔,但仍旧同意了。当天的晚上,李燕燕在大雨中孤单地游荡着,很晚的时候才回到家里,这时正碰上梁昭明借助微弱的灯光在院子里整理他的花草,她脸色极难看地看着梁昭明,钟丽璇向她跑过来,李燕燕却不理睬她,钟丽璇还想说什么,她却怒吼起来,她终于受到了致命的打击,像一头母狮似的圆睁着双眼,之后一甩房门,便自个在屋里哭了起来,钟丽璇窝了一肚子气,只好一脸丧气地去帮助梁昭明整理花草。李燕燕至死都没能明白文中华的做法,在她心里她早就认定了文中华是准备要和她在一起的,不然他在听到人们调笑他们两人时不可能会表现出那么暧mei的态度,明明是你和我,可怎么转眼成了你和她。李燕燕这才痛苦地后悔当初拒绝梁昭明时的草率,梁昭明也是不可能挽回的了,人心真是易变,他竟无比荒谬地和她的表妹在一起了。她日益感觉到自己的表妹在成功地离间她和梁昭明之间的关系,以前他们可以算得上是无话不谈的知己,而今梁昭明甚至很少跟她说话了。李燕燕伤心地抽泣着,她的精心构造的梦寐之塔在文中华和陈之美牵手离开的一刹那轰然倒塌了。
就在李燕燕关起门来哭泣的那天晚上,她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她决心从表妹手中重新夺回梁昭明,她开始有意跟梁昭明闲谈了,并且时不时还会给梁昭明买些日常用品,梁昭明很高兴地看到李燕燕对自己恢复了以往的热情,他错误地认为自己以前的知己又回来了,他认为李燕燕完全是基于同事以及自己与钟丽璇的关系才又这样热情的。当他从李燕燕嘴里得知实情时,他才觉察到了自己的武断,他不无苦恼地摇着头,他知道自己当时的行为也并非是出于对李燕燕的真正热爱,而仅仅是因为不能摆脱的苦闷,他清楚的明白他自己和文中华之间没有一个真正对面前这个女人动过心,然而,他此时却不能够把这些说出来,他担心这样会伤害到李燕燕。“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在原地等着另一个人的”,梁昭明最终套用了这种极为庸俗的结束模式,虽然他知道这并非是事实,但他只能如此。李燕燕的注定要失败的不可理喻的打算就这样失败了,她哭泣着走过东冈的街道,引来一些小孩的好奇,到家时,她看都不看钟丽璇一眼,径直地躲进自己的卧室,再也不出来。
三天之后,当李燕燕从卧室走出来时,钟丽璇已经从梁昭明那里把事情的真相逼问出来了,从此她对自己的表姐恨之入骨,并且开始背着梁昭明用各种手段逼走李燕燕,到后来还没有到半夜她就开始跟梁昭明zuo爱,发出巨大的声响让她的表姐听到。李燕燕在这样的煎熬中,时不时地感受到身体的灼热,不由自主地用手开始抚慰自己的下体。渐渐地,她发现自己在这间房子里呆不下去了,因为她有好几次撞见钟丽璇和梁昭明不关房门就赤身裸体地zuo爱,钟丽璇的*浪叫充满了整个屋子。没过多久,李燕燕便向钟丽璇提出想要搬出去的想法,钟丽璇知道自己的计划成功了,但仍旧装模作样地挽留,梁昭明在一旁无动于衷。李燕燕找出各种不能成立的理由,力图说服钟丽璇允许她搬出去,但钟丽璇看着她痛苦的表情时,此时又改变了主意,极力要求她留下来,李燕燕不知道这是表妹的诡计,只好无奈地留下来忍受那种难以启齿的非人的折磨。李燕燕沉溺到了绝望的谷底,她企图将自己扔进书本之中不再理会那些烦恼的事情。但又一个男人出现了,这个叫做陈甬的男人竟然鬼使神差地看上了李燕燕,然而他那懦弱的性格却让李燕燕第一眼就产生了恶心的感觉,他完全没有梁昭明和文中华那样的魅力,她不明白为什么上帝还要造出一个这样丑陋的男人来供女人们耻笑,那早衰的脸面笑起来就像一个打皱的扁形南瓜。当陈甬和李燕燕说话,他的含糊不清而又唾沫横飞的语言让李燕燕头痛欲裂,当他最终说出他对李燕燕的倾慕的时候,她却只是惨淡地一笑,说:“我不需要你这个无用的男人,你纯然只是丑陋的象征,你的无能将会得到天底下所有女人的耻笑的。”之后就不再理会他,自顾自地走开了,陈甬痛苦地皱褶着打皱的扁南瓜脸,无可奈何地看着李燕燕的离去。自那以后,李燕燕便不再回家。
几年后的一天,当人们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突然惊讶地发现他们的周围出现了许许多多不认识的陌生人,这些陌生人都扛着奇形怪状的工具,从这个山坡跑到那个山坡,他们乐此不疲似的在东冈的人们面前表演者这种滑稽的游戏。几个月后,这些人在东冈的许多荒地荒山上插上了各种各样的标记就不见了,这些荒地荒山因为过于贫瘠,人们在很多年前就已经不再在上面庄稼,如今上面早已是荒凉不堪。当人们正在为眼前的现象感到迷惑不解时,从东冈中学出来的教师们却敏锐地感觉到了专区管理办公室的异常,这些所谓的知识分子远比东冈专区的普通人来得警觉,他们拥有丰富的科学知识以及人文知识,对世界、国家以及社会有着普通人不可思议的认识,这些曾被疯狂的葛德生校长蛊惑过的人们,现在已经彻底地抹去了过去的痕迹,由于创业理想的幻灭,他们开始同普通人一样过起了平凡的世俗生活,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地各自组建了自己的家庭,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面都被东冈人本能地排斥在外,短视的东冈人对被理想幻灭压得透不过气来的人们给予了无知的歧视。多年后,人们才会最终发现就是这群被歧视的人们在东冈专区的鼓励之下给东冈带来了繁荣,然而,现在的他们却被痛苦压弯了腰,个个都是灰头土脸的样子,他们的物质生活竟然比东冈中学毁灭前的一些日子还要差了很多,有一些家庭甚至闹起了饥荒。东冈专区成立后的几年里,饥寒交迫的知识分子们终日在企盼好日子的到来,他们奔走于专区管理办公室,企图从那里得知什么对自己有利的消息,渐渐地,他们发现他们和专区管理办公室的人达成了一种无形的约定,他们需要专区管理办公室为自己的生活带来改善的希望,而专区管理办公室也苦于东冈人的目无法纪难以管理正需要这些知识者的配合。
专区管理办公室从县里请来的人的异常很快就被文中华们发现了,他们不时进出专区办公室,有时还跑到县里去打探,没过多久,他们就知道了东冈人几千年来都不知道的惊天秘密,梁昭明从兴冲冲跑来的文中华嘴里得知这一消息时正在和妻子钟丽璇筹划着如何去申请一块荒地耕种,当他得知这一消息后,突然俯地大笑不止有如孩童一般,钟丽璇见此就已经预感到他们的好日子就要到来了。当勘探队再次来到东冈时,东冈办公室里已经聚集了一大批人,他们正在和区长讨价还价,区长很快就同意了这些人的要求,勘探队走进办公室时,里面的人们友好地和他们打着招呼,并急切地询问他们在东冈勘探的结果,在确知东冈的荒地荒山里有着丰硕宝藏时,人们都兴奋不已地各自拉着勘探队员到他们家里去用膳,文中华同梁昭明眼疾手快,迅速地抓住了区长和勘探队长等几个大员,笑嘻嘻地走了出来,他们由此得到了政府的最大优惠政策,其余的人由于没能抓到区长都后悔莫及只能用嫉妒的眼神目送文中华和梁昭明一行。
一年后,东冈的人们才陆续地搞清楚了事情的真相,而此时昔日的可怜虫们竟然奇迹般地出现在了那些插着标记的地方,并从外面运来了无数的机器设备,他们开始没日没夜地蹲在工地上看着请来的工程师如何帮助他们勘测打井装备机器,没过多久在东冈城的周围就竖起来无数的高架吊车,深黑的井里不知道藏着什么东西,许许多多的说不出名字的铁家伙出现在东冈的工地上。人们惊恐地看着这一切,他们已经知道了勘探队一年前在东冈地下发现了数不清的煤炭,这些煤炭据传说足够整个国家用上二十年,东冈人不知道这到底意味着什么,但都心领神会地知道了这是一个极其巨大的数字,根据勘探队的探测,煤炭是以东冈城为中心分布的,东冈城底下所蕴藏的煤炭最多,文中华和梁昭明因为得到先机所以分割了东冈城,梁昭明得到东城,文中华得到西城,其余的冒险者各自分到了东冈城之外的地区,就这样,东冈专区管理办公室抛开了原来的毫无生气的东冈城,另造出了一个比它大几十倍的地下东冈,东冈专区管理办公室也随之改为东冈矿务局。在一切准备工作完成之后,矿主们回到东冈城开始招工,东冈人摇身一变成为了矿区工人。文中华和梁昭明站在自己的煤矿上监视工人从地下运煤出来,他们都有着用不完的劲头,鬼一样漆黑的挖煤工从深不见底的矿井里出来,煤山堆到耸入云端,运煤车不间断地将煤运向全国各地,东冈街道上到处都是车上掉下来的煤炭,多得几乎没有人愿意捡拾,这些繁荣的景象令文中华和梁昭明这样的矿主们欣喜若狂,他们在十几年间就已经积累了堆得像煤山一样高耸入云的财富,东冈在这些矿主们的带动下,城区得到了翻天覆地的改变,街道变得又长又宽,房屋变成了几十层的高楼。
梁昭明们都在以葛德生校长一样的狂热开采着他们的地下宝藏,一大车一大车的煤炭运出东冈,一大车一大车的钞票运回东冈,在这样的无限循环中,舞厅来了,电影院来了,酒店来了,之后便是时装来了,妓女来了,罪犯来了……有钱人开始大肆挥霍他们的金钱,整天出入于各种各样的场所。女人们开始担心起自己的处境,他们猜测自己的男人可能在街上什么地方鬼混,陈之美的丈夫文中华此时已经成为了东冈除下梁昭明的最富有的人,他现在的排场越来越大,甚至在外面包养情妇达十几个,陈之美是在从文中华那里感染性病之后得知这一真相的,为此她痛不欲生,恨不得将文中华的所有情妇赶尽杀绝,曾经的端庄典雅的陈之美在经受了巨大打击之后变得同母老虎一般凶猛,文中华渐渐地对陈之美敬而远之了,依旧沉浸在他和情妇们的爱情里,到后来他基本上不再回陈之美那里去。陈之美在极端苦闷的时候就跑到钟丽璇那里诉苦,钟丽璇对此极为震惊,这个有心计的女人虽然对陈之美的遭遇表示了深刻同情,但她心里想的却是梁昭明在外面的事情,现在暂时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梁昭明在外面也包养了情妇,但钟丽璇却暗地里感到了担忧。钟丽璇开始煞有介事地和几个陌生男人交往,并时常把他们带到自己豪华的家中,那些男人见识到了东冈首富家中的奢侈,都啧啧地羡慕着,竭力向首富夫人钟丽璇献殷情。钟丽璇本来打算用这种方式引起丈夫的注意,使他忙于应付这种根本不存在的假性危机而没有精力像文中华一样去找情妇鬼混,然而始料未及的是,钟丽璇越来越发现自己真的开始和其中一个帅气的男人恋爱了,她在这个男人的甜言蜜语中意乱情迷不能自拔。梁昭明推开房门时,钟丽璇和那个男人正在钟丽璇和梁昭明的床上翻云覆雨,梁昭明的突然出现让钟丽璇惊恐异常。那个男人看见威严的东冈首富就站在面前,而自己却和首富的妻子赤身裸体地扭在一起,吓得魂不附体,抓起衣服狂乱地冲出去,梁昭明慢慢地掏出手枪而后装上消声器朝着那身影指过去,只见那个男人瞬间倒地身亡。梁昭明平静地拿起电话拨给东冈矿务局,他向矿务局报告了前几天东城矿发生的矿难,由于东冈极端特殊的情况,这里的矿难报告十分不严密,几乎由矿主全权包办,梁昭明于是在报告完毕后请求火化遗体并赔偿家属,矿务局很快就表示同意,就这样,这具与钟丽璇通奸的尸体就被梁昭明体面地消灭了。钟丽璇光着身子看着梁昭明干净利索地做完这一切,吓得瑟瑟发抖,梁昭明两眼瞪着钟丽璇,然后掏出手枪指着她恶狠狠地说:“你要是说出去,我就打死你!”
钟丽璇的诡计不仅没有成功反而引火烧身,这让她有苦难言,之后她便一直一个人呆在家里,几乎不再跟人来往。在东窗事发之前,梁昭明对钟丽璇的丑恶行为其实早就了如指掌,在他从自己的亲信那里得知消息后,他并没有马上去找钟丽璇,而是采用了一种让人难以理解的冷静和沉着的态度,这个在葛德生校长手下经受过极端蛊惑的人在熬过理想彻底破灭的强烈冲击后,已经变得非常理智了,他不再相信什么口头议论而只相信事实,于是他耐心地等到了时机,并用枪打死了那个让他蒙受了耻辱的男人,从此再也不碰钟丽璇的身体一下。但是,梁昭明由此也彻底地失去了对世界的爱意,他于是不再相信人与人之间的感情,而只相信他的东城矿里出产的煤炭,当他躺在堆满钞票的屋子里时,看着到处都是的钞票,他才能感觉到一丝温暖。当梁昭明的东城矿蒸蒸日上时,几乎所有东冈人都准备给予他当年葛德生校长得到的那样的尊敬。但是,梁昭明的堕落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知道。
当人们正忙于欢呼东冈新纪元到来的时候,东冈中学的坟墓一样的废墟里面却孤独地生活着一个人,这就是人们似乎早就遗忘了的老处女李燕燕,她自从在爱情上失意之后便不再理会东冈世俗的生活,她决意要与世隔绝,东冈中学毁于一场大火之后没过多久人们就发现她经常默不作声地徘徊在黑色的断壁残垣里,先前一些好奇的小孩会跑进去想看个究竟,待到发现里面有个鬼影出没后便再也没敢进去过,于是偌大的废墟被李燕燕像幽灵一样地占据了。她平时基本上不走到东冈的街道上来,日复一日地躲在她的简陋且破烂的房子里似乎做着些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做,多年来,她早已经混淆了日历的计算,当人们再次记起她时都对她依旧存活于人间感到吃惊。文中华和梁昭明找到李燕燕的那天,已经是她消失十多年之后了,同样遭受了来自家庭的惨痛打击的两个男人,虽然这种打击并非出自同样的原因,但他们还是不约而同地想起曾经陪伴他们度过纯真年代的李燕燕,“她到底去哪里了?”梁昭明一脸迷茫地问文中华,文中华正被多个情妇纠缠并且还要忍受可怕的性病的折磨,他有气无力地和梁昭明说着话,心里确实开始想念李燕燕了。文中华和梁昭明找遍整个东冈之后,最终走进了荒凉的废墟,这片东冈曾经的创业热土如今到处都是鬼魅的气息,分别是东冈首富和第二富的两个男人想起葛德生校长时不禁潸然泪下,这时的他们沉浸在缅怀过去的伤痛之中。蓬头垢面的李燕燕出现时,梁昭明正在抚mo一堵烧得漆黑的墙壁,吃惊的神情将梁昭明挤压得变了形,眼珠子不停地往外冒,他后来一直宣称他当时是看到了葛德生校长,但胆大的文中华很快就认出了这是李燕燕。李燕燕在文中华和梁昭明声嘶力竭的反复呼唤之后,才停住了她那野人一样的脚步,她转身走了过来露着恐怖的绿光,直射而来的绿光散发出地狱一样的寒气,梁昭明和文中华同时颤抖个不停,等到她最终记起面前这两个男人的名字时,这个东冈唯一的纯情女人突然嚎啕大哭起来,悲伤消散尽了刚才的敌意,李燕燕一下子恢复了记忆力,她全然不顾面前的文中华和梁昭明的诧异,独自沉溺在往事的伤痕之中,她同样首先想到了他们三人共同的偶像葛德生校长,这么多年来,她都和葛德生校长的幻影生活在一起,她似乎依稀记得自己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在葛德生校长的带领之下充满激情地工作,然而梁昭明的否定使得她彻底地清醒了过来,但她很快又陷入了另一种的悲痛,她的两个曾经钟爱的男人如今再次出现在她眼前但已近中年,明显地苍老了。
文中华和梁昭明把李燕燕重新带回人间时,他们很快就发现李燕燕显然对现代化的东冈相当地不适应,梁昭明在东冈城里花巨资给她建造了一栋别墅,但她一住进去就会被吓得心神不定,于是只好先让她住进疗养院。在经过长期的疗养之后,李燕燕才逐渐恢复了正常,她拉开房间里巨大的窗帘时,吃惊地张大着双眼,慌张地叫来护士问她到底是在哪里,等到她确认自己仍旧是在东冈时,她感受到了更大的吃惊。她仿佛是在一觉睡醒后发现整个世界都变得陌生了的。梁昭明来看她时,把东冈在她走后发生的一切都详细地告诉了她,然后故作轻松地总结说:“现在好了,咱们可算是赶上好时代了,咱们的日子是越过越好了!”他心里明明不是这样想的,他心里甚至只想回到葛德生校长的纯真时代,在那个时代里他们都可以享受创业的快乐,而不用承担金钱社会所带来的各种苦痛,然而他不能这样说,就像当初不能向李燕燕说出实情一样。李燕燕的婚事是在文中华的坚持下举行的,当文中华对梁昭明说要把他的一个矿主朋友介绍给李燕燕时,梁昭明表示了强烈的反对,在梁昭明看来文中华所说的人是个十足的流氓,他曾经强奸过无数的少女并且在成为杀人犯后逃到东冈,东冈这个偏远的毫无法纪的社会使得这个强奸犯和杀人犯不仅逍遥法外,并且还在矿务局的大力支持下成为了富翁。但是文中华却并不这样认为,他根据他的荒谬的理论坚持认为他的朋友绝对是一个好人,并且可以在生意上互惠互利,梁昭明虽然始终不同意文中华的朋友会是一个所谓的好人,但在听说可以在生意上得到好处时,他才有所动心,他决定顺水推船地同意文中华的提议。李燕燕虽然并非真心同意这门婚事,但考虑到这毕竟是文中华与梁昭明的好意,况且岁月不饶人,李燕燕虽然与世隔绝地生活了近二十年,原先的容貌并没有怎样地消逝,但终究已近中年,所以也就默认了。
婚事的那天,全东冈都沸腾了起来,所有的街道都张灯结彩,矿务局长带着一大帮官员前来祝贺,梁昭明一方面因为自己与钟丽璇之间的不幸,另一方面是因为想要彻底了结他与李燕燕之间过去的恩恩怨怨,文中华则只想暂时忘记目前的各种烦恼。所有东冈人在李燕燕结婚的那天都目睹了一出令人瞠目结舌的滑稽戏,东冈的所有富豪及官员为了一个从未真正给东冈的建设作过一丝一毫贡献的女人做出了各种各样的欢欣,首富梁昭明与第二富文中华竟然兴奋得如同是自己在结婚,他们把那个胖得比肥猪还恶心的新郎扔在一边,自己在舞台上欢快地奔跑,摆出各种姿态不停地拍着的照。李燕燕就在人们的狂欢中结束了以往所有的幻想,准备和所有家庭妇女一样开始俗不可耐的枯燥生活,她看着文中华和梁昭明在她的眼前孩童一般地嬉闹,不觉有种恍如隔世的伤感。钟丽璇和陈之美各自带着自己沉重不堪的心事如坐针毡地坐在暗淡的角落里,她们因为各自不同的原因失去了自己或好或不好的丈夫,梁昭明和文中华这两个在本质上有着根本不同的男人竟然奇迹般地亲密无间地结成了同病相怜的同盟。文中华因为金钱的驱使早就腐化堕落成玩弄女性的肮脏的资本家了,但他内心却是感到了不由自主的无可奈何,他的内心里的孤独也许只有梁昭明能稍微知道一些,他的妻子以及情妇基本上不能够和他交流,陈之美每天只关心如何除去他的情妇,而他的情妇们又只关心他金库里成堆的钞票,他于是愈发地感到寂寞了,加之日益恶化的性病的摧残,他逐渐又过起了他的独身生活。梁昭明这个善良的老实人,没有做任何亏心事就被钟丽璇无缘无故地戴上了一顶耻辱的绿帽,并且无情地激起了他的不可消除的仇恨,他那天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死那个男人的举动令他自己都感到诧异,他现在对这里的人毫无好感,或许自从葛德生校长死后就已经如此了,他开始极端刻薄地对待他的东城矿的工人,甚至对李燕燕都有一股莫名的恶意,这也就是他为什么最终同意将李燕燕嫁给眼前这个恶棍的最根本的原因。
李燕燕结婚后不久,东城矿就爆发了大罢工,梁昭明的吝啬激起了挖煤工的愤怒,他们组建工会要求梁昭明提高待遇,梁昭明不仅不同意反而还延长了挖煤时间,这更让工人们感到屈辱。这次罢工让所有人都想起了葛德生校长在火中噩梦一样的惨叫,他们纷纷前来劝说梁昭明依照工人们的要求达成妥协,谁知梁昭明听后竟然勃然大怒,对着前来劝说的人劈头盖脸地痛骂个不停,人们都开始怀疑梁昭明脑子出了什么毛病,工人们急不可耐地等待着罢工的结果,一直等到一个月后梁昭明才伙同矿务局的官员来到东城矿的工人们面前,但其实他们只是来劝罢工的人们停止罢工开始生产,根本没有拿出真正的措施来,东城矿因为已经停工了一个多月,工人们的工资已经停发,他们这才发现没有工资他们根本没有办法生活,于是要求补发一个月的工资,但没料到梁昭明竟蛮横地拒绝了,就连矿务局官员过来劝解都无济于事,渐渐地,罢工的工人们发现他们罢工的要求被梁昭明利用这种拖延战术离间得支离破碎了,他们的要求不再是增加工资而只是补发一个月的工资,甚至到最后不少人的要求竟成了梁昭明所希望的赶快复工。矿务局的官员看到这种情形都开始不无佩服地崇敬梁昭明了。最后,梁昭明终于同意补发所欠的工资,但再一次延长了工人们在地下挖煤的时间,工人们听到这个消息后都感动得流下了热泪,他们在领到工资的当天就复了工。
大罢工之后,人们慢慢地感觉到当年葛德生校长的部下——梁昭明利用一种令人咋舌的方式在东冈确立了梁昭明式的权威。绝望的挖煤工人被梁昭明愚弄后反而对他感恩戴德。梁昭明先前对人一向谦和恭顺和蔼可亲,所以人们对他的尊敬完全是一种单纯的敬意,是他的人格魅力和巨大财富为他赢来的。在大罢工后,人们才见识了梁昭明无人能比的一面,这个忠厚老实的矿主蕴藏着超人的能量,他能把常人都认为毫无希望的事情全盘引导到自己所掌控的轨道上来,这种能力令所有其他的矿主包括文中华都望尘莫及,在经过长期的拉锯战一样的罢工谈判后,人们不知不觉地就对梁昭明产生了不可拯救的敬畏感。自此之后,人们不再敢在梁昭明面前随意谈笑了,关于梁昭明的一切再也无人敢随意指责,只要是梁昭明在场的地方一定会保持一种惊人的静穆,东冈的日常事务只要是梁昭明开了口发了话就无需再做任何讨论。然而梁昭明对此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欣喜,他时刻记得葛德生校长的惨叫,并一直宣称在寻找李燕燕的时候亲眼见到了可悲的葛德生校长,他决心要做一个不同于葛德生校长的权威者,他已经开始制定详细的计划准备将整个东冈彻底地纳入到自己的控制之下,而不仅仅限于他的东城矿。
又一个春天到来了,梁昭明形象的巨大转变让这年的春天也格外地多了一些不可预知的意味,因遭受沉重性病折磨而过早地衰老的文中华却在这个春天里开始拄起了拐杖。李燕燕隐约地感觉到自己的悲哀,她的心如同枯草一般,再也激不起一丝涟漪,春天带来了温暖的意思,但意思里面却是渗入人心的寒冷,或许这就是所谓的乍暖还寒了,丈夫的丑恶让她难以忍受,但她却毫无办法,他到底在外面有多少女人,李燕燕已经不愿意再去关心,她现在只想每天就这样麻木地活着直到死去。梁昭明还经常来看她,她这才意识到这世界上也许只有梁昭明还记得她,有一天她对梁昭明说:“你能够懂得我么?”梁昭明说:“我想应该可以。”她却说:“你不懂得的,你虽然想懂得,但终究不能够懂得。”梁昭明便不能再说什么了,因为他确实不懂得李燕燕,他甚至连自己都不懂得,他猛然发现李燕燕其实是离自己很远的人,她的表妹钟丽璇和她截然不同,梁昭明甚至幻想要是当初李燕燕没有拒绝自己,也许今天自己就不会这么痛苦,但是他很快就意识到这是不可能的,即使当初李燕燕没有拒绝自己,自己也一样会痛苦,梁昭明说不出理由,但有时候很多事情本来就不需要理由或者根本就是没有理由的。梁昭明有些怪文中华的当时的固执己见,他时常在文中华面前抱怨李燕燕的过得不好,并有意将矛头指向文中华,文中华却正在性病带来的死神面前挣扎,再也不能有精力关心这之外的事情。梁昭明潜意识里开始讨厌肮脏的文中华,并诅咒他早点死掉,同时他也有意识地企图兼并李燕燕丈夫的煤矿,有时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的滑稽,他不能理解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清楚地知道他不是为了李燕燕的不幸,也许没什么理由吧,他只能如此说。
没过多久,梁昭明就在文中华面前炫耀他刚取得的成就了:“那个该死的强奸犯在我面前哀求,说,求求你了,只要你不这样做,你想怎样就怎样。我说,那怎么行,我们这可是公平交易,也是为东冈谋福利,既然你做不好,那你就该让出路来,即使不是我,也会有别人的,你终究是要让出路来的。那个该死的强奸犯听我这样说,便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蔫在沙发上,最后竟然在那里哭了起来,说,你行行好,我丢了煤矿,我就在东冈一无所有了,我不能离开东冈的,离开东冈我肯定要被他们抓起来的。我看着他那副样子感到恶心,便不想再跟他周旋下去了,于是对他说,那是你的事,我管不着,我看你还是识相点,不要再做无谓的事情。他还是哭,并且开始跪下来给我磕头,我看着更加厌恶,愤怒地说,滚开,他还不滚开,于是我又说了一次,滚开,他这时才有些害怕,但仍旧跪在那里,我于是打电话叫保安把我架出去了。中华,你没看到,你看到那家伙当时的样子你肯定会笑出声来的,我当时可是不自觉地笑了的。只见他被两个保安硬直地提了起来,两只脚还是跪着,却不再哭了,在转身的一刹那,他竟转过头来,吓,你猜我看到了什么,我看到了他那双可怜而又绝望的眼,哎,上面还挂着他的眼泪的痕迹,中华,你还别说,我当时还真的差点动了恻隐之心,想,算了,放过这小子。哎,真是,他妈的!”梁昭明此时感到一丝孤寂,他已经不认识自己了,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成这样,他其实并不能从兼并李燕燕丈夫煤矿的事情上感到丝毫的快意,在文中华面前炫耀也只是他假装出的兴奋,他的心未必就不是同李燕燕的心一样过早地枯竭了。
“你是否在我死后也会把我的西城矿拿掉?”文中华根本不愿意看到梁昭明的得意,于是突然地提出了自己的担心,虽然这本来都是不可避免的事,但文中华还是提了出来,他想要知道自己死后的东冈的样子。梁昭明听了一怔,是的,他确实有这个打算,甚至根本不是在文中华死后,他没有想到面前这个奄奄一息的文中华竟会看得这么透彻,他突然感到庆幸,庆幸这个可怕的对手的即将死去,“是的,这一点是肯定的,我想我接管你的西城矿终究会比别人接管好,况且你死后也并没有什么牵挂,陈之美你是根本不爱的,你的那些婊子也应该不会让你有什么不放心吧,他们恐怕现在就不知道在哪个男人下面淫叫了”,梁昭明坦率地回答。“那你会不会在我死之前就动手呢?我还是希望你能在我死后在动手。”文中华有些担忧。“我会尽量等你死了再说的,因为我可以先去兼并东冈其他的煤矿,你放心的死吧,死了之后就不会再有什么麻烦了。”“谢谢,是的,我死了就不会再有什么麻烦了,我唯一悔恨的就是没有很好的对待陈之美,我不仅将我自己的一生毁了,还将她的一生也毁了,但我确实不再爱她了,我感到我真是一个悲哀的人,或许我们所有的人都是悲哀的人。昭明,你知道么,在这一段时间里,我被折磨得死去活来,我真想早点死掉免得这样活在这个世上受苦,但是我却也在这段时间想了很多事情,我想我们其实都是错的,我们不该那样,这里不是我们的,最近我总是在夜里看到葛德生校长,他的衣服都破烂了,头发掉了一大半,他时不时地出现在离我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我,当我看过去时,发现他的眼神却是忧郁的,等到我向他走过去时,他又走开了。但是,有一天他却主动走到了我身边,并开始对我说话了,他说:‘我们不该搅动东冈的平静的,我在地下看到在东冈的下面其实是一个大火炉,里面有许多人在挣扎,我因为已经在上面被火烧过了,这才避开了大火炉,我们不能搅动东冈的平静的,不然的话那个大火炉一定会将整个东冈毁灭,于是我便历经千辛万苦地再次回到东冈,想要告诉我的部下们东冈地下的秘密,但当我回来时,我发现已经为时已晚了,东冈成了我不认识的样子,我找你们找了大半年,才找到了你,但是一切都已经晚了,你很快就要死了,其他的人也很快就要死了,因为大火炉已经开始翻滚了,东冈很快就要掉入那个大火炉了,我现在该走了,我们都该走了。’说完他就向着外面走去,我追过去时却早看不见的,自那以后我就坐在家里等死,我知道葛德生校长不会骗我的,死神就在葛德生校长所在的那个角落里用忧郁的眼神看着我,有一天他终究会走过来跟我对话并把我带走的。”“中华,你安心地死吧,死了之后总是好的,不像我还要活着受苦,你死后哪管他天翻地覆,苦的只是我了。”梁昭明在这个临死的人面前感受到的却是自身的悲哀,他于是向文中华告辞,走了出来。
自从梁昭明得知葛德生校长回来过之后,他就一刻不停地进行着自己的周密的计划,不到两年的时间,他就将东冈的大半煤矿收购了过来,但他履行了诺言没有在文中华死之前打西城矿的主意,有时候梁昭明坐着坐着就不由得感到惊诧,他开始怀疑文中华所说的死神正在跟自己开着玩笑,文中华看起来早就是该死的人了,但是近两年了还未见到什么要死的征兆,他有些否定葛德生校长带回来的预言了,他甚至觉得似乎又一次上了葛德生校长的当,这个老家伙在未死之前就喜欢说些不切实际的话,他说的话总是经过他无数次加工才说出来,天知道里面到底有多少是事实。但是,这些都已经不再重要了,梁昭明现在已经接管了过多的煤矿,他现在整天埋头处理着这些新煤矿的事务,他惊讶地发现,以前的矿主对这些煤矿的管理竟然出奇的混乱,他了解到这些矿主其实根本只是碰上了好时机才走了运,他们都是些蠢才!梁昭明迅速地在新煤矿中推广东城矿的严格管理体系,新煤矿的工人们深刻地感受到劳动时间超负荷地延长了,新矿主根本没有把他们当作人看待,于是不能忍受的人们开始此起彼伏地掀起了大大小小的罢工,但他们过分低估了梁昭明,对付这种毫无意义的罢工梁昭明有的是办法,果真没过多久所有罢工都被化解了,工人们无可奈何地接受了苛刻的待遇。等到梁昭明将这些无谓的罢工处理完后,他也就在实际意义上控制住煤矿了,他开始加大各个煤矿的挖煤力度,以收回自己的投资,就在这时,梁昭明第一次发生了资金短缺,于是他全面暂停了一切收购兼并计划,将精力投入到督促工人挖煤上,并进一步地削减了安全设备上的投入,这使得工人们的安全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但他们没有任何办法,因为他们需要靠在煤矿挖煤维持一个家庭的生存。矿难一个接一个地发生,一个比一个大,死的人越来越多,东冈出现了众多愁眉苦脸的寡妇,但仍旧没有人能够阻止得了梁昭明。梁昭明就依靠这种残忍的方式快速聚敛着财富以完成他的宏伟计划,每当他独自一个人的时候,他就不由自主地迷茫起来,许多事情都不是自己想看见,想要做的,但他却依旧看见了,做了。他一次次意识到自己事实上是一个好人,一次次地干着丧尽天良的坏事,许许多多的工人为了他的财富失去了生命,许许多多的家庭在上演着一幕幕的惨剧,以前的矿主们一个个被他逼上了绝路,李燕燕的丈夫就因为无路可走整天游荡在他以前的矿上,时不时地要下到矿井对着工人痛骂,骂他们的卖主求荣,而后便因为矿难死在里面了。梁昭明真的不知道自己为的是什么,他不需要那么多财富,太多的金钱只能给他暂时的安慰,等到离开那个装满钞票的保险库时,他就立刻会恐惧地发现自己的苦痛,他甚至诅咒着世界为什么要生产出这么多钞票,渐渐地,梁昭明开始怀念葛德生校长了,他有时想,要是葛德生校长还活着就好了,葛德生校长总能给人以一种难以言明的激情,虽然那只是欺骗。梁昭明逐渐意识到人其实是应该活在欺骗中的,一旦失去了欺骗,人也便在事实上死去了,一个死去了的人还要活在这世界上,这该是件多么痛苦的事啊!
“我要走了”,李燕燕说。梁昭明说:“为什么?”“因为我该走了,我不属于东冈,或者说东冈不属于我,而且我也想走了。”“你走后,我会更加地孤独的。”“是的,我知道,但我仍旧要走了,葛德生校长来找过我了,他说我应该走了,我们都应该走了,你也该走了,我们的下面是一个大火炉,并且已经翻滚了。”“我很早就知道葛德生校长来过了,并且知道他最终也是会来找我的,但我现在不想走,我想等葛德生校长到来,我想见见他,只是我将会经受更严重的悲哀。”“你的悲哀是确实有的,我知道。原谅我吧,我不该那样对你,并且最终害了你,你倒是一直为我好的,我知道你是一直反对我的婚事的,这很好。但其实你不反对也没什么,我早已是死了的人了,我的心早就干涸了。我的悲哀你能懂得么?”梁昭明摇摇头,他是真的不懂得。“昨天不是我要的,今天不是我要的,明天也不是我要的,我不知道我要什么,也不知道我应该要什么。我真实地感受到我的慌乱,我总是慌乱不堪的,我很怀念葛德生校长,我知道我们其实都很怀念葛德生校长,我们都是他的部下,虽然他失败了,但我们仍然是他的部下,现在他来找我们了,我正好跟他走了,我们只有跟着他才会不痛苦,因为他是我们的灵魂,我们不能没有灵魂的。你说你要将东冈的所有煤矿都兼并过来,我知道你其实是想让东冈记住葛德生校长,你想在更广泛的范围里继续葛德生校长的事业,葛德生校长他肯定不只是想改革东冈中学的,他是想通过东冈中学改革的成功继而扩大到整个东冈,不然的话,他不会在最后的时期还要那样一意孤行,单纯为了一个学校根本没有必要拿自己为它陪葬,葛德生校长的最终目的是东冈,但他失败了。现在你却在继续他的事业,并且离他的终极目标越来越近,他明知道最终还是灭亡,但出于私心,仍旧不愿来找你,他想看到他的事业在他死后仍旧能够取得成功。我劝他早点来找你,但他执意不肯,他甚至有些生气,冷冷地说了句你快走吧,然后就不见了,我追过去想要抓住他,但已经太晚了,我抓到的只是空气,我没有办法,只好听从他的话,何况我确实已经想要走了,我是特地来向你告别的。再见,我最亲爱的朋友!”说着,李燕燕走了出去,梁昭明一动不动地坐着,他看见李燕燕转眼间消逝了,泪水夺眶而出。
李燕燕走后,梁昭明沉浸在悲伤之中,他再也找不到寄托了。他无意间发现的钟丽璇的私生子让他暴跳如雷,这个私生子竟然被藏在家里这么多年未被发现,当他发现他时,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没有进钟丽璇的家门已经多年了。梁昭明愤怒的操起了一把菜刀要将那个该死的私生子杀死,钟丽璇拼命地吼叫,并用身体挡住梁昭明,梁昭明一把把她推到地上,钟丽璇悲惨地在地上打着滚,重重地撞在假山石上,殷红的鲜血瞬间流了出来,钟丽璇迅速昏迷过去了,等到她醒来时,天旋地转,但她仍旧警觉地看见那个小孩躺在不远处,他已经被梁昭明大卸几块了,钟丽璇再次晕厥过去。当钟丽璇将梁昭明告上县里的法庭时,她完全没有发现她的那个孩子早就不见了,并且没有意识到这世上没有谁能够证明那个孩子确实存在过,那是一个没有任何官方证明的生命,法庭根本就没办法开庭,更何况梁昭明早已经用金钱买通了里面的腐败分子。钟丽璇的行为注定是无谓的,她得到的结果只是绝望地回到她那个坟墓一样寒冷的家里,之后便再也没有出来过,一个月后,人们被一股可怕的臭味熏得不堪忍受,等到撞开钟丽璇的房门后,只见钟丽璇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身上爬满了专吃腐尸的巨大的蛆虫,人们用手捂着鼻子仍旧感到窒息,而梁昭明在听到这个消息后竟然根本不予理睬,他早就当钟丽璇死掉了。文中华也是在这一年死去的,在他死的前一天,他和梁昭明长谈了一个晚上,文中华对他说:“你看,葛德生校长来了,他安静地坐在那里,露着忧郁的眼神。”梁昭明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却只看到黑暗的阴影,没有葛德生校长,他走过去,仍旧是没有。“我把西城矿直接交给你吧,你看,我已经写好遗书了,里面只写了由你继承我的所有财产,包括我的西城矿,这样的话,就省得以后你和陈之美以及那些淫荡的女人有什么麻烦了。”说着,文中华把遗书交给了梁昭明。梁昭明说:“你的丧事我会给你好好的办的,你放心。你的悲哀我是能够体会的,虽然你的悲哀并不同于我的悲哀,但实质上却是殊途同归的。李燕燕走时,我就已经领悟到了,我们几个人其实只是一个人,我们原来都只是葛德生校长,他无时无刻不和我们在一起,现在他要带我们走也未必不是件好事,我们跟着他走,迎接我们的将又会是先前的纯真年代了,那样的话,我们又会好起来了,我们的日子又会好起来了!”文中华听后,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葬礼是梁昭明亲手操办的,文中华安稳地躺在一个黄金镶嵌的棺材里,庞大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将整个街道挤得水泄不通,哀乐整整响了十天十夜,整个东冈似乎因为文中华的离去而感到伤痛,这十天十夜里,梁昭明虔诚地跪在文中华的棺材旁边,他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离死神的气息是如此的近。十天十夜后,东冈陷入了永远无望停歇的雨季中,有越来越多的矿井被齐腰深的雨水浸泡,工人们在梁昭明的压迫下竟然仍旧在齐腰深的雨水里挖煤。梁昭明越来越感受到难忍的孤独,他的朋友一个接一个地死去了,只剩下他一个人孤零零活在被大雨掩盖的东冈,葛德生校长一直都没有来找他,梁昭明有些绝望,煤矿的事业是越来越大了,东冈的煤矿几乎有百分之八九十都已经属于梁昭明。就在这时,梁昭明觉得自己已经背离了葛德生校长的方向了,他已经不能够真正控制住事情的走向了,越往前走他越痛苦地发现,他其实已经堕落成为一个十足的无恶不作者了,东冈的大多数悲剧都是由他造成的,女人们哭天喊地的苦楚让梁昭明感到厌倦,他已经见惯了这幕似乎没有结束的演剧,一批批死人从他的各个煤矿运走,而后又一批批地填进更多的活人,而后又是一批批的死人运出去,这样循环往复,煤矿成了一台台吃人机器,然而梁昭明并没有停止这些机器的意思,反倒更加疯狂地驱使工人们夜以继日地劳作,工人们都被逼迫得几乎失去了理智,个个血红着双眼,只要一进到矿井,他们就疯了似的挖煤。在他们上面是日渐加剧的滂沱大雨,随着挖煤工作的日益加速,人们发现东冈的地面越来越往下沦陷了,有好几处发生了整座高楼整体塌陷的事故,高楼下去之后连顶都见不着,它掉进了地下深不见底的矿井里了,成百上千的人们相继被一一活埋进去。矿务局的人看到这种情况,都吓破了胆,个个惊慌失措的样子,他们找来梁昭明商量对策,梁昭明说:“我控制不了局面,我连我自己做什么我都控制不了,那些工人挖煤不是我想要的,但我仍旧下令他们挖煤,金钱对我来说已经毫无价值了,我下令加速挖煤,并不是为了金钱,而只是因为我控制不了这一切,包括我自己。你们找我来,可我帮不了你们,我现在在做的事只是等死而已。”
一天,一个湿淋淋的人站在梁昭明门前,梁昭明像是早就预料到一样:“校长,你终于来了,我等你等得太久了。”葛德生校长进门后不停地抖着身上的雨水,他没有想到梁昭明会在等他,于是开口说:“我本以为是一个大火炉的,没想到竟然是一个大水塘,我当时过于着急要来给你们报信,竟然没有看清那个大水塘,只看到里面翻滚着,不知为什么我就认为它是个火炉,也许是我被那场火烧怕了,所以我才会认为那就是一个大火炉的,现在想来我当时真是糊涂,火炉根本不会翻滚的,翻滚的东西只能是水,火怎么会翻滚呢?”“大火炉和大水塘没什么区别的”,梁昭明打断了他,“校长,我想知道你怎么才来找我,我可是天天在想着你的。”“是的,我知道的,你是我最得力的部下,你进行的事业正是我要的事业,我虽然明知道我们最终的结果都只能是悲哀,但我实在是希望它不是个悲哀,然而现在看来它仍将是一个悲哀了,我看我们得走了,我们走后,这里将不会再存在了,东冈将不会再存在了,也许我们都只是不该做那些事的人,但我们终究还是做了,我也不知道这一切是对的还是错的,我们都不知道,我们也许根本就不是自己想去做的,而是命运捉弄了我们,让我们去做它的玩偶,成为悲剧的角色,让人看了之后心痛,我们所做的有什么意义呢,也许只能是让世人观看一出甚至根本算不上酣畅的滑稽戏而已。”“我不想如此”,梁昭明不无沮丧地说,“但我不得不如此,我一直以为我是一个幸运的人,但现在发现我并不是,我一直以为我是在把我们的事业推向成功的,但现在看来我并没有。我实现了我当初的誓言,我让东冈人得到了相当于他们给予我们的十倍的残暴,但我并没有从中得到任何快乐,甚至我们的事业也还是失败了。我本以为我只要改正你的理想主义就能成功的,看来我还是错了,因为它最终还是失败了,我们从一开始就错了,但现在却已经晚了,我是一个傻瓜,我们都是傻瓜!东冈不是我们的,我们自己也不是我们的,我们一无所有,李燕燕走的那天对我说‘昨天不是我要的,今天不是我要的,明天也不是我要的,我不知道我要什么,也不知道我应该要什么’,自从她这样对我说了之后,我就知道一切都完了,我们的一切都该结束了,从那时候起,我就在等待今天的到来,但没想到今天竟然来得这么晚,我差点就坚持不住了……”梁昭明开始哭泣起来,像个孩子一样。
雨突然停了,继而刮起了飓风,大雪铺天盖地打了下来,人们凄惨地呼号着,整块整块的天花板飞舞起来,大地逐渐开了裂,梁昭明的身影弯曲在黯淡的墙角边,各种人的面孔迅速地翻滚在梁昭明的脑海中,末日到来的时候,人们都绝望了,混乱不堪的局面没有持续多久就停了下来,一张张苍白的脸露出吓人的神情,眼角因恐惧而被撑开了裂,鲜血喷射出来,直射到飞奔而来的石块上。梁昭明的记忆一下子回到了从前,他断定葛德生校长临死前也和他一样想起了那个遥远的年代:
那时,东冈的人们过着宁静的生活。白天在东冈街上行走的大多是些乡下的农人,他们从家里背来各色的农作物,然后把它们换成钱币,再拿着这些钱币走到小摊面前换成自己想要的一些日常生活用品,大多是些锄头扁担之类的东西,比较富有些的便会去量些布匹拿回家请裁缝做几件衣服。常年与世隔绝的东冈,人们过着自给自足的乌托邦式的生活,外面的世界他们知之甚少,只知道经常会有些县里来的人到东冈的镇政府里面去,但这些人大多数当天来当天便走,镇政府里面的人也很少打扰东冈平静的生活,除非上面来的人下了什么征税公文,他们才会慢吞吞地来到各家的门前,先是和这家的主人漫无边际地闲聊,一直聊到肚子饿了想起要回家吃饭时,这才提起征税的事,主人便会说家里入不敷出,难以一次交清,希望分三次交清,征税的人无一例外的会说好说好说,于是下次又再来,依旧是等到闲聊到饿了才提出征税。东冈的征税就这样极其缓慢地进行着,往往是等到年底一半的税收都没有征完,县里来的人经常是满脸愁容,甚至对着东冈的镇长用了非常不客气的语气,但他们很快就发现这样做根本没有任何效果,因为下一年交上来的税款变得更少,这样次数多了上面来的人也就绝望了,不再来催征税款,偶尔来也只是例行的视察,并没有什么实际的行动……
但是,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2007-12-4—2007-12-29
2008-1-7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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