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玄幻奇幻 > 长情 > 第十五章 插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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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年前?凌峥阁?乾尊城?卓夏】

  环顾书阁可以发现,一些装书用的榉木柜子或新或旧,有的布满灰尘,有的则锃亮如新,可以由此看出这些书的被借、卖的次数。而不巧的是,正因如此,在弗矶将将踏进阁子的时候,便发现了蹊跷。

  这阁子有多层,而这第一层一般盛的书都是在市面上最易销售的,也是最受欢迎的,所以不存在一些书籍因为长久无人问津而沾上灰尘的现象。但是自己要找的书,是纪年体的通史以及国家公开的文献,这属于冷门书籍,加之又关于飞盈苑的消息,肯定不会放在一层售卖,甚至就零星几本,所以应该储在楼上束之高阁才合理,更不用提干不干净了。

  可偏偏,恰巧此时出现的“宁识故”所穿的鹤氅上面净是灰尘,这一点怕是假扮他的何麟雀也浑然不觉。

  但鹤氅本就易脏,如果单从这一点就让弗矶认定眼前的男人是何麟雀的话,怕是有失稳妥。于是她便耐下性子细细观察。看到眼前这个被何麟雀假扮的宁识故种种言谈,不禁让弗矶回忆起她心中所识的宁识故是何模样,好加之比对。

  弗矶印象中,宁识故是个极端爱国者。他生在世俗权力的世家,宁家族谱上全是大文大武,赫赫有名的宁氏人才贯穿卓夏上下千年。在这片土地上呼风唤雨,对他们这个家族来说丝毫不过分。

  纵使身处玺臣机构的金字塔上端,纵使明白这天地玄黄有几多奇妙,纵使可以和蹉跎岁月分庭抗礼,弗矶心里有一点亦是心知肚明:权力巨头勿招惹。因为自己是棋子,下棋的人便是在这个国家乃至这片大陆掌控真正实际权力、经济实力的寡头。他们可以招募你,众星捧月,让你万人之上;更可以封杀你,通缉你,那么尸骨无存便是唯一下场。

  而宁识故便是少数既在世界【自然权力】支配中占有一席之地且又是在【世俗权力】中拥有举足轻重地位的人物。他的父亲是冶霖太傅、领侍卫内大臣宁岑,文武官衔皆是一人之下,这种人对其子的要求不用赘述,宁识故年纪轻轻便驰骋官场,几度加封,擢为百扇太保,也正是这样打小儿在官僚群中的耳濡目染,才把他塑造的沉稳成熟、冷静缜密,于是在某些关乎原则的事情上他古板之极乃至刻薄,而其原则也无非就是在别人眼里看来如国家利益、生死存亡般“只听过,没见过”的迂腐调性。

  虽看他不顺眼的人很多,却仅仅是诟病他的死板,不会变通,可要问到这人到底如何,百姓们还是无比钦佩的。

  就拿他当初查轰动一时的【骋舸州】人口失踪案来说,彼时身为曜宵中郎将的他前程似锦,本可以不以为意,草草结案。可他却偏不这么做,一直隐姓埋名的在民间走访,收集证据,为此甚至屡遭恐吓。但宁识故遇此等事却总一笑而过,从不放在心上。当时的百姓们为此议论纷纷,一边盛赞宁识故,一边向朝廷施压,搞得整个卓夏的政府都背负了相当沉重的舆论压力。

  解铃还许系铃人,宁岑不能眼看着因为如此一个小事就搅得朝野上下人心惶惶,于是出面制止宁识故,让他站出来编造案情,平息民愤。

  本以为从小到大都将自己的话奉为圭臬的儿子,这次也会乖乖照做,但万没想到,宁岑第一次吃到了自己儿子的闭门羹。

  当宁识故听到父亲来找自己的用意后,一口回绝。结果也可想而知,被拒绝的宁岑盛怒,甚至不惜以断绝关系为由让宁识故停办案子。一时间外面的“当朝太傅为庇护罪犯,不惜与其子恩断义绝”一说甚嚣尘上,这让本就怒不可遏的宁岑更加气急败坏,而宁识故也不得不出面辟谣,说是“人在案必石出水落,人殁事亦无关父高堂,系自作”,以此为宁岑澄清。藉此,谣传慢慢搁浅,可宁岑就算以断绝关系相逼,宁识故仍旧不为所动,兀自查案。

  这些在外人眼里看来简直闹剧的事情,让人觉得宁岑大可不必如此,可他这么做的真正原因却只有和宁岑同朝共事的那么几个人知晓。

  断绝关系后的数月,宁识故一系列取证都将矛头对准了一帮活跃在【虹菁海峡】也就是瀛洄的【辜银】岛与卓夏东部、懿田东南部之间的海贼。就当大家高兴万分,认为证据确凿可以将罪犯绳之以法的时候,宁识故却令人意外的宣布案子结案,凶手系上月初【历华县】偷窃入狱的犯人。

  这一结不要紧,普罗大众当即炸开了锅,根本不能接受这种荒唐的说法,缘是骋舸与历华分列卓夏东西,距之甚远,好马也得数月可到,一个靠偷窃营生的罪犯怎么可能在东边贩了人口又堂而皇之地在短短时间内跑去西边偷窃呢?为此,有的州县甚至拒税拒役,要求一个合理的解释。

  当宁识故本想为此担负全部责任的时候,百姓却无一例外地站在他这边,认为他肯定是有难言之隐,并给了他莫大的支持,希望他说出真相。于是,霎时间卓夏的监察、法刑的大员成了众矢之的,人人喊打。

  这种境遇下宁识故受到的触动巨大,他没有想到百姓并非盲目责难而是宽恕自己,甚至给予自己支持。万般感受交杂让他放弃了和“那个人”做的交易,毅然决然只身前往了懿田。

  其实这一切都没有错,宁识故查的一切都缜密无误,只是他越查越令他毛骨悚然,他若是执意揪出其中的晦暗,便要掀起一整张勾连瀛洄、卓夏、懿田三国的罪网,且不说三国支持与否,就连自己国家的重臣都有可能牵连其中。

  思前想后,他仍然无法说服自己顺从,还是决定铤而走险。可就在此时,一个让宁识故都目瞪口呆的人出现在他面前,许诺给那些家中丢子的父母一笔不菲的补偿,代价便是要宁识故放弃对此事的穷追不舍。

  宁识故在这之前想到了一百个会来找自己谈判的人,可最后没有想到竟然会是他,宁识故也更想不出他们之间有什么利益关联,也可以说这个人,是大可不必为钱费心劳神的。但他却偏偏来了,也顺利说服了宁识故收手。

  那人走后,宁识故沉默良久,他又将自己近些月找出的线索排查一遍,将那个人放进已经中断的线索当中,一些令人咋舌的事实跃然纸上。至此,他才认为不得不放弃,因为这个计划太过庞大,别说他,五个他十个他仍旧会是石沉大海,掀不起任何波澜。

  但现在,他却反悔了,他清楚地告诉自己,他要走,要去做一件不可能的事。脑海中过罢“不可能”这三个字,宁识故便也提剑上了马背。走之前他似乎还笑了笑,这是大概是自嘲吧,嘲笑自己的犹豫妥协,因为一直在用“不可能”搪塞自己的他本就明白这世上哪有可能的事情,都是不可能,却也都变成了可能。

  这天是雨夜,电闪雷鸣,暴雨把他穿的皮蓑衣拍打得噼啪直响,马嘶一声长啸后就没了踪影。走时,他或许又想了些东西,至于是什么,无人知晓。

  生死都不惧的人,心里装的只怕是他的黎民苍生罢。

  他回来的那天艳阳高照,已经是一年后了。

  宁识故从东大门入的乾尊城,后面是五个活人拉着六具死尸分别在两辆轺车上,轺车没伞盖,破旧不堪。入门时,东门的城卫看着宁识故以为花了眼,连叫了七八声少将,险些热泪盈眶,而宁识故大笑调侃:“你们这厮看我没那拉车的人穿的好,难道歧视了不成?”看门的兵卒看见他开口言语,简直纷惊逢罗,潸然出涕。宁识故伸手抚背宽慰,破旧的袍子已然不能蔽体,腋窝、肋骨随着抬手便暴露在外。守门的两个小伙子见状立马拔了身上的衣服披在宁识故背上,引他进门。

  时值初冬,晴空无云的话,太阳光便会洒满整个大陆,甚至比初春暖意更浓,而这会儿照在宁识故脊梁上的光芒,正是多天寒雨后的第一缕。他迈进乾尊城,无哭无笑,见了父亲,看了百姓,敕封了破凌无恙智昭百扇太保。案子自然破了,活五人死六人,共计十一人的虹菁海贼全部伏法,行刑前一夜那活着的五个人又见了宁识故一面,说了段话,又给了他一封信笺。那五个人的话大概是这么说的:“宁爷,自懿田【博翰镇】至卓夏乾尊城不说千里,也差不了多少,一路上你把你的衣服给我们死去兄弟穿上,又买了新衣给我们穿上,自己披襥而行,吃喝更不用多说,每次你都是让我们先,自己忍咽那些残羹冷炙。说句实话,我们兄弟既然能做这伤天害理的事情,死也早就置之度外了,更何况又是死在你这种汉子手上,我们早已无憾。但是我们还是劝你,不要再和【尊弋观】有任何瓜葛。他们既然能把我们扔出来,让你逃出来,就有办法再找到像我们这样的人为非作歹或者再把你抓回去。一些事情,挣扎、反抗是无用的,只能认命。我们这辈子虽然完了,但没白活,明白了这个理儿,下辈子也就只想做个平常人,安稳的活过一生。劝宁爷珍重。”

  宁识故接过信笺,边看边听这五个人说话,话毕,他握纸的手业已经颤抖不堪,不知是什么可以让他怕成这样。他喘了口气,挤出微笑给这几个人,说了声来世是兄弟,便踉跄着出了牢门。

  第二天行刑的时候,宁识故没有出现在刑场,但是来看砍头的乡亲就好像他在似的,把他的名字喊得几乎都能刻在墙上。

  也就是因为这一次,宁识故的名字响彻卓夏;同样也是这一次,宁识故的青丝一夜花白。

  ……

  ……

  ……

  行刑的那天他实是去了蕴仙楼喝酒,他从不喝酒的。

  弗矶也因此认识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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