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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pa300_4(); 第十六章清洗(上)
“颜继迁和田定客跟我去左翼,其他人,听那兀纳大人号令,准备向前攻击。真神在天国看着咱们,看着他的战士。”关键时刻,又是大长老蒲世仁站了出來,声嘶力竭替那兀纳调整部署。
不能掉头逃,一逃肯定是全军崩溃。而向前冲,如果能打垮陈友定,说不定还有机会生存。毕竟与淮安军比起來,陈家军的战斗力应该更弱一些,刚刚改换门庭,他们的士气也不可能太高昂。
“杀陈友定。杀陈友定。真神在看着咱们。”听到大长老蒲世任绝望的呐喊,那兀纳也强迫自己镇定下來,挥刀疾呼。
“杀陈友定,杀陈友定。”队伍中,各级将校乱纷纷地附和。陈友定是新投降淮安军的,与其他淮安军各部未必能够密切配合。陈氏家族在福建道根深叶茂,朱屠户未必不乐意看到他跟蒲家拼个两败俱伤。更重要的一点是,从最开始出现到如今,前、左、右三侧,唯独挡在正前方陈家队伍里头,不断传出來人喊马嘶。而左右两侧的淮安军虽然也在调整阵形,缩短跟蒲家军之间的距离,从始至终,却沒发出任何喧嚣。
他们仿佛就是数万泥捏土偶或者木头制作的机关傀儡,动作整齐、划一,迅速且悄无声息。除了号角声和马蹄声之外,他们好像不会发出任何多余的响动。只是默默前行,默默第靠近,在沉默中迎接胜利或者死亡。但越是这样,他们给蒲家上下造成的压力越大。就像涨潮时海浪,一*,一*,奔涌向前,压得真神的信徒们双腿颤抖,身子摆得如风中柳叶。
“真神保佑。”
“天地万物的国权,只是真神的,他创造他所欲创造的。真神对于万事是全能的。”
“真神降下浓雾,迷惑那些卡菲尔。神的信徒们,则走到他们眼前,举刀割断他们的喉咙。”
“杀光他们的男人,把他们的女人和孩子变成奴隶。抢走他们的一切,烧毁他们的寺庙。然后享受真神赐予的荣耀。”
队伍中的长老、讲经人和圣战士们,带头念诵起蓄意篡改过的经文。一个个脸上写满了绝望和疯狂。除了那兀纳等核心人物之外,他们是最希望在地面上建立天国的人。那意味着他们将可以不劳而获,对被征服者予取予夺。而如果战败,他们的损失也是最大,前途也最是黑暗。
““杀死那些不信道而且否认真神的迹象的人,他们是火狱的居民,他们将永居其中。”
“否认真神的迹象而且加以藐视者,是火狱的居民,他们将永居其中。”
“否认真神的迹象而加以藐视者,所有的天门必不为他们而开放,他们不得入乐园,直到缆绳能穿过针眼.....”
队伍中,其他大食雇佣兵和几大家族子弟,也跟着大声吟唱。成千上万道诵经声汇合在一起,居然压制住了四下里传來的战鼓和唢呐声。听着熟悉的经文,想着可能存在的天国,想着天国里吃不完的食物和七十二处女,红着眼睛的劫掠者举起刀,挺直身躯,心神一片宁静。
“轰。轰。轰。轰。轰。”战场右侧,淮安军的六斤炮开始发威。这种内部刻了膛线的火炮射程非常远,准确度也非常可观。可以隔着一千五六百步距离,将六斤重的开花弹送到预定目标大致范围内,将落点周围的兵马炸得粉身碎骨。
蒲家的队伍中,立刻出现了十几个深坑。硝烟起处,泥土和破碎的肢体四下飞溅。凡是不幸站在炮弹落点附近四大尺范围内的“圣战士”们,无论嘴巴里头有沒有念经,全都筋断骨折。
然而,巨大的伤亡,却沒有令蒲家军立刻崩溃。相反,耳畔的诵经声和同伙的血肉,竟然点燃了他们心中的最后疯狂。只见他们一个个迅速举起弯刀,跟在自封泉州节度使那兀纳身后,嚎叫着扑向了挡在正面的陈家军。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虔诚。
“轰。轰。轰。轰。轰。”又是一排六斤开花弹,砸进了蒲家军队伍。“轰隆隆。”几桶希腊火被炮弹直接引爆,腾起一朵巨大的,橘黄色的云团。周围的近百蒲家子弟,都被火光直接送上了天国。而就在火光的边缘处,却又十几名受过讲经人亲自点拨的圣战士,从血泊中扶起了三具旋风炮,手**替着拧紧了炮弦。
“发射。”一名头上包着黑纱的讲经人大声呼和。
三枚点燃了引线的瓦罐旋即腾空而起,掠过四百余步的距离,狠狠第砸进了陈友定的队伍当中。火焰翻滚,浓烟腾空,被火苗溅上的士卒倒下地上,惨叫着拼命翻滚。然而,湿漉漉的地面,却令他们身上的火苗越烧越旺,越烧越旺。很快,地面上翻滚的人就变成了一个个巨大的火团,血肉烧焦的味道刺激得周围袍泽满脸是泪。
“快,快,把能找到的旋风炮都竖起來,发射,照着正前方发射。”身披黑衣的讲经人见到便宜,继续大声提醒。
数百名受到启发的蒲家子弟,扑向运货的马车。抬下一具具旋风炮,就地组装上弦。然后接二连三向前发射希腊火罐。
“嗖。嗖。嗖。嗖。”更多的希腊火弹腾空而起,陆续砸入陈友定的兵马当中。
“轰轰轰轰。”淮安军的六斤炮调整炮口,对蒲家军的“神兵利器”展开火力压制。一轮炮击过后,至少四门旋风炮被还原成了碎片,滚滚大火将操炮者烧得顶着满身的红烟四处乱窜。但蒲家炮手们,却被先前的成就鼓舞起的士气,继续迅速摆开新的旋风炮。拼命将希腊火罐子,朝这陈友定那边倾泻。
跟淮安军对射,占不到多大便宜。朝陈友定那边猛砸,却收效甚佳。发誓要杀出一条血路的蒲家军,根本不管來自自家右侧的炮火如何迅猛。他们不想着去报复,他们只想着活命。只想着赶在左右两侧的淮安军合拢之前,从正面冲出一条血路,逃离生天。
如此很辣决绝的战术,立刻将陈友定打了个措手不及。他麾下的兵马超过三万,而左右两侧包抄蒲家的淮安军,却都不足五千。特别是左侧由傅有德统率的那支淮扬骑兵,把根本上不了阵的号手和文职参军全算上,顶多也就两千出头。可蒲家这群发了疯的恶鬼,居然不肯选择在左翼突破,偏偏从正面找上了他。
对于旋风炮和希腊火,最好的反制手段就是伏远弩。对于长期居住于福州,跟海上大食人也有很多交流的陈氏家族來说,扭臂式蓄力装置,同样不算陌生。只是耐于家族的财力,他们购置不起太多个希腊火罐,所以干脆综合东西方之长,将床子弩和旋风炮结合起來,重新打造出了一种伏远弩。射程同样能高达四百余步,同样是两三人就可迅速操作,挂在大牲口背上就能随军移动。(注1)
只见陈友定迅速挥动了几下令旗,三十门驴车大小的伏远弩,立刻被推到了队伍前。领兵千户陈友继一声令下,三十枝前端绑着火药筒的弩箭腾空而起。跃过争取迅速冲近的蒲家军,狠狠扎在了正在发威的旋风炮附近。
“轰。轰。轰。轰。”火药的爆炸声此起彼伏,中间还夹杂着剧烈的希腊火罐殉爆声。刹那间,竟然有五门旋风炮,连同其周围的炮手一并葬身火海。翻滚的热浪,将周围的颜氏宗族兵,烧得抱头鼠窜。
“这边交给我,你们不用管。顶住淮安军的骑兵。”危难关头,五长老蒲世杰挺身而出。带领五百余名最狂热的蒲家子弟,从火海边缘扶起更多的旋风炮车。
“向前,向前推,推到马车中间。第一排举盾、第二排、竖矛、蹲身。第三排,将长矛架在第二排肩膀上,向前斜伸。弓箭手,听我的命令,正前方八十步,放。”义兵下万户颜继迁听到了蒲世杰的叫嚷,狠下心肠,对身后传來的爆炸声充耳不闻,指挥着本族最精锐的子弟,迎战从左翼杀过來的淮扬骑兵。
他的祖先颜伯录曾经在屠杀赵宋宗室和两淮伤兵时立下奇功,所以万一蒲家兵败,他不知道自己的家族,将要遭受怎样的报复,而硬顶住淮扬军的骑兵,也许不用太久,只需要两到三轮时间,按目前情况看,那兀纳就能杀出生天,汇合亦思巴奚军,从海路返回泉州。
萧萧的羽箭声很快就响起,在极短的时间内,取代了身后的炮击声和爆炸声,成为战场上的主旋律。被大行老蒲世仁留下來断后的颜、田两家宗族子弟,拼命拉动弓弦,试图以此來消弱淮安军骑兵冲击威力,给自家争取更多的优势。
他的战术非常成功,原本速度就不算太快的淮安骑兵,再遭到大规模羽箭覆盖之后,动作愈发缓慢。彼此之间的距离,也越拉越大,仿佛打算用这种愚笨的办法,降低自家的伤亡。
“那个傅友德根本不懂如何使用骑兵。”
“左侧杀过來的这群淮贼是疑兵,根本沒有多大战斗力。当初那兀纳应该选择左侧为突破口才对。”
“淮贼沒安好心,真的想让蒲家和陈家拼得两败俱伤。”
.....
下一个瞬间,纷乱的思绪从大长老蒲世仁、三长老田定客和义兵下万户颜继迁等人心中陆续涌起。
无怪乎他们多想,傅友德今天的表现,的确非常外行。骑兵对上步卒,最大的优势就是战马的速度。只要把马速冲起來,直接朝着步卒头顶碾压。即便对方有羽箭阻拦,并且摆开了枪阵。付出足够的代价之后,也照样能够长驱直入。
而今天,傅友德却因为不愿意让手下白白牺牲,在羽箭当头时,选择了疏散队形。然后他又快速将队伍拉开到羽箭覆盖范围之外,将所有骑兵从正面冲击,改成了斜向贴近。这样做,固然可以令羽箭对骑兵的威胁降低到最小,但是,骑兵们想要冲破长矛和马车组成的防线,却难上加难。
正当负责断后的蒲家将士暗自庆幸,自家平安离开的机会大增之时。傅友德忽然从腰间摸出了一个链子锤,同时双腿狠狠第夹紧了马腹。从辽东贩运而來的契丹良驹吃痛,嘴里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咆哮,张开四蹄,斜着朝马车长矛组成的阵列切了过去。
“稀嘘嘘。”“稀嘘嘘。“稀嘘嘘。”战马的悲鸣声不绝于耳,马蹄声瞬间也响如奔雷。百名淮安骑兵,以三人为一组,拉开一条巨大的长龙,跟在傅友德及他的两名侍卫身后,斜着朝蒲家的车矛阵靠近。每个人右手里都拎着一对首尾相连的链子锤,锤柄处,两个凸起的铁盖冒着冰冷的幽蓝。
“盾牌手,举盾,举盾护住自己人头顶。”骑在马背上的蒲世仁瞬间将眼睛瞪得滚圆,扯开嗓子呐喊。
链子锤,傅友德居然试图用链子锤硬砸。这是西域阿速兵的惯用战术,发挥到极致时威力骇人。沒想到,傅友德居然从阿速俘虏手里将其照搬了回去。
“放箭,弓箭手,放箭拦截。旋风炮,旋风炮那边,不要光对付陈友定,你倒是给我也來一下啊。”颜继迁沒有蒲世仁那样见识渊博,但想想两个铁疙瘩借着战马速度砸在脑门上的感觉,就亡魂大冒。扭头冲身后扯开嗓子,声嘶力竭。
“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又一排密密麻麻的羽箭腾空,扑向疾奔而來的马队。正在组织人手与陈友定部对射的蒲世德,也立刻抽调出五门刚刚组装好的旋风炮,给颜继迁和田定客二人提供火力支援。
然而,无论是羽箭还是希腊火弹,效果都微乎其微。彼此拉开了距离高速奔行的战马,很难成为羽箭的目标。即便不幸被命中,只要不是正中要害,也能在骑手的约束下继续飞奔。
至于威力巨大的希腊火弹,则全都砸在空处,徒劳第腾起一团团红光。训练有素的淮安骑兵或者直接纵马从火光上一跃而过,或者稍微拉偏马头绕路迂回,根本不受任何影响。
眼看着,傅友德的坐骑距离车墙越來越近,越來越近,颜继迁紧张的面如土色。正准备调遣弓箭手,再來一次覆盖射击。却看到对方猛地将一直拉着战马缰绳的左手空了出來,迅速在流星锤后端的凸起处一拧一拉,随即,两只连在一起的铁疙瘩,就冒出了细细的白烟。
“小心,是轰天雷。”即便见识再差,颜继迁也知道,对手所拿的,不是什么流星锤了。跳起來,大声提醒。
哪里还來得及,战马以每息二十步的速度,冲到了车阵和长矛前。傅友德用力一挥胳膊丢出“链子锤”,随即策马高速远遁。
“轰隆。”两只被绳索拴在一起的手雷,缠在长矛杆上,凌空爆炸。将正下方炸得血肉横飞。
“轰隆。”“轰隆。”另外两只被绳索拴在一起的手雷,陆续飞來,缠在长矛杆上,制造出同样的灾难。
根本沒法躲,长矛对抗骑兵,阵形必须密集,不密集则沒有效果。而正是因为他们的队伍密集,又预先蹲在了地上,才导致了最为惨烈的结果。在手雷爆炸的瞬间,彼此紧挨着的长矛手们谁也來不及挪动身体,只能将脑袋缩在前方袍泽的后背处,然后听天由命。
已经被淮扬工坊改进过十几次的手雷,体积虽然缩小了一半儿,但威力却远胜当年。预先被刻出了花纹的铁壳,在一斤重颗粒化黑火药的推动下,迅速于半空中炸做十四五瓣。然后与包裹在手雷内的绣铁珠一道,冰雹般四下飞射。撕开蒲家军的鲛鱼皮甲,撕开皮甲里边的血肉,钻进骨头和胸腹,将里边的内脏搅成一团稀烂。
“啊,,”惨叫声此起彼伏。暂时还剩下一口气的伤者,靠在已经死去的同伴尸体上,大口大口地吐血。在爆炸点周围,其他长矛手们则一个个呆若木鸡。既不懂得去救助自家袍泽,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还沒等他们从震惊中恢复心神,第二排三名骑兵又策马而至。“轰隆。”“轰隆。”“轰隆。”,三声爆炸,接连响起在第一波手雷的落点附近,将泥塑木雕般的长矛手们炸得尸横遍野。
“轰隆。”“轰隆。”“轰隆。”“轰隆。”
“轰隆。”“轰隆。”“轰隆。”“轰隆。”
......
第三波,第四波,第五波,第六波,第七波.......,说时迟,那时快,转眼间,就有二十几波手雷,丢进了蒲家军用马车和长矛临时拼凑起來的防御阵列。至少有四十余名长矛手,连动都沒來得及动一下,就被炸得粉身碎骨。而侥幸沒被爆炸波及的人,则紧紧挤压在一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像一群待宰羔羊。
“用长矛。用长矛挑住掌心雷的链子,向外甩。”不知道是被爆炸声震傻了,还是突然心有灵犀。义兵副万户颜继迁跳起來,带着哭腔嚷嚷。
这个办法应该可行,至少他自己这么认为。周围呆若木鸡的长矛手们闻听,立刻从呆傻状态恢复了几分心神。抢在新一轮手雷砸在自己头上之前,丢下长矛,撒腿便逃。
注1:据王寒枫《关于蒲寿庚几个问題的探讨》考证,估计蒲寿庚大概屠杀了六、七千人。其中:南外宗室三千余人(明·阳思谦《泉州府志》说,绍定间南外宗室有三千三百余人),淮兵二千五百人,士大夫不知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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