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妹子长得还不错——蒋玉成立即就下了这样的结论。
她的五官还挺周正,身材也算匀称,但是她为什么把衣服穿成这个样子呢?黑皮鞋白衬衫,领口的“风纪扣”扣得紧紧的,这种一本正经却又中二爆表的打扮,简直像抗日神剧里的鬼子女特务——不对,如果世界上真的存在鬼子女特务的话,那绝对不是神剧里那样,而是他眼前这般情景。
吐槽归吐槽,蒋玉成并不是看这一身觉得不顺眼——恰好相反,这一身打扮放在她身上,可以说是相当合适,甚至比那些不知从哪里潜规则来的女演员穿在身上还顺眼得多。那帮家伙用矫揉造作的演技,努力装出酷酷的样子——但是她呢,腰板挺得溜直,那副高傲姿态加上一脸要死不死的冷淡神情,仿佛就在说:
“就这样,瞧着办吧。”
“啊···你好···”
“玉成应该叫她···姐姐还是妹妹呢?”
蒋玉成清楚,韩阿姨应该是不知道自己的生日。
“玉成是大二了吧。”
万幸,这一点您是记对了···
“我今年也大二。”
余宝晨这样说道——她的每个字都发得干脆利落,真不像个妹子在说话。
“玉成是···是···07年上的实验···”现算的吧···
“我也是07年上的实验。”
哦,原来还是高中校友,可是自己怎么没见过她呢?蒋玉成可以想象——如果自己在高中时期,真的见过这么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人物,那么见过一面之后,自己恐怕就不会再忘了。就在蒋玉成思忖这些的时候,韩阿姨却还在纠结长幼的问题:
“那应该叫···叫···”
“哎呀,算了···”还是黄阿姨打破了僵局,“反正也是同一届的,就让他们随便叫名字好了。晨晨,这个是······”
“蒋玉成——我刚才听见了。你好。”
“哦···你好你好···”
余宝晨的目光,在蒋玉成身上稍微聚焦了一下,很快又涣散了。看起来,这家伙好像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原来,这位黄阿姨比自己的继母要大上近十岁,可是看上去却还显得差不多年轻,真不知道是怎样保养才做到的。说起来,黄阿姨长得确实是很漂亮,也难怪她的女儿余宝晨能够继承这么好的基因·····
但是,有点白瞎了——她唯独没有继承母亲那样无忧无虑的笑容。可以想象,黄阿姨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呆萌系的美少女——可结果却生出一个有点非主流倾向的女儿。穿着黑皮鞋,黑西裤,白衬衫领子上的第一颗纽扣扣得那么紧,扣眼里还有一个十字形的饰品在晃悠着,颜色是蓝色为主,金色镶边,也不知道上面都写着些什么字。
一番寒暄之后,大家终于在饭桌上坐下来了——彼此推让一番位子之后,蒋玉成在余宝晨的身边落座了。就是这个时候,蒋玉成终于回忆起了,埋藏在记忆深处的,某些几乎要被遗忘的掌故和轶闻。
没错——肯定是她没跑了:余宝晨,东北实验中学曾经的名人。
一般来说,大学里的“名人”,拥有的都是些正面意义上的名气——比方说某个发了一堆论文的学霸,某个特别厉害的boss,甚至是某个上面有人的二代,都是如此。
相反,如果一个人在大学前的教育时期就出了名,那十有八九就不是什么好事情了。比方说跟蒋玉成同届的实验中学名人赵伟,统称“伟哥”的人物——他能出名,就是因为自己那堆在宿舍,长出了蘑菇的臭袜子,以及那万年不洗,能把小强熏死的被子···
而这位余宝晨,她出名的理由虽然好些吧···但是终归也不是什么好事。
东北实验中学有位曾经给蒋玉成的班级代课的英语老师,外号叫“徐老蔫儿”,是年组里出名的蹊跷人物。这个“徐老蔫儿”给蒋玉成他们班上课的时候,蒋玉成倒也没觉得太异常,就是有的时候她思维略有些脱线,而且情绪不大稳定而已;但是,据流言传说,她作为班主任时,对自己的学生可不是这样的态度——上一秒还是肉麻地叫着大家“宝贝儿”“宝贝儿”们,下一秒就突然歇斯底里大发作,把学生上至十八代的男女亲属都要问候一番。而余宝晨能出名,也是沾了徐老蔫儿的光——当然,这也不是什么好光。
余宝晨是徐老蔫儿班里的团支书,也曾经是徐老蔫儿众多“宝贝儿”中最宝贝的一个。结果有一天,她也不知什么原因惹了徐老蔫儿,遭到了一番无差别的狂轰滥炸——面对老师的怒火,如果是别人兴许就也忍了。然而余宝晨却凭借自己短促有力的回击,截得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脸色由涨红变作了铁青。具体的情况蒋玉成也不清楚,但是据说,徐老蔫儿最终被气得摔门而去,而班级里顿时响起热烈的掌声与欢呼···
“都···都别客气,吃吧吃吧。”
韩阿姨的厨艺,是不上不下,处于中等的水平,不过今天是有客人过来,她好像也准备了一点好菜。蒸了几只河蟹。
“来来,螃蟹一人一个。”
韩阿姨热情地分发着她的得意作品,先给余宝晨的碗里放了一个最大的,然后就给了蒋玉成——正在她和黄阿姨推让第三只螃蟹的时候,余宝晨冷冷地发话了:
“螃蟹应该最后吃。”
“啊?”韩阿姨似乎没反应过来。
“古人说过——蟹过无味。”她的语气很平静,好像在说些理所当然的事情一样,“现在把螃蟹吃了,这一桌子的菜,就都吃不出什么滋味了。”
“那也好,也好,先留着,吃菜,吃别的菜···”韩阿姨很快就附和起了她的意见。
要蒋玉成说,吃什么东西,不都是一样么?请客也就是那么回事,斤斤计较这些,有什么用呢?大家图个客气,不管做什么,你好我好大家好不就得了么?至少在这一点上,蒋玉成觉得自己应该站在自己的继母那边。
对于蒋玉成父母这一代的女人来说,生活的重心往往放在了孩子身上。蒋玉成上初中和高中的几年,也是母亲在他的生活和学习上费心最多的几年。余宝晨与自己是同级,想必黄阿姨也是围着自己的孩子转了七年吧···即使孩子已经上了大学,这些辛勤的母亲们仍然像拉多了磨的老马一样,会下意识地继续转圈——话还没聊两句,黄阿姨又把主题转向了蒋玉成:
“玉成啊,你是在哪个学校啊?”
“我···我在东大。”
“东····?”
“东北人民大学。”
黄阿姨快活地笑着,“哦哦!挺好的学校嘛···那就在对面嘛!”
“对对对,就在对面。”韩阿姨附和道,“你们家宝晨是在哪里啊?”
“东北理工大学。”
她的回答字正腔圆,眼睛却只盯着饭。
“哦哦,就是东工大对吧?···也是不错的学校···”
“不,那个是东北工业大学——”余宝晨终于抬起头了,“我是东北理工大学的,东理工。”
说起来,东北工业大学最近的一个新闻,是他们学校的某位博士生为燧人工程做出了卓越的贡献,而一街之隔的东北理工大学,最近的一个新闻,则是因为在MBA考试中组织大规模作弊,而被取消了招生资格···
“哦哦···理工也不错,理工也不错···也是一表的大学嘛···”
“我是二表的。”
“······”
韩阿姨渐渐有点支应不住了——余宝晨好像真的有截人话头的特长。不过,蒋玉成倒是稍微能够理解一点她的抑郁从何而来。虽然东北实验中学的名言是“少壮不努力,老大去隔壁”,但毕竟连隔壁都去不成的毕业生还是为数不少的。
虽然被黑得很惨,但是东北人民大学好歹是仅次于五道口和王八多(注1)的第一梯队名校。至于东北理工···不过是个省教育部下属的,空有规模的大学而已。即使是考上了一表专业,也没什么值得夸耀的——更何况是二表呢!
以三哥的种姓制度论的话,像蒋玉成这样的,去了隔壁的人,算是地位最低的首陀罗。然而余宝晨他们,却连首陀罗也算不上,只能是贱民,不可接触者——居于种性之外,比最低的更低,比最污秽的还要污秽,居于梵天脚下,不在天神的梦中云云····
不行,气氛也太尴尬了点——好在两个阿姨都不太在意,如果是蒋玉成主持的话,那恐怕就要冷场了。韩阿姨哈哈一笑,说起了最不可能冷场的话题:
“啊,你们家女儿,处对象了么?”
没错!绝对不可能冷场的必胜话题!——但是,好像对她来说,不大起作用。
“没有。”
何等干脆利落的回绝啊!简直是坚决要阻止话题继续进行下去一般,想想也是啊——就算你长得还可以,男生也不会愿意跟态度这样恶劣的人交往吧?
但是韩阿姨却不依不饶:
“···你们那个学校,应该是男生比较多吧。那不是很容易找么?”
在这样热心的追问之下,即使是余宝晨,也不得不转过脸来认真地回答了韩阿姨的提问:
“多是多,成器的没几个。那种白菜土豆一样的蠢人,跟不存在也没什么两样。爱因斯坦是怎么说的来着?一百个0加在一起还是0。”
说完了之后,她又继续低下头去吃饭——还是那副理所应当的语气,这无懈可击的防御真是叫人没辙啊。
那么多0号,没有1号怎么办?——蒋玉成下意识地想道。不对!他突然发现自己在耳濡目染之下,似乎对某些不该了解的糟糕知识有了过多的了解——这都是姗姗的错!为了搞清楚她到底在看些什么东西,她可是辛勤地查了很多资料啊!要对上哲♂学家们那些晦涩难懂的切口,点开一行行奇奇怪怪的链接,神经在那些画面和声音中饱受摧残,直到产生了一点莫名其妙的愉♂悦感时,才恍然醒悟,悬崖勒马!
不过,好像黄阿姨还挺会看气氛的——也可能是她对自己女儿的做派早就熟悉了,便将话题引向了蒋玉成这边。“东北人民大学,应该是女生多男生少吧···玉成有没有处个对象?”
“他···他可能还太早吧。”韩阿姨笑着说,“这孩子挺老实的。”
听到这句,蒋玉成赶紧把嚼了一半的饭全咽了下去,抢着解释道:
“大一太忙了,又要学习,又要搞活动,又要写小说,时间不太够啊。”
就算是蒋玉成这样的魔法师,也是知道被妹子认为“太老实”可不是什么好事——所谓“太老实”,换种说法其实就是“太蔫了”···
可能自己又多心了——听到“写小说”三个字的余宝晨,眼神有那么一瞬间,似乎闪闪发亮。
注1:清华没有自己的地铁站,学生多在五道口站下车,故而称为“五道口男子职业技术学院”;而北大曾经荣获太祖评价曰:“庙小妖风大,水浅王八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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