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子，我第一次佩服你，居然真会生火。当然，还有刚才的事。”埃米纳姆举了举手里面的兔腿，看起来就像在举杯致意。他咬了一口兔腿，然后惊叹：“好吃！”
庄杜跋也在吃着兔的肋骨。虽然没有盐，但肉烤得恰如其分，油沿着金黄色的皮滴下来。“对吧，只要真正吃起来觉得美味，杀戮时的痛苦就会被抛诸脑后。人就是这样的生物。”他笑了笑，说。
“所有动物都是这样的吧。”温庭允补充道。他恢复到了平常的样子，慢条斯理吃肉的样子不像坐在野外，倒像是正在餐馆里面慢慢享用料理。
子桓看看自己的手，血迹已经被清洗干净。刚刚还沾着满手鲜血的他们，现在正围坐在一起吃肉，体力慢慢恢复，心情不可否认地逐渐变好。自己身体的感觉是不会欺骗自己的，吃肉唤起的是身体的快乐，就像太阳慢慢西沉，山风变得清凉，人就会感到舒畅，是顺理成章的自然之事。他吐出骨头，幼兔纤细的骨架在脚边堆积，已经看不出本来的样子。
“有时候我会想，”庄杜跋说，“训练营逼我们去杀那些作为对手的动物，不是因为研究院很**什么的，而是在提醒我们作为人类，身体性的那种感觉。无论那是什么生物，毕竟是另一个种族，诛杀它们带给我们的痛苦只能是通感性的，就像是我们把自己投射到了它们的身上，害怕自己变得像它们一样。说到底是一种以自我为中心的同情心泛滥。真正属于我们身体的感觉，就只有击败对手的快感，脱离险境的放松，甚至是主宰生命的力量感而已。”
“一般人刚才会选择放过那两只小兔，虽然知道它们不久就会死，但只要不经过自己的手，也就跟自己没有关系。慈悲心不是公平的，我们只对自己看得见的东西才会产生慈悲。”温庭允说。
姜小晴小口小口地嚼食着，“但是……训练营为什么要我们想到这些东西？”
“是因为鲛人吧。”庄杜跋低声说，“具体的我也说不准，但是……鲛人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都很像我们人类，比其他动物像得多。如果我们对他们起了什么同情之心，对研究院而言大概是很麻烦的事情。让我们杀死动物，大概是为了让我们记清楚那种感觉——肉体本身对异类的歧视、杀死敌人的快感。他们终究不是要培养什么善良学生，能杀死鲛人的梦师才是他们所需要的东西。”
“换句话说，下杀手的时候越果断，我们就越是有身为‘人’这个种族的自觉。”庄杜跋最后说，同时将兔子的腿骨咬碎。
“如果说是为了让我们杀鲛人的时候不再犹豫，这种做法看起来是不是有些极端……”子桓小声说。在A班里面他是唯一一个曾经拒绝将对手杀死的学员，在这个问题上似乎比别人都更敏感。
庄杜跋却摇摇头，“子桓，你是亲身跟鲛人战斗过的，比我们应该更有体会。鲛人看起来，就像是外貌到达极致的人类吧？他们的谈吐、表情、动作，无一不跟人类当中最有吸引力的人相类似。难以对他们下手，真的很值得奇怪吗？”他舔舔嘴唇，停顿了一阵子，然后继续说：“毫无疑问，我们当中很多人都知道甚至目睹过鲛人对人类的屠杀，仇恨逼迫着我们向他们挥剑。但是在传说中，鲛人当中最高级的一群，拥有着的是人类永远无法企及的美丽……足以让最强悍的梦师停下手来、献出生命的那一种魅力。在那种情况下，就连仇恨都不能燃烧起来，我们能够谨记的，就只有身为‘人’这个种族本身的那种认同。”
子桓的脑袋里忽然闪过一幅画面。自小以来，他就很擅长忘记记忆中不愉快的部分。比如初中最后一年，他曾经因为不明的原因遭到全班同学的排挤，现在回想起来，那段记忆基本上已经是空白的了。这是他身体的一种本能反应，发生于意识的底层，自己也无法控制。因此，当他现在回想起岐阜市里结衣被鲛人带走的那一天，所有的记忆都像是蒙上了一层烟雾。
他们当时身处一座建筑物里面，一座类似教堂的东西，有个高高的穹顶，下面是结构复杂的雕饰支架。建筑物里面正在燃烧，木制长椅一把接着一把地被火舌吞噬，黄金和象牙装饰的圣坛也被烟雾熏得灰黑。建筑最里面的彩绘玻璃破了一个大洞，天光从那里洒进来，就像是和黑烟相对峙。子桓印象中有呛鼻的气味，子洛虽然强忍着，但还是发出轻微的咳嗽声。
为什么他们在教堂？记不清了。不，子桓想要回忆的并不是这个……就在那些光线和烟雾交织的地方，有三个鲛人的身影，中间一个就是博士所说的“宿藏”。子桓没有办法回忆起他具体的样子，五官发色一片模糊，只能记起一种超乎现世的美。就像是如果把米开朗基罗的雕像和那个鲛人放在一起，人们会认为雕像才是真人，因为自然的造物总会有缺陷，而那个称为‘宿藏’的鲛人就像脱胎于从不存在的大师，根本毫无瑕疵。
子桓忽然想起结衣的那句话，内心里有种惶惶然的感觉，就像闭着嘴巴眼睛慢慢沉进深渊。
“猴子，”埃米纳姆说，“有时候我真的很想问你到底知道多少东西。”
庄杜跋双手一张：“只不过是多一点点消息而已啦，具体原因我还不想说，你们也别问。”
“真是残酷呢。”温庭允故作伤心地说。他掏出手帕来擦着手，转头看看太阳，然后说：“这里一般晚上7点左右入夜，按照太阳现在的位置判断，已经过了下午5点了吧。我们没有照明工具，入夜之后下山就困难多了，还是快点出发吧。”
“下午5点？感觉比平时要热不是么……”埃米纳姆扯扯衣领。子桓这时才发现，山风已经停止，刚才感觉还有点清凉的气温变得闷热起来。周围的灌木丛也停止了晃动，“沙沙”的声音消失之后，周围显得异常寂静。
所有人都站起身来聚拢到一起。他们时刻没有忘记，自己身处的依然是研究院的势力范围，山坡底下不知道到底藏了什么地下基地。现在身处的地方不比山上，遮蔽物多了不少，他们分别观察不同方向，心里暗自估计着，刚刚吃下去的肉够不够让自己再次使用梦境。
周围的气温再次上升。空气中的热量简直像是有意识的生命，慢慢向他们的方向爬过来。仅仅几分钟，他们的身上就冒出了不同程度的汗水。
“喂喂，难道我们进了一个玻璃屋却没有发现？”庄杜跋压低声音说。
子桓忽然招手让他们都看向一个方向。十米外的一个草丛上，忽然升起了淡淡的黑烟，然后草叶上就升起了火苗。“还没有热到这种程度吧？”子桓有些反应不过来。
埃米纳姆却是背着冯楚立即开始后退，同时大喊：“小心，敌人！”
敌人再不躲藏身影，下一瞬间，他们看见了那种情况下最不想看见的一个景象。一条七米长的有翼大蛇，凭空出现在了那个草丛后面——螣蛇！
它的一只眼睛依然溃烂着，因此能认出来，但是身体的其他部位已经看不见伤口。原本土黄色的蛇身，现在就想染上了一层凝固的火焰，布满了赤红和鲜黄交错的燎纹。就在它出现的时候，巨大身体周围一圈的草地都无风自动，然后突然燃烧起来。
“子桓，这……是不是有点熟悉？”庄杜跋咬着牙问。子桓当然明白，和【凤凰】的“火羽”一样，螣蛇正在让周围的环境升温！
他想起被“焰域”击中以后全身膨胀的螣蛇，它身体的每一寸都变得焦黑，移动途中会直接撕下炭块来。但是现在，这条怪物看起来健康完好，身体恢复成那令人生畏的条状，连断裂的翅膀都重新长了回来。
在这短短几个小时里面，腾蛇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子桓的肩膀忽然被拉了一下，然后就听见埃米纳姆的喊声：“现在别想了，跑！”
他们都再次释放了梦境。子桓的【凤凰】和庄杜跋的【白耳】都有些残缺，【燕子】和【含羞草】状态较好，最糟糕的是埃米纳姆的【夕】，梦境的光芒淡薄得几乎难以看清，布满身体的伤痕却异常清晰。他还背着冯楚，没一会儿就落到了队伍的最后面。
他们就像奔跑在一个火场当中。再次出现的螣蛇追击没有像之前一样凶猛，却一路燃烧着周围的植物，温度升高得让他们都有些难以忍受。它也不曾喷火，仅仅是红色的鳞片散发着热气，让旁边的空气看起来微微扭曲，植物却都会无火自燃。在子桓看来，它就像自身带着一个领域，领域之内，让东西燃烧只需要一个想法。
换句话说，简直比“火羽”要可怕得多。
－－－－－－－－－－－－－－－－－－－－－－－－－－－－－－－－－－－－－－－－－－－－－－－－－－－－－－－－－－作者：今天两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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