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听见背后“哧”一声响，莫雅回头发现蒙莱希毫不犹豫地拔出了那把生锈的铁剑，已刺入自己的眼窝，将右眼剜了出来！
蒙莱希一手握着自己鲜血淋漓的眼球，一手用还沾着血液的铁剑在流年坡上，挖出了一个树坑。
看到要种下世纪树种，那些神族眼睛一亮，像是有希望了一般。
结界已经被破开足够大的裂口，栗栗嘉向破口中甩下了几个巨大的黑魔法光束，杀死了好几个神族。
神罚之地的惩罚效果不仅仅存在于这个小岛，也包括小岛内部上空结界所包围的地方。栗栗嘉忌惮神的力量，所以并没有闯入神罚之地，而是站在结界裂口，气定神闲地瞄准一个个神族，准备逐个击杀。
莫雅站在原地，好像什么也不打算做，她看着栗栗嘉屠杀神族，觉得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戏剧。
然而衣摆一沉，莫雅回头看到蒙莱希已经由于剧痛而几乎蜷缩在地面上，而此时他沾满鲜血的手正紧抓着她，并且颤抖。血液染湿了她衣服的下摆，他像是在祈求什么，但因为剜眼的剧痛而组织不了语言，只是不住颤抖。
莫雅心里有些沉重，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拍了拍他的手背，道：“你是为了你的使命，可我不是。不过，我就当是帮你一个忙好了。”
言毕她趁蒙莱希松开手之际，御风匿形，躲开黑魔法光束，跃出了结界。
栗栗嘉满心满眼都是屠杀神族的杀戮快感，丝毫未感觉到莫雅的到来。不过她头上九个蛇头之中最机敏的那一个，却是闪电般扭头咬上了莫雅的手臂！
莫雅只觉得疼痛，却没发现有任何毒液注入自己体内，这才立刻认出，当时也是这条反应最快的蛇吞下了自己掷出的剧毒匕首。
原来毒性相消了啊。莫雅冷笑一下，反手拧断了蛇头。
痛感引起了栗栗嘉的注意，她回身犀利地盯着面前的空气，其中一个蛇头嗅到了血腥味，就疾速朝那个方向袭去，不过同时也被贯穿了身体。
莫雅双手的指甲已经变长变利，成为了她作战的武器。
神罚之地正隆隆作响，流年坡上有一棵巨树正在疯狂生长。它虬劲的树干比得上巨人的身躯，它苍翠的树叶比得上祖母绿的宝石，它有力的根基正深深植根于小岛的地下，苦咸的海水不但没有阻碍它的成长，反而让它更加高大。
莫雅的身上又出现了那些细小的撕裂伤口，遍布她全身，是那时妖王一击造成的。她的力量不似之前那样强大，在与栗栗嘉的缠斗中处于不利地位。
她无心恋战，聚起力量释放出了绚烂的烈焰，烧着了那些蛇头，在栗栗嘉抱头尖叫的当口，转身乘风躲向结界内。
但栗栗嘉却不打算放过她，在莫雅快飞入结界入口的时候，伸长了蛇发想要置她于死地。
然而有惊天动地的碎裂声扰乱了所有人的思绪，甚至连栗栗嘉的攻击之势都有了几秒的迟疑。大块大块的碎片向四周的天际迸射而出，霎时间四周都是纷乱的气流。原来是那棵树，那世纪树，散开了它引以为傲的枝叶，撑破了整个结界，挣脱了结界的桎梏！
世纪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枝繁叶茂，然后开出了美得夺人心魄的花朵，每一朵花的绽放都挟带着光华万丈！有数不清、看不清的光芒从光组成的花朵之中脱出，飞入神族的身体。
那些灼目的光，炽热得如烈焰一样，大片大片燃烧在空中。
莫雅被这光震撼的同时，也喷出一口鲜血。她忽然想起来，自己已经难以接近光明，那些光，成为了自己的遥不可及。她的身体在光明之中烧灼，失去力量，坠落下去。
栗栗嘉来不及尖叫，就被万丈的光明撕扯成碎片，然后，连碎片也没有了。
坠落到接近地面的时候，莫雅看到，那些神族，已经恢复了他们的荣光，脸上的皱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风华绝代的美貌。
其中一个神朝莫雅抬了抬自己手中的戟，莫雅便如羽毛般落在了流年坡上。
那神的面容没有情感，他淡淡说道：“你对妖兽的杀戮行为漠不关心，却也帮助守护者种成了世纪树，因此我们不杀你，也不感激你。”
另一个神手中拿着竖琴，说道：“透过你的躯壳，我已看到你心中不断生长的黑暗。放下对神族的仇恨吧，光明永远会包容你。主神早已预知了这一天，我们被囚禁于神罚之地，每日受尽各种情感与欲望的折磨，当神释之日到来，我们便已深知情的复杂，从而成为不会动情的神祗。现在，主神与各位上神已经进入永恒的沉眠，而我们，会为神族的过失作出弥补，帮助魔族消灭黑暗。”
说完，神族们隐于光，消失不见。
莫雅全身烧灼的痛感已有所减轻，她缓缓地走向流年坡上栽种世纪树的地方，蒙莱希倚在树根处，气息微弱。
“喂，啰嗦鬼，起来吧。我们终于可以离开了。”莫雅的声音有些虚无，更多的，发出的是气音。
蒙莱希很费力地睁开了左眼，他的右侧脸颊上还淌着从眼窝中流出的血。他吃力地笑着，说：“你快走吧……飞到树冠上，就可以越过雾沉海上的大雾看到外面的世界，快走吧……”
莫雅沉默地看着蒙莱希，她已经发现树根处那一大片殷红。蒙莱希的脖颈处有铁剑割开的巨大创口，血已经快要流干了。
“快走吧……外面的世界我有一千年都没见过了……我适应不了那里……我想我还是想作为一个守护者，留在这片小岛上更合适……”蒙莱希挤出一个微笑。
“别骗人了。”莫雅低下头去。
“呵呵……”蒙莱希轻抬起手，覆上颈间的伤口，那上面裸露在空气中的血液已经失去了应有的温度，“我终于知道该怎么解释我不交出树种的原因了……你可知道，守护者的使命，不是守护神罚之地，而是——为世纪树而生。世纪树，遇海水而生，遇大雾而绽放花朵，遇鲜血才释放它原有的力量……世纪树里，蕴藏着众神的力量。若要神族觉醒完全，树种，须饮尽了寄主的鲜血才行。不是我不交出树种，而是拿出树种，我就会为此牺牲全部。”
其实，众神离开神罚之地的那日，也是，他生命终结的时刻。
蒙莱希虚弱地抬起手，莫雅俯身下去紧握他冰冷的手掌。
“我是守护者，可我一点也不伟大……谁不想尽一切可能活下去呢……可是死亡的一天终究还是会来，神赐予我生命，最终也会收回它。不过我依旧很感激，而且很高兴认识了你。”蒙莱希笑中带着悲伤与欣慰，“这些天你也觉得我很啰嗦吧……我可是，把一千年来想说的，都倾吐完了……”
“我也很高兴认识你。”莫雅觉得心中有难言的悲伤正在侵蚀自己。原来，我们都是一颗种子。可是，我在感伤命运的戏弄，你却在感谢神的恩赐。
“莫雅，放下你的仇恨吧，离开了黑暗，就会去往光明……”蒙莱希呢喃着，闭上了眼睛，第一次变得这样安静。
他的身体一层一层透明起来，最后，莫雅紧握的手掌里，只剩下了他化作的一滴眼泪。
那是一滴神的眼泪。想来，主神要把自己的子民囚禁一千年并受尽折磨，也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吧。
那滴眼泪顺着莫雅的指尖滑下，落进土壤，融进树根。世纪树的光华，终于柔和了起来。
莫雅扶住树干，那种粗糙的触感在手心蔓延。又是一棵树，又是这样的结局……莫雅全身痛到麻木，从内到外，遍体鳞伤。她倚住树干，滑坐下去。她突然觉得很疲惫，没力气再去恨、再去爱……她木然坐在树下，望着双手被烧灼的痕迹，忽然觉得自己的身体变成了一具很空很空的躯壳。
我也是一颗种子，如果我死了，如果我也可以变成一棵树，是不是也可以开出很美的花朵……
后人传说，虚世界里有片雾沉海，雾沉海的神罚之地有一处流年坡，流年坡上种着一棵高耸入云而又舒展的世纪树。但是，没有人记得那棵树是谁种的，又是怎么长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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