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武侠仙侠 > 世界真实 > 第三章 天行健 君子自强不息

?天剑碑碎了。天剑峰倾斜在云海之中。李剑心与氓山老道战后,山残了。

  

  李剑心对洞中的人说过话,石头老人也收的神魂之力。

  

  听的洞中脚步声响起,舅张从里面走出来。他其实一直就躲在洞口。

  

  李剑心知道他躲了洞口,不是看到,也不是听到,而是算到他就在洞口。人心皆有明镜,所以凡事知前皆能算后。只是心镜有昏与明之别。见事亦有算远算近之别。

  

  舅张苦着脸从洞中走出来,望了天剑台上四人一眼,仰脸对天说:“如果天有心,就不该发生这样的事情。如果天且无心,世间的存与亡又何必只要我们一家人痛苦!”他叹了一口气,对夏渊道:“事到如此,你们跟我来吧,冉冉能多一天幸福,我做舅舅的自然也高兴。”说完,又转头对李剑心道:“真心谢谢你替我们家守了一百多年大门,只是现在天剑碑碎了,以后我们家已经无法回报于你,所以,从今天起,你们师门与我家的承诺算是完成了。以后,你可以不必守在这里了。我知道你心中有许多不解,你守在这里一百多年,却不知道原由,是我家对不起你。今天即然违反祖规,让陌生人进谷,你也一同进来吧,即然结束了,也得让你明明白白的离开。”

  

  说完,他转身,当先走回洞中。

  

  夏渊忙站起身来,急急跟在他的身后。老道跟石头老人暗中叹一口气,也跟着过去。李剑心想了一想,虽然他心镜已明,但对于他守护一百多年的秘密也不由他不好奇。他也跟了进去。

  

  一行五人沿着幽暗的洞穴,盘旋而下,大概走了五十多步,来到一扇巨大的石门前,石门上刻着几个大字,虽然每个字有斗般大,但此时已离洞口很远,山洞又曲折,洞外的光传到这里已经极其暗弱。李剑心极力睁大眼睛看,却也看不清洞门个是什么字。

  

  这时,突然火光一闪,老道晃亮了火折子。舅张诧异的回头看了一眼,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抱歉道:“我族中人因为常年生活在幽暗的谷底,所以生来能暗中视物,倒忘了三位在黑暗中不方便。”说着,他指着门边的墙,对老道说:“墙上有宫灯,你点着他吧。”

  

  老道来到墙边,借着火光一看,心中暗吸一口冷气:墙上确实有盏灯,但此灯非常精致。青铜底座,形如莲花,上下分九层。最上层一圈围着九颗明珠,明珠的中间,立着一根火芯。老道点亮火芯,心中却暗暗叹异:古礼九乃极天之数,凡人妄用,必糟天谴,不知道这里的人是不知此礼,还是另有深意?

  

  他抬头看向门上的字,却是八个古篆,北氓仙府中也有古篆写的远古道经,但先秦以前,篆书种类繁多,他也认不得几个篆字。所以那些远古道经在他眼里也就是摆舍。门上这几个字,他虽知是古篆,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他知道师兄石头老人应该认识,无他,那几本无古道经只有他师兄研究过。所以,他转脸望着石头老人,问道:“师兄,这几个字是什么意思?”

  

  石头老人冷嘲似的笑了一声,然后转头看着门上的八个字,有些凝重的说道:“这似乎是商周官文,自秦庄襄王灭东西周之后,此种文字便已失传。”

  

  “只认得四个字。”石头老人接着道:“左边的前两个字是“殷商”。右边的前两个字,似乎是“天地”。剩下的四个字,则不认得了。”

  

  “是殷商遗民,天地幽狱。”舅张补充道。

  

  “殷商遗民!”老道咀嚼着这四个字,突然吃惊道:“你们是殷商遗民?”

  

  舅张点点头道:“先祖自两千一百年前,殷商灭亡,纣王自焚鹿台之日,便迁居于此。”

  

  “你们是纣王之后?”老道问道。

  

  舅张摇摇头道:“先祖她只是商朝一小民。”

  

  老道迷糊了,问道:“史载,武王入商,商国之士皆欲武王急进,商民皆迎至城效。你们即不是纣王之后,何故避武王而隐居于此呢?”

  

  舅张笑道:“武王乃有德之君,先祖当然愿意为他境内一庶民。先祖避的不是周王,而是……”说着,他指了指上面。

  

  “天?”老道更奇怪了,讽嘲似的说道:“如果老天有灵,你们藏在这里,岂能躲避得了,如果天而无灵,你们又何苦躲避他?”

  

  舅张摇摇头道:“我们避的是太阳!”说完这句,便不欲再谈。

  

  石头老人忽道:“天地幽狱!即有狱,便当有囚,囚是谁?难道是你们?”

  

  舅张摇摇头,自嘲似的笑笑道:“但愿有囚,否则,我们一族,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生活了两千多年,八十一代,岂不冤枉!”

  

  石头老人听了,疑惑的问道:“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

  

  舅张摇摇头道:“这话说岂能说的明白,跟我来吧,看到了,你们就会明白。”

  

  他推开石门,当先而行,石门后是一个更大的洞穴,高有数丈,宽有一丈,四面齐整。石门前面那一段似乎是天地形成,而石门后的洞穴,则是人力所为。每十步,壁上有一盏珠花灯,舅张当先将花灯一一点亮。洞中的光明,渐渐向前推移。

  

  洞穴依然盘绕向下,一行五人沿着宽阔空荡的洞穴行了大概一盏茶的时间。李剑心突然低低的声音道:“看石壁!”

  

  老道师兄弟听了这话,抬头一看,只见石壁上刻着许多画像。

  

  画像线条精犷,深入石中。

  

  第一副画中,是一个巨人,背有双翅,形如玄鸟,一足压水,一足开山,一手执礼器,一手执鞭,脸上带着和醺之笑。

  

  第二副画中有两个人,一个头带帝王冠,身穿帝王服,他躬身恭手,向另外一个人行礼。另外一个人是一个庖厨,他站在大鼎前,手执大勺,搅拌着鼎中的热汤。对帝王的礼遇如似不闻。

  

  第三副画,画的同样是此帝王,他在野中狩猎,见网张四面,便将罗网去掉三面,只留一面。

  

  第四副,依然是一个帝王,依然是躬身恭手执礼于人,他行礼的对象是一个在活泥筑城的工匠。

  

  第五副,中间是一个巨人,头戴帝王冠,顶天立地,一手执弓,一手执箭,指天而射,仰天而笑。周围则是百民,皆背着他,反身而走,似有叹息。

  

  第六副,上面是一个巨人,帝王冠服。双脚立于空中,下面是无数庶民,仆伏在地上,底着脸上皆是怨恨之色,张嘴揖舌,似有诅咒之声传出。

  

  第七副,巨人帝王,仆倒于柴薪之上,焚烧于火焰之中,无数庶民,怀抱柴草,奔跑而来添薪加柴。

  

  再后面,则是一行篆字。这行篆字不是古篆,而是秦篆,老道认得,读道:“天不可欺,神不可欺,唯庶民易欺。天不须惧,神不可惧,唯民心可惧。天不可敬,神不可敬,庶民不可敬,唯有德之人不可不敬。守狱之神伯夷叔齐,图录殷事于此。”

  

  “伯夷,叔齐?”老道疑或道。

  

  “伯夷,叔齐是殷周时的圣人,他们反对武王伐纣,说武王父死不葬,为不仁,以暴易暴为不义,武王灭纣之后,周有天下,伯夷叔齐耻食周粟,饿死于首阳山之上。”石头老人回答道。

  

  老道向舅张问道:“你们先祖是伯夷叔齐?”

  

  舅张摇头道:“不是。”

  

  老道又问:“这图是你们先祖刻的?”

  

  舅张又摇头。

  

  “那是谁刻的?”老道又问。

  

  “是伯夷叔齐。”舅张回答。

  

  “嘿……”老道冷嘲似的笑道:“首阳山离这里可远着呢,况且,这假托二圣的人也太不用心了。二圣死于周朝,可不会写七百多年后才有的秦文啊!”

  

  舅张摇摇头,不再说话,沉默的在前面领路。

  

  李剑心与舅张交往较多,知道舅张虽然心中有诸多隐密,时常说些莫明其妙,让人难以理解的话,但舅张从来不说假话骗人。

  

  李剑心心中猜测,突然看到守狱之神四个字,心中一动:谷中舅氏族人,行事诡异,大乖常理,难道说,他们真的不是凡人?而是……

  

  想到这里,他不由的大为心惊,他守护一百多年的山谷,似乎要在今天给他展现一个天大的秘密,一个违返他一百多年人生观念的秘密。他不由的感到即难以平定的惊怖,又有难以抑制的好奇。

  

  又走了几步,他突然感觉前面有人。猛然抬头望去,却见前面又是一扇石门,门的两边,对坐着两个老人,似乎在切切的私语。

  

  “他们是谁?”李剑心问舅张道。

  

  舅张抬头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李剑心,好笑道:“是一对石像,你怎么了……”

  

  “石像?”李剑心疑惑道,他走到近前细看,果然是两尊石像,石像是两个看不出年龄的老人,栩栩如生,须发都跟真的一般。

  

  两个老人依门而望,似乎在闲聊,双手对握在胸前,各执着一柄玉圭。玉圭上有字,是殷周官文。李剑心不认得是什么,转头向舅张望去。

  

  舅张却沉默着没有回答,因为他觉得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

  

  石头老人上前细细看着,道:“第一个字不认得,第二个字是刚才见过的狱字,第三个是之字,第四个是神字,下面两个字,我就不认得了。”

  

  “狱之神?”李剑心在嘴中念着,心中突然一动,说道:“难道是守狱之神?那么下面那两个字应该是伯夷或者叔齐?”

  

  石头老人听了,恍然大悟的点点头说道:“没错,就应该是这几个字!”

  

  老道迟疑道:“那么,这两尊石像,就是伯夷与叔齐的像吗?但是,我怎么觉着这两尊石像是活着的呢?”

  

  李剑心看了他一眼,暗暗的点了点头,他也觉着这两尊石像的眼光正在打量着自己等人。

  

  难道是幻觉?他心中疑惑,自心镜明晰之后,他第一次又感觉到这种似幻似真的感觉。

  

  五人从石像中间走过去时,李剑心心有所动,猛然回头,向石像看望去,却见两个石像原本对视的眼光,似乎都转向了他,对他微微而笑。

  

  他心中一惊,再定目细看时,却见石像依然还是原样,那一眼恍忽所见,似乎又是幻觉。他伸手在石像上摸过,触手坚硬冰凉,确实是石头。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了一阵,却又不觉有什么异常,与普通的石像一般无异。

  

  他压下心中的疑惑,转过脸,去见石头老人也是一脸凝重的望着石像。他向石头老人望去,石头老人对他轻轻点点头,底声道:“这石像……一定不寻常!”

  

  这时,舅张已经走到石门前,正要推开石门时,突然转过身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下,终于肃穆的说道:“这是两千年多年来,第一次有外人来谷中做客,打开门之后,如果见到与外俗大异的事情,请不要吃惊,惊扰了我们的先祖之灵。”

  

  四人听了这话,虽然不大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此时都怀有好大的好奇心,急欲看看门后是什么世界,都郑重的点点头。

  

  石门缓缓打开,一缕缕白色的寒雾从门缝中缓缓飘出。待石门完全打开,一股浓郁的寒雾仰面扑来,刹那间五人的鬓角发稍已结白霜。

  

  “啊!这……这是……”夏渊向门内望去,顿时目瞪口呆,张口结舌。不是因为寒雾的冷,而是门内的景像太出呼众人的想像之后。

  

  门后面是极宽敞的一个青石通道,可使两辆马车并行,但在石道的正中,放着一口冰棺,袅袅冒着寒雾。

  

  冰棺之中,躺着一位不足三十岁的丽人,皮肤雪白,鬓发犹自乌黑,闭目安静的躺在冰棺之中,栩栩如生,嘴唇上虽然没有一丝血色,但嘴角微微翘起,似乎只是睡着了,正做着一个好梦。

  

  最让夏渊吃惊的是,这个丽人跟他的妻子冉冉几乎一模一样。

  

  “这是……?”李剑心问道。

  

  舅张走到冰棺前,跪下,磕了一个头。站起来才说道:“她叫子尹姑,是我族第一代先祖,三十岁便死了。”

  

  李剑心四人躬身对冰棺中人,做了一个揖。人死为大,修道日深,心镜愈明,对死者越恭敬。非是害怕死后之灵,而是发自恻隐之心,人孰无死,生时不敬死者,死时岂非也被生者所轻贱?

  

  “请吧!”舅张说,侧身从冰棺傍走过去。

  

  李剑心四人依次而行,李剑心犹豫了一下,问道:“应该还有别的通道可以进谷吧?”

  

  “什么?”舅张回头问道。

  

  “这里寄放着你族先祖之灵,如果有别的路可以进谷,就不要惊扰他们了吧!”李剑心又说道。

  

  舅张暗自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说:“进谷出谷,只有这一道通道。”

  

  李剑心没有再说话,但心底却有些不平之气涌起来,人死为大,是深入骨髓的道理,没有人不敬死者,何况是自己的先祖。父祖死后,子孙皆欲其安宁,皆欲葬在风水佳地,便是财力不足,或者子孙愚钝不肖,也必会寻找一个安静之地安葬先祖。万万没有人会把先祖之灵安放在正路之中,这是使先祖之灵日日不宁,何止是不孝。

  

  舅张仿佛看到他心里气愤一般,长长叹了一口气,道:“谁愿意让祖灵日日不宁,谁愿意做不肖子孙,但这是祖先定下的第一条族规,我们便是心有不甘,但族长是万万不肯违背的。”

  

  “族长……”夏渊一直默默跟在后面,想到终于可以见到娘子了,心中欢喜莫名,但又隐隐有些害怕,害怕冉儿真的是自愿离开他的。心中一会儿喜,一会儿惧,这时听见舅张说到族长,突然明白过来似的,说道:“我知道了,是你们族长强迫冉儿离开我的,一定是了!”

  

  听他说话,舅张有些悲悯的回头看了他一眼,又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走了二十步左右,眼前又有一口冰棺,冰棺里依旧安然的躺着一个丽人,比先前的那个丽人还要美丽一分,但形貌极为相似,犹如一个模子里主刻出来的一般。

  

  一模一样的冰棺,几乎一模一样的丽人,但不一样的是,这具冰棺的外面,坐着一个人,死人,这是一个男人,一个看不出来究竟有多少岁的老人,须发花白,脸上皱纹堆叠。

  

  他坐在冰棺傍边,似守护,似是陪伴。他的身上裹着一层灰白,似是冰霜,又似是灰尘。他如今坐在那里,坚硬冰冷,已经成了一具石雕。

  

  舅张跪在他们之前,磕了两个头。李剑心四人分别对着冰棺与石雕,做了一个揖。

  

  舅张见他们做过揖,说道:“他们是二代先族,这是姐姐,这是弟弟。”他分别指着冰棺与石雕说,又看了夏渊一眼,又说道:“姐姐二十七岁死的,弟弟活到一百零六岁。”

  

  老道在心里道:“怪不得了,姐姐如此年青,弟弟如此苍老,不说的话,还以为是爷孙俩。”

  

  过了冰棺,又走了二十步,前面又是一具冰棺,冰棺与棺中的丽人,与前面两具冰棺一模一样,冰棺外依然有一个老者,他斜依在冰棺上,依然如一具石像。

  

  舅张跪下磕了两个头,又见四人行过揖,说道:“这是三代先祖,姐姐死时二十五岁,弟弟活到八十七。”

  

  如此,向前行去,每隔二十步,一个如石雕般的老人,守护着一具冰棺,棺中静躺着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丽人。老人是弟弟,冰棺中的丽人是姐姐,姐姐最大只能活到二十八岁,最小的只活到二十五岁。弟弟却能活到八十岁到一百一十岁不等。

  

  舅张每隔二十岁一拜,一共拜了七十七拜,七十七具冰棺中的丽人姐姐,七十六个守护在外面的老人弟弟。

  

  这时,前方有微光透过来,似乎离洞口不太远了。

  

  他们又走了二十步,眼前,又是一具冰棺,一个安静的睡在冰棺中的丽人,一个石像般的老人,有个石像有些不同,他的脸上还有些淡红的血色,身形枯瘦坚硬,须发斑白杂乱。不像石像,而是活人!整个形像气质是像一棵在悬崖的岩石上生长了无数年的矮松,孤独,倔强,坚硬。

  

  舅张跪在冰棺前,只磕了一个头,跪在地上,怔怔看着冰棺中的丽人,思念与伤心之情慢慢浮现在他的脸上。

  

  李剑心四人心中感到奇怪了,一直以来,舅张都是对着冰棺磕一个头,然后对着石像磕一个头。然后站起来向他们解释她是第几代先祖。但如今,他们四人都能感觉到舅张的悲哀,深深的悲哀,以至他忘记了身边的一切,只怔怔的看着棺中人,深深沉浸在悲哀与思念之中。

  

  正这时候,石像去张嘴说话了,吓了四个人一跳。

  

  “你……带他们进来了?石像说话,他的声音干涩,语调迟钝缓慢,似乎许久没有说过话了。

  

  “是,舅舅。”舅张回答道。

  

  “唉!”石像叹了一口气,说道:“两千年多年了,八十一代人躲在这山谷里,暗无天日的活着,为了什么?你不知道吗?这一路上,一代代先祖之灵都看着你呢,你带他们进来,岂不是让代代先祖之灵都失望,让我们八十一代人,两千多年的苦白白受了?。”

  

  “所有的罪过我担着,我不会再让冉冉和她的孩子们再这样暗无天日的活下去了。”舅张沉声道。

  

  “你知道我们一族担负的是什么样的责任的。这罪过,你担的起吗?”

  

  舅张摇摇头道:“我担不起,但是,咱们一族的责任,那只是个灭世的传说?我不信那个传说。况且,便是真的又怎样?为什么天下的存与亡让她们母女一个人担着。我要改变一下试试,看看天下真的像那个传说所言,会灭亡吗?”

  

  “不要有那个想法。”石像叹道,“我们族里一代一代的人,谁没有过你这样的想法,但是不要让这个想法占据了你的心,便是天下人的生与死都与你无关,你妈妈的话呢?她的话你要不要听呢?我们这一代代人所以宁肯守在这里过暗无天日的生活,其实并不是为了天下人的存亡,有一大半原因,是因为我们都要做一个不让妈妈失望的孩子。”

  

  “妈妈……”他看着冰棺中的人,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流下泪来。

  

  冰棺中美丽的女人,是舅张的妈妈。

  

  “我知道你的心在摇摆,看到冉儿的时候,你不想让她跟她的孩子们再这样受苦下去。看到你妈妈时,又想不让妈妈失望。我也有过这样的时候,只是,我只是想想,而你做了。”石像劝道。

  

  “我……该怎么办?”舅张如失去了心一般,问道。

  

  “交给冉冉选择吧!”石像道。

  

  想到冉冉,舅张慌乱的心突然安定了一些,但却突然又有些恼恨自己似的,狠狠拍着自己的脑袋说道:“我这么做本是想冉冉幸福些,但现在却要给她一个痛苦的选择。为什么我要努力做些让她幸福的事的时候,却总让她更痛苦?”

  

  “人的心乱的时候,摇摆不定的时候,努力想做好的事总会变成坏事。”石像劝道,“即然来了,你就带他们进去吧。”

  

  “舅舅,在谷中你的辈份最高,还请您主持一下,我怕做错了。”舅张请求道。

  

  石像缓缓摇了摇头,说道:“如今我已经断绝了七情六欲,主持不了人事了,你去吧,我这次入静之后,就不会再醒来了!”说完,闭上眼睛。

  

  李剑心发觉,石像竟然渐渐收敛了生机,似乎渐渐变成一真真正的石像。

  

  李剑心他们四人听了舅张与石像的对话,有些云山雾绕。见石像一瞬间收敛生机,变的死寂,不由的大奇,向舅张问道:“你舅舅他怎么了?”

  

  舅张苦笑了一声,说道:“忘心经,忘心经练成了。”

  

  “忘心经?”李剑心大奇,“什么是忘心经?”

  

  舅张看了他一眼,道:“你一定不会练的,只有活得厌烦了,活的疲倦了,又不能轻易死去,才会修忘心经,忘心,忘心,待修到心中空空无一物的时候,就修成了,没有怨恨悲苦,也没有喜乐感动,如山石尘埃,这就是空心经。”

  

  老道这时突然看了他的师兄一眼,道:“忘心经修成了,也变成了山石尘埃,那还有什么用?倒不如直接死了痛快!”

  

  舅张自嘲的笑了一笑,道:“你不会明白的,如果有一个天大的责任压在你的心上,使死亡成了逃避,死了对不起亲人。而活着,又只有痛苦悲哀。那时候,忘心经就是一部最美妙的圣典。使人即不死如生,又无心若死。不死,便不是逃避,不会对不起亲人。无心又不会感到痛苦!”

  

  老道诧异的看着他,觉着他太过偏激,人活着怎么会只有痛苦,便是一无所有也还有亲人,便是不能天天跟亲人在一起,那怕一年见一次,那一瞬间的温暖也足够抵消一年的幸苦了。

  

  “走吧!”舅张对着石像似的舅舅行了一礼,说道。

  

  四人忙跟在后面。又走了二十步,眼前又是一具冰棺,只有冰棺,冰棺中一个丽人。没有石像。舅张没有再下跪,他抚摸着冰棺,脸上的神情又是思念,又是心痛。他说:“这是我姐姐,他只活到二十五岁,如今我已经八十一了,……这傍边是我的位子。姐姐已经等了我五十六年。”他经松似的呼了一口气道:“再过几年,我也会坐在这里了。”

  

  说着,他又深深望了一眼他的姐姐,从冰棺前走了过去,又行了二十步,眼前又是一座孤孤单单的冰棺,里面孤孤单单静躺着一个美丽的女人。

  

  舅张悲怜的望着她,说:“这是我姐姐的女儿,是冉冉的妈妈,她比姐姐多了一点点福气,活到二十六岁。”

  

  听了这话,夏渊突然上前几步,走到冰棺前,一下子跪在地上,狠狠的磕了一个响头,说道:“小婿拜见母亲。”

  

  李剑心突然有些忍俊不禁,心道,这小子不仅痴心,而且实在!

  

  见徒弟如此实在,老道脸色有些不好,从没见过他对自己这么实在过。

  

  石头老人嘿了一声,对老道笑道:“你的好徒弟!”这话里不知道是讽刺还是赞叹。

  

  舅张望着他,叹了一口气,道:“你起来吧,是冉冉没有福气。如果……。”如果什么,他没有说,他知道没有如果,冉冉不会同意跟夏渊出谷,即便同意出谷,冉冉的命也没有几天活头了,还如果什么呢?

  

  “走吧,前面就到谷里了。”舅张说着,带着大家走出山洞。

  

  出山洞的那一刻,李剑心回头望去,朦朦胧胧的寒雾中,一具具冰棺连成一线沿着山洞延伸到山谷之外,八十一具冰棺,八十一代人,一代代生活在与世隔绝了山谷中。他心中一动,突然有些明白了。嘴里不由的叹了一口气。

  

  老道见他一怔之间,接着叹了一口气,问道:“怎么了?”

  

  李剑心道:“我明白了,他们一代代先祖为什么不安葬在地下,而放在这条山洞之中。”

  

  “嗯?”老道师兄师徒三人都疑问的望过来。

  

  “看门!”李剑心叹道。

  

  老道与徒弟夏渊还有些迷疑,石头老人一怔间,明白了过来,也叹道:“是啊,看门!”

  

  “看什么门?”夏渊问道。

  

  “看谷门。”石头老人道,“不是怕外面的人进来,而是……怕里面的人出去!一代代人生活在这暗无天日的深谷里,如果不是有一代代先灵看着,谁能不对外面的花花世界动心?谁又能忍受这枯寂无聊的谷中生活?”

  

  “原来如此!”老道感叹道,“以孝之名,禁棝子孙,违情灭欲,他们一族究竟担负着什么样的责任?灭世是什么意思?”

  

  李剑心看着舅张听了这话无动于衷的背影,苦笑了一声道:“我只知道他们一族担负着一个天大的责任,似乎跟人间的存亡有关。”李剑心曾听他的师傅愚剑隐隐约约说过一些,虽然未曾明言。跟据师傅的支言片语,总能猜到一些。

  

  老道摇摇头,极其不相信的说:“天地的存与亡,人间的生与死,岂会系于一家一族之身?他们这一族,怕都有妄想之症!”

  

  李剑心却道:“关系着人间存亡的事,谁都不会相信,但是,这种事太大,那怕不相信,那怕只有万一的可能,也值得一个人拼却一生的力量去守护。万万人的生死,那怕只是一个传说,那怕没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只要见一些端倪,也比一个人的一生的事业更重。他们这一族人,虽然有些妄想之症,虽然做事乖于人情理,但却不得不使我们尊敬。”

  

  这时,他们一行人通过漫长的冰棺洞,来到了山谷中。

  

  是一个极窄极窄的山谷。东西走向,宽不足三丈,两边高崖刀立。谷中终年云雾不散,白茫茫一片,不知道天地,两眼最远能望见身前五步的距离。

  

  每天都能看见天的人,并不会觉着看见天有什么可贵,就如每一个有眼睛的人并不觉着光明的可贵,只有瞎子才懂得。住在谷中的人虽然不是瞎子,但有眼,却望不见远方,心不能随目光驰放远方,心便不免得觉着拘困,压抑。

  

  舅张把他们带到一个石洞前,说道:“现在是酉时,谷主要到子时才能见各们,请你们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吧。”

  

  “子时?这是什么规距?我们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人,又没有做见不得人的事。那有半夜待客的道理?”老道有些生气的说道。

  

  舅张解释道:“不是因为各位,是谷主有些不便,只能子时见人。”

  

  “这话是什么意思?”老道听着有些糊涂。

  

  夏渊突然说道:“我只要见到我家娘子,谷主见不见者都可。”

  

  舅张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老道突然觉着那像那里不对。他四处望了望,又想了想,总觉着缺了些什么,却又想不起来。

  

  师兄石头老人见他有些站立不安,神情愰忽,四下环顾,便道:“你怎么了?”

  

  “好像有些不对?”老道疑心道。

  

  石头老人略一沉吟,道:“太安静了!”

  

  “是太安静了!”老道有些恍然道,这里没有风声,没有鸟鸣,没有虫吟,更没有一丝活人的声音。死气沉沉,没有活气,没有生机。好像是一个深深埋在地底,沉寂无数年的坟墓中。他小心的向舅张问道:“你们谷中住着多少人?”

  

  舅张望了他一眼回答道:除了我,舅曾,舅闵。”略一沉吟,望了夏渊一眼道:“还有冉儿和两个孩子。”

  

  老道听了这话,心中暗道,“只有五个活人,却有这么多死的人,怪不得谷中没有半点儿生气呢!”

  

  “我要现在就见娘子,一刻也等不得。”夏渊急切的说道。现在已经入谷,冉儿就在眼前,他的心急切难耐,满心只想要见到冉了,别的已经不管不顾了。

  

  舅张有些为难的看着夏渊。

  

  老道说:“虽然有些失礼,但我们是为了冉儿而来,如果贵族长现在不方便,先见见冉儿最好!”

  

  舅张犹豫了一下,叹了口气,苦笑了一下,道:“并不是我拦你们,而是你们见到她又如何呢?走吧,我带你们去。”

  

  说着当先行去,向左行了二十多步,来到一个园子门前,说是园子,其实只是只棵不知名的矮树,挂着一些藤蔓围了一个园子。园子里满满的种着喜阴的花草。只有中间留下一条小径。小径通向一个洞府。洞府傍立着一块丈许高的石碑,上面刻着“不敢辱先人之教。”七个大字。傍有一行小字“代代记之慎之守之。”

  

  进入洞府,里面摆着数张石桌石凳。右手有一个小门,众人转进小门,只见是一间小一点儿的石室,室中一张玉石圆桌,一圈五张石凳。靠东墙放着一张玉质梳妆台,台上空荡荡的只放着三件东西:一面碧绿光滑清澈的玉镜,一面青铜镜,一把绿玉梳子。

  

  靠北墙边,放着一张寒玉床,袅袅的冒着寒雾。

  

  石桌傍坐着两个人,李剑心认得的舅曾与舅闵。舅曾看起来四十多岁,舅闵只有二十三四岁。舅闵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儿。寒玉床上躺着一大一小两个白衣女子。

  

  舅曾与舅闵见舅张带着四人进入室中,两个站起来,欲言又止。

  

  夏渊一眼看见舅闵怀中的婴儿,便不禁失声叫道:“儿子!”叫着,便抢步上前,向舅闵怀中夺去,舅闵迟疑了一下,便松开手,任他将婴儿夺去。

  

  孩子是睡着了,突然被夏渊抱在手中,便不免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夏渊忙轻轻的抱着,轻轻的拍着婴儿的背,轻声絮叨着诉说着疼爱的话。

  

  或许是父子天性,婴儿闭着眼哭了两声,又沉沉睡去了。夏渊如着了魔拟的,两眼深深的望着婴儿的小脸儿,嘴里小声唠叨着谁也听不清,谁也听不懂的话。轻柔的晃着身子,忘了人,忘了我,忘了这一片天地,如痴如醉的心,只在婴儿的小脸上。

  

  舅氏三人互向望了一眼,都不知道该不该说话?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好?老道与石头老人师兄弟两个,都望着夏渊,心中不知道是心疼他还是为他高兴?

  

  李剑心望着夏渊,心中不免微微感动,便转过脸去,突然望见寒玉床上的母女俩个,心中一动,走近两步,便觉着寒玉床上扑面而来的寒气,比洞中的冰棺还寒冷三分。心中不免一惊,这么寒冷的床上,岂是活人能睡着的?难道这两个人又是死人?他又走前两步,在寒雾中看见两个女子的面孔,一大一小两个女孩,小的只有五六岁,大女孩二十四五岁,两张脸几乎一模一样,只是一张脸上已有时间的刻画与堆垒,一张却还几乎是空白。她们正是冉冉母女两个。

  

  母女两个胸腔都缓慢起浮着,说明这是两个活生生的人,睡在比冰雪还要寒冷的寒玉床上,但更让李剑心吃惊的是,两人的脸都红扑扑的,犹其是小女孩的鼻尖,还渗出一粒粒汗滴。看她们的脸色,使李剑心怀疑,他们不是睡在寒玉床上,而是泡在温泉中。

  

  “她们怎么了?”李剑心向舅氏三人问道。他这一句话打破是洞中的沉静,使静静望着夏渊的五个人都向他望来,继而向寒玉床上望去。

  

  夏渊的目光还痴醉在儿子的小脸上。

  

  “冉冉!”老道向躺在寒玉床上的徒媳妇喊道。

  

  这一声在夏渊听来,如有天大的魔力,使他痴迷的眼光从儿子的脸上抬起来,渐渐聚焦到寒玉床上,看到寒玉床上的人,他没有急切的拥上前去,没有嘶心裂肺的喊,好像浑身都失了力量一样,他呆呆的立着,呆呆的望着,好长时间,才怕惊醒她似的,小声的喊了一声:“冉儿……”

  

  这时,老道师兄弟也发现了冉冉母女两人身上的异常,她们躺在比冰雪还寒冷的床上,身上却冒着汗滴!

  

  “她们怎么了?”老道也向舅氏三人问道。

  

  舅张叹了一口气道:“是病!或者是诅咒!”说着,又向夏渊道:“她们每天只有子时会醒来一个时辰”

  

  “子时醒来?她是你们的族长?”李剑心道。

  

  舅张点了点头。

  

  “究竟是什么病?”老道问道。

  

  “祖宗的说话,是她们用自己身体,囚禁着一尊火魔。母传给女,女再传给孙女,一代代传下来,传了八十一代,传了两千多年,每一代的女子,日日如有一团火焰在体内烧灼,燃烧着她们的生命力,所以……她们每一代女子最多只能活到二十八岁。她们不能见太阳,不能见火光,如果见了太阳,就会焚身成灰,火魔破狱而出,人间又将历天火焚地之劫!”舅悲哀的叙说着。

  

  “火魔?是什么?”

  

  摇了摇头,舅张道:“我没有见过,二千年来都没有人见到过,或许第一第一代先祖见到过吧!”

  

  “二千年!二千年你们族中没有一个人见过?”老道觉着太荒谬:“都没有人见到过,你们为什么会相信她的体内囚禁着一个火魔?难道没有怀疑过,这只是一种遗传的病?虽然这症状有些怪异。二千年!你们在这个山谷里躲了两千年!难道没有想过去世间寻找良医诊断?世间奇人异士有很多,便是世间当时没有人治得了,两千年时间,八十一条人命,你们便是自己学自己治,也该能治得好了!”

  

  舅张苦苦的笑了一下,说:“没有用的,找不到法子治,冉冉她们每一代女子都不能离开山谷,不能见到太阳,不能见到火光,所以她们不能长时间在外面寻找良医,而且,我们都不是傻子,医道……”他笑了笑,脸上的色颜更其苦楚。说着,他走到西壁梳妆台傍边,轻轻的推开一个暗门。

  

  李剑心等人伸头向里面看了一眼,只见这是一间比大厅还要大三分的石室,四周挨着墙,放着一圈书架,高与房顶齐。书架上,满满的放着书,有竹卷,帛书,兽皮卷,也有现下流行的纸书。

  

  “这是……”李剑心等人其实心中已经猜道。

  

  “这都是医书,二千年来,祖宗别的没有传承下来,只传下了医道,二千年来,每代都有人到外面向良医国手学习医道,然后回来传授给谷中的人,共同研究,因为病在亲人身上,老实说,我们每一代第个人都颇为用心在医道上面,世间因为有战乱,天灾,断了传承的,我们这里从没断过,时至今日,我们不敢医道有多高明,病不是老病,伤不是伤在脑与心,我们都能救过来。”说着,他叹了一口气,看着寒玉床上的冉冉,说道:“但对她们身上的病,却毫无头序!”

  

  夏渊一直不能接受这悲惨的宿命是发生在妻子与女儿身上的,这时突然发现了骗局的破绽似的,半是惊喜,半上期盼的问道:“你说她们不能离开山谷,不能见到太阳?”

  

  舅张点点头。

  

  老道说:“冉儿嫁给夏渊,在外面生活了四年。”他想了一下,又说道:“虽然她喜欢呆在室中,但也有见到太阳的时候。”

  

  舅张指了指寒玉床的床头上,那里放着一颗指头大的珠子,上面浸润着淡淡的浅浅的绿色。“是因为有它。”他说:“这是祖上传下来的宝贝坎水珠,珠中的绿色浓郁时,可以隔绝火气,待到绿色褪去变成白色,便须放在极寒之处温养。”

  

  “如此说来,她们的女儿,难道……”老道望着躺在冉冉身边的小女孩儿,她叫无咎,夏无咎,这个名字是老道起的,愿其无灾无祸,无过无失。那能想到她是这样的命数。。

  

  舅张悲哀的点点头,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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