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先民立世,战野兽魔魈,历洪水滔天,天火焚地之劫难。然后三皇治世,五帝从之,人神杂处,天地共德,世界大同。商周之后,高德渐坠,神乃渐隐。秦赢政以杀戳之孽功,伪称帝德。上有所好,下必从之。上即虚伪,下民皆妄。天下遂失其真,失其正,失其直。聪明正直而为神,人间不正,聪明之神遂隐。天下不闻神迹矣。
神人即隐,继之有逍遥之仙。仙无神责,亦无神德,但遁世以存真,出世以求逍遥。仙人之属,汉唐最盛,皆居深山远海之中,飘渺虚无之地。当时,有名有姓之神仙天府,山海间有一百一十八处,上洞天十处,下洞天七十二,福地三十六。无名之仙府无数。皆仙人居所。
唐代之末,天下分崩。十国之乱,五代纷争,千里血海,万里尸伏。天地为之黯然,仙人不能目视。世之仙人,或逍遥之心不稳,或遁世之心将溃。仙人之途,遂分两道,一离世升天而遁,一入世应劫而死。五代之后,天下遂无仙人,只留其仙宝洞府,深藏高山大泽之中。
赵宋荡魔,复儒家之治,得享太平三百年。有樵人隐士,于深山大泽中得仙人道统洞府,成修真一脉,但此时修行之道已非纯为遁世成仙,无欲无求。更多有凡人名利心思,想要开宗立派,发扬传承,名扬后世。此已有争求之象。此种人已非仙人,亦非求真求道之人,只为侠客豪强之属。
时至宋仁宗皇佐四年,这一年,先天下之忧而忧的范文正公死了,天下士民都哭了。范公可谓死而成神矣。
嵩山纵横一百二十里,峻极于天。怪峰林立,隙谷通幽。乃天下五岳之中。佛家,道家,儒家高人多隐迹其中。
嵩山隐然峰,有一天剑碑,高八十一丈,宽一丈,厚六尺,形如宝剑,立于峰颠,指天摩日,撕云裂峰。
其实天剑碑在江湖中是一个传说,江湖中人都没有人见过天剑碑,见过的人,都已不在江湖中。有人说天剑台是武学的圣地,天下第一剑客隐居在那里。有人说那里是人间的魔地,邪魔居在那里。
江湖人所好的是名声,即便是剑道修炼到剑心通明,明心见性之境,虽然已然不为声名挂挨于心,但对剑道的追求,却更痴迷迫切。
所以不管是为名,还是为了剑道的精益求精,更进一步。凡武林中,在世间难寻敌手的高人,都会到隐然峰天剑台寻找第一剑客。。
但每年,自忖有些斤两,去嵩山中或讨教,或请教的剑客无数。却都扫性而归,世人皆知隐然峰在一百二十里嵩山中。但去隐然峰,须先登峻极峰。峻极峰上云海之中,能登上峻极峰的人,武林中人十停已经去了七八停。然后再跃下九天崖。九天崖在峻极峰北颠。皆在云雾深重之中,崖有多少丈高,没有人知道。武林中人登上峻极峰已然胆寒,而在云雾中双目如肓的境地下,再跃下不知道有多高的九天崖的人。那更是少之又少。而跃下九天崖之后侥幸不死的人又该如何上隐然峰。则无人知道。因为几百年来,只见有跃下九天崖的人,却从不见一人从九天崖底回来。
天剑峰还有一个奇怪处,是每隔百十年,总会有一个最顶尖的剑客,在这里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最顶尖的剑客必然名动天下,他们的失踪也最能惊动天下人的听闻。
有人说他们他们入了魔先的肚子。也有人说他们剑道修到了极致,踏入了加外一个世界。众说纷纭,但无一真实。
几十年如此,几百年如此,秘密一代代传下去,,隐然峰天剑台天下第一剑客传说,在江湖上已经没有人记得究竟流传了多少年,或许是几百年,或许是几千年。
一个只有人去,却无人归来的地方,便是圣地,也渐渐成了江湖人心中的魔域。
秘密成了禁忌,去寻找隐然峰天剑台的人已经极少极少,只有真真痴心剑道的顶尖剑客,舍生死而取剑道的痴人。剑道在世间久无进益,依然会去嵩山寻找隐然峰天剑台。
但世间痴心人的本来就少,而能痴于剑道,舍生取道的人,更极其少。
舍生取道的人虽然极少,却不是没有,如今武林中公认的剑痴,便是李剑心。
李剑心,除剑之外,口能言而不言,目能视而不视,耳能听而不听,痴于剑,不通人情,心有仁义,三十几岁败尽天下剑客,却只杀了三人个,三人皆是穷凶极恶,臭名昭著之人。他最精于剑道,杀人之时却不用剑。
他褐衣铁剑行于江湖,人骂之辱之如不闻。不知来自何方,亲戚朋友皆无。但江湖中人极为敬重他。
他所杀三人,所以横行无忌,肆意妄为者,皆因武功极高,在江湖无人能制。他杀三人时,却弃剑而徒手,江湖长者劝他说:“性命相博,一疏而命丧,你弃利剑而用徒手,不是狂,而是愚。况且,三人皆恶贯满盈之人,若能杀之,当无所不用其极。你又何其迂也?”
他的回答却是:“剑之美,何敢以污血玷之!”他一生用剑只论道,博命而不用剑。
此时,他的剑道修为在人间已臻极至。世间再无他数招之敌。欲拜他为师,而痴痴跟在他身后的武林人士有一百二十人。这一百二十人是死心踏地,跟随他数年的人。还有无数江湖中人则是不能脱去俗事的缠绕,跟他一段时间便不得不离开。但他身后,时常有二百人的队伍。
他不理会这一百二十人,他们中有人向他求教,他也不回答。但他每日练剑,也不避开众人。
这一百二十人虽不能得到他的教诲,但能日日观看他练剑,似乎也已经心满意足,对他执弟子礼。俨然以他未列门墙的徒弟自许。
武林中的长者对他说:“虽然我的剑法不如你,但人间的事却比你知道的多。人间最尊贵的人物是师傅,最荣耀的事情是教出几个胜过师傅的徒弟。你舍去最尊贵的人物,最荣耀的事情不做,只日日恋一朴剑,算不得大智大勇的英雄豪杰。而且,人生不过百年,你爱剑而不传剑,是使剑与你百年之后同亡,剑道贵在长存,而你欲使其百年而亡,是爱剑之心?还是害剑之心?”
李剑心听了长者的话,底头沉思了良久,抬头认真的说:“我,还未能明剑,不敢传剑。”
老者疑惑道:“什么是明剑?”
“我的剑,与我的心,还没有相合。”
老者听了,劝说:“剑道是力量,是使人强大而不受欺辱。人类实在太渺小了,洪水,干旱,地震,饥饿,大地或许只是微微颤抖一下,便能至数万万人死亡。所以,人类须要力量。师傅知道人类须要力量,所以才要徒弟强过师傅,一代比一代强,或许几万万年之后,人类便能立于山崩地裂,洪水滔天之中而无所畏惧。人生便是力所能及的使人类进化!”
“但是,我没有看到我们在努力进化,我看到的是杀戳,流血,与欺辱。”李剑心说。
“这是因为他们是不知道人生是什么的愚民。但是,他们终究会智慧起来,会明白人生是什么。而且力量也只能由他们来传承。”
李剑心又底头沉思了一会儿说:“他们都是一心只求胜过别人的人,我的剑道是痴与爱。他们都学不了。”
老者叹了一口气,说:“你还是不愿意教罢了。”
李剑心摇摇头说:“我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认认真真的。如果有人明白剑道的极至是爱与痴心,我会传他我的剑道。”
老者听了,道:“人间每一件事,要做到极致,何尝不是爱到极致,痴心在上面。痴到极处,爱到极处,是心镜明了!”
“什么是心镜明了?”
“心中有明境。你什么时候懂了自然便懂了,你心中不懂时,我说多少话,你也不会懂的。”
“你也是明心境?”
老者摇摇头道:“我心中只有一昏镜,怕到死也擦不明了。”
离开了老者之后三年,他依旧没有找到明白爱与痴的人,所以他依然没有收一个徒弟,但他身后依然跟着一百二十个执弟子礼的人。
这一日,他来到嵩山。
一百二十人中的聪慧之人已经感到隐隐的担心和不安。等他登上峻极峰的时候,一百二十人都恍然大悟他要做什么?
等他站在九天崖前时,一百二十人陆陆续续的全都跪在了地上。数年的时间,李剑心从来没有理过他们。李剑心要做什么,他们没有一丝一毫的可能劝阻的了。
他们都知道语言的无力,所以都没有说的,但不知道从谁起,一个头,一个头,不停的,连续的狠狠的,重重的磕在山顶青石上。
每个人,似乎都不知道疼痛,砰!砰砰砰!每个人额上的血都朦住了眼睛。砰!砰砰砰!如一百二十个人,擂一百二十面大鼓。
李剑心终于转过头来,他的脸色有些感动,呵呵笑道:“我意已决,你们不必如此,如有愿随我去者,就随我一起跳下山崖。”
跪在前面的,是一个青年汉子,名叫廖石。他说:“你要去寻隐然峰,隐然峰只是个传说,数百年来往寻的高人无一生还。或许隐然峰根本就不存在,那只是诱人的死地,我不能跟你去,也不能阻止你去,我给你磕头,是送别你。”
李剑心听了,摇摇头道:“我没有给予过你们什么,不值得你们如此大礼相送。我的剑道,是爱剑,痴剑。若不爱,不痴,不是我的道,若爱,若痴,寻剑道而死,又有何悲,这悬崖下面,不管是隐然峰,还是死地,我都甘心。”
他跃下九天崖。不是攀着山石藤蔓缓缓往下爬,而是如求死一般,纵身一跃。事实上,他确实抱着一半求死的心。另一半是期待的心。
崖下是浓厚的云雾,白茫茫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他的身子在云雾中呼啸而过,噗嗵一声,他觉着身上一凉,落进了水中。
崖下是一个深潭,他借着数百丈坠下之力,直沉到潭底。潭底暗流涌动,他不睱思索,暗流已经卷着他流向地底深处。
他摒信呼吸,放松身体,随着暗流翻滚而下,大概半盏茶的时间,豁的一声,他浮出了水面。
这里是一个黑底底的山洞。他借着水底的微光,摸索着上岸。山洞不大,只有丈许方圆,一半是暗河,一半是参差不平的乱岩地。
他站在乱石上,望着黑沉沉的河水,想道:“隐然峰究竟在哪里?难道是要顺着地下河道游过去吗?”
这时一阵阴风吹到他的后背上,他刚从水中出来,浑身衣服湿耷耷的,被阴风一吹,机灵灵打一个寒颤。
这水可真凉,他心中暗道,运一口元气,冷气被*出体外。浑身暖融融的,正待要再行入水,突然一怔,暗疑:“不对!哪儿来的风?”
他转过身,向后望去,黑墟墟一片。踏着高低不平的岩石,走近岩壁,隐隐听见一阵阵嘶厉的怪响,接着,又一阵冷风扑到他脸上。
这时,他隐约看见,洞壁上仿佛有一个洞口,怪异的声音和风,都是从洞口里出来。
洞口四五尺大小,黑黝黝的,什么都看不见,只是不时的有一阵怪响,冷风,从里面吹出来。
“隐然峰!”他暗自鼓了一口气,用手中的剑探路,弯腰踏进了洞穴之中。
跌跌撞撞大概走了一盏茶的时间,前面渐渐露出一丝彩光。
他加快脚步,转过一个弯,眼前突然华彩缤纷,虹光缭绕,迎面一只彩凤,向他翩翩飞来,他一怔间,彩凤已从他身上穿过,撞上他身后的洞壁,原来是个影子。他抬头细看,便是他求死的心,心如止水,也不由的大感惊叹。
眼前是一处洞室,数丈方圆,祥云,彩凤,五色牛,白犀,麒麟,七彩鹿等各色瑞兽的影子在里面缓缓飘荡着。再抬头看,洞顶上,悬着一盏玉花灯。瑞兽都是从花灯中投影而来。
这是一盏白玉雕成的花朵,花开八瓣,每瓣上镶八颗明珠,指肚大小,浑圆如一。*镶着一颗硕大的明珠,有小儿拳头大小。其它空余的地方,则密密的镶着各色宝石。宝石上雕刻着各种祥瑞之兽。
明珠的微光,经过宝石的反射放大,一洞霞光瑞彩,瑞兽纷呈。
这盏花灯,无论雕工还是材质,在世间都是绝无仅有的无价之宝。比之上古和氏璧亦不逊色。
从玉花灯下走过,对面的石壁上并排有三个石洞。每个石洞上方,都刻着几个古字。
左边洞上刻“生路,入此洞出此谷”
中间的刻着:“财路,入此得人间富贵,九死一生。”
右边的洞上刻着“问道路,入此与尘世永绝。”
这三个路口,所有的人在自己的人生中,都经常遇见。大多数人选择生路,一生平平淡淡,既无高峰,亦无深渊。少数人博命以求财,只有一小半得了富贵。
只有极少数人的人生能有一道以贯之。这个道,或是一个专门的知识,或是一个专门艺术。一生爱于此道,痴于此道。这样的人,每一个都是人杰,总会有辉煌的成就。
世人皆有爱,但都爱不到痴心的地步,所以皆是碌碌之辈。
李剑心看着生路道:“我若求生,何必抱着求死之心跳下九天崖。”
看着第二个财路道:“傻子才为财拼命。”
看着第三个洞口,叹道:“人间虽美,但朝闻道,夕死可矣!”
他举步踏进第三个洞口。洞内是石阶,盘旋而上。走了大概两刻钟,眼前光明渐放,已经到了洞口,走出洞口,眼前豁然开朗。
他所站立之处,是一块悬在山崖中间,半空里的一块巨石。三面悬空,一面是他来时的洞口。
他走到石沿向下望去,山风呼啸,云雾翻卷,冥冥茫茫,深不见底。向上望去,孤峰依天而立,插去穿雾,不知道有多高?
“难道又要跳下去?”他不由的苦笑起来,一天之内跳两次崖,无论他向道之心如何坚强,也不由的有些胆怯。
他又探头向下望去,光秃秃的崖壁。抬头向上望去,陡峭的崖壁上生满了青茐的藤蔓,岩松。
“顺着藤蔓似乎能爬上去,即便是爬到上面无路,也不妨再下来,再从这里跳下去。若是先从这里跳下去,下面生死未知,即使能活着,但如走错了路,恐怕再也无法上来了。”
他衡量了一下,把剑背上,来到崖壁前,抓着藤蔓,向上攀援。
他本身是武林中顶尖的人杰,轻功极高明,心性也极坚韧。他在上不见天,下不见地,三面皆是云雾之中攀援了一个多时辰,终于爬到峰顶。
峰顶在一片去海之上,四下望去,十几个峰头,在云海之上犹如浮岛,向下望去,云海波荡,犹如立于九天之上,他的心不由的为之一清,似乎洗去了世间的尘埃,更清,更静,更明。
然而这都不能便他的心激动。
但,他拿剑的手在颤抖,他挺立的身体在颤抖。他的心在激动,在大动荡。因为眼前,他所站立的石台的中心,立着一块巨大的岩石,高数十丈,宽一丈二,如一把巨剑,直指苍穹。在上面,刻着五个比人还大的字:“天下第一剑”!
“天剑台!这是真的!”他喃喃的自语。老实说,隐然峰这个传说,他不是十成十的相信,便是跳下山崖的那一刻,那个传说,他的心也只信一半,只是他强大的意志,管束着他的心,使只有一半的相信,变成十成的信心,十成的期望。
猛然看见天下第一剑,他坚韧的心,像被猛然拔动的弓弦一样颤动。
“终于,有人来啦!”一个苍老的声音从石下传来。
李剑心听到声音,才注意到巨石的下面,还坐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
老者像春天晒太阳的的乡村野老一样,松松散散的斜依在巨石上,他的身边,插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铁剑。
李剑心抱拳问:“晚辈李剑心,拜见天下第一剑客?”
老者睁着混浊的眼睛,瞪着他看了一会儿,才好笑的摇摇头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可不敢恬着脸称天下第一?”
“那,前辈是谁?天下第一剑客在哪里?”李剑心疑惑的问道。
“这里只有我跟这把石剑,没有天下第一剑客。”老者又笑呵呵的摇摇头说:“老头子我,姓孟,名南容。”
“孟南容!”李剑心听着这名字好像在哪儿听到过,细一想,突然失声道:“愚剑孟南容!”接着又大摇其头:“不对,不对。愚剑前辈若活到今日,恐怕已经将近二百岁了!”
愚剑孟南容是百年前的绝世高人,相传他在七十五岁寿辰之后,感觉时日无多,才下定决心跳下九天崖。从他跳下九天崖那天,到现在又过了一百零八年了。这一百零八年中再无一人跳九天崖,只有今天李剑心。
老者呵呵笑道:“孟南容一把老糟头,有什么好冒充的,只是这里清静,无俗事相扰,不知不觉又多活了这么些年。”
李剑心听了这话,豁然脸色一变,郑重的向孟南容深施一礼,拜下去,道:“原来前辈已得道!”说完却不起身。
孟南容却苦笑的唠叨道:“得什么道啊。”说着,拍拍自己的肩傍,说;“这里压着一座山,不敢死啊!”唠叨完却见李剑心依然躬身不起。呵呵笑道:“起来吧,你躬着干什么?”
“剑心追寻剑道至此,求前辈赐教”他似乎没听见孟老说什么,一心都在剑上,开门见山的说道。
“唉,老了,好久没人说话,就喜欢唠叨,你别见怪。终于把你等来了,要交待的事情也不急一时,也罢,先看看你的剑道吧。”说着,冲李剑心点点头,道:“你出剑吧。”
李剑心拔出背后的铁剑,倒握剑柄,剑尖向下,这是武林中向长者求教的问剑式。“前辈请。”
孟南容笑着点点头,道:“看好了,剑起。”他一声剑起,他身边的锈剑如被只看不见的手拿起一般,缓缓飘到他面前。
“锈啦!”他叹了一口气说道,伸手在剑身上一弹,“嗡……”的一声,锈剑如蜂翅一般,巨烈震动,铁锈如雨般落到地下一层。三个呼息间,剑在空中静止飘浮,锈剑如被刮掉一层一般,露出黑色的剑身。
孟南容抬头向李剑心望去,满意的点点头。这是传说中的飞剑,无论是谁见到,都要感到震惊。李剑心却看着空中的飞剑,眼露狂热之色。
“去”孟南容喝了一声,一道铁线,向李剑心刺去。
李剑心横剑一封,“当”的一声,飞剑从他的头顶翻滚着,向他的后心刺去。他把剑一背,又是当的一声。
只听当当声不断,刹那间十招一过,一个攻快如流星,一个守的稳如磐石。
孟南容见李剑心游刃有余,伸手掐了一个剑诀道:“初剑,急风!”
他话间一落,猛然间剑光大急,化做一股旋转的龙卷风,围着李剑心劈削研磨。
李剑心额头渐渐冒出汗水,双眼精光凝聚,一把剑使的不见身影,如一个白色的罩子。
孟南容看着他说:“你的心乱了,你的剑乱了。”说着,抬手向天一攥一拉喝道:“剑二,借天之力,骤雨!”
话音一落,旋风散开,飞剑翻入空中,猛然化做数百十点星光,如骤雨一般,劈头盖脸向他砸来。只听“当当当……”一阵金铁交呜的巨响。李剑心舞的风雨不透的罩子,猛然迸碎。李剑心的身体,如被一把大锤抡飞一般,跌出四五丈远,落在地上踉跄两步,方才站稳。
孟南容剑指一收,飞剑虚立高空,呵呵一笑道:“怎么样?还接得下吗?”
李剑心把剑插在地上,活动一下手腕,自嘲的说道:“剑上好大的力道!震的我手麻了。”说着,又将剑拿在手中。
这次他握在剑柄上的手不再像剑道行家一般用掌心握剑,沉稳有力,而是虚握着手心,手指轻轻挟住剑柄。如不会使剑的初学者一般。深吸了一口气,说:“再来!”
老者看着他握剑的手,微微一笑,冲空中的飞剑的指,道:“去!”
飞剑倏的向李剑心刺来,李剑心五指捏着剑柄,向上一迎,当的一声,飞剑被拔动了方向,从他头顶掠过,但他手中的虚捏的剑,也被震的脱手而飞,剑柄在离手的一瞬间,他的食指在剑柄上轻轻一点,剑刃在空中转了个方向,剑柄又落入他的手中。
这一手巧劲儿连孟老见了,也不由的喝了一声:“好!”接着又道,“骤雨来了!”
飞剑在空中翻滚着,向李剑心当头撒下一片剑光。他伸剑迎去,五指在剑柄上或勾或摁,或点或捻。那把剑像活了一般,在空中婉转腾挪,把飞剑撒下的一片剑光,尽数挡住。
只听“当当当”金铁交鸣的巨响连成一片。似乎是一个色盅在狠力摇一个色子,但控制他们的手不在色盅的外面,而在色子里。
孟老见他将剑光尽数挡住,又喝了一声:“好,返朴归真,你的剑道已经登堂!再接一招。”他又掐了一个剑诀,道:“剑三,浪滔天!”
飞剑在空中一抖,化做无数星点,密密麻麻汇在一起如一波巨浪沷天盖地的向翻滚而去。
他眼不睱观,不知道究竟有多少剑光。手中的剑,在巨浪中像一根腐朽的树枝,眼见便要被巨浪崩催粉碎。
这里,李剑心突然闭上了眼睛。孟老见了,以为他要认输,正要收剑,这一念还未转完,却见李剑心手中的剑光突然大盛。瞬息间,似乎化做与飞剑剑光一模一样的巨浪。轰然一声,数百声金铁交击的声音汇成一巨大的声响,远远传开,云海被震的四下卷去。隐然峰周围豁然一清,再也没有一丝一缕云雾。
接着哗啦一声,李剑心的铁剑,不堪这瞬间无数次重击,化做无数碎片,落了一地。
孟老一招手,飞剑倏的飞回,插入他身前的石中。点点头,呵呵一笑道:“心镜已明,你的道已经入室了。”
“心镜是什么?”李剑心问。
“心镜在心中,由他来照映身外的世世物物,我们所见到的,小者如尘埃雨雾,大者如天地山海,生动如鸟兽鱼虫,繁复如人情世事,皆是心境所映。世人皆有心镜,有人心镜昏黑如夜,所以是非不明,善恶不分,有人心镜昏如黄昏,能明一时是非善恶,但看不见三天之外。世人无论智慧愚笨,大都是此两类。所以圣人说“人皆曰予智,驱而纳诸陷阱之中而莫之避。人皆曰予智,择乎善道而不能期月守也。”世人皆觉着自己聪明,但是皆有舍命取财之愚,都说自己聪明,却总贪一刻之欢而得无尽之祸,世人皆觉着自己聪明,却无时无刻不在毁坏着生之,养之的这方天地,不给子子孙孙留一栖身之所。世人皆觉着自己聪明,但爱子孙却适以害之。世人皆觉着自己聪明,却虽知善是美好,恶是丑陋,却不能守善却恶,世人皆觉着自己聪明,却纵然想要守一善道,却不能持之以恒。世人皆觉着自己聪明,却把已所不欲而施之于人。世人皆觉着自己聪明,但却只有毁灭千里的武器,却无守护百里的盾牌。所以,世之聪明人,心镜也不过明如黄错罢了,只能照见三寸之内,照不见长远。只能照片模糊之像,照不见细微,照不见巨大,照不见清晰,照不见复杂。而你之心镜,已明如朝晨,所以浪滔天有一千二百道剑光,你能一一照见,一一映射而出。你只须时时擦拭,使其日日愈明。终至于明如日中之光。能见细微,能见巨大,能见清晰,能见复杂。那时,才能见到世界之真实,山海天地,万事万物,皆纳入方寸心田之中。”
“心镜如何明?”李剑心又问。
“有道心,心镜自然渐明,道不是虚无飘渺之物,是实实在在的,我们寻常所见的事事物物,皆可以是道。你爱剑成痴,剑即是道,爱刀痴者,刀即是道。爱书画文章成痴者,书画文章即是道,爱筑工铸造成痴者,筑工铸造即是道。道心是痴心。有凡心方有爱,有爱方有痴,有痴方有道。爱由凡心来,道亦有凡心起。只是凡心爱的浅薄,所以浮于表面,若能日爱日深,自然从表面浸洇内质,此即是道心。亦圣人所说格物。格物然后至知,有道心,心镜自然渐明矣。”
“那当如何擦拭?”
“擦拭心镜,在定、静、安、慧四字中。人心有定生静,有静生安,有安而慧。如初入一屋中,匆匆而来,内心不宁定,只知是一屋,不知有桌椅床榻。若能静心看,也只知有桌椅床榻,梁柱墙幔,却不知桌椅梁柱上有细小的雕花,墙幔上有花纹。时时居之,久而安心,渐渐能看见梁柱上的微雕,墙幔上的微纹。但唯有慧心,方能知雕花之美,花纹之韵。”
“有的人在一栋房子里住了一辈子,也不知道梁柱上雕刻着花纹。有些人虽然常常看见那些花纹,却从不想知道这些雕刻的花纹是什么意思。”
“来你这里坐。”孟老指着身边说。然后他指着巨石说:“你看这剑碑,上面有剑痕,你数数有多少?”
“原来这块巨石叫剑碑。”李剑心心想,盘腿坐下,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见石碑上果然有剑痕,这些剑痕有的大如拇指,有的小如蚊足,有横有竖,有弯曲,有斜倚。乱七八糟,密密麻麻,一眼看去,便觉着头晕目炫,心烦气燥他深吸了两口气,大概数了一下,回答道:“四十二。”
孟老摇摇头道:“你心定了再看。”
李剑心闭上眼,调息了大概一盏茶的时间,然后细细数了一遍,说:“四十五。”
孟老摇了遥头。
李剑心再次闭上眼睛,宁心定气,大概过一个多时辰,然后睁开眼睛,凝视着剑碑,又看了足有一个多时辰,然后才说道:“四十九。”
孟老这次没有说话。
李剑心转头看向他,问道:“对吗?”
孟老呵呵一笑,说道:“我第一天来到这里,看到的是四十七。后生可畏啊!”
“这么说,四十九个剑痕,我数对了?”
孟老却又摇了摇头,抚摸着剑碑,叹了一口气说:“我在这里静坐一百多年,我的心镜也擦试了一百多年,现在,我看到的是一百零八个。”
“一百零八!”李剑心失声道,“不可能!”他瞪着两眼凝视着石碑,将石碑的剑痕一一拓印在心底,然后又在心底细细数了一个多时辰。嘴里念念叨叨的说:“四十九……四十九……还是四十九……四十八?”
孟老在他背上拍了一拍掌,呵呵笑道:“小子,你要入魔啊,老头子我第一天来这里才看见四十七,在这里静修了一百多年才看见一百零八。你小子想一天赶上老子一百年?”
李剑心睁开眼,叹了一口气说:“这上面究竟有多少?”
“不知道!”孟老叹了一口气说,“看到剑痕最多的前辈祖师,是一百一十七。好了,不说这些,我先问你,你想要入我门中吗?”
李剑心跪在地上,说:“请前辈收留弟子。”说着欲拜。
“慢着。”孟老伸手制止道,“你要想好了,一入我门则永别尘世,终身不能下山。”
李剑心回头看了看,碎了一块的铁剑,说:“对我来说,尘世早无可恋,生亦无可恋,可恋者,唯剑道!”
孟老满意的点点头,说:“我们门中,师傅不敢居德,你向剑碑行拜师礼即可。”
李剑心向着石碑拜了三拜。
孟老抚着石碑道:“你知道我门及剑碑的来历吗?”
李剑心摇摇头,“江湖中只有隐然峰天下第一剑客的传说。”
“你自然不知道。”孟老叹气道。“我们宗门,代代单传,说是宗门,其实我们自己有个外人不知道的名字,叫守碑人。虽然不敢自称天下第一剑客,但如果天下真有第一剑客的话,我们也不会输于他。只是我们一心向道,名利不放在心上,隐然峰天下第一剑客的传说,是第一代守碑人故意传出去的,用意其实不是引人来切搓剑道,而是想找一个接班人。继承守碑人这个位子。我是这样被骗来的,你呢,也是被骗来的。为什么说骗呢?心剑之道与守碑人的责任比起来,剑道是轻之又轻,守碑人的责任是重之又重。我们被轻之又轻的剑道吸引来,扛着重之又重的守碑人的责任。不是吃亏上当是什么?”
“重之又重的责任?有多重?能重过生死吗?又岂能重过我对剑道的追求?”李剑心道。
“如果说,事关天下兆民生死呢。”孟老笑着问,他的笑里,有些奸诈的意味。
李剑心听了,猛然瞪着孟老,过了一会儿,才摇摇说:“我不信。”他满以为孟老要要给他解释,要他想信,没想到孟老说:“其实有时候我也怀疑。”便悠然住口,不说了。
“嗯?然后呢?是什么责任?为什么要守剑碑?”
“你看看剑碑的后面。”孟老说。
李剑心起身,转到剑碑后面一看,却见石碑的下面,有一个洞口,洞内有向下的石阶。
“能向什么地方?”李剑心问。
“它通向一个终年不见天,不见太阳,不见星光月亮,也没有火光的深谷。”
“深谷?难道里面锁着一头魔鬼?”李剑心心想。
“里面住着一群人。”孟老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说道。
“是什么人,难道是仙人?”李剑心又猜。
“一群普通的人。”孟老笑着说。
李剑心心想,这个便宜师傅大概是一个人呆的久了,脑子有点小恙,似乎总想骗人玩。
“你不信?”孟老问。
李剑心点点头。
“其实也不能算普通人,我猜他们都有功夫在身,有几个老家伙恐怕不输于我。不过他们都没在我面前显露。我也不能确定。”
“他们在下面做什么?”李剑心将信将疑的说。
“他们其实都是亲戚,都是一家人,在守护一个人。”
“什么人?”
“一个小女孩,很可爱的小女孩,我见过几次。”老者目光悠远的说。
“有那么多亲戚守护着她,又要我们守什么门?”李剑心问。
“他们都没有显露过功夫,除了每月有几个人下山购买柴米油盐之外,他们每天只是陪着小女孩玩,哄小女孩高兴,别的事半点儿也不放在心上。我们守在这里,是不叫山下的人打扰他们。”
“那个小女孩究竟是什么人?”
“唉!”老者突然叹了一口气说,“是个不幸的人,苦命的人。其实,她们不是一个人,是一脉相传的人,她们从小多病缠身,体质孱弱,十八岁的时候,会在谷中家人的陪同下去外面游玩,其实是为了寻找一个如意的郎君,结婚生子,然后会诞下一女一男,两个孩子,女大男小,二十五岁之前,她会诀别丈夫,带着孩子回到谷中,二十八岁之前必死。然后,她的女儿会继承她不幸的命运。儿子则会留在谷中,守护姐姐,继续下一个轮回,代代如此循环,代代如此轮回。”
李剑心将信将疑的说:“怎么会代代中此?或许是巧合吧。”
“我在这里守碑一百多年了,这不幸的轮回,我见了四代,代代如此循环。”孟老悲怜的说。
“或许是一种可以遗传的疾病?”李剑心猜道。
孟老看着他的眼睛,张了张嘴,又叹了一口气道:“是什么原因,等他们自己告诉你吧。其实不管是什么原因,只为那个可怜的小女孩,我愿意为他们守门。”
“她的丈夫呢?小女孩的父亲呢?知道这些吗?痛苦不该有女人来承担。”李剑心问。
“他什么也不会儿知道。她用残命去打搅别人的生活,也伤害了别人的感情。她大概觉着很愧疚吧,不愿再把他牵扯进这个不幸的轮回来,所以偷偷的走,走的无声无息。就如她没来过一般。他们大概会痛苦怀念一段时间,但总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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