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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骁飞提出,一夫一妻乃是泰西社会最基本的文明制度。北大的教授辜鸿铭也在礼堂现场,他一向很主张男人要娶小老婆,认为这是社会稳定的基础,便站起来说:“西方文明乃是西方文明,在东方,文明应该是男人是茶壶,女人是茶杯,一个茶壶肯定要配几个茶杯,总不能一个茶杯配几个茶壶?而且,大总统现在自己也是一妻五妾,难道要休了她们不成?”
现场的人议论纷纷,他们很多也有三妻四妾。宋骁飞看了辜鸿铭一眼,他还是一副深眼睛高鼻子的相貌,头上一撮黄头毛,却编成了一条小辫子,穿枣红宁绸的大袖方马褂,上戴瓜皮小帽,站在人群中很奇怪,便微微一笑,说:“我知道辜教授有一位中国太太,又讨了一位日本姨太,放心,我考虑过了,会规定一个时限,在新的婚姻法出台之前的妻妾照旧,之后严格按法律执行。”
辜鸿铭思想比较保守,一直认为儒家学说之仁义之道,可以拯救弱肉强食竞争中出现的冷酷与毁灭;他相信,正被国人摒弃的传统文化,恰是拯救世界的良方,而儒学即是这个文化精髓所在。故他不仅自己顶礼膜拜,更不遗余力推向世界,以为肩起强化中国、教化欧美的重任,他对宋骁飞引进西方科技与管理等现代文明制度一向不满,认为中华民族是“像孩童一样过着心灵生活”的民族,对于抽象的、刻板的科学技术当然是没有兴趣的。辜鸿铭此时还想说些什么。宋骁飞知道辜鸿铭能言善辩。便先发问:“辜教授认为,国家是如何诞生的?”
辜鸿铭回答说,“按照中国人的理解。皇帝是天子,替天行道。所以儒家的学说,是极好的,有一整套礼仪和道德规范,教化人民,各安天命。而西方文明中,是说人民与君主签订契约。出台法律,使得政府人员成为人民的公仆。”
宋骁飞哈哈大笑,说:“儒家的学说也好。契约的理论也好,都不是事实。我告诉你吧,历史的事实是,一些强壮而有野心的人。建立了自己的私人武装。然后去征服尽可能多的城市和村庄,他们对人们说,你们这些狗杂种,我是你们的主人!如果你们想继续活下去,就要臣服于我!给我缴税,供养我的军队、战马和女人。这样,我就能保证你们的生命和财产安全。想一想,历史上一切伟大的人物。恺撒,秦始皇。都是这样的。儒家和西方文明,都是在大一统的国家诞生之后才逐渐形成的。所以说,政府都是压迫人民的。一直到了近代,人民才逐渐意识到,要想做自己的主人,维护自己的权利,只有一种办法,那就是争取选票。而当政者也逐步意识到,要想维持政权,必须征得人民的同意。只有保证每个人民有选票,才能保证政府的合法性。从暴力统治到和平选举,这才是文明的历史发展方向。现在你来告诉我,中国两千多年的极权统治,靠的是暴力还是和平?”
辜鸿铭说,“即便如此,也不能说一夫一妻就是文明的,一夫多妻制就不文明。”
宋骁飞说:“所谓的文明,就是好的生活习惯。之所以共和国刚建立时,没有实行一夫一妻,是考虑到当时中国经济落后,一夫多妻有其存在的合理性。很多穷人家的女孩如果不当妾,就很难活命。现在,国家经济发展了,人们生活和西方国家一样富裕了,就有必要实行一夫一妻制。这样普通老百姓,才和官员们平等,能有自己的婚姻家庭生活。”
辜鸿铭说:“我们中国妇女无私无我,使得纳妾在中国不仅成为可能,而且并非不道德。”
宋骁飞哈哈一笑,说:“你这明显是在狡辩。这话要是让唐群英和秋瑾她们听到,是要大嘴巴子煽你的。”
台下的学生们和官员们听了这话,都哈哈大笑。辜鸿铭颇为尴尬,一甩辫子,说:“你们笑什么,西方文明只注重物质,拜金主义,中国文明注重精神,注重教化,所谓君子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宋骁飞打断了辜鸿铭的话,辜教授,在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独立的物质文明。在对物质的追求背后,有对美好生活的精神诉求,并非拜金主义那么简单。追求奢华的生活,很大一部分是追求更美好的物质生活,如果靠自己的奋斗,去实现更好的物质生活,这本身无可厚非,甚至这就是社会进步的动力。你认为追求物质生活就是拜金主义,应该批判。这是自欺欺人,“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一切物质上的享受,都是精神上的享受。好比人们想吃肉,是因为肉好吃,带来口感,不能说想吃肉就是堕落的物质享受。对任何人来说,对生活有更高的物质追求,并非见不得光的思想,一切文明的工具,不过是精神观念在物质上的表现。也就是说,物质文明多是人的观念和智慧的产物。所以,在坐牛车的物质文明里生活的人,难以理直气壮去批判和唾骂坐汽车的人没有精神追求。你说西方文明国家的人们,过的都是腐朽堕落的物质生活,那么我要说,我希望五万万同胞,都能过上这样腐朽堕落的生活。如果有人大批所谓腐朽堕落的物质生活,这难免使人感到有点苦涩的滑稽。因为如果人民都能过上腐朽堕落的物质生活,那证明这个国家真的是富裕文明了。我们政府要做的,就是在满足人民物质生活基础上,再谈精神文明的建设。否则,所谓的精神文明,就是一句空话。所以,我们的国家,要大力提倡解放人的创造力,鼓励人们用勤奋的劳动为个人、为家庭、为社会谋求幸福。
辜鸿铭没有说话。这时,冯国璋站起来说:“什么物质文明呀,精神文明的,大总统能否讲得通俗易懂一些?”
宋骁飞说:“我举个例子吧。比如,现在要解决民众乱扔垃圾和随地小便的陋习,辜教授有什么好办法?”
辜鸿铭想了想说:“子曰,有教无类。政府要注重教化,成立一个爱国文明办或者爱国卫生委员会,四处张贴标语,教化人民。在报纸上天天曝光那些乱扔垃圾和随地小便的不文明行为。天长日久,问题自然解决。”
宋骁飞对辜鸿铭说:“天天搞道德教化,就是形式主义。其实只要政府多设一些公用的垃圾箱,多建立一些公共厕所,问题自然迎刃而解。这就是物质的力量。别动不动扯上爱不爱国,爱国这个东西,是天生流淌在血液里的东西,根本不需要教。谁会公开说自己不爱国呢?所以鲁迅说的对,道德改变不了一个人的命运,也根本不了一个国家的命运,空谈道德仁义,就是世间最大的伪善。同样,空谈精神文明,忽略了物质基础,那么精神就成了无源之水,无根之木。我看过你的著作,你说中国人对于抽象的、刻板的科学技术从来不感兴趣,这是极其错误的,一来,中国古代的四大发明,还有很多科学技术,曾走在世界前列。二来,如果现在我们国家不要科学技术,只求什么心灵的和谐,那是自欺欺人,民族就会危亡。”
礼堂里又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通讯社和报纸的记者,飞快记录着宋骁飞的讲话。
那一天,鲁迅和宋骁飞的讲话,通过中外报纸的报道,被广为传播。容蓉看到宋骁飞关于一夫一妻制的言论后,心内五味杂陈,如果中国真的在1907年6月1日前实行新的婚姻法,实行一夫一妻,那么她和宋骁飞就彻底无缘了,作为提倡依法治国的大总统,他肯定不会违法。这么多年来,她心里一直有他,只是碍于心底的尊严,也不想成为宋骁飞的第七个老婆,一直不肯妥协,她意识到,自己得去找宋骁飞好好谈谈,这时他们最后的机会了。但是,她心里又很犹豫,如果就此放弃了自己的原则,她的父亲会怎么看她,世人将如何看她?宋骁飞会接受自己吗?她很纠结和矛盾。
当天,是个阴天,容蓉的心情更加阴郁,脸色很难看。容蓉回到家中,容闳已经准备了一桌子的饭菜。容蓉却一点吃饭的心情都没有,说了一声:“爸,我太累了,不吃饭了,上楼休息去了。”
容闳看女儿的脸色不太对劲,关切问道:“女儿,你怎么啦?脸色那么难看?生病了吗?要不要叫医生?”
容蓉说:“没什么。我没事。”
容闳走到了女儿身边,摸了摸她的额头,说:“你肯定有什么心事。跟我说说吧,别憋在心里。”
这时,容蓉再也忍不住心底的泪水,两行清泪从绯红的脸蛋上流了下来,很委屈地将自己的心事告知了容闳。
容闳谈了一口气,说:“傻孩子,你爱他吗?爱就告诉他,何必把思念之苦藏在心底深处。地位,身份,都是身为之物,爱一个人是美好的,更不要管别人怎么说。你自己的人生,冷暖自知,跟世人没有任何关系。”
容蓉原本以为父亲会很生气,没想到他只是一直在鼓励自己,支持自己,便破涕为笑,拿出手绢擦干净了眼角的泪水,说:“谢谢父亲大人,你的话有道理,我这就去总统府找他。”(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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