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夜幕四合,宫中各处点上了灯火。
没有皇帝的宫廷,总是死气沉沉,尤其是一到了晚上,宫巷里空寂寂,更少有人走动。
如今的后宫,只有零星几个不受宠的小妃子,但凡有些本事的,都被皇上带去了行宫。
而像春熙宫这样地方,就更是连个巡夜的守卫都难见一面,老宦官们提着灯车,将老旧的白纸灯笼稀稀疏疏挂在前行的宫道上,勉强用依稀的光辉照破昏暗。
车轱辘声在寂静的宫巷里异常刺耳,这几个老宦官一点燃灯烛,立即逃也似的往下一个宫舍而去。
就在一刻钟后,有道瘦削身影,提着碗大的纸皮灯笼,匆匆急行在巷道之中。不多时便来到春熙宫前,宫门紧闭,那人也不急,只是前后打量,见左右无人,这才轻轻叩响门扉。
春熙宫住着影太嫔和几位同期的老娘娘。上了年岁,早睡早起已经养成了习惯,这会儿多数已进入梦乡。守门的是个小宦官,十一二,因为穷,没钱打点上面,更没拜个好师傅,所以就被远远发送来了这儿。
幸好影太嫔等并不苛待他,这小宦官白日里呼呼大睡,只晚上出来当差。
门扉叩响声一出,小太监便推开一条小缝,瞧清来者,急忙往里迎:“太嫔娘娘可着急了,已经叫秀柔姑姑来问了好几次。”
那人随手将纸皮灯笼丢给小宦官,腰身一挺,大步进了正殿。
殿中果然留着一盏八角琉璃宫灯,影太嫔手中捏着串佛珠,背后倚着美人靠,双目紧闭,嘴角微微呢喃,似在念经诵佛。
“娘娘,沅宗回来了。”
影太嫔忽睁开双眸望向来者。
那瘦削的影子往前窜了两步。八角琉璃宫灯照出他的全貌。这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太监,像个女孩儿一样干净,可惜眼神猥琐,透着狡诈和算计。
“娘娘。奴才不辱使命,总算带回了宫外消息。”
“你快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沅宗道:“闵大人领着夫人一路奔回京城,原来是为了府上三少爷的病。听说三少爷在崔家学府里昏迷不醒,外面都说是风寒,不过,奴才特意找到了那几个看病的大夫,威逼利诱后才知,三少爷的病并非表面上那样简单。”
皇帝走后,宫门看守的更加严谨。沅宗奉了影太嫔的命令,也是费尽周折,才算打通关系招来这些消息。
沅宗瞧着影太嫔失魂落魄的模样,迟疑道:“娘娘,奴才买通了闵府的门房。听他话里话外描述,奴才竟觉得闵家三少爷发病时候......”
秀柔见他犹犹豫豫,吞吞吐吐,不由得气道:“你有什么就说,有咱们娘娘在,你怕什么?”
沅宗只好硬着头皮道:“奴才觉得,三少爷的病和娘娘有几分相似。听说是靠着一味药硬撑着。奴才不敢掉以轻心。就暗中留意闵家大门出入,回来前,闵家果然有动静,说是派了人去行宫请蒋太医。”
影太嫔心乱如麻,立即叫秀柔将她新配置的粟玉丸。这一瓶里原本是十粒,是蒋太医临去行宫前为影太嫔偷偷炼制的。影太嫔每隔三天才服一次。服用后便觉得神清气爽,肌肤更如凝脂般娇嫩细滑,明眸善睐,与新君的美人们不分伯仲。
可说来也奇怪,这粟玉丸只有刚刚服用下的时候才效果最明显。一个时辰后,效用便渐渐有所减退,三日后若是没有继续服食,便会疼痛难忍,如坠地狱。
影太嫔用这药也有七八年,开始是因为年纪大,要留住先帝的心,就到处打听方子,后来知道蒋太医善用秘药,斥资重金,终于换来了粟玉丸。
而后几年,影太嫔便利不开了这东西,她心里虽然清楚不是什么好事儿,但犯病时的疼痛叫人难忍。
“沅宗,你明日再出去,拿四粒去给闵大人。”
秀柔一听便急了:“娘娘,这可使不得,您的药也不过挺到月末,万一蒋太医的新药不能按时送回来,娘娘您......”
影太嫔一咬牙:“先管不了那么多!”儿子的性命重要,等蒋太医那老东西回宫,她再算账不迟。
春熙宫的大太监沅宗是影太嫔身边的老人儿,为影太嫔做过不少坏事。他受对方大恩,新君继位后,也有人想要提拔他去别的宫室当差,比在一个过气儿的太嫔娘娘这里有前途,可沅宗都推辞了出去。
沅宗死心塌地的跟着影太嫔,莫说是送药,就是送命,他也不眨眼睛。
等到第二日,这个小瓷瓶就到了闵朝宗手中。
闵朝宗神情复杂,良久,还是将瓷瓶推还了回去:“请公公转告太嫔娘娘,犬子的病已有好转,这药是娘娘安身立命的根本,轻易不要外传。娘娘的心思,微臣都明白,只是太嫔娘娘有所误会,犬子是个庸才,不配得到太嫔娘娘赏识。”
闵朝宗有心吐露实情,但对一个太监,他又不敢请完全信赖。
和先帝的妃子有情,虽然是在影太嫔进宫前,可毕竟生了孩子,叫天家知道,闵氏一族都要掉脑袋。
然而,就这样瞒着影太嫔,眼见对方舍了命似的帮闵云凯,大老爷又于心不忍。
芳华才是她亲生的女儿,此时芳华孤身在宫,自己需想个法子见见影太嫔,亲口说出真相。
沅宗见闵大人推拒坚决,索性也不勉强,大大方方将瓶子收在怀中:“既然大人不愿欠我们娘娘这个人情,奴才也不好勉强。不过,出宫前娘娘曾嘱咐,若是大人走不通蒋太医这层关系,我们娘娘愿意出面。”
闵朝宗惊的连连摆手:“不妥,不妥。太嫔娘娘千金之躯,怎能为犬子劳心?”
其实他是怕宫里察觉出什么,更揪出当年的风流韵事。
闵朝宗一头冷汗:“婕妤曾派人送过口信回来,说太嫔娘娘在宫中对婕妤极为照顾。臣想请公公代为转达谢意,婕妤年纪还小,不通宫中人情世故,若有不当的地方,还请太嫔娘娘照拂。”
沅宗笑道:“大人好客气!连我们太嫔都指望着婕妤的荫庇,如今万岁身边,除了王美人,也就只剩下了闵婕妤。府上飞黄腾达的日子还在后头,不过大人放心,奴才一定将您的话转达到。”
闵朝宗亲自将人恭送至门外,背手叹息良久,才转身去内院看大太太。
转眼这就进了八月,闵云凯靠着蒋太医命人送来的小丹,竟也平平安安活了下来。就是身子骨糟损的厉害,需要各种药滋补着。
灵芝、人参、肉桂、豆蔻......这些东西不要钱似的被炖成药汁往闵云凯的肚子里灌。
闵朝宗的俸禄也不过那些,家里日常支出都是大太太在打理。这连日来,为闵云凯的药钱就花了不止千两。这还不算私下打点蒋太医的部分。
大太太渐渐感到力不从心,和闵朝宗说了两次,闵朝宗都只是装傻,只过问儿子病情,却不说拿私房贴补家用。
大太太一怒,索性全府节约开支。
从仆役到主子们,每日饭菜都大幅缩减。预备要做的新衣裳也都裁减了,还叫管家将新打的几件首饰退还了回去。
闵朝宗不管这个,他现在来回奔波在去行宫和京城的路上。
府里上下都是叫苦不迭,连每日往府上送菜的兄弟俩都察觉出了不妥。当初因为狗骨头的事儿,品婆婆对这兄弟有些疏远冷淡,二人也觉得讪讪的,可又舍不得固定的收入,就一直闷头给闵家送米送菜。
好在兄弟俩不敢以次充好。
然而这段日子以来,品婆婆每日所需的蔬菜,瓜果减少三成不止。兄弟俩想了想,还是来求品婆婆给指条明路。
“婆婆,是不是我们做的不好,府里另换了人送菜,”年纪大些的哥哥哀求道:“求婆婆和四姑娘说一说,我们以后只会更小心。”
品婆婆一手推开他,没搭理,另叫了人来端菜:“这碗红烧茄子是表姑娘房里的,锅里的香煎脆皮豆腐一会儿给四姑娘端去,大太太说要吃清淡些,我另做了凉粉,取些冰来镇着,等会儿我亲自送去。”
这兄弟俩面面相觑。
府里主子们的菜怎么都是素的?
品婆婆见他俩还在门口打量,只好道:“你们也瞧见了,如今家里主子们都是两道菜,我就是有心帮你们,可能力不足。”
兄弟二人这才有些信了,却又不解:“府里不是出了位娘娘吗?怎么还吃的这样素淡?”
靖童从前院过来取食盒,恰好见这俩人堵在厨房门口,心里便不舒服,娇斥一声:“素淡不素淡,和你们什么关系?送完菜趁早走,小心叫我知道再弄什么狗肉狗骨头进来,姑奶奶要你们好看!”
兄弟俩落荒而逃,厨房中三个媳妇纷纷出来相迎,笑嘻嘻道:“还是靖童姑娘爽利,几句话就吓跑了他们。靖童姑娘不知道,这俩小子啰嗦的很,没有你坐镇,还真赶不走她们。”
靖童脾气虽然火辣,心里却清楚。
三个媳妇无非是拿自己挤兑品婆婆,她才不沾这麻烦呢,立即道:“姑娘说,明日老爷回来,似要宴请同僚。品婆婆拟出个菜单子,只照二两银子去做,素菜多些无妨,要紧的是节俭。”
三个媳妇哗然。
二两银子?
大老爷平日宴客,一壶好酒都不止这个价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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