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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话音落下,人群某处骚动起来,挨挨挤挤地分开一条路,现出一个女子的身形来:二十来岁的年纪,宽额浓眉,披了一件白色长毛狐裘滚边的大红披风,梳着飞仙髻,插戴了满满一头的珠翠。
不知道是因为这身张扬的装扮,还是因为那双乖戾的眸子,整个人看起来十分地扎眼。
凤康冷冷地扫了她一眼,便抬手,示意挡在路边的官兵放她过来。
就在这时,本该最为淡定的田济生却突然惊呼起来,“叶咏夏?怎么是你?!”
这讶异十足的问话,让周围的人面面相觑。
怎么回事?难道这女子不是他所说的人证吗?
凤康也微微地眯起了眼睛,叶咏夏?难道……
“是我。”叶咏夏几步跨到街面上来,嘴里回应着田济生,目光却径直投向了凤康。嘴角染着一抹似嘲讽又似自信的笑意,字字清晰地道,“我就是叶知秋的姐姐,叶咏夏!”
人群“轰”地一声,再度开了锅。
“好家伙,先是未婚夫,这又来了一个姐姐!”
“叶知秋,叶咏夏,哎哎哎,你们不觉得这两个人的名字很像姐妹吗?”
“是啊,是啊,搞不好那个小伙子说的都是真的!”
……
人群的议论声中,田济生呆呆地望着用后背对着自己的叶咏夏,心中五味杂陈。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位”所说的确凿的人证竟然是已经跟他和离了的妻子。
说是妻子,事实上做了数年的夫妻,他从来没有真正看清过这个女人。
当初表姐为了巩固在叶家的地位,提议他迎娶叶家庶出的三小姐,他见那女孩儿柔弱可怜,起了恻隐之心,便点头答应了。谁知道还没有交换婚书,就传出了叶三小姐与小厮私相授受的丑闻。
后来叶三小姐被赶出叶府,身为嫡女的叶咏夏竟愿意代替庶妹与他成亲。他当时的心情,只能用惊喜来形容,他的家人也倍觉受宠若惊。
作为商贾之家,能与京府的官员结亲,乃是天大的好事。尤其嫁过来的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庶女,而是一个身份贵重的嫡女,这表示日后田叶两家的关系将牢不可破。
虽然叶咏夏的脾气强硬了一些,可作为田家的长媳就该如此,性子太过柔弱,将来如何掌管家宅?
田家的所有人,包括他,都怀着“得了便宜”的心情,积极操办婚事。唯恐叶家变卦一样,以最快的速度将叶咏夏迎娶进门。
当他满心期待地揭开盖头的时候,却看到叶咏夏那本该含情脉脉的眼睛里满是鄙夷和嘲弄,他还清楚地记得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你的眼里现在有我了吗?”
自那天开始,他做了一个长达四年的噩梦。
与她相对时,他永远是卑微的,永远要仰望着她。她处处都要压他一头,偶尔跟他同床,也会让他感觉那是她的恩赐与施舍。从忍让到争吵,到疏远,再忍让,再争吵,再疏远,到彻底寒心,这段婚姻最以和离告终。
拿到和离文书的那一刻,除了解脱和释然,他心中还有那么一丝丝的不舍。那个女人却头也不回地走了,连眼风都不曾扫他一下。
他始终没有搞明白,这个女人为什么要嫁给他。就像此时此刻,他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站在这里一样。
听到“叶咏夏”这个名字的同时,凤康便感觉事情变得有些棘手了。如果只有田济生,碍于男女大防,他是无论如何也见不到叶知秋的。
叶咏夏就不一样了,同为女子,见一见无伤大雅,没有理由阻止她们见面。
而且她是以嫡姐的身份站出来的,如果她见了叶知秋一口咬定那就是她与田济生有过婚约的庶妹,对围观的百姓来说,便形同铁证了。
他以为叶知秋跟叶思远已经达成共识,以叶思远的精明,定会约束好家里的人,远远地避开雪亲王府。哪怕田济生请来的人证是叶府的下人或亲戚,他一样有词可驳。
若事先知道叶咏夏会站出来,他绝不会给田济生叫出人证的机会。
由此可见,那幕后之人为了给他找麻烦,当真是煞费苦心,准备万全啊!
见他盯着自己出神,叶咏夏的心怦怦直跳,脸颊微红,嘴角的笑也染上了些许羞涩。
这英俊高贵的男人,宽敞华丽的花轿,成群的府兵和侍卫,长长的迎亲队伍,那六百六十抬嫁妆,还有这万众瞩目的场面,叶知秋那个低贱的丫头怎配拥有,这所有的荣光都该是属于她叶咏夏的。
是时候该让一切回归正途了!
如是想着,她胸口一阵滚烫,挺胸抬头,用堪称大胆的目光热切地注视着马上的男人,“王爷,我见过你要迎娶之人,很确定她就是我那失踪多年的妹妹。
当年我母亲和大嫂有意将她许配给田家表哥,婚事已然议定,她却不知检点,与府上的一名杂役暗中来往。被发现之后,又假意悔过,以去南方老宅为已逝祖母守孝为名,逃离叶家。
我们叶家百般寻人不着,唯恐失信于人,只得让我代她嫁入田家。
成亲之后,我才知道田家表哥对她用情至深,数年来一直对她念念不忘。我深知无法取代三妹成为表哥心中的那个人,是以秉着成全之心,与表哥办理了和离文书。
也是天从人愿,时隔六年,三妹又回到了京城,却换了一个身份,更得蒙皇上赐婚,许配给了王爷。我父母为她终身幸福考虑,宁愿装作不识,也不欲声张。
我不忍田家表哥一腔痴情归于流水,也不齿她继续欺君罔上,蒙骗王爷,一错再错。这才知会表哥,来此拦截花轿。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三妹本就该和表哥在一起。既然她已经回来了,就请王爷做主,矫枉正错,成全了她和表哥这对有情人,让我们四个人各归各位吧!”
各归各位?
凤康险些笑出声来,这个女人在说什么疯话?难不成她以为把叶知秋拉下花轿,她就可以坐上去了?她到底哪来的自信,以为他不娶叶知秋,就一定会娶她这个残花败柳?
这还真是龙生九子,各不相同,叶知秋那样聪慧通透的人,怎么会有这样愚不可及的姐妹?简直痴心妄想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
围观的绝大多数人显然没有他这般犀利敏锐,纷纷将异样的目光投向后面的花轿,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似乎是信了叶咏夏的说辞。
事关叶知秋的声誉,他就是不想跟一个女人一般见识也不行了。也多亏这女人主动露出自负贪婪的一面,否则事情还真有些难办。
“这位叶小姐,你看上本王了吗?”
“啊?”叶咏夏不是没听清楚,而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愣地看着凤康,一时忘了反应。
凤康很给面子地又问了一次,“本王是问,你可是看上本王了?”
人群鸦雀无声,无数道惊疑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移动。
雪亲王怎么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来?发生什么事了?
他们糊涂,叶咏夏却是福至心灵,双眼熠熠地放出光彩。
她就说嘛,堂堂雪亲王,怎么会看上叶知秋那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肯定是那贱丫头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蛊惑胁迫了他。
这不,看到更为优秀的她,王爷立时就清醒了。
巨大的喜悦撞击着胸膛,若不是极力维系女子该有的矜持,那声“是”就脱口而出了。
颔首低头,让自己修长雪白的脖颈展露无余,声音也是含羞带涩,“小女……小女不明白王爷的意思……”
“你不是要各归各位吗?”凤康似笑非笑地扬起唇角,“难道你不是想让你口中所称的妹妹跟田济生在一起,然后你取而代之,嫁给本王?
莫非是本王理解错了?”
叶咏夏唯恐否认堵了自己的后路,红着脸,扭捏地瞥了他一眼,“若王爷不嫌弃,小女愿意弥补三妹犯下的过错,终生侍奉王爷,替三妹赎罪……”
“原来如此。”凤康语带恍然,“难怪本王听你说话破绽百出,自相矛盾,前言不搭后语。
你说你妹妹先是在议婚之际与杂役暗中来往,后又宁愿以守孝为名出逃,也不愿嫁给田济生,就说明她对田济生根本没有情意。你所谓的用情至深,不过是田济生一厢情愿罢了。
既如此,又何来成全之说?
你言辞凿凿,一口咬定你妹妹欺君罔上,蒙骗本王。又说你父母装作不知,不欲声张,就连你也是时至今日方才决定站出来揭发,岂不是说你们知情不报,与之同罪?
一人欺君,足以抄家灭门。更何况你们全家都犯下欺君大罪,株连九族都是轻的。
三岁孩童都明白这个道理,你会不明白?
你若不是疯子,就是为了攀附本王,胡乱指认,信口雌黄,不惜给父母血亲扣上天大的罪名,将他们推向死地的丧心病狂之辈。
你愿意侍奉本王,可惜本王不愿。
今天是本王大喜的日子,本王不想因为一两个不相干的人坏了心情。
来人啊,把这个脑子有病的女人,还有那个连真假都拎不清的田济生,一并给本王拖走,免得他们满嘴疯话,污了大家的耳朵!”
“是。”
官兵侍卫齐声答应着,分成两队围上去,一拨去拉田济生,一拨去拉叶咏夏。
田济生没想到这个“确凿的证人”一出来,反倒让凤康抓住了言语上的漏洞,被定性为疯子或是黑心毒妇。感觉大势已去,无心挣扎反抗。
只是遥遥地看了一眼那从始至终都稳稳当当停在那里的花轿,暗自猜度,那里面坐着的到底是不是那与他失之交臂的未婚妻?
若是,她如今是何等模样?是否依旧如过去那般娇柔纤弱,让人心生怜惜?若他当初没有娶叶咏夏,而是娶了柔弱驯良的她,田家也不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吧?
与田济生不同,叶咏夏从来就不认命。她不相信在凤康的眼里,她会不如叶知秋。她宁愿相信,这一切都是叶知秋搞的鬼。
“叶知秋,你出来!”
她疯狂地舞动着手臂,挣脱官兵,嘶声喊叫着扑向花轿,“叶知秋,你给我出来。
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低贱的婢子生的野种头,也敢肖想王爷?你马上从花轿上滚下来,你不配坐在里面,你不配……”
凤康听她一声接一声地辱骂叶知秋,脸上有了怒意,“拦下,叫她把嘴闭上。”
一名黑衣侍卫鬼魅般现出身形,围观之人谁也没有看清他做了什么,就见叶咏夏踉跄了几步,两眼一翻,就此昏死过去。
“查明身份,交给家人好生管教。”凤康简洁地吩咐道。
“是。”侍卫恭声应了伸手一捞,将叶咏夏提起来扛在肩上,正要迈步,就见一人分开人群,一路跑一路叫着“王爷”,奔了过来。
凤康自是听见了,转头一看,见此人身着知府品秩的朝服,便知道来的是谁了。与此同时,张弛也出现在马旁。
“怎的现在才来?”他皱了眉头,小声问道。
在田济生指认叶知秋是自己失踪多年的未婚妻的时候,他为以防万一,便趁人群议论之时,暗中吩咐张弛去把叶思远找来。
他相信叶思远不是田济生和叶咏夏那样拎不清的人,更是可以粉碎这两个人的说辞,釜底抽薪之人,是以一直拖延时间,等待这人出现。
否则他何必浪费口舌,跟那两个不可理喻的蠢货周旋这许久?
“回禀王爷,叶大人原本是要亲自过来维持秩序的,临出门前却被人叫走了,说是叶家二少爷得了疾病,性命垂危。属下颇费了一番周折,才将他带过来。”
张弛压低了声音飞快地说完,顿了一顿,又补充道,“王爷,属下怀疑叶家二少爷病得蹊跷,是有人使计想拖住叶大人。”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还用得着怀疑?”凤康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因叶思远已经来到了近前,便止住话头,冷眼望去。
叶思远满头大汗,也不知道是跑出来的热汗,还是吓出来的冷汗,抑或者冷热皆有。不等站定脚步,便撩起袍摆跪在了地上。由于惯性,膝盖在地面上滑出足足两尺之远。
旁人看得倒吸凉气,他却浑然不觉,只伏地磕头,“京府知府叶思远,叩见王爷。微臣教女无方,冲撞了王爷,还请王爷降罪!”
——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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