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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仙凡别

  “天杀的!”

  灯火通明的迎春楼里传来一声高八度的惨嚎:“哪个兔崽子又偷老娘的内衣,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满楼的嫖客顿时骚动起来,刚拧出来的黄瓜顿时成了面条。

  话说这声音的主人当年也算京城一枝花,更传言先皇龙体光顾,得御赐玉佩一枚,一时风光无俩。怎奈近几年人老珠黄,言行举止愈发癫狂。

  她仗着御赐的“免死符”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会“心血来潮”。

  这是嫖客们最心惊胆战的时候,事后一合计,张三没准丢了两串翡翠珠子,李四少了几片金叶子。更叫这乱嚎的泼婆娘寻到春房内,旮旯角落里翻出衣服来,说不得又要讹上几锭雪花银。

  不过说来也怪,越是如此,这迎春楼生意越好。皮鞭、镣铐、滴蜡,更是迎春楼一绝。大概这就是那些风尘女子常私下里传言的,男人就是贱,你越是糟蹋他,他就越喜欢。

  蹲在迎春楼隔壁墙角的少年就是这么想的,因为那些传言,是他亲耳偷听到的。少年的对面是一个妙龄少女,她穿着紫色的夜行服,脸上遮着丝巾,虽然看不清面孔,但眼角笑意黯然。

  待到迎春楼里叫骂到第三遍的时候,少女向少年道:“十一,你说春姨会不会气疯掉?”

  “哎,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少年像夫子一般,老气横秋地摇晃着脑袋。他脸上盖着黑布,却是看不出表情:“利息,利息你懂么?每次得手的货,她都要顺走七成。剩下的三成,还不够老鬼那里交差的。凭什么?就嚎几嗓子,辛苦的都是我们,凭什么他拿大头?”

  “我看见师傅和她睡一张床了?”少女道。

  “额,”少年愣了一下,一口气噎在脖子里,愣是没接上话来。似乎感觉智商被少女比了下去,他气急败坏道:“老鬼也不是个东西,眼看粮价涨得厉害,巴不得尽快把我们赶出门,也不念叨这几年给他摸了多少好东西。”

  这边正掰得起劲,隔壁迎春楼里传来了更愤怒的声音:“天杀的,老娘的钦赐玉佩啊,老娘的春宫图怎么都不见了……”

  “呸,一点新意都没有。”少年直起身子,似乎接到了某种信号。

  少女也起了身,有些不确定地朝迎春楼瞟了一眼,故意提高了声音:“你敢说师傅坏话,看我不去告状。”

  “告状个屁,偷春姨的宝贝,你也有份。况且说好归你的,还没问你要补偿呢?”

  “翻天了你,”少女气势上足足盖过了少年好几头,俨然一幅大姐头的模样,“要什么补偿?”

  “叫一声亲亲师兄,”少年一脸下贱。眼见少女不理不睬,又嬉笑道,“我排行十一,你排行十六,我比你大了整整一个巴掌,是不是啊,师妹。”

  “哼,”少女鼻孔里出气,口气冰冷,“你才十六岁,师姐我可十七了。”

  “闻道有先后,三个月,我比你入门早。”少年提高了语速,气急败坏道:“再说,我是腊月底生日,你是正月头,也就比我大了几天,也好意思算一岁。”

  这边少年刚要掰指头算账,冷不丁隔壁的声音跟着气急败坏起来:“哎呀,老娘的紫檀盒子呢,十一你个兔崽子,快滚回来,老娘要扒了你的皮,死鬼说情都没用。”

  “不好了,快走!”少女没心思开玩笑了,“春姨发现了。”

  “一定要补偿,”少年咬定不松口,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嘴脸,算准了春姨一时半会发现不了这里,他反倒不着急了。

  “你要什么补偿?”少女咬牙切齿道。

  “要不以身相许?”少年说完一缩脑袋。饶是如此,头上还是吃了个毛栗子。他连忙窜起来,如同爬墙的猫一一般,几个纵跳,消失在院墙外。

  “十一,你想死不成。”少女又气又急,追赶而去。

  他们浑然不知,身后悄悄地盯上了一个尾巴,黑影看了一眼迎春楼方向,嘿嘿地冷笑了几声,不缓不急地向少年少女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一个时辰后,城东一所空宅子里亮起了油灯。

  少年打开从春姨那里偷来的包裹,露出几件女子贴身肚兜。

  “味道怪怪的,真恶心。”少年十一一脸嫌弃地拨开内衣,也没注意到少女发青的面孔,自顾自地,从当中掏出一个化妆盒大小的紫檀木盒来。盒子上有一把金锁,但这种防备,怎么可能难倒他。

  他从腰间掏出一个布袋,抽出一根极细的铁丝,手脚麻利地捅开了盒子上的金锁。尔后轻轻地摇晃了两下,又凑近油灯,仔细观察盒子的每一面。

  “老鬼的把戏,完全没有难度。”少年神色轻松起来,他从腰间取出一把匕首,对准盒盖的缝隙,轻轻插进去,左右捣腾了几下,压着匕首,掀开盒盖。刚一打开,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股清香涌了出来,只是闻了一下,仿佛头脑清醒了许多。

  盒子里躺着一枚龙眼大小的丹药,淡青色,呈半透明状态。丹药上面覆盖了一层油蜡,即便如此,还是难以遮盖丹香。

  “完了,春姨真会扒了我们的皮。”少女似乎害怕起来,妙手空空多年,她也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但这枚丹药的价值她不敢估量了,慌乱中有些口不择言:“师兄,要不我们还回去吧。”

  “师兄?!”少年十一骨头都轻了起来,浑身毛孔舒畅,他一拍胸脯道“好师妹,怕什么,就冲你这句师兄,天塌下来由我顶着。大不了我们跟着逃荒难民,一路西北,春姨哪里找得到我们。”

  少女没有再说什么,似乎默认了少年的提议。

  少年娴熟地拆掉盒盖里的机关,抽出四根闪着蓝光的钢针,盖上紫檀木盒子,顺势抛给了少女。

  这时候,异变突生。

  一团强光骤然炸开,空中的紫檀木盒不翼而飞。

  少年眼睛被强光一刺激,动作慢了半拍,少女反应快,一把铜钱打出去,门外传来一声闷哼。

  “快追,”少女的焦急声音不似作伪。

  少年十一掠起身形,向着洞开的房门扑了出去。半空中面色大变,右手猛然一甩,竟然生生地扭了半圈。一枚弩箭几乎擦着鼻子,“夺”地一声,钉在身后的板墙上。

  惊出一身冷汗,鼻尖萦绕着的,是蓖麻毒素的味道。

  他也是天不怕地不怕,左脚刚一落地,便猛地一跺,以更快的速度,向外追去。

  “不送,不送。”沙哑的声音飘忽不定,倏然远去:“那该死的八婆,终究没藏得住,白白便宜我黑鹩了,哈哈哈哈……”

  少年一声不吭,发力猛追。

  很快追到东城城墙脚下,前面的黑影贴着墙,如烟花般升空,瞬间攀到七丈高的墙顶,空中一折,消失不见

  少年十一停了下来,身子挨着墙角,探头观察了一下巡逻的士兵,见士兵没有发现他们,并不急着追赶,反倒是丢了桩心事般,浑身轻松起来。

  说来也怪,少女先前还急得要哭,这会儿,见到黑影离开城墙远去,竟然露齿一笑。

  “任务成了!”

  两人对拍了下手掌,好像在庆祝。

  这是一出戏,毫无疑问,他们已经看到了想要的结果。

  两人背对着黑鹩离去的方向,并肩远离。

  少年一副邀功的神情,向少女道:“师妹,我这次可是豁出命来了,黑鹩那把军弩差点就在我身上钻个大窟窿。说什么你也得意思一下,就算不以身相许,也要亲我一下。”

  “好呀,”少女爽快地答应,完全不像平时的反应,脸上全是捉弄的神色,她朝少年一挥衣袖。

  少年立刻意识到不妙,下意识一个哆嗦,脚下猛地一个刹车,只见鸽子蛋大小的马蜂拍着翅膀,停在鼻子尖前,闪着幽光的尾针,散发出一股浓腥味道。

  额头上的冷汗顿时滴落下来,少年十一哀求道:“师妹,我错了。看在师兄帮你完成出师任务的份上,不如,打个商量吧?”

  “下次分赃,你三我七。”

  “不行,”一提到分赃的事情,少年浑然不觉得马蜂有多危险了,他立刻板起了面孔,义正言辞道,“每次都是我干最苦最脏最累最危险的活,我七你三。”

  “四六,你四我六。”

  “好吧,”少年应承下来,不过嘴角闪过一丝捉黠:“师妹,你欠我一个吻。”

  “找打!”

  少年男女拌着嘴,竟没有再回城东的空宅子,而是一路向着迎春楼的方向。

  此时已至深夜,迎春楼的灯光暗了下来。

  门口站着两个小厮,鄙夷地看着双腿打着摆子的嫖客出门。

  两人没有从正门进入,而是轻车熟路地绕到侧墙,悄然无声地翻进了院子,避开小厮的目光,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了后院的一间屋子。

  “小兔崽子,”刚一进门,春姨刻意压低嗓子,偏偏又带着怒气吼道:“老娘的衣服呢?”

  “完了!”少年心中一抖,刚才光顾兴奋了,压根就忘了包裹还留在城东的屋子里。

  “一件五十两银子,”春姨狠狠地比划了下一只手掌。

  “你杀了我吧!”少年哭丧着脸,连忙作势往外走:“我去拿回来。”

  “不行,”春姨一口否决,“拿出去的衣服泼出去的水,小十一你要是敢迈出这个门,看老娘不打断你的腿,外加二十两一件。”

  春姨边说,边掰着手指头算了起来,完全不顾少年一脸苍白。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一共八件,合计雪花银四百两。”

  “明明只有三件!”少年强辩。

  “我说八件就八件,”春姨寸步不让,带威胁目光转向少女,“丫头,是不是八件。”

  少女假装没看到少年哀求的目光,殷勤地对春姨道:“可不是嘛,确确实实八件,我都数过了。”

  “天哪,还有没有天理,还有没有王法?”少年嚎丧起来。

  “阎王婆,春扒皮,”他在肚子里埋汰,却不敢说出来。不过眉头一转,他马上恢复了自得的神情:“春姨,你可冤枉我了。肚兜是隔壁小红的。”

  “那我屋里的呢?是不是你私底下送给小红了。”

  “冤枉啊!”

  姜,毕竟还是老的辣。

  少年自觉嘴皮子斗不过春姨,只能认栽,老老实实地写下欠债纹银四百两。

  要说这春姨芳龄不足四十,也不知她跟先皇有一腿是真是假,平日里人老珠黄那都是化妆给外人看的。私下里也没那么泼辣,待人温润有佳,唯一缺点就是喜欢白花花的银子。

  见到少年吃瘪,春姨换了一副和颜悦色的面孔,叹了口气道:“小十一,你每天都在春姨这吃喝。你看,春姨家也没有余粮啊,今年大米都涨到五两银子一升了,粗粮也要一两多。每个月还蹭蹭蹭地涨个不停,用不了一年半载,恐怕五十两银子都买不到一升米了。”

  提到粮价猛涨,少年十一闹腾的心情也没了。

  这是一个可怕的信号,虽然以少年的心思,还不能彻底理解这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但亲眼所见,危机感一天比一天更为剧烈。

  这里是越国,国土面积极小,南面有山,北面临江,东西都是沃土平原,人口不足百万。国家虽小,但物产丰富,民众富庶。先皇在位六十年,励精图治,粮价低的时候,一升米才一枚铜钱。

  粮价在短短十年内,竟然翻了五千倍。

  究其原因,是因为连年大旱,即便引水灌溉,收成依旧入不敷出。更因每年固定纳钱粮给驻守在本国的巡龙使,国库的余粮一年更比一年更少。

  少年暗想,如今的粮库,就算耗子偷进去,恐怕也得偷偷地掉几滴眼泪吧。

  连年欠收,已经引起了恐慌。

  自去年以来,皇城内近三成居民卷了细软,逃往西北去了。

  “真要是粮价涨到五十两一升米,越国离灭国也不远了。”春姨叹了口气,转而问向少女:“黑鹩上钩了?”

  “师傅的计划,什么时候出过差错?”少年插了话,不着痕迹地拍了一个马屁。对付春姨,他自有一套,只要押宝在师傅身上,春姨一准和颜悦色。

  “可惜了,这黑鹩原本也是个人才,在我们牵机门的辈分,算是你们的师叔。”春姨的情绪似乎有些复杂,又有些咬牙切齿:“黑鹩练功走火入魔,性情大变,手上落下三五十条人命。小二、小三、小九,都死在他们的师叔手里。”

  少女在一旁听着,似乎有些畏惧,声音不大,更壮足了胆子问道:“春姨,那丹药能毒死黑鹩么?”

  “那不是毒丹,你师傅十步来那下作手段。”春姨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少女,眼里闪过一丝复杂情绪,转瞬又不着痕迹道:“这是阳谋,由不得他黑鹩不上钩。洗髓丹有半成洗毛伐髓希望,若成功可以踏入修行。若是无法抵抗药力,自然一命呜呼。”

  少年十一听着春姨的话,心里倒是大吃一惊。

  洗髓丹可不是一般的丹药,就算整个越国,也没听说过多少次。最近的一趟,是三年前的一次拍卖,他当时央求师傅带他一起去,见证了拍出来的天价。

  整整三百万两雪花银。

  十一当时极为震惊,他暗自揣度,就算整个越国富户家家大门敞开,把偷盗艺术上升为搬运,没个三五年,也搬不到那么多钱。

  后来他打听到,洗髓丹之所以这么贵,因为还有另一个名字——仙凡别。

  虽然仙人只是传说,但修行者却能够见到。

  守护越国的巡龙使,就是修行者。少年十一虽然跟着师傅练过几手,但大多还是武林凡人的功夫。就算千百个他,也抵不过一个普通的巡龙使。

  巡龙使高高在上,光看皇室对他们的态度,就知道有多么尊贵了。城里的说书人经常摇头晃脑说道,君不见搬空了国库,皇帝卖掉最后一条裤衩,也不能少巡龙使一分钱。

  仙凡别,洗髓丹,那是凡人的登天之路。

  少年心想,师傅为了师妹十六的出师任务,谋算黑鹩,竟舍得三百万雪花银,会不会得了失心疯,又或许是老年痴呆症?

  第二章荒野夜袭

  眼下三月初,在早些年的记忆里,越国春暖花开,春风拂面。但这鬼老天不知道发什么神经。天气一年暖过一年。如今竟已是烈日炎炎。坊间有不少传言,说什么耀阳灭世,又一季轮回。

  这种鬼话,十一本不该相信的。

  不过随着各种灾变叠起,祸乱不断,心底就有了几分犹豫。

  正午的大太阳,毒辣程度尤胜过十年前的盛夏。

  城东营房的兵痞穷极无聊,将徐记兵工坊出产的精铁塔盾丢在太阳下。躲在屋檐里,敲碎一枚鸡子丢上去,塔盾上滋滋声响起,只一眨眼的时间,一枚新鲜的荷包蛋就已出炉。

  街道上几乎不见行人,偶尔出门的,从上到下,都裹得严严实实。

  少年十一带着师妹,完全没有理会两侧屋里扫来的怪异目光,顶着最毒辣的太阳出城。

  “通行证!”守城的兵士躲在凉棚下,有气无力地朝两个包裹在灰色麻布的人影喊道。

  按照皇室要求,越国早已封城。

  但眼下皇权没落,监国当道。整个朝廷乱得像一锅粥。连早朝都没了,谁还在意上头说些什么。

  真正的通行证只有贵官达人或是军人才能拥有。

  十一自然是没有通行证的,但他有办法。

  取下背后的褡裢,摸出一小块黑油纸包,丢给棚子下的士兵。那大兵接过去,凑到鼻子下闻了闻,顿时一口黄牙从咧开的嘴里露了出来。

  绝对是上好的货色。

  城北六街坊的的熏梅肉,比同等大小的雪花银要值钱得多。这年头,能拿得出这么一块梅肉的人,非富即贵,至少不是这些看门的大头兵能够得罪得起的。

  士兵只是略微犹豫了一下,便挥了挥手,目送十一和十六从边门离去。

  此时距离黑鹩得手洗髓丹,已过七日。

  十一的师傅鬼手推算,黑鹩此刻已见生死。十六的出师任务,快要收尾了。但是谁又能料到,真正考验才刚刚开始。

  “师兄,”少女叫一声。

  十一听闻,马上屁颠颠地凑到跟前。

  少女指了指正东方向,说道:“子蜂跟踪黑鹩,三日前停了下来。根据母蜂的反应,应该在百里开外。”

  百里不算远,但要看在什么地方。

  绕着城墙跑圈,以十一的轻身术,用不了半天。但此刻不在城里,而是在郊外。他没想到黑鹩的老巢,竟然在那么远的地方。

  一念至此,不由地皱了皱眉头。

  越国皇室曾明令通告,居民只允许出城五十里,五十里外没有巡龙使监察,极度危险。每向外推进二十里,危险增加一倍。

  出城百里,生死由天。

  十一很清楚,即便终生不出城门一步,也不见得能够太平终老。因为五年的那次变故,给他留下极深的印象。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当时在干什么,只记得城里警报响起,随后惨叫声、哭喊声连成一片。

  当时正值太阳初升,城里炊烟袅袅。

  遮天蔽日的怪兽从天空中飞了过来,就像一片乌云。那些怪兽,向下俯冲,毫不费力地抓起成年壮汉,随后带上天空,连撕带咬。

  城防发射巨弩,小孩胳膊粗细,长达大半丈的弩箭射在怪兽身上,竟然只能破开一层皮肉,根本无法穿透,更不要提杀死了。

  十一亲眼所见,一只高达三丈的巨兽,撞开了城墙,在街道上横冲直撞,那些砖木结构的民房,就跟纸糊的一般。

  士兵用塔盾组成的盾墙,连阻挡一下都做不到,直接被怪兽一脚踩得粉碎。

  就是那个时候,师傅鬼手跑了过来,将十一带走,藏在地窖里。

  从哪以后,他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忘记了父母是谁,甚至连以前的记忆模糊不清,身份也变成了鬼手收养的孤儿。

  他还记得,事后城里白布连成一片,整整几个月里,整个城市都笼罩在一片哀云里。传言那一场变故中,整个越国都城死伤惨重,人口减半。

  巡龙使战死数十人,而越国的先皇,也在那一战中自爆身亡。

  那时候,他就明白了,主宰这个世界的,并非人类,而是那些被称为龙兽的怪物。“在想什么呢?”少女十六见十一心不在焉,捅了捅他的胳膊。

  “没什么,一些往事而已。”十一淡然一笑,自然不会把心底深处的恐惧暴露出来。他早就知道,师傅安排的出师任务不会那么顺利,但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要面对荒野和死亡。

  毫不夸张,就是死亡。

  虽然有了一些准备,但心中如同压了块巨石,让人喘不过气来。

  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逃避不是办法。

  压下心中的忐忑,少年十一带头徒步向东。

  头顶上烈日炎炎,步行在野外,就如同在炉子里烘烤。偏偏这个时候,还非得把身上裹得严严实实。因为暴晒在烈日下,不单单是脱一层皮那么简答,很快就会脱水昏迷。

  身上早已湿透,又闷又黏,十一自认是男子汉,这些只是生存的考验,还能接受。反观师妹十六,却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倒也能一声不吭,没有半句抱怨。似乎与平时有些不太一样,但具体哪里不一样,他又说不上来。

  两人闷头赶路,硬是在半天时间,走出近六十里地。

  天色渐晚,日头西坠,他们赶紧找地方歇脚,更为重要的,是防备生活习性大变的龙兽。

  运气还不错,在十六的一路指引下,他们找到了一处破庙。

  庙里残破不堪,佛像都塌了一半,角落里有一堆柴灰。看得出,不久前有人住过。两人疲惫至极,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了,直接躺在地上大口喘气。

  恢复了点力气,十一爬起来,对十六旧事重提:“师妹,师兄这次为了你的任务,恐怕要搭进去半条命,你看这荒郊野外,孤男寡女的,不如以身相许算了。”

  十六难得没有“呸”他一声,只是翻了个白眼。

  见师妹没兴致搭理他,十一只得讪讪地寻了几根破木棍,顶住破庙的门。万一异兽来袭,这算是最后一道保障了。

  庙里的光线逐渐暗了下来,高处破窗内洒下一缕星光,照在只剩半个头的佛像上,更显得阴森恐怖。

  “出师后,你准备离开越国吗?”十一有些惆怅,望了望身旁盘膝坐地的少女。

  这几日他疯疯癫癫,更胜往常地捉弄师妹,可能跟心底没有来的那些担忧有关。师傅说过,三年学艺,两年效力,出师后自谋生路。

  眼下越国越来越乱,出师后恐怕呆不下去了。

  少女取下面罩,轻抚一缕青丝,任由星光撒在脸上,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她没有答话,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眼睛里带着一丝迷惘。

  半晌,她突然聚焦在十一的脸上,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开口道:“师兄,如果有一天你我立场不同,刀锋相对时,你会怨我吗?”

  十一心里没有来得颤了一下,他不太明白师妹话里的意思。

  “你还欠我一个吻,”他答非所问。

  两人搭档至今,已快五年。

  虽说男女有别,但关系甚至远比一般兄妹更为亲密。

  十六刚才的话,很是生分,更不是平日里能够说得出口的。

  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野兽的惨嚎,夜幕下,正是龙兽觅食的开始。

  随着气候巨变,这些龙兽的生活习性,也逐渐改变。午夜之前,正是它们觅食的高峰。暴露在荒野,十死无生。

  十一来前做了不少功课,但一丝忧愁,始终挥之不去。

  破庙里没有生火,两人长久没有再说一句话,气氛诡秘异常。

  “睡一会吧,子时过后再出发。”十一抱紧了怀里的短剑,把视线转向破窗外的星空,眼神有些迷离。

  疲惫慢慢地涌了上来,十一慢慢地合上眼睛,不多时,便发出轻微的鼾声,似已陷入梦境。

  今夜注定了无眠。

  确认十一已经熟睡后,十六突然睁开眼睛,蹑手蹑脚地起身,退到门口,诡异地朝黑暗中招了招手。

  破庙的的角落里升起一块木板,一个又一个黑影从下面爬了出来,除了星光下偶尔一晃的刀光倒影,竟然没有发出丝毫响声。

  “君有命,臣不得不死。父有命,子不得不从。十一师兄,希望下一世,你投个普通人家。师妹欠你的,来世再报。”少女喃喃自语,声音轻得连蚊子都听不见,似乎在安慰自己,又似乎在说明什么。

  黑暗中,十几双眼睛都望向少女,硬是没有一个人开口,也没有任何动作。

  诡异的气氛僵持了许久,少女终究下定了决心。

  十六一翻手,一把黝黑的军用手~弩出现在手上。三棱头的弩箭,在星光下偶尔光芒一闪。若是十一清醒,必然能够发现,她手~弩上的箭,与那一日,黑鹩射出的箭一模一样。

  少女脸上露出挣扎,手上那把弩像有千斤重。但很快,那一丝犹豫,又换成了决然。她举起手~弩,对准了十一胸口,侧头微微闭眼,颤抖地扣下弩机。

  破空声如同夺命魂音。

  四周合围的黑衣人爆发出一声低喝:“杀!”手上的钢刀豁然举起,朝着十六卧身处砍来。

  生死,千钧一发。

  看似熟睡的十一猛然睁开眼睛,这一瞬间,黑暗中亮起的目光如同夜空中的霹雳。他早就察觉师妹有些不对劲,先前毫无防备也是装出来的。他本想看看师妹到底要干什么,却真没料到,师妹竟然想要他的命。

  十一左手猛然一推怀中短剑,与来袭的弩箭相撞。

  身体向墙角滚翻,避开两把钢刀后,右手猛然一扬,四枚蓝晃晃的钢针直奔黑衣人而去。

  一脚踩在墙根上,借力起身,身形毫不停顿,一个旱地拔葱,猛地朝高处的破窗撞去。

  与此同时,第二枚弩箭袭来。

  十一情知无法躲避,只得空中略一侧身,由得那枚弩箭钉在肉多的臀部,撞碎破窗,落地后带着一声闷哼,踉踉跄跄,落荒而去。

  少女脸上的怜悯和犹豫早就不见,她收起短弩,冲向庙门,发出一声命令:“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少主。”黑衣人丝毫不顾地上毒发死去的同伴,连忙应声。

  原本少女也可破窗而出,但对十一的狡诈和应变她早就熟知。要说穿窗时没有陷阱,打死她也不会相信。破庙的门内横竖撑着几根木棍费了一些手脚,若是少女心思更细腻些,不难察觉十一其实早有准备。

  十一必须死。

  绝对不能让他回城。

  十一并不清楚,越国皇室与监国的夺权之争,到了最紧要的关头。虽然国家破败,民不聊生,国库亏空。明面上看不出有丝毫好处。唯有极少数人知道,越国皇宫内隐藏了一个秘密。

  十一不知道自己身份特殊,但不明不白的来历,难以逃过有心人的追查。如果猜测成真,他若不死,一定是最大的变数。这年头,人命最不值钱。即便只是怀疑,对方也抱着宁错杀,勿放过的态度,格杀勿论。

  少女十六放出袖子里的母蜂,沿着十一留下的气味痕迹,一路追踪下去。先是向西,随后又向南折,最终竟然背着城池,向东而去。

  “这个天杀的贼婆娘!”踉踉跄跄地奔跑着,十一心中又恨又难受,他咬牙自言自语道:“最毒妇人心,师傅说的对。大防安天下,小防命无虞,不防坟头草。”

  他曾经对师傅的教导嗤之以鼻,但十六最近确实有些异常,他这才起了一点点心思。要知道他同师妹同门学艺四年多,除了睡觉,大部分时间形影不离,甚至比一般的兄妹还要亲昵,心中极度不愿去怀疑她。

  谁曾想,正是这一点点心思,救了他一命。

  七日前,十六问春姨,毒药能否毒死黑鹩。

  那一刻,十一心中不愿往坏处想,但确实有那么一点点疑心,师妹会不会同黑鹩有什么关系。

  让他起疑心的,是师门戒律。

  师门有训,梁上君子,谋财不取命,师傅定下的计,绝对不可能下毒。

  春姨那天听十六问话,也表现得有些异常,十一没有私下去问个明白,但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更有那一枚洗髓丹,这么大的代价,只是为了师妹的出师任务,一点也不符合鬼手和春姨的吝啬本性。

  种种疑点,一直存放在心里,十一甚至觉得。这一次出师任务,似乎针对的不是师妹,而是他自己。

  “女人啊,女人!”十一自言自语,心中翻江倒海。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四年多,情同兄妹,就算师妹放得下,他能放得下么?

  多想无益,先要度过眼下难关。

  子时未到,荒郊的龙兽正处于觅食高峰。

  第三章爱恨两难忘

  奔跑中,十一的意识越来越模糊,胃里翻腾,难受的很。更要命的是,眼皮开始打架,睡意如潮水般涌来。

  这是中了蓖麻毒的初期征兆。

  蓖麻毒并非没有解药,但是一般人不可能随身携带。荒野内的河流早就干枯,连用清水冲洗伤口,都变得不可能。

  十一一咬住一角衣服,右手捏住几乎齐根没入臀部的弩箭,狠命往外一拔,顿时倒吸一口凉气,痛得面孔都扭了起来。

  他硬是一声不吭,任由鲜血从伤口涌出,借此冲刷体内遗留的毒素。

  脚下不停,耳旁风声呼啸。

  隐隐约约一声异常的踏步声,让十一猛然一惊。

  当真怕什么,来什么!

  他连忙趴了下来,耳朵贴紧地面。听声声音传来的方位,应该是南方,距离不足两里。这种脚步声,极有可能是迅猛龙。

  这种龙兽成年的体型高度超过成年人一倍,长度更是高度的几倍。更要命的是,迅猛龙虽然不会飞翔,但它在陆地上的奔跑速度极为吓人。即便一般修炼有成的巡龙使,也跑不过它。

  更兼得这种龙兽的嗅觉极为灵敏,足以察觉到一里外的任何血腥味道。一旦被迅猛龙发现,基本上难逃一死。

  十一借着星光,匆忙一撇,发现前面不远处有一处干裂的沟渠。沟渠边上,刚好有一株枯木。

  他猛咬钢牙,一瞬间下定了决心。

  脚下不停,急忙从怀里掏出两枚蜡封的丹药来,一枚黝黑,只有黄豆大小。另一枚灰褐色,如同荔枝一般大。

  十一捏开蜡封,将小的一颗丹药塞进嘴里,就着口水,连忙吞咽下去。另一枚灰褐色的丹药捏开后,不是吞服,而是不断刮蹭,用极快的速度,涂抹至全身,然后奔到枯渠边,蜷缩到枯树暴露在枯渠上的根部下面。

  若非仔细观察,很难发现树根下面竟然躲了个人。

  做完这一切,十一早已支撑不住,闭上眼,昏死过去。

  三只成年迅猛龙从远处奔来,私下散开,似乎在寻找什么。

  这种龙兽虽然神志未开,但其本能极为可怕。循着地上淡淡的血迹味,领头的迅猛龙来到枯树边,仰起脖子嚎了一声。

  另外两只迅猛龙聚集到枯树边,看到了树根下的十一,并逐渐接近。血盆大口张开,露出满嘴尖锐的大白牙,口水顺着豁口,不断滴落下来。

  领头的迅猛龙个头最大,它盯着树根下的十一,刚要踱步上前,突然又停了下来。耳朵竖了起来,似乎在倾听什么动静。

  半晌后,它放弃了眼前的诱惑,转身踱步离开。

  后面两只迅猛龙,凑近到树根下,鼻子嗅了嗅,突然打了个喷嚏。红色的小眼转动不停。像是犹豫了一下,这才转过身,回望了两眼,跟着领头的迅猛龙向远处奔去。

  干旱的大地,毫无遮拦的地势,这是迅猛龙最适合奔跑捕猎的战场。

  十六算计了十一,却没算计到迅猛龙的猎杀。

  跟随她的黑衣人还剩下八个,他们沿着十六留下的气味,一步步跟踪过来,还没意识到死亡即将来临。

  远处昏暗的星光下,亮起六盏暗红的小灯,以极快的速度逼近。

  “保护少主,”起先发现异常的黑衣人发出一声惊呼。少女十六身后的黑衣人,迅速搓掌成刀,狠狠向少女的颈部劈了过去。

  少女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翻眼昏迷过去。

  几个黑衣人围成一圈,用上吃奶的力气,挥舞钢刀,在干燥的地面上刨坑。挖下去一尺深,便迫不及待地放下十六,匆忙盖上一层浮土。领头的黑衣人取出一个油纸包,胡乱撕开,粉末撒向浮土。

  随后,黑衣人便四散奔逃。

  惨叫声,响彻荒野。

  同样是两条腿,就算是武林高手,又如何跑得过凶残的迅猛龙。

  半柱香的时间,黑衣人竟然死得一干二净。

  唯独浮土下的十六,幸运地躲过了一劫。也许是运气,也许是迅猛龙已经猎食完毕,这些强大的龙兽发出一声长啸,慢悠悠地踱步离开。

  一个时辰后,不远处的十一突然睁开眼睛,他轻轻转动身体,甩了甩脑袋,似乎要甩出脑袋里的昏沉。

  轻轻地爬起来,半蹲着向四周扫视了一圈,他的目光停留在旱渠边的足印上。

  脸盆大小的足印,是迅猛龙留下的痕迹。

  有些后怕地拍了拍胸口,心有余悸地想道:“老鬼也太可恨了,这两粒散发出浓重牛屎味道的东西,竟然要了我一个人情。虽说我十一是个小人物,人情不值什么钱,但我总觉得那老鬼不怀好意,在谋划什么。”

  屁股上的箭疮流了不少血,十一的面色苍白。好在蓖麻毒素大部分已经顺着血液流了出来,驱逐了大半。

  十一扯下身上裹着的一块抹布,撕成布条,缠在伤口上。忍着痛,捡起一块干泥巴,挫到麻布上,又砍断枯树的一根手臂粗细的根,捏着鼻子,接住滴落的,极其难闻的树汁,继续在伤口外围涂抹,这才摇摇摆摆地向着来路走去。

  根据药效估算,他应该假死了一个时辰。直到现在,十六和黑衣人还没有追上来,这说明了他们找错了方向,或者遇上了某些变故。

  十一借着星光,确认了回城的方向。

  破庙不能回去了,万一被伏击可不是闹着玩的。现在唯一的路径,就是尽快赶回城,最不济,也要在黎明之前进入巡龙使守护的范围。

  师妹要杀自己,已经背叛了师门。至于究竟为了什么,一时间也弄不清楚,只能等回城后,再想办法查明白了。

  越是往回走,十一的面色越是怪异。

  空气中残留的血腥味,越来越浓。传来的声音,分明是腐鹫抢食的鸣叫,十一不由地加快了脚步。

  虚盖的浮土,裸露在外面的衣角,没能瞒过十一的眼睛。拨开浮土后,露出的正是昏迷的师妹。

  十一蹲在坑边,左手紧握的剑鞘上,依然插着一根本该夺命的弩箭。“锃”一声,右手拔出剑出鞘,脸色阴晴不定,又“锃”一声,插了回去。

  “就算上辈子欠你的,”十一发狠似的对自己说。

  从土坑里抱起师妹,抗在肩上,十一一瘸一拐地向着来时的破庙走了过去。

  破庙显然被什么东西光顾过了,门外躺了两只绝气的秃鹫,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些腥甜的味道,庙堂里的四具尸体已然不见踪影。

  他抱着师妹下了地窖,迎面是一股子浓重的汗味,里面搭着几个地铺。弯腰放下十六后,十一跪在地上,揪了揪住自己的头发,发疯似的一阵乱扯。

  心中的刺痛几乎无法用言语形容。

  他想起城里夫子常常摇头晃脑说起的一句话,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原本他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这一刻他懂了。

  这是痛的滋味,心很痛。

  心里在滴血。

  他今年刚满十六岁,青春懵懂,与师妹日夜相处,早生情愫。师妹看他的眼神也有温情脉脉,他又岂能察觉不到。

  究竟为了什么?为什么要这做?

  今日短短几个时辰内,两番经历生死。

  大丈夫本该恩怨分明,仇人就在眼前,可他却下不去手,竟然还费力把她从荒野里带回来,这算是以德报怨么?

  没有答案,因为他的心早就乱了,乱成一团麻,理也理不清。

  “贱!”十一抽了自己一个嘴巴,眼框发红发热。

  “你欠我一个吻,”他对着昏迷的师妹说,随后不管不顾地印上了她苍白的嘴唇,似乎心中郁闷无处发泄,又一口咬住她的下唇上,咬出一丝血痕。

  沉默半晌,默默地起了身,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离开庙门,脚步一顿,却又折返回来,身体拔空而起,一记鞭腿扫出,本就残破的佛像塌陷了大半,落下的碎泥盖住了地穴的入口。

  最后深深回望一眼,拔腿向东而去。

  地窖里,少女的眼角突然涌出一滴泪。牙齿狠狠地咬住已经出血的下唇,似乎想知道疼痛是什么滋味。

  空洞的眼神,望着洞顶。

  右手抬了起来,赫然是一把上了弦的军弩。

  原本,他是可以射出这一箭的……

  十一没有回城,他想去想收点利息。

  有师妹的子母蜂引路,他有极大的把握找到黑鹩的洞穴。

  此时午夜已过,十一为了发泄心中的积郁,他不顾臀部的箭疮,也不管零星的龙兽猎食,只是指挥母蜂带路,极速狂奔。

  路上几次遇到危险,好在身上药丸的气味不曾散去,没有直面龙兽。奔出数十里之后,赶在天色放亮之前,找到了黑鹩的老巢。

  这里竟然是一处墓园。

  天色越来越亮,十一渐渐焦躁起来,因为龙兽的第二个觅食高峰就要到了。在这种毫无遮拦的地势里,任何人都会成为异兽口中的肉。死鬼老头交给他的保命药丸已经用掉了,他手头可没有第二份。

  他围着墓园转了一圈又一圈,就是不曾找到地穴的入口。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心中灵犀一动,对着墓园正中的位置,盘膝而坐。

  手上不断打出各种手势,随后眼睛闭上,嘴中念叨有词:“一重胎光天眼现,二重爽灵分阴阳,三重幽径幽魂汇。牵机引魂,开。”

  此时看去,十一猛然睁开的双眼中,完全没有瞳孔,只有眼白。

  这一幕情形非比寻常,看过去非常吓人。

  这牵机引魂,潜藏在十一不多的记忆里,常常在梦里演练,唯独醒来时有有些模糊。十一已经记不清到底是十一岁前学会的,还是十一岁那场大灾难后,他在安抚死者家属的道场里看到的。

  那一年灾变后,越国皇城里来了许多办斋事的道士,他们手中提着一根竹竿,竹竿上挂着一块白布,走街串巷,有时就盘坐在街头施法,有时会在道场里集中施法。当时十一根本就不觉得有什么神奇,只是觉得道士翻白眼的样子特别搞笑。

  说来也怪,翻白眼的姿势对他特别有吸引力。

  师傅不让看,他就偷偷地跑出去,还学着道士叨念:“一重胎光天眼现,二重爽灵分阴阳,三重幽径幽魂汇,牵机引魂,开。”

  后来师傅也没办法了,只是叹了口气,一下子苍老了许多,神经兮兮的,嘴巴里还念念叨叨:“天意,天意如此啊!”好像说得有多么多么怨天尤人的样子。

  十一学着道士的样子,更多是顽童的心思,自己也没发现有什么异常。

  不过后来,他又一次跟着师傅出去“办事”,其实就是把别人的东西,搬到自己口袋的意思,去了一趟皇宫。那天师傅很奇怪,什么金银财宝都没拿,只是从图书馆里拿出一本书来,交给他。

  那本书的名字很有艺术感,叫作《安魂曲》。

  开篇就是那几句话。

  十一通读以后,才知道这是皇室最重要的典籍之一。序言里牛皮哄哄地吹嘘这是什么上古祭司五大奇书之一,唯有皇室祭司才能学习,并言明,皇室血脉不得学习,否则会有异变。

  十一把那本书翻烂了,也没学出个所以然了,后来也就逐渐淡忘了这件事,更觉得曾经见到的那些道士在装神弄鬼。

  今天迫在眉睫,突然灵光一现,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用了出来。

  翻着白眼的十一突然一个哆嗦,透过眼白,展开了一个他从未发现的世界。世界中只有黑白二色,整个世界是灰色的,空中有许多白色的亮点在飞舞。

  仔细看去,明亮的光点,由三个大的光点构成核心,另有七个光点在外围环绕飞舞。有些暗淡的,要么是核心光点只有一个,两个。要么是外围的光点不全。所有的光点围绕着坟场旋转,像漩涡一般,三三两两地没入一处石碑中。

  十一睁开眼,浑身大汗淋漓。

  眼睛干涩难受,抬手一擦,手背上竟粘上了几丝鲜血。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

  十一连忙朝记忆中的石碑寻了过去,很快就发现了异常。他伸手在石碑后方,一块轻微凸起的地方一点,顿时传来轰隆隆的开启声。没多时,一个地洞入口出现了。

  洞里偷着一丝亮光,更显得诡秘异常。

  十一压下扑通乱跳的心脏,忧心地扫了一眼外头已经大亮的天色,狠狠一咬牙,拾阶朝下走去。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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