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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两点半,飞机抵达樟宜机场,陈大嘴带着徐行坐进了一辆更大的黑色奔驰,直奔希尔顿酒店。
在最顶层的总统套房,两人洗漱一番,然后开始在有着灿烂阳光关怀的小餐厅里享用着一顿三荤四素的午餐。
“我出去一下,你在这等我!要什么都可以打这个电话。”陈大嘴咛嘱过后就消失了。
徐行躺在大床上,看了会地图册,又死盯着天花板,床很舒服,但陌生的地方总让人睡不习惯,就连数羊也无济于事。
他干脆翻身起来,坐在床边发呆。
“睡不着么?”门外传来陈大嘴的声音。
徐行皱了皱眉,推开门。
陈大嘴居然已经坐大厅的落地窗前的沙发上,嘴里叼着根雪茄。
“嗯!”
“饿了么?”
徐行摇摇头。
“过来吧!正好可以看日出。”陈大嘴含糊地说道,拍了拍扶手。
徐行一言不发地走到窗前,向外望去,眼前是一片暗蓝色的景色。
“在城市里,想要看到日出可不那么容易。”陈大嘴淡淡说道。
这个城市接着海水,天水一线间,隐约有道红光在闪动,不一时,红色幻成一片异彩,天际一抹金色,黑暗慢慢褪去,天空便有些发白。
两人静静坐在窗前,象一大一小两座石像。
异彩裹着一片金色在海天交际处轻轻涌动,象是要破壳而出的新生命。几番挣扎后,一轮红日轻轻跃了出来,这个城市的高楼都被罩上了一层蒙蒙的晨晕。
陈大嘴轻轻叹了口气,转过身,却发现徐行却仍然呆呆望着窗外。
陈大嘴没有打扰他,只是拿起电话叫了早餐。待到他端了餐盘回来,却发现徐行已沉沉睡去。
这一觉一直睡到了傍晚时分,若不是摔落在地,只怕还不会醒来。
“梦见你妹妹了?”
徐行用力揉了揉脸,长长吸了口气,看见陈大嘴正放下报纸,按下桌上的铃。
“几点了?”徐行茫然望向窗外,天色又是蒙蒙地发黑。
“饭点!”陈大嘴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不过你已经错过两顿了。”
“吃吧!”陈大嘴点了点桌上的饭菜,“别想那么多,你妹妹现在过得比你好!”
“你怎么知道?!”徐行放下筷子。
“我当然知道。你赶紧吃饭吧。”陈大嘴轻轻呡了口开胃酒,耸了耸肩,“别忘记你为什么要跟着我出来。我可不想你饿死在半路上。”
徐行低下头,默默地吃着饭。
“饭后我们出去走走!到一个地方,总要看看,以后吹牛也多点本钱。”
“我象你这么大的时候,话多得停不住,得拿嘴夹子,你倒好,八杆子打不出半个屁!”陈大嘴斜眼望着埋头吃饭的徐行,喷了口烟。
徐行仍是没有反应,自顾自地吃菜。
“阿菁…”陈大嘴轻轻吐出两个字。
徐行却突然抬起头来:“阿菁怎么了?…”
陈大嘴一脸怪笑。
徐行神色一凌,低声道:“别拿她开玩笑。”
陈大嘴敛了笑意,耸耸肩,又轻轻喷了口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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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陈大嘴开车带徐行前往圣淘沙岛,它离本岛仅八百米。
“在马来语中,圣淘沙就是和平宁静的意思。咱们可以好好玩一玩。”陈大嘴走下车,伸了个懒腰,深深地吸了口气。
“哦!”徐行随声应道,看着下面的人群。
这里有长达三千两百米的洁白沙滩,可以在海滩漫步,可入海戏水,可以踏船、骑水上单车、划独木船舟和风帆,也可以租辆脚踏车四处兜风,当然也可以什么都不做,只躺着享受阳光,或是埋在沙子里补觉。这里有亚洲最大的热带海洋水族馆,游客可以感受与五千三百多只热带鱼、鳗鱼、鲨鱼与其它海底生物并肩同游的奇妙。这里有全球数一数二的蝴蝶昆虫园,园中有金线甲虫蝎子和品种超过半百数量不少于两千五百只的蝴蝶,它们共同构成一副诡异美丽缤纷多彩的奇特世界。这里还有超过一百零五类,数量多达二万五千多株的各类花卉,洋溢异国情调的胡姬花园,园中种满世界各地的胡姬花,令人置身万千花影与灿烂多姿的喷泉声中,真是浪漫非常!
如果这只是一个狮城三日游,三天之后的清晨就可以坐飞机回家,潇洒地结束这次愉快旅行。可这并不是一次平平常常地跟着旅行团路线四处游走的海外之旅,这是一次用生命和未来做为赌注的迷幻之旅!
所以,徐行根本高兴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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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到了饭点,多数人开始向着餐厅涌去。
陈大嘴带着徐行逆着人流向树林另一处走去。
不远处走过两个孩子,一黑一白,脸上带着忧郁茫然,仿佛镜中自己,徐行心中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
“小行,在想什么呢?”陈大嘴奇怪地扭过头,对着突然停下脚步的徐行问道。
“他们!”徐行抬首问道,“也是去那里的么?”
陈大嘴心中一叹,冷冷问道:“我如果说不是,你会怎么想?”
“你骗人!”徐行果断地答道。整个公园没有别人会是这样,因为这是最好的季节,这是最好的公园,最好的娱乐场所,孩子们的天堂,谁会苦着脸呢?
陈大嘴耸耸肩,拉着徐行继续向前走,径直穿过了树林。
十五分钟后,徐行被带到另一个小码头上,这是一个老式的码头,看来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扶着岸边的链栏左右望去,满是羽叶婆娑,身形挺拔的海枣树,海风吹过,树叶相互依偎的动静与海浪拍打礁石的涛声,缠绵而有韵味。
一条中号游艇泊在码头上,舷栏边站着二十六个孩子,肤色各异,正好奇地看着新来的同伴。
徐行暗暗叹了口气,原来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多人和他一样无处可去,能与这么多人结伴同行,走到那个神秘的终点,迎接那未知的挑战,踏上已经注定的命运之路,也不知道是不是一件好事。
海风很烈,吹得他几乎睁不开眼,徐行索性用力闭上眼睛,静静听那海风发出的呼呼声。
“好了!你上船吧!”陈大嘴轻轻地说道,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情。
“嗯!”
徐行知道这个时候他没有选择,任何有关终点的问题都不会有答案,因为一路上,陈大嘴总是用一种奇怪的微笑来回答他,事不过三,作为一个聪明人,同样的问题他没有再问过第三次。
他慢慢走到舷梯边,那两个孩子走在他之前,有一个已经踏上了甲板。
“等一下!小行,”陈大嘴突然叫住了他,“我有件东西要给你!”
“什么?”徐行好奇地转过身,这一生中很少有人送给他东西,尤其是这个带他来到这个地方的神秘男人,上次他送给自己一本世界地图册,这次他又要送给自己什么呢?
“这个!”陈大嘴从怀里拿出一根银光闪闪的项链,上面还穿着一枚小小戒指,同样的银光闪闪。
“这是什么?”
“项链!它有个很有趣的名字。”
“是什么?”
“命运!”
“命运?”徐行盯着这项链,小小的金属圈坚硬无比,环环相套,永无止尽,他轻轻点点头,若有所悟。
陈大嘴轻轻把徐行拉到身前,蹲下身子,把项链挂在他的脖子上,然后从徐行的口袋中掏出一个牌子,挂在那小小圆环上,静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徐行拿起牌子:“1020300?”他却不知道这牌子是何时到了自己口袋中。
“这是你的号码。”
“嗯!”
“你一定记住,永不言弃!”
“嗯!”徐行皱了皱眉,他不太喜欢陈大嘴这种样子。
“还有,不要相信任何人!一定要记住我的话!”陈大嘴分外严肃。
“任何人?”徐行奇怪地看着他,反问道,“包括你?”
陈大嘴一时语塞。
“我知道了!”徐行叹了口气,转身走上船,在船边站定,仰面看了看天空,又叹了口气,转身望向陈大嘴,轻轻地点了点头。
陈大嘴嘴角一扯,露出一丝强笑,向着船头点了点头。
船尾的旋浆开始飞快地打转,船后水花四溅白浪滚滚,船就要开了。
“等一下!”远处传来一个稚嫩的童音,还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码头边的树林中跑出一个金发白肤的男孩,边跑还边挥手。
舷梯重新放下,男孩一溜小跑上了船,仿佛正要参加周末的海上PARTY,所有的人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谢谢!”他在船头站定,装模作样地鞠了一个躬,他说的是英语。
“你一个人来?”船舱里有人问了声。
“和我来的人好象有点麻烦,所以我就一个人来了,这是他给我的,说是凭这个就可以了!”男孩从脖颈中拿出一条链子,那上面也有一块银光闪闪的金属牌。
船舱里的人点了点头。
男孩笑嘻嘻地把链子收回衣领中,转身望向其余的孩子:“嗨,你们好!我叫杰克。”
没有人理他,杰克愣了一下,耸耸肩,自嘲道:“我并没有耽误太多时间,你们不用这样吧!”
还是没有人理他,语言的障碍当然是部分原因。
“哦,上帝,这一定是个糟糕的旅行!”杰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无奈地呻吟。
游艇开始转向,身后卷起两条白浪,带着孩子们驶向了未知而神秘的远方!
码头上的陈大嘴靠着树,扯了扯衣领,好象是感觉到一丝凉意,他熟练地点起一支烟,透过淡蓝色的烟雾,静静地看着游艇离去。直到游艇消失在远方,他才慢慢转过身,很快地消失在树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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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着船舷,徐行狠狠地甩了甩头,仿佛要从梦中醒来。
这短短的时间里,他已经经历了太多。也就是大多数孩子刚从学会第三百个字到学会第一千个字的时候,他已经有了许多的生平第一次:他生平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死,生平第一次坐了大奔,生平第一次坐飞机,生平第一次坐船,第一次看到无边的大海,生平第一次走了那么远的路,也是生平第一次,他离开了阿菁,离开了中国!
三十个不同种族的孩子为什么会被带到一处呢?难道真的如陈大嘴所说的,为了更好的生活么?
对于这一点,徐行并非不起疑心,无论如何,此刻再去想上船的理由已是徒劳,徐行定下心来,开始打量着这些同伴和身处的环境,而看来其他的孩子也正做着同样的事。
这是一艘大型的游艇,船身长十八米,宽五米,重四十五吨,船上安有两台总发动机,每台二百八十三马力,速度能达到每小时八十海里,一台柴油发动机供应船上用电。
船的另一头,甲板上有个可以坐着休息的角落,从甲板上有一个台阶通下上层船舱的前部,在一块巨大的玻璃板后面,右侧是船长的座位,左侧是雷达设备和控制平台,两台设备中间有一个台阶通下客厅。
客厅全是用红木和漆成蓝色的家具布置的,有许多擦得锃亮的金属器件,再下去几级有两间小号客舱,里面有壁橱和电话,还有沙发。
而从甲板上的一个小舱门可以通向一间大船舱,里面的墙上安着三十多张上下两层的水手床,两个卫生间,大船舱的对面就是厨房。每个孩子都知道自己是哪一张床,因为床上写着号码,大家只要对号入座就可以了。
船上除了孩子,有三个马来船员,一个黑胖壮汉是这船上的领航人,他有着厚厚的嘴唇和扁平的鼻子,另外两个身形干瘦,分别是大副和二副。
如果有人开始在脑海里一遍遍地放映着那即将到来的美景:碧海蓝天之间,享受着美丽的日出日落,风吹着船向前走,海豚在船头跳跃,海鸟从船头掠过,……那只是对了一半!
其实世界上许多事都是这样,充满了无数的可能,你猜中了前面,却没有猜中后面,你只要错了一部分,那就全都是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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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船进入马六甲海峡,两岸是高楼林立车水马龙的城市,马六甲城、亚兰、丹戎士拔、巴生、吉隆坡不时进入眼底。
位于马来半岛和苏门答腊岛之间的马六甲海峡长约600海里,是连接太平洋和印度洋的重要通道,穿行在马六甲,一点也不会感到寂寞:络绎不绝的各国商船往来不息。这里是世界上最繁忙的海峡之一,每年约有8万艘船只通过此处,由中东开采而出的石油多自此而过,输往东亚,此处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孩子们都站在甲板上,看着四面的涌动的绿浪,水中若隐若现的鱼群,天空高飞的海鸟。
三十个孩子站在船边看着这片神奇的海峡,有许多从来没有见到过海和见到过这么多巨轮的孩子甚至惊呼起来,向着不停从空中飞过的海鸥打着招呼!
“这是什么?”一个孩子指着水里那道黑影,大声叫道,他有着一头柔软的棕色头发,眼睛是浅绿色的,皮肤极白。
“大概是德国人!”徐行忖道。
“鲨鱼!”杰克接口道,他就站在徐行的身边,他用的是德语。一知道那水里快速穿行,间或露出冰冷目光的海洋生物就是他久闻其名不见其形的鲨鱼,那孩子向后退了一步,远离了船舷,眼中也充满了恐惧,这毕竟不是海洋公园,没有厚厚的玻璃挡在身前。
杰克反而向前一步,懒洋洋地靠在船舷上,丝毫没有畏惧之意。
“瑟芬。赫尔曼!来自德国。”那个孩子对杰克点头微笑。
“杰克。安德森!”杰克只是淡淡地通报了姓名,并没有说自己来自何处。
两人迅速地握了握手。
“你知道它要去哪儿么?”瑟芬问道。
杰克摇摇头。
“带我来的那个人说,我们将会受到最好的教育,然后成为大人物!”瑟芬的话里充满美好的憧憬。
杰克微微一笑,耸了耸肩:“我的也一样!”
他转向徐行。
徐行淡淡答道:“一样!”
杰克忍俊不禁:“我想我们可能被带去见上帝本人!”
“见上帝本人?”瑟芬先是被逗得乐了起来,接着突然脸色一暗,大概是品出了当中不详之意。
杰克耸耸肩,无奈地一笑。
看着有人开始了对话,仿佛被传染一般,不一会儿,孩子们已经三三两两,相互简单攀谈起来。空气中不停出现各种语言版本的天堂两字,孩子们的脸上大多有了一些笑意,这也多少冲淡了船上的诡异气氛。
不远处,几个东方面孔的孩子慢慢挪到一起。
“你是中国人么?”一个瘦小苍白的孩子向另一个孩子问道。
那个孩子傲慢地抬起下巴,轻蔑地回答道:“不是!”目光随后转到了别处。
驾驶舱里黑汉牢牢地把着方向盘,目光炯炯地望着前方海面,听到甲板上的对话,他的脸上浮出冷笑,嘴上的烟已经快烧到了底,他居然还不想吐掉。
一会儿的功夫,甲板上就快成了一个热闹的夏令营地了。
这情形看得徐行直想笑,只是他笑不出来,虽然这一段时间以来他看到了许多的美景,可是他从一开始就深深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不会有人真的那么好心组织着一群孩子来个新马泰十日游再送他们一笔钱上学安家成家立业,……
施恩必图报,他清楚地记得武松是怎么样被一个叫施恩的家伙两壶米酒三句假话四滴眼泪骗去砸镇关西的场子,而现在的情况只怕也差不了多少!
反正徐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我叫山本敬一,你是日本人么?”那个刚拒绝别人的孩子走到徐行边上,用日语问道。
徐行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同样高傲地抬起下巴,淡淡地说道:“我是中国人!”
山本敬一闻言一呆,脸上现出一丝怒意,扭头走向另一个白皮肤的孩子。
徐行靠着船舱,怆然看着天空,飞过的大海鸥们白色的身影和橙红色的长嘴和桔红的锐爪,它们也正在俯瞰着这一群正在向着未知命运行进的人类!
“自己哪一天也可以象它们一样自由自在地翱翔于天际,仰着海风俯瞰着这一片蔚蓝的大海,还有……阿菁!你还好么?他们对你好么?你上学了么?老师没有教你写作文?啊!你才六岁,还没有上学!我怎么这么笨!……”
徐行又想起了阿菁,他已经一万次告诉自己思念是没有用的,可是他一万零一次地发现这样告诉自己就可以不想起阿菁是没有用的!这话听起来很绕口,念起来更绕口,可是想起来却只让人有一种揪心的痛!
这是怎样的一种至爱亲情!这是怎样的一种魂牵梦绕的思念!它足以让最坚强的铁汉瞬时溶为一滩泪水,阿菁,这世上的唯一亲人就是他的“情感死穴”!
徐行又开始感到脸上有了湿意,在热呼呼的海风吹拂下很快消散在空气之中,化成水汽向上飘去,也许它们会在那数万米的高空中散尽热量,重新化成那晶莹的泪水姗然落下,但也许已经是在万里之外了吧!
风儿往北吹,八月的季风正是向着家乡的方向吹去,如果可以,它们会不会落在爸爸妈妈的坟头,如果可以,它们会不会落在阿菁的窗前,如果可以,……
天空开始飞快地旋转起来,好象小时候骑在木马上仰视的天空,化成一个巨大无比的旋涡要把他拖入那无底的深渊,*****************
徐行再次闭上眼睛,思绪变得纷乱无比:“为什么总是有那么多的如果?如果真有如果,那么一切都不会发生,爸爸妈妈不会死,我们不会被送到孤儿院,阿菁不会离开,我不会在这里,……”
一个浪头涌来,船体向上抬起,随着一片惊呼,徐行脚底发软,向前倒去!
本要抓着栏杆的手因为船身的晃动而抓了个空。如果不是有一只手迅速地拉着他,他将会一头栽进这碧蓝的海水,成为鲨鱼们的“朋友”,可天知道这些飞快游动长着利齿的东西是需要友情还是需要食物!
“你没有事吧?”杰克抓着他的胳膊问道,一条银链掉了出来,在半空中晃动着,1020014。
徐行轻轻摇了摇头,抽回了手。
“我扶你下去吧!”
徐行摇摇头,扶着墙慢慢走下了船舱,一头栽倒在自己那张小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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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风越刮越烈,孩子们纷纷跑下船舱,连风景都不愿看了,刚才愉快的心情也随着海浪抖得七零八落,随之而来的却是对前路愈来愈糟的猜测。
凌晨两点多,苏门答腊劲风又起,天空中铅云成团,道道闪电不停划破夜空,雷电交加,船体也明显摇晃起来。
船舱里一片漆黑,突然有人开始轻声地哭起来,另一个孩子轻声安慰,这是一对印欧混血双胞兄弟,也许是来自墨西哥或是中南美的什么地方。
“风暴才不可怕,最怕的是遇上海盗!”一个声音突然响起,又是杰克,这家伙居然连西班牙语都会说,徐行暗自心想。
“海盗!?”听到这令人毛骨悚然的名词,黑暗中仿佛浮现出一个个电影镜头:头扎红色三角巾、独眼加上黑色眼罩的海盗驾驶着挂有骷髅头旗的海盗船在海上横冲直撞。
“是那种头扎红色三角巾、独眼加上黑色眼罩的海盗么?他们是不是真的驾驶着挂有骷髅头旗的海盗船?”双胞兄弟中的一个问道。
“这样的海盗早已过时了。如今,他们用上了卫星电话、全球定位系统、自动化武器。高科技手段使他们行踪更诡秘,组织更严密,作案手法更高明。其实目前全球5大海盗抢劫高危区中,有3处在索马里半岛、西非和孟加拉湾沿岸,其它的是在马六甲海峡、亚丁湾与红海。光是上个月中便有30起海盗袭击过往船只事件,其中有14起就发生在马六甲海峡和亚丁湾一带。”杰克熟练地回答。
“他对海盗这么熟悉,莫不成家里是做这行的不成?”所有的孩子都不由得心想。
“哪有什么海盗敢来抢我们!我们抢他们还差不多!”黑暗中传来那个黑皮肤的壮汉的声音,他一面说,一面放声大笑。
船舱里又回复到一片寂静,……除了若有若无的抽泣声。
这种沉闷的气氛中最适合的活动就是睡觉,反正徐行一直在晕船,他既不想说话也不想听别人说话,过了一会儿,他沉沉睡去,这一觉居然睡到了第三天的大天亮。
此时游艇已经开在苏门答腊岛的西侧了,这里已经是印度洋的海域,天是那么蓝,海水是那么地清澈,虽然看不到底,但也可以轻易地看到十几米深的地方,一道道奇怪的黑影在船侧游动,透露着一丝诡异的气息。
孩子们站在甲板上,经过几天的旅程,相互攀谈突然变得容易起来,语言突然变得不象是障碍,完全可以用表情和动作来表达心中的意思。
微凉的海风让徐行从晕船中清醒过来,他双手撑着栏杆,深深地呼吸,感受着这碧海蓝天的美丽。
扶栏远望,碧空如洗天远云近,海空相接浪起如云。碧蓝透明的大海波光闪烁,瑰丽多姿,恬静的海面微波不兴,水平如镜。夜如怒汉的大海此时却象个多情少女,温柔地迎接着远方来客,天空中传来数声清脆鸥鸣,更给这片海增添了几分诱人的魅力。
杰克走了过来,站在徐行边上,他只是侧头微笑了一下,便望着海水出神,纤长的十指在栏杆上轻轻跳动。
突然一只海鸟从空中一头扎进水里,激起一簇洁白的水花,发出清脆的声响,杰克突然抬起头来,轻呼一声,仿佛想起了什么。
“我们要穿过赤道么?”杰克对着船头问道。
“不,我们不会穿过赤道,因此没有人会穿着盛装跳进海里游泳,但我宣布你已经是一个真正的海员了!”黑壮汉子大声地笑道。
杰克笑了起来,有些听得懂的孩子也跟着在笑。
“笑什么?”徐行暗自纳闷,却没有回头。
杰克转头对徐行笑了笑,说道:“你知道赤道祭么?”
“什么赤道祭?”徐行随口问道。
“按照航海界的规矩:船过赤道时要举行仪式进行祭祀和庆祝,以保佑航海者平安吉祥,除当值者以外,全体船员放假一天,喝酒跳舞,大摆酒宴,用整猪、整羊祭奉海神。而第一次过赤道的人更要盛装打扮跳进海里游泳,表示他们已经是一个真正的走南闯北的海员了!”杰克解释道。
“哦,是这样。”徐行淡淡应道,双眼从远方的海面上收回,望向杰克那在扶栏上轻轻敲动的纤长五指,感觉那节奏中带着的优美韵律,正与这片绸缎般的海面一起波动,又仿佛是一首永远不会停止的生命赞歌。
“你在弹什么?”他问道。
杰克笑了起来:“没什么,只是随便敲敲,我喜欢海的声音。”
“原来如此!”徐行微微点头。
“大海是永恒的生命之歌,在我眼中,每一朵浪花都是一个音符,这无数的音符组成了这伟大的音乐。”杰克认真地说道。
“看来你真的很喜欢海!”徐行缓缓说道,
“是啊!真希望能在那美妙的节奏中死去!身体在海浪中浮沉,灵魂飘荡在美丽的浪花之间……”杰克呐呐说道。
徐行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想不到看似阳光的杰克说起死亡居然如此随意。
“那很有趣!”杰克突然说道,他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什么?”
“你和那个山本敬一,还有那个崔全铭。”杰克居然看到了那一幕,而他口中的崔全铭大概是那个朝鲜孩子的名字。
“人必自辱而人辱之。”徐行淡淡回答。
“你的英文说得很好。”杰克真诚地夸道。
“你的德语也说得不错。”徐行轻轻一笑。
“你注意到了么?每个人都至少会两门语言!”杰克眼中带着一丝神秘。
徐行向身侧望了一眼,淡淡一笑道:“而且来历都不简单!”
杰克哑然失笑:“你会看相么?”
徐行默然不语。
“你可以看得出我的来历么?”杰克话里透着一丝笑意。
徐行冷冷瞟了杰克一眼,扭过头,看着海面:“你是唯一不同的。”
杰克一呆,干笑两声:“我可以当它是个赞扬么?”
徐行沉默不答。
“看啊!”一个孩子大声叫了起来,“海豚!那是海豚!”他的手指向前方海面。
两只海豚高高地跳出水面,在空中优雅地旋转着,然后重重地砸进水里,激起大片的浪花。
“它们在做什么?”另一个孩子小声地问道,“在玩么?”
“不,”不知什么时候那个黑汉子已经走到了孩子们的身后,他紧紧地盯着那两只在水里穿行的海豚,冷冷地说道,“它们在逃命!”
“逃命?”孩子不解地问道。
“你没有看到那些黑影么?虎鲸在追杀这两只鼠海豚!”黑汉子淡淡地说道。
这时前方的海水里突然翻动起来,除了那两只鼠海豚的身影,还有几条巨大的黑白相间的身影在水里游动,它们搅起巨大的水花,身子亦是从水里钻出后高高腾起又砸进水里。
“它们正在围猎,这是在切断鼠海豚的退路!”黑汉子慢慢地说道,“等到鼠海豚被打出海面,差不多就该结束了!”
一只鼠海豚突然被抛出海面,身上可以清楚地看到有大片的红色血迹。
黑汉摇摇头,慢慢地说道:“结束了!”他转过身,要走回驾驶舱。
一个小孩突然问道:“虎鲸不也是海豚么?!为什么它要吃……”
黑汉子头也不回地道:“同样是人,为什么有的成为奴隶?你难道不知道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是强者制定规则,弱者只有服从么?”说完嘿嘿干笑几声,低头钻进了驾驶舱。
徐行轻轻叹了口气,重新望向那片海面,几条黑白相间的虎鲸正围着它们的表亲,海水已经被染红了,鼠海豚还没有死,仍在轻轻地挣扎,但这只是虎鲸进餐的习惯,它们总是很有耐心。
海豚可以说是大海中最有智慧的生命了,它们发展出的社会结构和生理系统让它们少有天敌,而这一次鼠海豚之所以会成为食物,不是因为它的声纳系统和游泳能力不好,而是捕杀它的正是同样具有高超声纳系统和游泳能力的同类,弱肉强食,这道理实在是很简单的。
无情的海洋很快回响着虎鲸阴森的呼声,接着一个巨大的身躯冒出海面,重重地向鼠海豚压下,海面上传来利齿咬碎骨头的可怕声响,看着这一幕的孩子们紧紧抓着栏杆,没有一个说话,每个人心里都升起一丝凉气,这美丽的大海中时刻都藏着深深的杀机,这让他们再次对前路充满了担忧,……
几个小时后,刺目的太阳已经移到了天空当中,海面又是一片平静,甲板上只剩下几个孩子,徐行和杰克都在其中,这几个小时中,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呆呆地看着海面,看着那海里的云朵在不停地翻滚。
“那个小黑点那是什么?”一个阿拉伯孩子指着远处问道,徐行也向那处看去,如果没有看错,是一个小岛,是一个长着许多树的海岛,他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有许多树,还只是看上去有许多树。
“那就是我们的终点!卡那波特利,地火之岛!”黑壮汉子大声地呼喊,他手指前方,直直指着那个小黑点,象是极为兴奋。
终点,徐行想起那天第一次问爸爸死的含义时,他严肃地告诉自己:“死是生的终点!”
“这里,是我们的终点么?”徐行的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我们什么时候离开那里?”一个孩子问道。
黑汉露出神秘的微笑,轻声说道:“whenthehellfirefreezesov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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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地,小岛慢慢地变大,变大,四面绝壁高耸,近前一片明岩和暗礁,浪花不停地在岩石上打得粉身碎骨,却仍然象飞蛾扑火似地向上冲去,涛声震耳,水面上一片白色的泡沫忽而消散,忽而聚起,水已经不是刚才那般的清蓝,变成了有些暗绿,象是自己恶梦中的看到的那一双双闪动的眼睛,徐行闭起了双眼。
船停了下来。
“全部都进船舱去!你们,全部,进去!”
那个黑皮肤的壮汉让另一个船员把孩子们都赶回到船舱里,自己到驾驶室里亲手把舵。小船灵活地在这片水面上扭动着穿行,有时在看似开阔的水面也要扭上几扭。
后来徐行知道,如果不是那几扭,那底下的暗礁就会把这个小船的底象水果刀切蛋糕一样割开,大家就马上会看到“生的终点”。
十八分钟之后,小船停在一个一个十五丈高的悬崖下,又三分钟之后,悬崖突然裂开了一道很大的缝,这个缝大得可以吞下十几只汽船。
汽船就这样开了进去,里面连一点光都没有,只有马达与海浪的回响。
徐行很害怕。
不只是他害怕,所有的孩子都在不停地发抖,就算是半个小时前还在笑的杰克都在不停地发抖。有的孩子的上下牙床已经发出剧烈的撞击声,还有几个孩子已经开始轻轻地抽涰起来。
船身轻轻一震,四处灯火突然亮起,仿佛地球翻了个身,半个星球上的人就从黑夜一下来到了白昼。
孩子们全都捂着眼睛不敢看这刺目的灯光,而那几个船员,一停岸他们就闭上双眼,等到灯火通明之时他们再睁开,少了暂时失明之厄。
“欢迎,卡那波特利的新同学!”一个洪亮的声音突然响起,在这空旷的地底发出巨大的轰鸣,如同飞机从头顶掠过,或是火车从身旁开过般震耳欲聋。
徐行很讨厌这样,这让他想起陈大嘴,他也是这么大的声音。
“现在身处地洞,离阿菁可越来越远了!”徐行恨恨地想着,情不自禁地皱起了眉头。而别的孩子都是一脸的茫然和失措。
突然徐行感觉一道热辣辣的光在脸上扫过,仿佛被开水烫了一下,差点痛得叫出声来。他用力睁开眼,努力地适应着那刺目的光芒。这是一个巨大的山洞,前方高台上站着一个黑袍银面人。
而站在这里的孩子足有三百人!
他有些好奇,心中疑问重重:“为什么这里会有这么多的孩子,这真是一个学校么?”
徐行猛然想起自己的号码后三位是300,三百个!
“太可恨了,为什么我会是最后一个,莫非陈大嘴不是花了三年来找我,而只是把我拉来凑数!”被人小视的愤怒让他忘记了身处的险地。
台上的黑袍人看起来象个死神,他的眼睛好象会发光,看着那双莹莹的眼睛,孩子们的思绪变得有些缓慢。
洪亮的声音又开始回荡在黑色的岩洞里。
“欢迎来到地火之岛,我是你们的校长!”
校长?徐行目瞪口呆,眼前这死神形象与校长如何看也无法重叠。
这又是一个什么学校,会让这样的人来当校长呢?
“这里是你们的家,你们的学校,也是你们生活、战斗、死亡的地方!”校长的话让所有孩子同时心中一颤。
四壁回荡着巨响,震得人无法思考。
“你们,都是天之骄子,有着凡人难及的智能和潜能,你们,虽然不是生于厮,却将会长于此,也可能长眠于此!”校长的话里充满了优美的词藻和难言的韵律,却也透露出可怕的事实,这只怕不是一个普通的学校。
“这是一个生存的游戏,一个血与火的战场,一个你们从来没有想到的世界!你们中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成为最利的杀人武器,……”
洪亮的声音在宽阔的岩洞四壁上回响着,每一句话都象是被强调了许多遍。
“而其他人,将成为煅造这武器的材料,鲨鱼的美食,树木的肥料,刀下的尸体和实验室中的材料!……”说到这里,岩洞里的气温仿佛突然降低了十多度,让人血液都要凝结。
“不要心存侥幸,你们注定要死去,你们所要做的,只是选择,选择死亡的时间和方式!”
选择?还是被选择?没有人知道。
黑袍人目放厉芒,一声狂喝,所有的孩子都晕了过去,声音实在是太大了,或许还有其它原因,但没有人知道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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